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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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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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说:“从前不可怕。”

朱元璋苦笑了:“你的话,像是马皇后教出来的,唉,朕这么可怕,你们还敢背着朕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朕这叫可怕吗?可怕得不够。”他用力地拍着书案,吓得金菊不知所措,她不会明白朱元璋何以发火。

“你别怕。”朱元璋语气又变得温和了,拉住她的手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真正怕朕的,是吧?”

金菊掉了泪:“我每次见圣上都这样……”

朱元璋眼里充满了怜悯:“好可怜,朕对不住你。”他心里想,天地间多奇怪呀,你想要的,是假的,你厌弃的,倒可能是真的。

金菊轻轻把手抽出来,说:“皇上没事,我该走了。”

朱元璋忘情地把她揽到怀中,说:“别走,朕今天要对得起你。”说着俯下头去亲吻她。

金菊百感交集,突然迸出哭声。

朱元璋把她轻轻托起来,一步步走向屏风后头。

殿外,云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金菊并不是圣人,她也渴望雨露,渴望像别的妃嫔一样,得到皇上的宠幸,如果她不委身于皇上,那她也不奢求,既是皇帝的人了,她就只能这样盼望了。

皇上这不是又垂怜于她了吗?这一夜过后,金菊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路再也不低着头了,见了宫女、太监也不觉低人一等了,她真的期待观士音菩萨给她送子呢,她几乎每天都给送子观音上一炷香。

阳光从敞开的窗子射入金菊住的抱厦,屋子明亮无比。金菊的气色显著好转,喜气洋洋的样子,她正在窗下绣着什么。

郭宁莲轻轻走进来,转到她身后,说:“绣的什么呀?娃娃戏鲤鱼?”她一把夺过来,说:“你是不是有喜了?”

“羞死人,”金菊急着往回夺,“我是绣着玩的,是枕套。”

郭宁莲说:“绣枕套有绣童子戏鲤鱼的吗?你快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怀上龙种了?”

金菊说:“就那么一回……哪能那么巧?”

郭宁莲说:“傻丫头!有了头一回还愁没第二回、第三回吗?”

金菊没底气地说:“他那回是对惠妃伤透心时才……”说这话时,她神情又悒郁起来。

郭宁莲说:“没事你多往他那走走,晚上不是管制灯火吗?机会多好啊。男人啊,你得迷住他,他才喜欢你。整天哭丧个脸可不行。”

金菊说:“我不会。”

郭宁莲说:“我没说错吧?还是有时来运转可能的,你一定多让他幸你几回,有了皇子,就有了本钱,他一辈子不理你也没关系了。”

金菊说:“听天由命吧,我怕我没那个福气。”

郭宁莲拉她起来:“走,到园子里去玩玩,别在屋里闷着。”

面对朱元璋,楚方玉十分冷静、平和。

朱元璋说:“朕真没想到,你会借机逃走,朕给你这么高的荣誉,你还是辜负朕心。”

楚方玉说:“说这些已经很没意思了。我只想问问,你想把李醒芳怎么样?”

朱元璋说:“不是朕要把他怎么样,是大明律不能宽恕他。”他回头说:“把画像拿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云奇递上画像,朱元璋打开来,说:“你看看他题的八个字,辱骂朕,咒骂当朝,这是死十回都够的罪。”

楚方玉冷笑,这是莫须有,怎么这画像在你殿里挂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现在突然说是这样,是陛下从前糊涂,还是欲加之罪,必先网罗罪名?

