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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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9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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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还是如此。”

    韩冈叹了口气,王韶终究还没内能逃过这一劫。他看得是最新一期的邸报,上面并不只是说着王韶,还有朝堂上其他方面的人事安排,对判读朝堂上的变动,有着不可抹杀的巨大帮助。韩冈将新送来的邸报折了一折,他就换了下一页来看。

    稳定了西府五年的三位枢使,如今先后离开京城,而东府政事堂中,也是如同走马灯一般。两府人事上的动荡,就像屋外的狂风骤雨,只见是越来越猛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旧为京西南路转运司的衙署,现在在韩冈带着全家老小住进来之后,就只是将‘南’字去掉而已京西路转运司衙署。

    这一座由四十多座大小楼阁所组成的建筑群,规模完全符合一名转运使的身份,不过这一片建筑,比起韩冈的年龄都要大,已经是老态龙钟,大约有三十多年没有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整修。从前面的大堂直到最后一进的后花园,几乎每一处楼阁都是漏风漏雨得厉害。

    韩冈书房的窗户,在初夏的暴风雨哗哗的直响,雨水和风暴从门窗处的缝隙中挤了进来,用丝绵麻絮堵着缝隙后,感觉就好一点了,但天花板上的渗水就只能干瞪眼。从房顶上落下来的雨水不是滴滴答答,而是几乎流成了一条水线,几个装酱菜的小坛子放在滴水的地方,转眼就积了小半坛出来。

    房间里到处都是水,桌上地上皆是湿漉漉的,雨水沿着书架向下淌着。但韩冈却不心疼自己的藏书,他一向只对书中的内容感兴趣,倒是不怎么在意去收集所谓的珍本、孤本,就算全都泡烂了,大不了再花钱买就是了,反正里面也没有多金贵的版本。他就安安然然的坐着在潮湿的书房中,继续翻看他的邸报。

    王旖在外面喊了一声,等了片刻之后,推门进来,看着韩冈依然故我的不动如山,王旖好气亦复好笑,“方才几个小厮过去的时候,都说官人你是宰相气度,雨水都临头了,还一动也不动……”

    韩冈笑了,将邸报丢到一旁的书桌上:“若为夫能耐雨淋便是宰相气度,外面街巷上的小贩,就都是宰相候补了。”

    书桌上刚刚擦过,也全是水迹。王旖乘着邸报还没有完全被湿透,赶忙揭了起来,双手的食中两指的指尖捏着,随意瞥了两眼,对上面王韶的出外并不感到如何惊讶,之前的征兆太多,而韩冈也跟她说过王韶可能要出外了,只是平平静静的问了一句:“王副枢终于出外了?”

    韩冈点点头,叹气道:“王子纯离了西府,元厚之进了东府,一出一入,人数倒不见少,可这事乱的……真不知道一年之后,两府之中还有几人能安然无恙的?”

    “官人真是替古人担忧。”王旖笑说着韩冈,“官人何须操心朝堂上之事?难道这是京西转运使的差事不成?”

    “说得也是,”韩冈自嘲的一笑,自己关心过度了,其实不论两府中的姓名怎么变动,他都是无关人等,根本不应该去多想,“不该管的,也管不了,只能是看看热闹好了。”

    在王韶出外之后,紧接着就是元绛入政事堂。前后就差了一天,所以登在同一张邸报上。

    元绛算是新党的同情者,但也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在新党一边。论资历,元绛可以傲视同侪,官场上的辈份可以比拟文彦博、富弼,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十几岁,只是升得慢了些。做过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眼下也终于做到了参知政事的任上。

    韩冈与元绛不熟,但几乎是在同时升任翰林学士兼权知开封府的另一人,韩冈却是极为熟悉是苏颂。权知开封府和翰林学士都是通往两府的最后一级阶梯,眼下的苏颂,无论是地位还是资历上,都很可能是参知政事的候补。如果政事堂不能取得平衡,说不定苏颂也会被招进去。

