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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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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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英面有难色地说:“到了家门口,我得看娘一眼啊。”

朱元璋说他娘今天陪外祖母到鸡鸣寺还愿去了,如果等就得几个时辰,会贻误军机。不是要做大将军吗?大将军是不为个人私情所累的。大禹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啊!

“我懂了。”沐英眼含泪水,从怀里掏出一尊带链子的小玉佛说,这是开过光的,是用他自己的钱买的,不是战场所得,送给娘,让佛保佑她。说到这里,沐英流出了泪水。

朱元璋拥抱了沐英,说马秀英也天天叨念他,想他,但儿子成了材,才是最大的孝心。

沐英懂事地点头,他连一口水都没喝,也没进宫,便骑马踏上了归途。

第五十二章

那只变得陌生的雏鹰就是她自己亲手调教和放飞的吗?是人固有的劣根性让他折羽,还是她训导无方?她枕了个一百万两银子的玉枕也没让自己清醒。

刘基和宋濂来到江西已经几天了,他们没有惊动官府,只住平民小店,朱文正也没有丝毫觉察,他们做到了名副其实的私察暗访,越访查下去,他们的心情越沉重,宋濂几乎想逃回金陵不当这个差了。原因很简单,朱文正罪不容诛,宋濂不忍心让他死在自己手中。

可刘伯温不放过宋濂,这天又拉他到城郊附近来暗访,其实也是根据御史举报线索,追踪而来的。

刘基和宋濂带着三五个随从,步行来到一个叫“樟树”的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良田,正有一群穿同样衣服的男女在田间插秧,田埂上居然有人拿着鞭子监工。

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直起腰来向监工求饶说:“行行好,让我到地头歇一会儿吧,实在挺不住了。”她一边说身子一边直摇晃。监工过来,狠狠抽了她几鞭子,骂道:“贱人,又想偷懒!”

女人被打得左躲右闪,脸上、胳膊上顿时现出条条鞭痕,周围几个干活的人想过来搀扶女人,监工大声说:“干活,少管闲事!”接二连三地又抽打那女人。

女人终于倒在了泥水中。

刘基说了声:“不准打人!”他手下的人也都拥了过去。

打人的监工说:“她是我们大都督的家奴,打死也不关别人的事。”

受伤的女人从泥水中爬起,躺在田埂上呻吟。监工见刘基等人怒目而视,又不像等闲人,也知众怒难犯,挥挥手,说:“你先去歇歇吧。”

女人被搀扶到一棵大樟树下,半倚着树干,大口地喘息着。

宋濂给这女人喂了点水,问:“他说你是大都督的家奴?在我们吴王治下,怎么会有家奴呢?”

女人说他们原来是元朝平章巴辛帖木儿的家奴,换汤不换药,现在不又成了大都督的奴隶了吗?穷人就是这个命啊。

谁都知道,按朱元璋的法律,农奴一律废除,不论什么人家,都不准像元朝那样蓄养奴隶,一旦违犯,就处以重罚。这朱文正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原封不动地把元朝官吏的奴隶收过来役使,难怪御史不顾一切地参他。

劳累了一天的刘基、宋濂并不在乎身体的不适,心里的不舒服更叫他们情绪低落,他们奉王命来查处的毕竟不是一般官吏呀。

他们住的地方在洪都北郊,挑着“天碖客栈”的罗圈幌,就是人称“鸡毛小店”的那种,三教九流都在这里过夜,谈不上雅静、安适,赌钱的吆五喝六,嫖娼的买春调笑,整日不得安宁,可只有在这地方,他们才能做到真人不露相。

刘基身心疲惫地骑驴归来,身后有两个随从。到客栈门口下了驴,自言自语地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好累呀!”他忽然注意到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在门口晃悠,眼睛盯着他。

他觉得官差形迹可疑,便与宋濂耳语了几句,两人都有同感,看起来惊动了朱文正了,这官差一定是他派来探风的。

不管它,刘基什么没见过!

