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大师是天下闻名的神僧,让他看着总不会错的。”
赵显暗自皱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和尚只是活得久,哪有什么神通哦。”
蝉蜕和尚静静的听完二人的争执之后,这才开口说话,他笑眯眯的看了看赵显。
“这位公子想不起从前的事了?”
赵显默默点头,“不错。”
老和尚极为艳羡的看了赵显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多好啊,老和尚也想把从前的事全给忘了。”
这位大师的牙齿都已经全部脱落,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他转头看了看萧铃儿。
“萧姑娘,你说老和尚有佛法神通?”
萧铃儿低眉道:“旁人都这么说。”
“呵呵。”
蝉蜕和尚微微一笑。
“萧姑娘,赵公子,老和尚给你们说一说老和尚的故事吧?”
萧铃儿恭敬的双手合十。
“洗耳恭听。”
老和尚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悠长起来。
“大约七十年前,老僧是驻守启国西陲的一名士兵,那时我年富力强,是军中的射手。”
蝉蜕和尚眼神有些失神,仿佛回到了那个战争的年代。
“后来咱们启国出了一个很有名的将军,我被选为他的亲卫,这位将军的名字,你们应该都是听过的。”
萧铃儿喃喃道:“七十年前很出名的将军”
突然,她惊呼出声。
“苏定边!”
苏定边,不仅仅是跟陈梦阳齐名的诗人,他本人更是甲子之前的名将,当年正是启国最为孱弱的时候,北有北齐叩边,西有西楚举兵来犯,苏定边一人带着仅两万将士,死守西陲,硬是守了整整三年之久!
后来,北齐撤兵,启国缓过劲来,苏定边又带着五万人马,强横的开进西楚国境,连下西楚数十城,打的从不求和的项家人来使停战。
苏定边,被后人称为护卫南启半百年的军神。
在那之后五十年,赵显的父亲赵长恭,也率兵打下北齐三十城,他得到的称号是“赵定边”三个字。
定边二字,被苏定边刻在了启国。
听到萧铃儿惊呼出声,老和尚也感叹了一句。
“其实苏将军并不叫苏定边,定边二字是后人强加给他的。”
“那时老僧是苏将军的亲卫,从守西陲到伐西楚,老僧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一晃眼,六七十年咯。”
萧铃儿恭敬的对着蝉蜕和尚拱了拱手,“大师护卫家国,可敬可佩。”
赵显也听出了大概的意思,跟着拱了拱手。
“赵家子谢过大师。”
蝉蜕和尚听了赵家子三个字之后,瞥了一眼赵显,略微皱眉。
启国军神苏定边是死在赵家人手里的。
尽管他被后世的赵家皇帝平反,但是当年赵家鸟尽弓藏的举动,着实让天下人齿冷。
以至于苏定边之后,启国军方再无一个出彩的外姓将军,逼得赵家亲王赵长恭不得不亲自领兵。
赵长恭死后,天下纷传说就连赵家的自己人赵长恭,也逃不过功高震主四字,被逼死在了肃州。
老和尚毕竟出家了一个甲子,即便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也很快释然了。
他瞥了一眼赵显之后,就继续说故事。
“苏将军的功绩,二位都应该知道,老僧就不再细说了。”
“当年齐楚两国一起来犯,二位知道为何么?”
赵显一脸茫然,两个月来,他已经努力的了解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历史,比如说苏定方这个人,他也知道个大概,但是对于一些历史细节,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萧铃儿倒是微微点头。
“据说是因为太穷了,所以才想拿下咱们富庶的启国。”
“不错,咱们大启人少马少,但是咱们江南向来富庶,就被人打了主意。”
“当时苏将军带兵,军规很是简单,守城之时,每坚守三日,便每人发一两银子。”
“攻城之时,每杀敌一人,便发十两银子。”
“战死沙场者,家人抚恤至少二十两。”
赵显笑道:“画饼充饥而已。”
老和尚深深的看了赵显一眼,然后极为认真的说道:“苏将军没有拖欠过麾下士兵哪怕一文钱。”
然后他叹息:“所以当年我们两万人打到只剩五千,也固守了西陲三年,仅仅五万人就险些打进了楚国的郢都。”
赵显这才悚然一惊,就拿守西陲的两万人来说,固守三年就是每人至少三百多两银子!
整整两万人,三天每人一两银子,扣去三年中战死的人数,那也至少是两百万两银子!
更不要说去打楚国的银子了。
加上行军的粮草,马匹,只这两场仗,苏定边至少要花一千万两!
想到这里,赵显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哪来的钱?”
蝉蜕和尚闭目道:“很大一部分是从楚国抢的,苏将军半分钱都没有上缴国库,统统分给了我们。”
“另外一部分,是苏将军带着剑跪在临安皇城外,求下来的。”
嗬,怪不得他死了,一个外臣,擅自专权分钱就算了,专权之后还把自己送回了皇帝口中,他不死谁死?
