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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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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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低声下气地央求说:“可我真的没钱。”

那人说:“你这和尚好没分晓。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却说没有钱,岂有此理!”

朱元璋说:“你说得也对。”他挠着光头想了想,走过去,索性把马鞍子卸下来,提到烤饼的面前。

正在吃烤饼的马秀英不知他要干什么,向这边张望着。

朱元璋说:“这马鞍子够几个烤饼钱了吧?”

那人并不买账,没有马的人要个马鞍子干什么?

朱元璋说:“我总不能把那匹马也送给你吧?”

“算了,”那人说,“碰上和尚,算我倒运!这马鞍子我不要你的,烤饼白送你吃了。”

朱元璋说了声谢,便又抱着马鞍子往回走,说:“那我在佛祖面前多给你祷告几回。”

烤饼的说:“那我得念阿弥陀佛了,让我今后别再碰到穷酸和尚。”

回到路旁坐下,朱元璋从马秀英手里接过烤饼,大口吃起来。马秀英问他方才抱着马鞍子去干吗?

朱元璋说拿马鞍子顶烤饼的钱啊。他却不要。

马秀英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银子,说:“怎么不早说!别亏了人家小本生意,把这个给他。”

朱元璋掂了掂那块银子,说:“他可发财了,卖半年烤饼也挣不来这么多。”他走过去,对烤饼的说:“给你,不用找了。”

烤饼的乐得合不拢嘴了:“这我可得真的念阿弥陀佛了。”说着拣了好几个烤饼塞到朱元璋怀里,朱元璋来者不拒,全捧了回来。

吃饱了,两个人又慢慢牵马上路。

马秀英从来没觉得烤饼这么好吃。

朱元璋却说最叫他念念不忘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汤。说话时一往情深。

马秀英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道菜?”

朱元璋充满甜蜜回忆地告诉马秀英,有一回,是在一个土地庙门前,他饿昏了,有一个妙龄少女给了他半罐珍珠翡翠白玉汤,那真是人间美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馋,也不知道那个姑娘哪里去了,她也是个逃难的。

马秀英半开玩笑地说:“不是想念珍珠翡翠白玉汤,你是想念那姑娘了吧?”

朱元璋嘿嘿一笑,说:“小姐打趣我。一个出家人,怎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马秀英一笑,先脸红了,是呀,怎么和一个和尚开这样没分寸的玩笑呢?便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朱元璋忽然问:“小姐到底姓郭还是姓马?”

马秀英告诉他,现在的父亲是养父。她六岁那年,父亲因为刻印一本书,被人告发是反书,下到大牢中处死了。现在的父亲是她生父拜过金兰契的兄弟,他就把马秀英接过来,抚养成人。

朱元璋说:“原来如此。”

远远的,濠州城郭出现了。

马秀英站住,叫他不要再往前送了。

朱元璋说:“救人救到底,剩这几步路了,我送你进城去。”

马秀英说:“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朱元璋说,濠州城里一个郭子兴造反,难道满城的百姓就都成了反贼了吗?

听了这话,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在马秀英脸上闪现出来,但一闪即逝。她心里想,这小和尚若知道我就是郭子兴的女儿,他会怎么想?还会舍生忘死救我吗?沉了一下,她说:“谢谢师父救命之恩,日后当厚报。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做点功德,把皇觉寺重新修起来。”

“谢谢。”朱元璋说,“既如此说,贫衲也就到此止步,不再往前送了,小姐保重。”

马秀英向他道了万福,向濠州城走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朱元璋一脸怅惘迷茫的神色,呆了好一阵,才无精打采地牵马往回走。他忽然想起来,叫了声:“糟了,这马本来是马小姐的呀!”