刘基走了进去,问坐在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请问,有人来找过我吗?”

账房先生回答,倒是有人来查过店簿,问他们几位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刘基问:“先生怎样回答的。”

账房先生说:“我说我只管开店,客人从哪里来,来干什么与我无关,不欠店钱、饭钱就行。

刘基笑了:“这话有理呀。”

店伙计打来两盆洗脸水,他二人卸去外衣,开始洗脸,刘基洗了几把脸,铜盆里的水就变得浑浊了,他开玩笑说,这盆水能施一亩地的肥,宋濂大笑。

说起这几天查证家奴的事,刘基说,蓄奴罪大,朱文正公开卖官,更叫人不敢相信。证据确凿,各个品级明码实价,他们很纳闷,这些官在吴王的簿子上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是假的,是黑官,那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说起朱文正强占民田一万多亩,再加上把没收的元朝大臣的田地窃归己有,一共三万多亩,还在庄园里私自设卡设税,公然蓄奴,没人敢问,宋濂直摇头。

刘基说:“怪不得李善长说江西虽是富庶之地,税赋却有限。”

宋濂说:“还查下去吗?朱文正怕要没命了。”

“就现在这些,你以为他还有命吗?”刘基说:“究竟怎么处置,看朱元璋的了。”

宋濂说,吴王已经宣布永远废除私蓄奴隶的制度了,这朱文正却敢把元朝贵族的土地和家奴原封不动地转到自己名下,实在太不给吴王长脸了。

刘基主张要尽快离开这里,这几天他总发现有人在客栈跟前转,说不定是朱文正派来的探子,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宋濂更怕惊动朱文正,见了面,一口一个伯伯地叫着,怎么说话?说真的不是,说假的也不是,左右都是尴尬,反正证据足够判朱文正死十回了,不如尽早打道回府。

吃过晚饭后,从城里方向来了一大群人,灯笼多得数不过来,形成灯海,这引起了店家注意,掌柜的和伙计都跑出门去看,只见远远的有一片红光移动,红光后面是大片移动的黑影。

客栈的一串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风过树梢,发出吱吱的怪叫声,附近倒是一片静谧。

店掌柜心不落地,忙叫伙计通告赌徒们收起赌具,万一是官家来抓赌的,小店会连带遭殃。店掌柜万万想不到江西一省大员会来他这鸡毛小店会客。

刘伯温和宋濂早都宽了衣,光着脚丫子,在灯下品茶夜话。宋濂说:“我看,吴王称帝的日子不会久远了。我离金陵前,他让我把历代官制考证出来,看得出他对元朝的这一套不感兴趣。”

“是啊,得陇必望蜀。”刘基也说朱元璋是在悄悄做登极准备,连历法都令陶安他们准备了,还责成刘基确立司法。

宋濂说:“你看,日后执掌国事权柄的会是哪一个?”

刘基说非李善长莫属。

宋濂说起旧事,李善长投奔朱元璋早,与他有交情。当初郭子兴为折其羽翼,把他身边所有的文武大员全要走了,只有一个李善长死活不肯跟郭子兴去,这事让吴王念念不忘,跟宋濂就提起过两回。

刘基也称道这人学问不错,李善长们来前,他是朱元璋主要的谋士。

“品行操守呢?”宋濂问。

刘基故意说:“听你这口气,对李善长颇有微词?”

“不,他很好。”宋濂说,“更多的我不知道。”

“你嘴里的不知道就是不敢恭维。”刘基这么说了,宋濂只是淡淡一笑。

刘基说李善长惟一的毛病是对钱看得重。

“这是你最客气的话了。”宋濂会意地一笑,话锋一转,他认为真正可以辅国安邦,帮朱元璋创建盛世的人是他刘伯温。

“他不会用我。”刘基淡然说。

“我看他事事离不开你。”宋濂说。

刘基说:“凡是他认为正大光明的事,一定来问我。他私自把陈友谅的皇后弄到金陵养起来,到现在他也没提起过。”

