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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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8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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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在船头上展开,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移上了码头。随着各自的战旗,荆南军中的一千五百名精兵强将衣甲鲜明,一个个的从船舱中鱼贯而出。

    身上的甲胄兵器,在下船时就分发好了。而生了病的将士,都是移到了最后的一条船上,不让他们的影响到用来安定人心、震慑交贼的华丽出场。

    过千名身穿甲胄、手持刀枪的战士所组成的劲旅,就在漓江边的码头上,炫耀给桂州城的人们。

    无数人冲着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的队伍欢呼雀跃。多少人朝着北方拜了下来,向派遣援军来拯救他们的天子遥呼万岁。

    自从张守节在昆仑关全军覆没之后,桂州城中便一夕三惊。桂州城坐拥十数万军民,却生怕交趾贼军什么时候就杀到了城下。城门一天就只开巳、午、未三个时辰。就算这几日有贼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城外的民居,城中守军也不敢出战,只敢在城头上观望着,任凭贼寇得意的满载而归

    号角再一次吹响,排在着严整的队列,跟着跨上马匹的章惇、韩冈和李信,从码头一直往城中走去。

    从码头到城中,短短的一段路上,他们收到了无数声欢呼。几乎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热烈欢迎的士兵们,兴奋得涨红了脸,更加趾高气昂的抬着脚,用力的跺着地面。

    这一路行军,远不及后世阅兵式一般的水准,也比不上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西军,高唱着得胜歌凯旋而回的雄壮豪放。不过上过阵见过血的军队,行军时威风凛凛的模样,也足以震慑桂州城中的十余万官吏军民。

    耐下性子,用一场威武的阅兵,安定了广西的军心民心。当章惇和韩冈一起来到州衙偏院的白虎节堂时,便又回到了现实中。

    白虎节堂中,刘彝的身影已经不在了。收拾行装,等待章惇有空时与他做了交接,然后北上待罪,才是他的现在能做的事。

    众官员中,章惇位份最高,远在仅为司封郎中的转运使李平一之上。他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出外,改了龙图阁学士,名义上还是做着了龙图阁直阁的韩冈的顶头上司。

    “援军抵达广西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不过还不够。在外面要尽量宣扬,说朝廷已经调集十三万大军星夜来援,刚刚抵达的五千人仅仅是前锋,剩下的将会陆续抵达。”

    如果是章惇说得,李平一肯定不敢质疑,但韩冈这位副手的话,他身为转运使就忍不住要说上两句,“贼性狐疑,李常杰听到这个传言,也许反而不会相信了。听说他曾在李佛玛军中用事时,用计活捉了占城国王,也算是略有智数。”

    “相不相信随他去好了。这话是说给广源州蛮帅、还有左右江各家溪洞首领们听的。”抵达桂州后的行事方略,章惇和韩冈同行这么多天,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今天经略司就要贴出布告。左右江两岸,胆敢附逆的部族,王师将犁庭扫穴,连根铲除。而先行投效为王师引路者,朝廷则不吝爵赏”

    “这是要分敌众,乱贼心。”韩冈解释了一句,“第一目标始终是交趾,先扫平升龙府,然后再解决敢于附逆的部族,要一步步的来。”

    李平一听着目瞪口呆,章惇和韩冈对交趾要灭此朝食的态度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联想,“南征行营难道已经建立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嘬尔南蛮,竟然敢侵攻中国,不平灭其国,焚其王都,如何能当得起天子的雷霆震怒。”

    “要为万世开太平,不扫平四荒蛮夷,哪里来的太平。”

    李平一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眼前的两人是沈起和刘彝。

    章惇抬眼看了李平一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我与玉昆都有便宜行事之权。”

    正准备说话的李平一,顿时就紧紧闭上了嘴。

    “邕州怎么办?”李信指着沙盘。

    在白虎节堂正中央,有着如今正流行的沙盘——几乎每一个经略司中,如今都少不了沙盘,无论是不是喜欢军事,任何一位经略使看着自己治下的土地,都免不了会有种莫名的畅快。不过广西的地形沙盘制作得很粗糙,远远比不上关西的地形沙盘精细。但城镇、道路、山川的位置大体还是不会错的。

    他们现在身在桂州,距离左江之滨的邕州城还有一千多里地。这个距离就算是急行军也要近半个月的时间,而且还要随时提防着敌军可能会有的埋伏,行军速度只会更慢。不可能像在驿站中不断换马,一天能跑四五百里出去。

    “可惜不能走水路。”韩冈很是遗憾。通过沙盘上粗糙的表示,可以发现珠江的诸多支流连通着广西的许多军州。从桂州走水路其实也可以抵达邕州,不过是先顺水下行到浔州,然后再沿江上溯,要绕上一千多里的路,有一半的路程还要靠纤夫帮忙。在交趾贼军围困邕州的时候,走水路当然不可能。

    “从桂州南下邕州,前半段也可以利用一下水路,不过再往下就要走不少山路,光是一个昆仑关就很麻烦。”章惇不会去祈求李常杰会犯侬智高的错误,想要顺利的杀过昆仑关,要么就是他已经撤退回国,要么就是与占据昆仑关的贼军来上一场血战。