可碦踵眺望,已看不到马秀英的身影了。

乱石丛因为新立起两座很壮观的坟墓,也变了样。

朱元璋见郭山甫拿着几贯铜钱给工匠们交付完毕,他趴在众工匠面前叩了几个响头,说:“不孝子代父母向各位致谢了。”

众工匠说“不谢”,陆续走掉。

坟山前只剩朱元璋和郭山甫二人了,夕阳把他们的身影、墓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河湾里的水也被晚霞照得红彤彤的。

朱元璋对郭山甫说:“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有用得着贫僧的去处,尽管说。”

“你是个仗义可信的人。”郭山甫说,“你敢单身闯入贼穴去救人,足见你的勇谋过人。你知道你救下的美女是什么人吗?”

朱元璋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是在养父家长大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郭山甫捻须笑道:“不知道也好。”

朱元璋虽想听下文,见他不说,也不再问。

郭山甫说:“了却了一桩心愿,我明天就回庐州去了。我们还会见的,你不找我,我会找上门来的,你别烦就行。”

朱元璋说:“先生待我这样至诚,我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怎么能谈到烦呢?”

郭山甫又旧话重提,约定如日后他发达了,一定把两个儿子送到他跟前求他栽培。

朱元璋说:“义务当尽,只怕我无德无能,耽误了令郎前程。”

“这个不会怪你。”郭山甫又说,“我只有一个爱女,视为掌上明珠,你也见过的,我有意高攀,把女儿送到府上结秦晋之好,不知意下如何?”

“这可使不得,”朱元璋惶恐地说,“贫衲还是个僧人,怎么可能谈婚娶?况且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万万不敢应承。”

郭山甫说:“这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说这是不是托词,没看上我女儿。”

朱元璋说:“是我配不上她。况且现在真的不行。”

“这就是了,我也没说是现在。”郭山甫说过,似乎定了。二人一起走出坟地,向皇觉寺走去。

郭山甫走后,朱元璋心里有点长草。

晚上,一灯如豆,在风中摇曳着。朱元璋坐在床铺上在看一卷《资治通鉴》,不时地在书的天地头上写几句眉批,圈圈点点。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总有点心不在焉,看不进去,总有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影子晃来晃去,一会儿是端庄娴淑的马秀英,一会儿是爽朗健谈的郭宁莲,还有与珍珠翡翠白玉汤的香气俱来的高雅的少女……

朱元璋觉得周身燥热,心里也烦躁不安,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苦恼而又甜蜜。他望一眼暗夜中狰狞的神像,长叹一声,青灯黄卷在文人笔下常形容得那么清高,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是苦还是涩。

蒙蒙礑礑醒来的云奇抬头看看朱元璋,埋怨地说都下半夜了,你怎么还点灯熬油地看书?太费灯油了!

朱元璋说:“你睡你的吧。你真是个守财奴,郭小姐给了你十大锭银子,能买多少灯油?你下辈子当和尚的灯油钱都花不了。”

云奇从被子里钻出来,赤条条地往外走,嘟囔着说:“常将有日思无日嘛,别到无时思有时。”他在门口尿了一泡尿,又走回来,向朱元璋的书本扫了一眼,说:“又看《资治通鉴》?我听佛性大师说过,这本书尽讲当皇帝的事,你想当皇帝呀?”

朱元璋还真敢想,上天又没注定哪一家可以当皇帝,谁不可以想!现在四处起事,西边的徐寿辉、陈友谅,姑苏的张士诚,浙江的方国珍,北边的韩山童,哪个不想当皇帝?

云奇钻进被窝,说:“那不都是贼吗?官府天天在剿啊!”

“胜者王侯败者贼,”朱元璋说,“刘邦胜了,就是皇上,败了的就是贼。”

云奇头一挨上当枕头的圆木头,立刻打起呼噜来。

朱元璋望着灯火出神,灯火的红晕中,又一次走马灯似的出现不同的女人,忽而出现天真孤僻的小姑娘形象,那是送他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忽而叠化成爽朗健美的郭宁莲的影子,忽而又幻化成端庄娴慧的马秀英的俏影……

朱元璋很觉有点心猿意马,无法自持,真想大喝一声,喝断自己的邪念。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叩击窗棂,他回头望望,看见窗外有个黑影。