    在后王安石的时代,朝堂上要想重新找到一个平衡点,恐怕还要不少时间进行调整。只是这一切正如王旖所说,当真跟韩冈无关。

    丢下了去为‘古人’担忧,韩冈同时也丢下了湿透的书房,随着王旖一起离开。书房中的阴湿,自有家中的仆婢来打扫,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没有一个晴天,再怎么打扫,都会转眼就变回原样,一点也看不到改变。

    此时雨水如注,倒悬而下,晶莹透亮的水瀑就挂在围廊前的屋檐上。

    韩冈摊开手伸进雨帘中,让滑落的雨水砸在掌心处,感受着清凉的湿润,以及暴雨的猛烈,“雨要是能早些停就好了,四月初夏,雨水太勤对地里的庄稼可不是件好事,对城里的百姓更不好,”

    王旖在后面摇摇头,他的先生总是挂心着政事,无论是身在朝堂和地方,很少见他能轻松一点。除了处置眼前的公务,就是在书房中写些什么,或者是接见一下宾客,却不见他出去与同伴找官妓喝酒,顺便嘲风弄月。

    不通诗词歌舞、琴棋书画的坏处就在这里,会占据大量时间的不良嗜好一概没有,韩冈当然只能是将多余的心思放在正经事上。

    当然,这样的问题在韩冈看来并不是问题,而且这也让他能抽出更多闲暇时光,去陪着他的妻妾和儿女。

    过了两天,笼罩了京西路南段的阴云,终于雨收云散。被暴雨拘束在衙门中的襄州知府和襄阳知县,亦终于能出来忙里忙外,韩冈也派了人去监察和清点这一次暴雨所带来的损失损失,同时以防有奸人想趁着如今的暴雨,将他们之前对府库的亏空,全都给名正言顺的报上来。韩冈心思细密,又深悉官员们的无耻,可不会给人利用这一场暴雨的机会。

    清点灾害伤亡人数和粮秣库中损失的情况,大约用了六天的时间,而从报上来的数字上看,有很多值得韩冈皱眉的地方。

    韩冈正拿着报上来的清单,一项项的仔细查看。清单上的许多地方,都被他用笔描了出来,那是值得商榷甚至审核的项目。但不管韩冈怎么对上面的数字质疑,但报上来的死亡人数,都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心理预计。

    死亡者竟然有一百六十余人,同时还有六百多间民房垮塌,至于失踪人数,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据。

    韩冈皱着眉头,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一个难题,却听见外面在通报,说是李家的二衙内到了。

    “李家的二衙内?”韩冈几乎都要忘掉了这个人,甚至连姓名都快忘了。借着拜帖和残存的记忆,终于想到京西转运副使李南公次子的姓名。

    虽然韩冈已经跟沈括说好,将他安排在唐州,但李诫既然是韩冈的幕僚,自然也得先来拜访一下他的东主。

    李诫是李南公亲自推荐到韩冈幕中,是为了让他没有功名在身的这位次子,能搭上韩冈飞黄腾达的路子。

    说实话,韩冈对这位走后门的李家二衙内根本都没放在心上。不是说考不上进士就没本事,而是李诫据说是在天下各地游历,有着这样的经验,很容易就能投入任何一名州县官或是监司官的幕府之中,但李诫却是从来也没有这个经验,依然是一名布衣。

    这跟李南公地位不高,功劳不显,无法荫补子孙有关,但更多的应该还是李诫本人缺乏足够的能力。

    韩冈本来是这么想的。尤其是见到李诫之后,发现他长得还算是周正,口才也不算差,在官宦人家做个帮闲一般的幕僚根本不成问题,这就更让韩冈怀疑起他的能力来。

    可说了几句之后,却发现李诫对营造匠作之事的了解,可算是真正的专家,并非世人只能看见成物一般的肤浅。

    “营造一事,首要乃是度、量、衡。尺规衡器若有差异,前后制作出来的两样器物,就是天差地远。”李诫拿着茶盏和盖子,比划给韩冈看,“如果制作杯盖、茶盏的瓷胚时,定下的标识有所不同,这杯盖就别想稳稳的盖在茶盏上。”