朱元璋说:“倒是从前粗心了,没有发现。这事一出,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朕都很难替他说话了。”

“没有人能救他了吗?”楚方玉问。

朱元璋心一动,说:“也许你能。”

“那好,我来救他。”楚方玉说,“你说条件吧。”

朱元璋说:“你是绝顶聪明的人,朕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楚方玉说:“好吧,我答应了。不过,我不能当什么女史,我要你封我为贵妃,仅列于皇后之后,你答应过的。”

朱元璋有了笑容。他说:“你能这样,李醒芳就有救了。”

楚方玉说:“不过我有两个条件,陛下答应了,我的承诺才算数。”

朱元璋说:“你说吧。”

楚方玉说:“陛下要为李醒芳立一份赦免他的丹书铁券,永不追究。”

朱元璋:“这事虽无先例,朕也可答应。”

楚方玉说:“我毕竟与李醒芳有这么多年的情义,我想单独与他见上一面,从此天各一方。”

朱元璋通情达理地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朕也可答应。”

朱元璋对她的急转弯并不深信,猜到她是想舍身去救李醒芳。这也好啊,反正你楚方玉是笼中鸟,飞不走,就以放了李醒芳为条件,纳她为贵妃,这也是值得的。这么一想,朱元璋满口应承了,心里都痒痒的了,可他知道这女人非比寻常,还得忍一忍。

楚方玉又恢复了自由。只不过这自由是有限的,她虽又穿起了尚宫女史的官服,外出时有太监和御林军前呼后拥地簇拥着,名为保护,实则怕她再逃走。

楚方玉来刑部大牢探视李醒芳了,因有尚方宝剑,刑部派了个主事陪同。

又是从前看押过钱大和楚方玉的牢头,他一见一身女官服的楚方玉在刑部主事的陪同下走来,眼睛都不够使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原来是个女、女的?”

刑部主事说:“放肆,这是内宫尚宫府女史,快问安。”

牢头忙带牢子们跪下去磕头。牢头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大人你触怒了皇上,打入我的死囚牢,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时来运转,当了宫中女官。”

“少啰嗦。”刑部主事令他快弄点热水,让李醒芳先生梳洗一下,换换衣服。

牢头说:“到了大限了?明早上推出午门砍头?”

“胡说什么。”刑部主事说,“皇上特赦了他。”

牢头一回头,才看见后面的随从捧着簇新的衣服、冠带,不禁大为惊异。

来到李醒芳的牢房门外,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刑部主事站住,对楚方玉说,剩下的事,下官不敢过问了,我已交待放人了,下官告辞。

楚方玉与他拱拱手。楚方玉见云奇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就说:“你不放心我吗?这回不会跑了。”

云奇尴尬地笑笑,留在了门外,说:“女史请便。”

热水、面巾、新衣新帽子全摆在了李醒芳的牢中。当随从们退出后,李醒芳才凄然地说:“谢谢你,方玉,你能在最后时刻来送我。”他以为自己大限已到,他一看楚方玉这身宫装就明白了,他请她看在多年交往的份上,只求她一件事。

“你误会了。”楚方玉急忙打断他。

但李醒芳不让她说下去:“你不用安慰我,你听我说。我死而无憾,我为你死,心甘情愿,如果你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我死后别和贪官污吏一样待遇,别送到皮场庙去剥皮填草,那我的灵魂将会万劫不复,永不得安宁。”

楚方玉告诉他,她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她已得到御旨,不但免他一死,而且他永生都安全了。

说着她呈上了铁券,这是她逼皇帝亲笔所书的丹书铁券,今后就是连皇帝都无权反悔、无权杀他了。

望着摆在面前的丹书铁券,李醒芳愣了半晌,他有点歇斯底里地大叫:“不,不,我不稀罕这丹书铁券!”他把铁券狠狠摔在了地下,“我只要你,要我的心上人。”尽管他求生,却不愿看到心上人倒在皇上怀里,这代价太残忍了。

楚方玉说:“你又说傻话了,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只要你平安了,我也就无牵无挂了。”

“不!”李醒芳动情地抓住她的手,说:“我不要用你换来的平安,我宁愿和你守在一起,死在一起。”

楚方玉看见云奇在探头张望,她又着急又心痛,为绝其念,她大声说:“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已是皇上的人了。”