朱元璋腾地跃起,提剑在手,轻手轻脚来到门前,向外张望。

借着月光,朱元璋看见那人仍弓身站在窗下,在敲窗户。朱元璋从门缝里挤出去。

朱元璋走出伽蓝殿,定睛看时,原来窗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徐达,一个是汤和,朱元璋见他二人要说话,就嘘了一声,指指伽蓝殿,然后引着二人来到已成颓垣断壁的大雄宝殿。

朱元璋摸索着找到供桌上一盏油腻的灯,点着,问他们这几年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打听不着。

徐达说:“汤和去年回来过一回,说你外出云游没回来。”

朱元璋说:“你们是不是在红巾军里干上了?”

汤和说:“也算是吧。”

徐达告诉朱元璋,濠州城里,郭子兴拉起了队伍,他和汤和都当上百户长了。他们回来就是接朱元璋去入伙。

汤和说:“没你朱元璋没奔头。别看我大你两岁,比你的韬略差远了。我们都跟着你干,日后干大了,你当皇帝,我们当大将军。”

“扯哪儿去了!”徐达拍了他一下。

朱元璋问他们,郭子兴这人咋样?成得了气候吗?

徐达的评价是,人不坏,男子汉气差点。在濠州城里自称节制元帅。

汤和却说他没有大丈夫的刚气,尽受孙德崖的气,他小舅子张天佑,两个儿子郭天叙、郭天爵也是吃屎的货,他特别希望结识几个有能耐的人为左右臂膀。

朱元璋沉思了片刻,说:“在人屋檐下,总得看人家脸子,他若是个可以辅佐的明主,又当别论。”

“屁明主!”汤和说,“白长胡子,女人心眼儿。重八,你领我们拉杆子干吧。”

“别叫元璋小名!”徐达说。

朱元璋说:“这是人生大事,你们得容我想想。来,大长的夜,吃点什么?”

汤和说:“有酒有肉吗?老子馋了。”

徐达说:“这是庙里,怎么要起酒肉来了?”

朱元璋也不答话,走出大殿,不一会儿转回来,拿来一坛酒,还有些肉干、卤豆腐之类。

汤和揭开罐子封口,闻了闻,说:“好香啊!看来你当和尚也是个花和尚,酒肉全不戒。”

朱元璋说他守着云奇不喝酒,他不在的时候过过瘾。他给二人各倒了一碗酒,三人边吃边聊。

汤和说,天下现在都反了一半了,据他看,元朝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这时候不干,还等什么时候?反正也没活路了。他怪朱元璋不果断。

朱元璋并不想把心里的大计对他们全说出来,就说:“你又来害我。我可是个出家人,那年给你们偷铜香炉,差点丢了命,这回又来鼓动我造反。”

徐达说:“怎么叫造反!你不是说,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吗?”

汤和说:“对呀!小时候玩,你就回回当皇帝。”儿时游戏,他们常把棕榈叶子撕成一条条的当胡子,弄一块破芭蕉叶子扣在脑袋上当平天冠,汤和他们在底下,一人抱一块木板当笏,对朱元璋山呼万岁,朱元璋煞有介事地向下喊: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说起往事,朱元璋和徐达都哈哈地笑起来。

朱元璋喝了几口酒,酒兴上来,舞了回剑,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汤和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说这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事时唱出的豪言。

汤和说:“那你就当一回汉高祖,徐达当张良,我呢,只好当韩信了。韩信不怎么样,从人家裤裆底下钻过去也干。”

徐达说:“你给韩信提鞋人家都不要你。”

“小瞧人,”汤和说,“时来运转,大丈夫弄个将啊相的当当,也说不定。”

朱元璋说:“乱世显英雄,如今倒真是英雄用武之时。我再看看。你们先回去,注意多笼络人,万事都要得人心。我什么时候去,到底去不去郭子兴那儿,你们等我信儿。”

汤和一拍大腿,说:“行,我就知道不会白来。”

徐达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你是不是看郭子兴的码头太小啊?”