赵显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岳飞,这个世界的苏定方,有一些像岳飞。
但是岳飞限于时代,没能像苏定边这样大气,直接给麾下将士分钱。
老和尚继续说道:“苏将军死了之后,老僧就来到了这座苍凉山。”
他笑眯眯了望着萧铃儿。
“你们知晓这座蝉蜕寺,是怎么建起来的么?”
两人都暗自摇头。
老和尚仍旧一脸笑意,但是声音却有些凝重了。
“这寺,是老僧一手建起来的,花光了当时半生的积蓄。”
萧铃儿和赵显对视一眼,这座蝉蜕寺在半山腰上,就是不算大殿,前后房间就有几十间,想建起来至少要上万两银子。
老和尚看了他们一眼,看出了他们的疑惑。
“呵呵,当时的蝉蜕寺没这么大。”
“老和尚当年在军中杀了些人,苏将军一文钱也没有少给,总共是一千二百三十二两纹银。”
说道这笔钱的数字的时候,老和尚原本有些含糊的声音,说的分外清楚。
赵显跟萧铃儿再次对望,各自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惊色。
一千二百多两啊,就算是守西陲两年,分到了两百多两。
就是说这个老和尚,当年在军中,至少杀了一百个人。
老和尚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仍旧自顾自的说话。
“当年老和尚杀人太多,每日每夜都不得安寝,只能跑到这苍凉山建寺,想着放下屠刀,念经赎罪。”
“萧姑娘,你常来蝉蜕寺,知晓当年老僧为何取名蝉蜕寺么?”
萧铃儿点头。
“蝉蜕的意思是,褪去皮囊躯壳,才能得见真如。”
“不对,不对。”
“那都是后来人牵强附会而已。”
老和尚微微喘息。
“真正的蝉蜕,其实是六十年前老僧褪去的那一身铁甲。”
“六十年来,每日念经颂佛,奈何心中的业障始终还在,让人不得安生。”
他抬起头,望着一脸茫然的萧铃儿。
“萧姑娘,你说像老和尚这样,满手尽是血腥之人,能有什么佛法神通么?”
“老僧也想如赵施主这般,忘却前尘往事啊。”
第76章 长春节()
这位蝉蜕大和尚的话,总结来说,就是赵显的病,他治不了。
之所以长篇大论,估计也是年纪大了,这些话埋在心里不吐不快而已。
这番话已经深藏在老和尚心中许久,虽然不知道他跟多少人提起过,但是看他的表情,显然说出来之后,他会舒服一些。
老和尚把心中的话说完之后,抬起头打量了几眼赵显,笑着问道:“公子是肃王爷的后人?”
“是。”
“肃王爷好啊。”
老和尚感叹连连:“说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肃王爷是老和尚唯一看的过眼的赵家人了。”
赵显面露尴尬之色。
意思就是,除了赵长恭,包括赵显在内的赵家人,统统都不入这位大和尚法眼。
萧铃儿笑着帮他解围。
“大师,您既然不会神通,那总会掐算命数吧?”
蝉蜕和尚平静摇头:“老僧不会。”
“不对吧,蝉蜕寺的香火可是鼎盛的很呢,您瞧瞧大殿里那些香客,可都是来求签算命的。”
老和尚哈哈一笑:“老僧虽然不会算命,可老僧那些徒子徒孙倒是无师自通,萧姑娘大可以去找他们解一解签。”
“大师您这话可莫让那些香客听见了,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位神僧说出这种话,只怕你们蝉蜕寺的香火要大受影响。”
老和尚微笑摇头。
“再过几年,老和尚就一百岁了,活到我这个年岁,世上已经没什么事能挂在我心上了。”
“老和尚无子无女,至于这些年收养的徒子徒孙,后人自有后人福。”
老和尚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取出了一叠被针线缝在一起的白纸,递给了赵显。
这些白纸看起来像是一本书,但是却没有封皮,第一页的三个大字,也是用的梵文。
“赵公子,这是老僧手抄的金刚经,虽然未必有什么神通,但是赵公子闲暇时拿出来翻一翻,如果佛陀庇佑,想来也可以祛除外魔。”
赵显躬身道谢。
萧铃儿也笑嘻嘻的跟老和尚道了声谢,三个人又聊了一会,蝉蜕和尚毕竟年纪大了,脸上就有了倦色。
萧铃儿心思细腻,第一时间察觉。
“大师,我跟七哥还要去大殿抽签,就先不打扰您了。”
蝉蜕和尚呵呵笑道:“去吧,去吧。”
“两位施主他日若是闲暇,尽可以来找老和尚闲聊。”
“大师再见。”
两人跟蝉蜕和尚道了别,一路又来到蝉蜕寺正殿,萧铃儿硬拉着赵显去拜佛求签。
蝉蜕寺的大殿还是有些格局的,一个身高丈六的大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入门的芸芸众生,萧铃儿很是虔诚的求了根签。
寺庙求签这种东西,说出来玄乎,但是这些竹签无论是上签还是下签,签面都是模棱两可。
换句话说,其中的意思怎么说都说的通,全靠解签人的一张嘴。
你抽个上上签又怎么样,一句“乐极生悲”,你就得乖乖的请大师给你破一破。
倒霉点抽个下下签也没关系,咱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否极泰来”吗?