“有这事?”宋濂大吃一惊,“我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刘基说:“确实没几个人知道。迟早他会把达兰接到宫中去。”

宋濂跌足叹道:“苏坦妹白死了!当初他要了苏坦妹又何妨?”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基认为那时他杀美女是一种谋略,让人知道他朱元璋一心为民,不为金钱美女所动。这也确实为他赢得了口碑。现在,不需要再打这张牌了。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朱文正已来到店外,掌柜的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江西大都督会光顾他的小店。

一顶大轿,还有几十个兵弁拥在门口,被惊动的店主人和账房先生提灯上前,刚问了一句“客人要住店吗”?立刻吓坏了,分明见大灯笼上写着“大都督朱”的字样。

轿帘挑开,朱文正威严地走下轿来,店主慌忙下拜:“不知都督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他也不敢问是为何事而来。

此时刘基和宋濂依然谈兴正浓,话题始终围绕着未来宰相的人选。

宋濂用探讨的口气说:“李善长今年五十岁了,毕竟老了点,你看他之后谁会受宠走红?”

刘基一连串说了几个名字:汪广洋、杨宪、陈宁,认为他们都有拜相的机会,但最受宠的莫过于胡惟庸了。

宋濂点头承认胡惟庸是个人才,他是谄媚的高手,别人又看不出来。

刘基说:“我可从来没听见你说人坏话,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胡惟庸,刘基看得更是入骨三分。他很佩服胡惟庸,这人有学问,有谋略,又谦恭,最难得的还在于是佞臣而貌似忠臣,谁都看不出破绽。大奸即大忠,这是不容易的,赵高、秦桧、杨国忠、贾似道,他们都一眼就看得出是奸臣,而胡惟庸是很难让人指出不是的人。

宋濂说刘基不入相,而把江山托付给胡惟庸,对社稷是一大损失。

刘基说自己这种人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好是摆在那里当点缀,用时摆一摆,不用时收起来。

两人不禁惬意大笑,笑里实则隐含着辛酸和无奈。

门突然推开,有人说:“二位前辈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啊?”

二人大惊,忙站起来,朱文正进来了。

刘基处变不惊,笑问,怎么把大都督惊动来了?

朱文正摆手请二人坐后,说他是刚刚知道二位大人来洪都私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把洪都土地犁了一遍,总算找到了。又说二位前辈过家门而不入,叫他伤心又寒心啊。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言不由衷地说:“本来想公事一完就去拜望的,没想到公务缠身,一拖多日。”

刘基反倒觉得实说更好。既是吴王殿下交待的事,又是私访,就不好惊动官府,请都督谅解。

朱文正说:“这不是说远了吗?我不是糊涂人,派二位前辈这样举足轻重的人来,一定是牵涉到小侄的,我是吴王的养子,我岂有不遵王命的道理?你们二位是瓜田不纳履,我也是李下不整冠啊。”

这才叫明白话!刘基心想,这样一个精明人怎么办起事来那么糊涂呢!

说起访查,宋濂说是例行公事,都督可以直接奏闻吴王,该说的也要说说。

“我不用说,”朱文正说,“脚正不怕鞋歪。二位既来查办小侄,我连一句辩白都不说,我相信二位带回去的结论,与状告我的人所说必不一样。”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觉得朱文正很厉害,言外之意是他本来没有贪赃枉法之事,刘、宋二位理应按这个口径去复命,否则就有诬指之嫌了。

刘基也想探探底,就明明白白地问朱文正:“这么说都督知道告你的是什么人了?”