    “桂州这些日子应该已经紧急招募了一批新兵。”章惇将视线投向李平一。

    “八千名。”李平一报了个数字,又忙补充道,“不过都是拿不惯弓刀的新兵,还算堪用的那些兵马大半都随张守节战殁在昆仑关了,剩下的也就三千一百多名老兵。”

    “留着他们下来守桂州,玉昆你和李信先带着一千荆南兵马做先锋去宾州。少待时日,我就领军去与你会合。”

    这也是韩冈和章惇视线拟订过的计划。韩冈会先去宾州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救援邕州,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将李常杰吓跑。如果不行,就在宾州将随军转运司的准备先做起来。

    而章惇先行整顿桂州城中的政务,只有他这位经略使有足够的地位压制住城中。等到桂州安定下来,章惇就会带着路中主力一起南下,以邕州为基地,着手实行反攻交趾的计划。

    “敢问运使,宾州粮秣情况如何?”韩冈问得很不客气,可李平一却不敢发作。闹得交趾北侵,刘彝就算了,肯定是完蛋,而他李平一的命运其实掌握在章惇和韩冈的手中。

    方才章惇已经表明了对韩冈的支持,也明说了两人都被赋予了便宜行事的权力,李平一也不敢摆着转运使的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他与当朝宰相的女婿和亲信没办法比。而且从自己的切身利益上,也要将邕州给救下来。

    “宾州、象州的都有着一两万石存粮。”

    “实数还是账册上的数字。”韩冈咬着紧紧的,帐册上的数字做不得准,就像兵籍簿上的姓名,有多少是从来不存在的幽灵,怎么都说不清的,与实际差得远了。

    “宾州去年秋末,我曾经查过宾州的粮库,原本是七万三千石,但实际上则只有两万一千。所以我还参宾州知州一本,现今已经押去京中待罪受审了。”

    “所以象州的一两万石也是实数?”

    “两边的情况应该差不多,我是从宾州的存粮推测出来的。象州的账簿上是五万七千。”

    两州的粮食加起来有三四万担,足以支撑起两万大军的打上两个月的仗了。再多,就要靠后方转运——桂州,甚至荆湖两路。

    韩冈从白虎节堂出来,已经是满天星斗。昨日被浓云遮挡的星月,今天则在玉宇澄清的天幕中,闪耀着亘古不变的光辉。南方的群星不同于北方。在开封夜空中清晰可辨的北极星,已经在落在了北面的山后。而南面的夜空中则是有着许多北方人从未见过一次的星辰。

    ‘可要再撑几天啊’韩冈的视线从星空中,落到了南面的山岭上。在那群山之后,是应该还在奋力拼杀的苏缄和他的邕州军民。一座孤悬在外的城市,已经在交趾人的优势大军中坚守了一个半月之久。相对于一攻就破的其他城寨,邕州城的坚持不论让谁人来评说,都是令人敬佩不已。

    心中的话说出了口,送入了夜风中,“可要再撑几天啊……”

    :

第14章 飞度关山望云箔(一)() 
在迁江县【今迁江镇】过了江,就是位于群山中的一块盆地。 只有一座座小山包在平地里突兀的竖起。如果在北方,这么一片肥沃的土地,至少能养活十万人口。

    奇异的地理,让官兵们好奇的看着周围。只有苏子元,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离着宾州还有三十里,而到了宾州,距离邕州就只差一座昆仑关了。

    在抵达桂州城之后,两个指挥的荆南军,只休整了一夜之后,就开始在韩冈和李信的带领下向南进发。而苏子元自请作为向导随军南下,士行以孝字为上,理所当然的就得到了章惇和韩冈的准许。

    两个指挥,加上李信从自己的麾下带出一个都,总共八百四十人。除此之外,桂州补助给韩冈、李信一行的,就只有一队帮他们拖着甲胄辎重的骡马。

    接近千人的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只有刷刷的脚步声响着。

    身后一阵蹄声接近,回头看过去,是在后压阵的李信赶了上来。

    “运使,差不多该歇一下。”李信一板一眼,对苏子元身边的韩冈说着。就算是韩冈的表兄,但在人前,他也只称呼官职。

    苏子元很早就听说过这位新一代的名将,号称掷矛之术独步军中,殿前演武时,天子都拍案叫绝。其人在关西、荆南的战场上斩首无数。据说曾于一战之中,连杀七位山蛮族酋。

    战功显赫、被天子看重,还有个宰相家的女婿、日后极有可能进政事堂的表弟。这样的将领,苏子元本以为他会是恃功自傲的狂夫。谁想到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且从不卖弄与韩冈的关系。在人前对韩冈的称呼就是一桩例子。不过,苏子元也听韩冈提起过。关西名将种谔的子侄,上阵时同样是喊着他大帅、太尉的时候居多。

    论起行军打仗,李信是专家,韩冈点点头:“就休息一刻钟。”

    李信一声令下,除了守卫远近的十几名斥候,所有士兵都在官道上直接坐了下来。武器就都放在手边,随时可以起身迎战。

    韩冈也下了马,亲兵帮他拿了张小交椅坐着。唯有苏缄的长子,坐下来又站起来。

    “在担心邕州吗?”

