欧阳修冷冷的盯着刘几等人,一言不发的他更显冷峻,宛若眼神中带着刀子!看的刘几等人浑身发毛,战战兢兢,已然是快站不住了。
“欧阳相公,下官巡城虞侯方渐来迟,请相公恕罪!”
欧阳修摆了摆手道“快去救助伤者,尚有惨叫之人勿急,先救助倒地无声之人!”
“下官遵命!”
方渐出自军中,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倒在地上没有声音的人,多半是昏厥或是已经死去,这个时候及时救助还有一线希望,而有欧阳修这个参知政事在,罪魁祸首便跑不掉!
欧阳修冷冷的看了一眼盯着刘几等人,依旧一言不发,他更多的是关心最先倒地的禁军和那些无辜的小贩,照刚刚的架势来看,死伤惨重绝不是一句夸大之言。
巡城虞侯派人救助伤者,而欧阳修则是上前对刘几等人说道“此事伤亡无辜者不知凡几,尔等虽有不满尽可去本官的府邸争论,是打是砸悉听尊便,在这京中要道,蛊惑落榜学子,围堵朝廷官员车驾,至使无辜者丧命,其罪难逃!”
说着说着欧阳修便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以及恐惧的有些颤抖的刘几等人,再次开口道“多说无益,圣上定然知晓,尔等此生入仕无望,甚至会连累家门…………”
欧阳修最后一句话才是诛心之言,不单单把自己的仕途彻底葬送,还连累了家人,太学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一旦连累到了家中,他们更是没有好果子吃,被长辈责罚也就算了,更是会连累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
自始自终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治罪,更没想到会连累到家中,但事情就是这么的突然,很快皇帝的仪仗便出现在了御道上,远远的便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禁军将士每人的一个步伐都在这些落榜学子的心上敲下了重重一棍。
本朝学子上街阻拦官员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远的不说,单单是真宗皇帝一朝便有发生,皇帝重视读书人,也尊重读书人,抬举读书人,并没有做出多大的惩罚,饶恕了所有人的罪过,连罚铜都没有。
只不过是没有闹出人命罢了……
而现在,死伤不下数百人,官家若是不治罪谁也不会相信,流放沙门岛可能都算是轻的,只要不是斩首弃市便可……
欧阳修微微皱眉,事情突然演变到这种地步也是他不想看到的,但是人确实死了,伤者不计其数,若是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官家的君威何在?
但眼下涉及到读书人,不单单是太学的学生,还有有些无辜的落榜考生,这些人中亦有来自寒门的,或是受伤或是惨死,眼下一个不好便可能造成民心浮动。
而此刻和欧阳修一样纠结郁闷的人便是赵祯了,望着眼前人仰马翻的惨状,赵祯以手握拳,轻轻捶打自己的脑门,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
在北京城出现踩踏本就大条,现在倒好,居然是落榜考生和主考之间的矛盾引起的,不论谁对谁错,最先受到冲击的不是落榜学子,也不是主考欧阳修,而是今年的科举!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要改变今年的科举而引起的,所有人也都会把矛头指向今年的科举。
微微苦笑,赵祯望着三才道“你说,会不会有人说就是因为今年朕改变了科举才会闹出任命?”
见三才脸色急变,赵祯无力的加一句“朕要听实话!”
无奈之下,三才谄笑着说道“官家这是哪里话,错怎么能在您?您是天子啊!您的文治武功何人看不见,怎么敢牵连到您的身上,是那闹事的太学学生的错,是……是欧阳参政的错!”
赵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候所有人怕是都会这么说,但心中的想法却不得而知了,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一幕便是由科举所引发的,之前的科举一直没有出事,为何到了改革之时便会出事?
那问题便一定是出在改革上!
赵祯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直担心此次科举改革的力度太大,牵扯的利益集团太多,最后还是证明了他的猜测,有的时候皇权并不能主导一切。
照顾了一些人,必然有另一些人不满,他们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是站在人群的最后便可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并且迫使皇权妥协。
眼下,欧阳修是被利用的棋子,刘几等太学的学生也是被利用的棋子,落榜的学子更不用说,利用他们只需稍稍的煽风点火便可,而那些倒霉的路人和小贩,则是意外的收获。
事实证明,有些人不希望欧阳修推行科举改革,不希望看到大宋的科举改革,于是才有今天这一幕。
赵祯在文德殿退朝之后的经筵日讲时听到了消息,所以这事情是发生在文德殿朝会刚刚结束没多久的时候,所有的相公和重臣都能轻松的把自己撇干净,因为他们还在皇宫之中,比欧阳修还晚出宫。
但赵祯却把所有的在宫中的官员列入了怀疑对象之中,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却不影响他的怀疑。
赵祯望向跟随在皇驾一侧的晏殊,微微皱眉,此前在科举改革消息一出的时候,他便是最为反对的一人,可不知为何在别人反对的时候,他却偃旗息鼓。
虽然出于本能的认为晏殊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屑于这么做,但赵祯依旧把他在心中划上个问号,最少他应该知道点什么,因为晏殊最近总是与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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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赵祯的妙计()
既然有人挑战自己的改革,那就要毫不犹豫的碾压过去,赵祯知道,每一场改革都是不见硝烟的战争,但鲜血,尸体这些在战场上最常见的东西却是不缺的。
若是执政者不能抵挡得住扑面而来的压力,最后所谓的改革便成为了一纸空谈,甚至是一场闹剧和笑话。
作为一届帝王,赵祯早已不是当年做事思前顾后的稚嫩皇帝,经过多年的征战,在战场上养成的锐气与一往无前的毅力早已融入到了他的骨血之中。
面对压力和未知的变数他不会恐惧,也不会妥协,眼前的惨状在他看来不过是某些人给自己设置的一个战场,若是连战场都不上,岂不是已经输了?