李醒芳瞪着眼睛,却不肯承认:“你胡说,这不是真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楚方玉说:“怎么不是真的?不然我会有本事让皇帝给你下丹书铁券吗?”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呀!李醒芳突然颓了,双手抱头,泪流满面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楚方玉为绝其念,故意把话说绝,说自己也想好了,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却自讨苦吃,那是傻瓜。这样一来,又免了他一死,也对得起他了。

李醒芳突然暴怒地怒斥她:“贱人!你给我滚,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楚方玉虽然委屈得泪如雨下,却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那会把事情弄糟,她狠了狠心,说了声:“保重吧,此生永不能见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绝望的李醒芳一屁股坐下去,见什么摔什么,后来突然住手了,他呆愣了半晌,突然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真混啊!方玉,你是决心一死救我呀!”他扑倒在地呜呜地痛哭不已。

第七十八章

一人为大,大邦大国大国君,再大,也有征服不了的人。致仕六年又四个月要复出,是靠裙带,《孝经新说》值五百两黄金,是书值钱还是孝值钱?

世上没有永远聪明的人,最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办出让傻子都感到可笑的事来,今天的胡惟庸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日前他听朱元璋说,要为大公主择驸马,朱元璋像无意又像有意地问起胡惟庸的儿子多大了,学业有无专进。

这等于暗示胡惟庸,他的儿子有吉星高照的可能。胡惟庸想,万一再与皇室攀上亲,等于在保险箱外又加了一层保险,光环外面又多了一道光环。

他请准了皇上,今天带儿子胡正进宫,总得让皇上看一看。胡正不能说是白痴,但绝不是聪明人,他有一张叫人容易发笑的娃娃脸,常常无缘无故笑嘻嘻的,这次带他陛见,胡惟庸再三叮嘱他:“见皇上千万要稳重,不可乱说,要看我眼色行事,皇上看上你了,可要招你为驸马呀。”

胡正关心的是公主长得丑不丑,他说得看看。

胡惟庸瞪了他一眼,胡正才不做声了。胡惟庸教训儿子,公主就是瞎子、哑巴,总也是金枝玉叶,也是万人求的。

胡惟庸万万没有想到,李善长带着他的儿子李祺早坐在皇上面前了,李祺长相清秀,一表人材,谈吐也清爽有条理。

这不是打擂吗?胡惟庸心里多少有点不快,可又不能表现出来,早知李祺也来,他就不带儿子来献丑了。

朱元璋对胡惟庸说:“来了?坐下吧。”

胡惟庸对李善长施礼:“老丞相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善长说:“昨天,皇上不召,我也正想回来奏报中都修建之事呢。”

朱元璋打量着胡正,问:“你多大了?”

胡正说:“去年十七,今年十八,明年十九。”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又问:“你在读什么书啊?”

胡惟庸怕再出纰漏,马上代答:“正读《诗经》。”

朱元璋令胡正背一段《硕鼠》听听。

胡正便背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还不错,背得也还流利,胡惟庸松了口气。

朱元璋说:“讲一讲吧。”

胡正看了他父亲一眼,说:“大老鼠呀大老鼠,别吃我粮食,吃了我三年,问我答应不答应。”

李善长和李祺差点笑出声来。

朱元璋很不悦:“你这个样子到朕这儿来干什么?”说胡正,却是给胡惟庸听的。

胡正说:“不是要招我当驸马吗?也不知皇上的大公主丑不丑。”

胡惟庸踢了他一脚,但已经来不及了。

朱元璋对胡惟庸说:“刘基说过你儿子傻,朕没在意。幸亏朕叫来看看,不然怎么对得起皇后和临安公主?”胡惟庸很尴尬,弄不好是欺君之罪,他只得为自己开脱,说他儿子是叫皇上的威仪吓住了,才语无伦次。

朱元璋对李祺、胡正说:“朕有一副对子,看你们谁能对上。上联是:千里为重,重山重水重庆府。”

胡正抓耳挠腮地想了想,说:“万金为富,万金万两万万岁。”

胡惟庸瞪了儿子一眼,朱元璋大摇其头,说对得不工,不伦不类。

朱元璋转过头去看李祺,李祺说:“皇上看我对的行不行。一人为大,大邦大国大明君。”

李善长露出了笑容,朱元璋更是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他说:“胡正,你把万两黄金和万万岁列在一起,是说朕爱黄金呢,还是什么意思?”