“我们要干大事,一开始势单力孤。”朱元璋冷静地分析着形势,他认为开始是要依附于人。依附什么样的人,关乎成败。此前他已经派陆仲亨到徐寿辉那里,派费聚到方国珍那儿去了,他要权衡一下。

徐达说:“好,我们等你消息。”

朱元璋没有注意,云奇早已醒了,此时就在殿外听他们谈话。

朱元璋看看酒坛子空了,说:“我只有这一坛子酒,多少就这些了,喝完了睡吧。你们在佛殿打个地铺吧。”

徐达决定还是连夜回濠州去,这几天官军又来围城了,怕是要打仗,临阵找不到人要砍头的。

朱元璋说:“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第七章

百花发,我不发;我若发,都该杀。杀尽元朝百万兵,腰间宝剑带血腥,山僧不识英雄主,此去四海扬姓名。

云奇不想让朱元璋知道自己窥破他们的秘密,在朱元璋送徐达、汤和出来前,溜回了伽蓝殿。刚要钻被窝,朱元璋就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云奇急忙吹灯躺下,蒙上被子。

朱元璋进来,发现油灯上方还有残烟,断定是刚刚熄灭。他伸手摸了摸灯盏的温度,还是热的,心里暗笑,他用力咳嗽一下。

云奇钻出被子问他干什么去了?

朱元璋说:“你去听声了,对不?”

云奇说:“什么听声?我一直在睡觉啊。”

朱元璋说:“撒谎都不会,这灯盏还是热的呢。”

云奇索性坐起来,说:“方才来找你的是什么人?”

“是反贼呀!”朱元璋毫不隐讳地说,“他们来拉我入伙。”

云奇说:“你可别走火入魔啊!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向佛,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也不能造反呀,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朱元璋说:“看把你吓的。他们只是顺路来看看朋友,我不是没跟他们走吗?”

云奇似信非信地望着他:“你可别毁了寺院啊,剩这间伽蓝殿,我总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啊。”朱元璋知道云奇是树叶掉下来怕砸破头的人,根本无意拉他干什么,却相中了他手里的银子。

朱元璋脱了衣服躺下,说:“你放心,不会连累你的。云奇,这乱世总得有个应急的办法。为了保一方平安,有钱人家都练勇自保,咱们练几百个僧兵怎么样?”

云奇说:“行是行,可军饷从哪里来?”是啊,百姓穷得吃上顿没下顿,化缘都没地方化。

朱元璋笑嘻嘻道:“你手里不是有十大锭银子吗?”

“不行,”云奇断然道,“你不是个好人,打我的主意来了。那是我许下心愿要修庙用的。”

朱元璋想说服他放弃,动乱岁月,修了也保不住再毁于战火。不如到天下太平时再修,到时候不用云奇张罗,日后他朱元璋出资。

“你支得倒远。”云奇心想,谁知道你到时候出得起出不起。

朱元璋便抬出了郭山甫,说有高人算过了,说这皇觉寺日后会更辉煌,要受皇封,真正的皇家寺院,还怕没有银子吗?

云奇已经松动了:“反正你是变着法儿哄我出银子。”他所以松动,另有原因,这银子朱元璋其实是最有支配权的,他入虎穴救郭家小姐,这银子就是她捐的呀。

朱元璋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是皇觉寺的主人,这银子你说了算。”

云奇说:“既然如此,你拿去用好了,反正出家人不贪财。”

朱元璋戏谑道:“没听说吗?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两个人都乐了。

说干就干,朱元璋做事可不像云奇那样拖泥带水。练勇旗一竖,立刻有几百个乡间子弟来报名,争相当团丁。有的人连一句话都不多问,只要管饭,带出一张嘴去,管它是当官军还是扯旗造反。

陆仲亨、费聚陆续回来了,尽管听他们讲起来徐寿辉、方国珍、张士诚的义军都兵强马壮,朱元璋却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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