从仪仗的车撵上起身,赵祯便在三才惊恐的眼光中跳下了马车,他的惊恐不是因为别的,眼前这地方死伤百余人,血煞之气与天子不祥。
只不过他也知晓,官家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亲卫司的亲卫们便很快跟上,他们是护卫皇帝的安全所在,但不会去劝诫皇帝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地方。
跟随在三才后面的却是皇城司的都知,御药院的老人赵德亮,在皇城司的地位仅次于三才这位都都知。
赵祯转头望了一眼赵德亮,小声对三才道“莫要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更不可打草惊蛇,小心处理一下,朕在前面,尔等深藏与后。”
三才为赵祯整了整身上的燕居服,随即道“官家放心,奴婢一定会查出是谁在后面耍手段!”
迈步走向欧阳修,赵祯又看了看刘几等人,欧阳修刘几等人大礼参拜“臣(学生)参见陛下!”
太学的学生在见到帝王之时,自然应该口称学生,太学是大宋的最高学府,隶属国子监,自然也算是赵祯的学生,赵祯觉得既然是自己学生犯错,自己这个“老师”也有一定责任。
望着眼前伏地颤抖的刘几等人,赵祯开口道“你们都是太学的学生,今年废弃太学体一事早有太学的学正传达下去,又有朝廷的公文张贴于外,尔等不思如何改变文风,反而坚持守旧,这是误己之错。
对于这种自己不求上进之事,朕自是不会追究,但为何要裹挟如此多的落榜学子殃及无辜之人?还要动手殴打朝廷官员?此乃以下犯上之举。”
“请陛下看在他们年轻无知,一时冲动的份上饶恕他们莽撞之罪!”
欧阳修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人大为吃惊,错愕,这欧阳永叔是怎么了?为何要为这些学子开罪?!但很快便有人大为赞叹“欧阳相公以德报怨,此乃君子之道!”
赵祯望着欧阳修,又看向学子道“此事牵连甚广,又有人命倾覆其中,不可善了,否则大宋之律法岂不形同虚设?朕倒是想知晓,为何尔等要把矛头指向欧阳相公,难道是落第不中,心怀怨恨?”
刘几颤声开口道“我等只是不服,虽然是用的太学体,但无论是经意,策论,皆是花了大功夫,欧阳相公非但不取,甚至连看都不看,致使我等十年寒窗一朝尽弃!”
赵祯笑了笑“朕倒是觉得尔等不冤枉,太学体写出来的东西本就险怪艰涩,国子监直讲石介大恶四六文之西昆体,于是太学体便在太学中出现,可石介本人的即景咏怀诗朕也瞧过,文风却毫无生涩难懂,反倒是流露出朴素之风!尔等只学其形不学其意大为荒谬!
何况太学体如此晦涩,根本就无法运用与朝堂公文之中,莫不成尔等得了官身之后,还要下属,上官去猜你们的意图不成?下属,上官没时间!朕更没时间!这样的东西写出来和没写有何区别?!”
赵祯说完便伸手道“三才,把范仲淹的《西北平事疏》拿来!”
三才躬身地上一本青色的奏疏,赵祯甩手扔给刘几道“尔等不妨看看,眼前这奏疏乃是出自范仲淹之手,即便是石介都曾跟随其读书做学问,反倒是你们的文章却愈发的让人读不懂了!”
赵祯亲自解答了刘几等人的不满,同时明确的指出了太学体的错处,刘几等人无言以对,官家说的都是事实,可有一点却没说,如此多的考生都是用的太学体,难道就连才能都被一下否决了吗?
刘几等人的无奈,赵祯怎么会没看见,张口便道“今年落第便落第了,三年之后还有机会,知耻近乎勇;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此三达德也!可如今尔等发下大错,已是覆水难收,若是朕宽恕尔等,如何对那死去的无辜之人交代,如何对大宋百姓交代,如何对大宋律法交代!来人带下去,命开封府知府事韩琦审理!”
刘几等人无言以对,后悔之情无以言表,面对赵祯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他们终于伏地而泣“官家圣明,我等迂腐不堪以至犯下如此大错矣!”