朱文正自悔失言,马上改口:“也不过是猜的。我经营洪都和江西有几年了,见了点成效,打击大户,必招怨谤,他们背地里参我一本,在情理之中。”

刘基说:“你养父靠争取人心解民于倒悬才逐步有了半壁河山。我相信你作为他的骨肉,比别人会看得更深远,不会被声色狗马所蒙蔽。”

宋濂很佩服刘基,这是在堵朱文正的嘴,我先说你不会有事,又以你朱文正的角度去推理,至于我查到了什么,你就无法问了,也就省去了麻烦。

朱文正有点不自在,他只得说,大事小情他向来都是派专差去向父亲报告的,他不敢自专。

刘基便顺水推舟道:“这就好,这就好,有吴王为你做主就万无一失了。”

朱文正说:“不管我有罪无罪,抛开官差,作为侄儿,我请两位长辈吃顿便饭,二位总不会拒绝吧?”

宋濂很担心吃请会犯口舌,正在犯难,不料刘基早轻松地接话说:“吃请还会推托?你不来请,我们也准备临走前打上门来讨酒喝呢。”

朱文正高兴了,说:“谢谢二位大人赏脸,洒宴定在明天,到时候我派轿子来接。”

二人答应后又谢。

宋濂太了解刘基了,吃请归吃请,办案归办案,他心里是泾渭分明的。

云奇躺在床上,望着梁上正结网的蜘蛛出神。身下胀乎乎的,已经不像头几天那样巨痛了,那几天他痛得用头撞墙,跳井的心都有,多亏一个野郎中,给他那地方插了一根鹅毛翎管,才没让尿道封死,万一肉长死了,还得割第二刀,更受不起罪了。

门开处,一束阳光射到云奇脸上。他扭头一看,竟是朱元璋,不禁委屈得哭起来。

朱元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大堆点心、水果,放在床头,挥挥手,侍卫出去了。朱元璋掏出手帕替云奇拭着泪,心疼地说道:“你真是个傻瓜!怎么能这样干呢?”

云奇抽抽噎噎地说:“我在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了,你若不要我,我只好去死了。再说,我也真舍不得离开你,想来想去,也只得当太监,你才会让我天天跟你出入后宫了。”

朱元璋说:“你真想当太监,也和我商量一下呀,不能自己下手啊!若不是有人看见,不疼死你,也流血流死了,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这还了得。”

云奇说:“罪我也受了,殿下不会再不要我了吧?”

朱元璋很受感动,说:“你真是个忠诚的好人啊。你其实用不着这样自残。我会忘了皇觉寺里的交情吗?你这一来可就不是男人了,你连后人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云奇说,“能跟着你就行,不就是不要女人吗?其实也没有女人喜欢我,这回可戒了,咱佛门的十戒里有戒奸淫妇女,也没有戒男女之事这一条啊。”

朱元璋苦笑,手拍着他胳膊说:“我会待你好的,好好养几天,我就叫他们带你到后宫去,马秀英听说这事,还特地叫我来看你。”他指指一盒点心说:“这盒芙蓉糕就是她亲手做的。”

云奇双手蒙面说:“这事怎么能告诉她呀,羞死人了。”

朱元璋说:“傻瓜!你不当太监怎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她早晚会知道呀。”

云奇又问:“达娘娘还恨我吗?我怕她不原谅我。”

“她早不怪你了。”朱元璋说。

“我能下地了,就上行台御史衙门找她磕头去。”云奇说。

“她昨天进宫封为真妃了。”朱元璋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达兰改名叫真妃了,不许再叫旧名了,更不能提陈友谅的事,朝野上下都不知道。”

“我是锯了嘴的葫芦。”云奇说,“这不是殿下说的吗?还有胡惟庸知道啊,你得嘱咐嘱咐他才是。”朱元璋点点头。

封了真妃,自然不是假的了,达兰这几天春风得意。

黄昏时分,廊上廊下静悄悄的。达兰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逗弄一会笼子里的画眉,手扶着肚子来到梳妆台前,取出里面的一个嵌宝盒子,打开来,露出那颗包在红绸布里的和氏璧大印。她把印托在手上,又看了看遗书,眼前浮现出陈友谅的影子。她在心里暗暗叫道:陈友谅啊,你听见我对你说话了吗?再有几个月,你的儿子就要在吴王宫里降生了!我想他一定是个儿子。如果是个郡主,那算是老天不佑我们。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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