再说,寺庙里的签筒,这些极端的上上签和下下签都是很少的。
萧铃儿手里晃着签筒,不多时掉出一根竹签,她一把抓在手里,偷偷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红。
赵显笑了笑。
“怎么样,求到好签了吗?”
萧铃儿一把藏在身后,嘻嘻一笑。
“才不给你看呢。”
“我去找解签的大师。”
说着她一路轻跑,去大殿门口的解签师父那里解签去了。
赵显也觉得好玩,捡起萧铃儿用过的签筒,半蹲在地上晃了几晃,不多时也掉出一根竹签。
他刚想捡起来,一旁观察的小和尚再也忍不住开口:“这位施主,你这样求签是不灵的。”
赵显抬头看了看这个至多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笑道:“小师父,我这怎么就不灵了?”
小和尚满脸肃容。
“因为施主你心不诚。”
赵显似有所悟。
“因为我没跪下?”
小和尚摇了摇头。
“因为施主你用的是那位女施主的签桶,你应该自己去长空师兄那里买一个签筒才是。”
说着他又补充道。
“咱们蝉蜕寺求签,一次五十文铜钱。”
哟,合着是看到我没买票。
这小和尚,可以啊。
赵显哈哈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粒碎银子,大概有一钱左右,递给了这个面色严肃的小和尚。
“呐,小师父,不用找了。”
倒不是赵显大气,实在是随身带着铜板,太过沉重了。
交完钱之后,赵显这才从地上捡起那个竹签,然后就看到了竹签背面朱红色的两行小字。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上签。
我日!
赵显脸色剧变,倒不是因为这句话的第二句,而是因为第一句
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他想到了前世的某一本
当然,这个签面是不能给旁人看了。
一遇风云便化龙?这蝉蜕寺还真敢写啊。
这要是让旁人化了龙,我赵家怎么办?
说实话,如果赵显不怕事情闹大,拿着这根竹签,就用“谋反”两个字,就能从这座不大不小的蝉蜕寺里,榨出至少一千两银子。
想想还是算了,毕竟真要让旁人知道了自己抽了这签,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偷偷把竹签藏进了袖子里,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萧铃儿面带红晕,从解签处跑了过来,她声音细如蚊呐,“七哥,咱们走吧”
赵显笑了笑。
“签解得怎么样了?”
萧铃儿脸色更加绯红,竟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等到两个人走出了蝉蜕寺,走在苍凉山山道上的时候,萧铃儿这才轻轻出声。
她拉了拉赵显的衣袖。
“七哥,你看我生的好看么?”
佛祖真伟大啊,能把一个旧社会的封建女子,变得这么直白
这个问题是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的。
赵显嘴角抽搐。
“好看,好看。”
萧铃儿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然后两人相顾无语,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良久之后,萧铃儿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七哥,你答应我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答应你什么事了?
赵显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萧铃儿恨恨的掐了掐他的手臂,提醒道:“那日在摘花园,你答应我要给我写首诗来着!”
“哦对对对。”
当日在摘花园,赵显给琴姑娘写了首诗,答应了萧铃儿,给她也写一首。
但是后来接了圣旨,被南明教绑架,又大半个月没怎么见到萧铃儿,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萧铃儿这才轻哼道:“七哥,今日回去之后,你便好好想想怎么给我写诗。”
“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为什么?”
“因为这半个月过后,爹爹便又不准我见你啦!”
“他现在在忙着长春节的寿礼,这才管不到我,等长春节过了,我就跑不出来了!”
长春节是什么节?
赵显想了许久,这才隐约想起前世上课的时候,老师提过这个节日。
长春节,是皇帝的生日。
第77章 如何自处?()
在赵显原来的那个世界,皇帝生日的叫法多种多样,在明清才确定为“万寿节”,之前的皇帝,几乎是一个皇帝一个名头。
长春节就是这许多名头之中的一个。
与前世不同的是,启国从立国以来,皇帝生日就一直是叫长春节,寓意着万岁长春。
说来好笑,启国的皇帝陛下赵睿的生日,正是五月的第一天。
赵显听到这个日期的时候,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哈哈,劳动节过生日,难道这厮还是个劳动模范不成?
笑归笑,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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