    韩冈很欣赏李诫的见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精准的测量仪器,是工业和建造业大发展必不可缺的先决条件。他点头附和着:“漕渠的开凿当也是如此。”

    “龙图说得正是!”李诫一拍桌,“开凿渠道,自然是要依靠水流。两地之间高差是决定水流方向,哪能缺少精良的器具加以测量?绘制地图、打造沙盘,一切的根基都取决自一开始的对山川地理的测量。”

    看着李诫在面前侃侃而谈,‘当真难得的人物。’韩冈心中想着。

第37章 蒿目黄尘顾世事(上)() 
过了端午,到了五月中的时候,京西的气温已不再是春夏交替时节的忽螅龅停且丫榷ㄔ诹烁呶弧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节,三千厢兵陆续被调来汝州、唐州的交界处,正式拉开了打通襄汉漕运的工程。韩冈也暂时离开了襄阳,驻节于方城县。

    由于工期并不算紧,厢兵们的工作时间都定在早晚清凉的时候。相比其他工程来,这算得上是十分轻松的工役了。除此之外,还有充分的后勤准备,加上足够诱人的奖励制度,让韩冈预备好的杀一儆百的最后手段,并没能拿出来亮一亮相,连工程进度也比计划中要快上不少。

    开工已经七天了,轨道路线的地基顺利的从垭口两端,向中心处延伸。一天总额高达百贯的奖金,悬在六十支工程队,总计三千厢军的头上,让他们忘记了疲劳,在有限的工作实践中拼命的卖着力气。

    韩冈刚刚从工地上巡视回来。

    今天早上他所视察的几段路线上,厢兵们纷纷要求延长每日的工作时间。相比起一个月才四五百文的军饷,只要进度和工程质量的综合评分每天能排在前十,每一名厢兵至少都能分到五十文的奖金。若是排在第一,就是整整五百文。穷惯了的厢兵,有几个不愿意发上一笔小财?

    但韩冈拒绝了厢兵们的要求,让他们稳着一点,将工程质量再提高一级。

    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韩冈回到临时居所。才下马,勾当公事的方兴就递了一份刚刚送达的公文过来。

    “是什么事?”韩冈漫不经意的回身,拍拍一大早就背着他巡视了几十里地的坐骑。

    方兴回道:“朝廷颁布《手实法》,要路中对治下各州县加以督促。”

    “手实法?!”韩冈脸色猛然一变,扯过方兴递来的公文,只看了两眼便骂了起来:“吕吉甫这是疯了不成?!”

    “龙图!”方兴咳嗽了一声,又看看左右,提醒韩冈注意言辞。

    韩冈倒给方兴小心翼翼的姿态,弄得有些好笑。不过背后骂人的确不好,换了个说法:“吕吉甫这次做得岔了。”照样还是否定。

    韩冈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了手实法这个名词,这是章惇跟他提起过的。就像青苗、免役、市易诸法都不能算是王安石原创一样,手实法其实也是源自于前代,为唐代宰相元稹任知州时所首创。

    当初王安石初次罢相,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后,就开始筹划推行手实法,以厘定天下人户家产情况主要是田地,也包括房产、牲畜,以及桑麻等经济作物制定五等丁产簿,并藉此来征税。这的确可以算是方田均税法的一个变体,但比起方田均税法来说,却更为宽松。

    虽说基本上皆是通过确定各家各户所拥有的土地数目,以便征收税赋确切点说方田均税法是征收田赋的依据,而依手实法所制定的五等丁产簿则主要是抑配便民贷和征收免行钱的依据但方田均税法,是由官府派人下乡丈量,而手实法则是由百姓自报数目。