胡正说,当皇帝才有黄金万两啊,若不谁当!

胡惟庸吓得汗流满面地跪下说:“臣有罪,他平时本来不这样的,见了皇上太紧张,吓得词不达意了。

朱元璋说:“你起来吧。这也不能算你有什么罪过。想当驸马,想与朕结亲,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下殿去吧。”

胡惟庸拉着胡正就走,胡正还在问:“皇上相中没相中我呀?”

他们下殿后,朱元璋拾起桌上的一张纸说:“回头朕请人看看他们的生辰八字合不合。”他看了一眼李祺,说:“都想削尖了脑袋来当驸马,朕早立了规矩,朕的驸马不准为官,占不着什么便宜的。”

李祺却不卑不亢地冒了一句,启禀皇上,并非天下男人都想当驸马的。

李善长吓了一跳,忙呵斥他:“放肆。”

朱元璋却耐住性子问:“为什么?”

李祺说,金枝玉叶必然脾气大,有了过失也不敢随便休妻,娶了公主,岂不是比娶了个上司还凶?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不但不怪,反而夸奖他其实说得对。并说今后一定严加管教公主们,第一不准摆公主的谱,第二,犯了六出之过,准许人家休妻。

李善长有点坐不住了,忙请皇上别在意小儿说话不知深浅。

随后他呈上了厚厚的一本账目,那是中都的账目,他说臣不敢擅专,请皇上过目。

朱元璋说:“你太小心了,朕是你的账房吗?”说得很有风趣,却透露着信任。

朱元璋大笑,李善长也笑。

刘基的青田老家依然是水绿山青的幽静所在,当年刘基常常垂钓的溪水边,如今又支起了钓竿,但刘基却并未专心垂钓,他坐在树阴下,却在摆卦,大概这不是一个好卦,很闹心的样子,呆呆地望着远山出神。

他听到了草丛中有脚步声,便扭过头去。

他儿子刘琏领着宋濂来了,说:“父亲,宋伯伯来了。”刘基忙站起来,说:“哎呀,安远县的父母官来了,有失远迎呀。”

宋濂很羡慕刘基,他多好,比宋濂还小一岁呢,却获准回乡颐养天年,宋濂当着七品芝麻官,还得天天升堂办案,替皇上收税。

没等刘基回答,宋濂忽见他在摆卦,便打趣地说:“你已是无官一身轻了,还摆什么卦呀!”

“没听说吗?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呀。”刘基说,近年来文字狱越来越凶,多少文人因为一首诗犯了皇上的忌讳丢了性命。李醒芳给皇上画像,在上面题的“体法乾坤,藻饰太平”不也差一点杀头吗?

“这么说,老兄是为自己打卦了?”宋濂坐下来,摇着扇子,有点奇怪,他可是从来不为自己占卜的呀。

“这次破例。”刘基说,“方才钓鱼,出了奇事,咬上钩的本是一条小青鱼,却把一个吃小鱼的大鱼一起钓了上来。”

“这有何奇!”宋濂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童子张网以待呀。世上的事,本是如此的。

“我的预感不是太好。你看,我摇出个噬嗑卦。”宋濂“哦”了一声,凑过去看他画在沙土上的,说:“有牢狱之灾?”

刘基说:“是呀。此卦经卦为震,上经卦为离,故说震下离上,震为雷,离为电呀。”

宋濂也认为不好,这是雷电交合之象。

刘基说,噬嗑,是指口腔里有东西嚼合,噬是嚼,嗑是牙齿咬合。遇此卦,利于讼狱之事,雷能动物,电能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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