赵祯微微闭眼,长叹一声“尔等都是我大宋的年轻才俊,朕知晓你们当中有些人确实有才学,否则朕的国子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但有才学归有才学,朕却不能姑息……朕不能……”
说到动情之处,赵祯的眼角似有泪光闪动,三才大惊上前,伏到与地“官家却不可悲戚,有伤国运!亲卫司还不把人移交开封府!”
三才的话一出,围观的臣子,百姓哗然,无不缓缓拜下“陛下保重龙体!”
赵祯挥了挥手“平身,都平身吧!朕只不过为这些青年才俊惋惜,为大宋惋惜!”
欧阳修突然插话道“陛下革除陋弊,开格物为学,此乃文治,臣相信这些学子并非技不如人,不过是稍稍迂腐罢了,如今陛下已然点醒,若是还能参加科举,定然可以金榜题名!”
赵祯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皇帝的车驾缓缓离开,四周的百姓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在他们看来此次并非是陛下改制科举而造成,而是这些学子的迂腐,不懂变通所致!
庞籍望向晏殊,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家这一手太过精妙,我等实在没想到啊!”
“何止精妙?此乃釜底抽薪之策,拢络了太学的学生,如今谁人不觉得太学的学生是太过迂腐,是不懂变通,而非有心为之?!
开封府的韩琦若是审理此案,一定明白官家的意思,放了刘几等人的生路,他们能不把官家是为知己般的明君?”
既然夏竦冷笑着点破了官家的计策,一旁的晏殊无奈叹了口气“我等还是向陛下请罪吧!没能保住科举已经是输了,何必不输的体面些,官家不会刁难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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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大宋政治的开放性()
即便是朝中的相公们不承认,赵祯也一样通过皇城司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间接的证据却很多,最根本的是……
赵祯身为一国之君,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承认。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太学是什么地方?别人就没有机会,也插不进手!而在科举制度的改革之中受损最严重的人是谁?
并非是学子,也非富商豪绅,更不是朝廷和皇帝,受损最严重的人却是朝中的臣子,越是位高权重者越受损,受损的是什么?
名声!
皇帝改制科举,把格物提上了台面,把格物融入了进士科,这也就是说,以后的臣子都将在格物一道上有所精通,而现在的朝臣哪一个真正对格物之道有所研析的?
除了曾公亮,丁度二人怕是就没有多少了,当然在格物一道上奔走疾呼的苏洵不算,他是非常在意格物一道,并且打算活到老学到老的,官家重用他也是在这一方面。
由此可见,谁重视格物一道,便会得到官家的青睐,但朝臣们却不希望这样,尤其是文臣,他们是牵制皇权最重要的力量之一,在大宋武将的权利已经被皇权彻底压制,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皇权。
而文臣因为天生的特性,无法与皇权做出直接对抗,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满朝的文臣都希望官家不要那么重视格物,即便重视也不应当提高到如今的层面。
但赵祯的一意孤行,让文臣们感到了恐惧,这是来自于皇权独断专行的恐惧,生怕手中最后的权利也会被皇权所消灭,大宋的政治最优质的地方就在于开放性,在于皇权极少甚至不能干涉大宋的政治环境,这是限制独夫民贼的最好手段!
相公们反对科举改制,不单单是反对格物纳入科举,反对太学体的废除,更是向皇权展示文臣力量的一次试探。
于是眼前的东道口惨祸便成为了赵祯宣誓皇权的一项举措,赵祯坐在空荡荡的勤政殿中,眼前是大宋宗室赵士雷所绘的《江山万里图》,为的是歌颂赵祯的文治武功,但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赵祯却觉得特别的扎眼。
历朝历代都有江山万里这种题材的作品,唐玄宗便命吴道子画过,但最后那江山万里还是留存在书画之中,却丢失在子孙后辈的手上。
空空荡荡的勤政殿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仿佛连官家的喘息之声都能听见,三才小心的扒开门缝看了看,最后还是咬牙端着皇后送来的去火羹汤迈入其中,殿门的吱呀声让人难受,但也打破了勤政殿中的死寂。
天色已经昏暗,勤政殿中的死寂模样让掌灯的内侍不敢前行,只能求助与三才,三才摇了摇头,一手端着瓠叶羹,一手把掌灯内侍手中的火折子插在要带上。
勤政殿是三才进出最多的地方,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从容走过,何况是天色昏暗而已?小心的绕过一根鎏金的仙鹤烛台,三才这才把手中的瓠叶羹放在了赵祯的御案上,另一只手手指一挑,火折子便发出微弱的红光……
放下瓠叶羹,点燃宫烛,一些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这是三才早已习惯的事情,唯独不同的是,官家今天没有嫌弃瓠叶羹中的瓠叶……
看着坐在御座上直愣愣盯着《江山万里图》看的赵祯,三才小声道“官家,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去火的瓠叶羹,官家晚膳未进,岂能空腹理政?”
赵祯微微苦笑“朕这下是把朝中的相公们都得罪喽,都说皇帝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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