    不过当初王安石复职太快,让吕惠卿还没来得及推行,就不得不宣告中止。但眼下王安石、冯京、吴充一个接一个罢相,政事堂中只剩王珪一个对天子唯命是从的宰相,再加上元绛这位年纪虽长、但在政事堂中资历浅薄的新人,吕惠卿的当初的计划也就随之提上台面。

    只是韩冈出京时此事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才几个月的功夫,这一项新法案,就已经在皇城中走完了一整套的流程,颁行于天下。吕惠卿的手脚的确是够快的。

    可惜的是,这一项法案,在韩冈看来,实在是不合时宜。

    “龙图也觉得着手实法不合人意?”方兴问道。

    韩冈叹了一声:“变法的时机早就过去了,吕惠卿如今逆势而行,乃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不过说起来,这其实也只是对方田均税法的补充罢了……如果能把最后一条去掉的话。”

    “……能去得掉?”韩冈笑着问道。

    经过了两年的延误,新近出台的手实法对比起旧法来,似乎是修改了一些不太适当的条款,涂脂抹粉了一番,很有几项体恤百姓的条款比如说‘屋宅分有无蕃息立等,凡居钱五当蕃息之钱一’这一条,说白了就是自住的屋宅和自耕的田地在计价时,只抵作同等大小的出租屋宅和佃田的五分之一,自耕农可因此而得惠。

    但为了保证这条法案能带来足够的财政收入,基本内容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如果禀报不实,允许他人举报,这些被瞒报的财物将分出三分之一与告发者愿意自觉自愿的缴税的民众当然不多,愿意公开家产的人们同样没有多少,所以为了防止有人弄虚作假,吕惠卿便在手实法中加了这一条。

    如果没有这一惩罚条款,只令百姓自报田产数目的手实法,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可有了这一条之后,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手实法的推行会因此而困难百倍。

    如果只从法令上来看,在韩冈眼里,手实法的确算是良法,可算是超前的财产申报制度因为要申报家产的不仅仅是民户,也包括世称形势户的官户但这项法案,一旦施行起来,却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以钱财来鼓励告发隐财,日后告发之风便会无穷无尽。从儒家教化上讲,这是有伤风化之法。而说句难听话,真正的大户势力盘根错节,根本没多少人敢去告发,就是告发了也不一定有用,反而是家底稍稍殷实的普通富户,没有什么势力、家产却让人垂涎,最后就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官吏们的道德水准,根本不能指望,而从利益的角度上说,官吏又怎么会跟自己的家产过不去?只要中户因此而破产成风,用来攻击吕惠卿、废除手实法的藉口也就有了。

    但也不是说手实法完全不可能实现,换在是十年前,甚至是六年前免役法初行,国用窘迫的时候,即便反对声再大,天子咬着牙都能推行下去,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在施行中加以解决,只要能让天子在国库中听到叮当作响的铜钱声就行了。

    可惜的是,眼下已经是元丰元年而不是熙宁元年。

    吕惠卿从来都是个有想法有心气的人,自从他辅佐王安石考订新法开始,便是如此。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会甘心一直身处在王安石留下的阴影之下,他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设法摆脱王安石的阴影。拿自己这些年里积攒下来的的政治资本,来博取更多的权力以及更响亮的名声。

    “吕参政应当是权衡过利弊。但这是赌博吧?他可没有王相公当年的声望……不成功便成仁,太冒险了。”方兴对吕惠卿这一次的行事很不以为然。

    “他肯定是想明白了。”韩冈从不怀疑吕惠卿的智商,但下这么大的赌注,却也同样是他难以认同的,“赌博嘛,没有说百分百能赢的,做一件事,任谁也不能说自己肯定能成功。只是有些不值当啊。”

    如果天子能够全力支持吕惠卿,韩冈也不在意得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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