    听到韩冈这么问道。苏子元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当然担心邕州的家人,但这个心思放在向导上,就难以取信于人了。

    不过韩冈没有为难苏子元:“……如果贼人已经攻破了邕州,就没必要再封锁着消息,放出来才能震慑人心。”

    道理是没错,但也只是安慰性的话语。邕州已经连着几天没有斥候传回军情,南下的一路上,听到的消息都是自相矛盾。唯一清楚的就是贼军打造的攻城器械被苏缄烧光,战败被俘的官军中有人投靠了交趾,再往后就一片空白了。苏子元心里怎么可能踏实得起来?

    “运使,到了宾州之后,下官愿去领一队人马,去昆仑关查探军情。”

    “不行。”韩冈十分干脆肯定的拒绝,“打探军情自有斥候,不需要军判亲自出马。”看到苏子元急了起来,他又安慰起来:“伯绪你大可放心,我与章子厚奉旨南下,不是为了将贼军礼送出境的。”

    苏子元点点头,终于坐了下来,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知道苏缄的儿子心急如焚,韩冈估摸着快到一刻钟的时候就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信号,李信和一众将校也都一起站起身,催促着下面的士卒收拾一下,准备继续赶路。

    “歇息了也差不多,就别再风地里坐着。”看到士卒们的动作有点慢,韩冈的声音放大了一些,“前面本官已经派人先去宾州准备了,到了宾州城,就有热水热饭,可以好生的歇息一夜”

    “诺”

    士兵们齐声答诺的声音一下变得朝气蓬勃。也难怪他们能提起精神,吃饭时能吃上热饭热菜,行军后能用热水泡一泡脚,就是苏子元听得都心动了。

    韩冈能如此重视这等寻常看不起眼的琐碎小事,苏子元暗道,难怪能落下如此大的名头。只是准备起来繁琐一些,却能最大程度的消去士兵们的不满。八百将士跟随韩冈南下,在连续多日的行军中,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这个手法。功不可没。

    整队之后,大军又重新进发。但没走多远,派到前面探路的游骑,一人疾奔而回。而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名骑手,其中一人,还是韩冈早早派出去的。

    韩冈一早就派出了跟随他南下的亲信韩廉,带着一队人马作为信使,通知沿途州县做好迎接大军的准备,也是负责鸣锣开道。每到一处州县,就立刻派出人手到下一座州县去安排好食宿。现在回来的就是他在迁江县派往宾州的其中一名信使,只是他的身后跟着个陌生的士兵。

    “启禀运使,宾州城正被交趾贼军围困。”信使指了指身后,“他就是宾州派出来求援的。韩殿侍正带人盯着贼人,命小的回来禀报运使。”

    那名精悍的军士虽然惊讶于韩冈的年轻,但他还是看得出韩冈的地位在众人中是最高的,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封了火漆的信函,高举双手呈给韩冈,“小人黄安,奉了宾州赵知州的命,出来往桂州求援,想不到运使已经领兵到了。还请运使尽速出兵,杀光那群狗贼。”

    求援的信函指明是给广西经略司的,韩冈不便拆看。不过他将信函给苏子元,让他验了封皮上的火漆、签押和印信。就见桂州军判点点头,证明是真货。

    确定了来人的身份,韩冈也不需要再看必然满是夸大之言的求援急报,“围城的贼军到底有多少人?”

    “有一千多兵马。”

    “领军的使交趾军,还是广源州的蛮部?”

    “……装束很乱,似乎是蛮部。”

    “他们到底攻城了没有?”

    “刚过来时他们杀到城下,要宾州开城投降。不过赵知州说官军就要来了,砍了两个密谋献城的奸细。他们见城门不开,也不敢攻城。就在城外的庄子上烧杀。”黄安猛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额头和眼圈都红了,“他们来得太快,许多百姓都没能来得及逃进城中。运使,再不去救,他们可都要被杀光了”

    “运使。在侬智高之乱后,广西各州的城池都加高增修一遍。宾州城防不差,一千多人肯定攻不下来。如果内外配合,当能将他们聚歼在宾州城下。”

    苏子元这是在敲边鼓,韩冈笑了一笑,螅纫簧袄钚拧

    “末将在”李信踏前一步,“请运使吩咐”

    “你去问问下面,哪个愿意拿到南下的第一功?”

    “末将愿意”

    “小人愿往”

    “职部愿往”

    韩冈询问军情的时候,几个将佐都竖着耳朵,一听韩冈要派人做先锋,立刻跳出来抢着要第一个出阵。军心可用,韩冈对苏子元笑道,“邕州尚远,就先拿那千名蛮贼祭刀”

    ………………

    宾州城外浓烟滚滚,来袭的蛮贼已经分散开来,在各个村庄中疯狂杀戮劫掠。而城中守军紧闭四门,全然不敢出击,坐视贼人在城外肆虐。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将抓来的男女丁口用绳索绑了,准备带回去驱使奴役。

    统领这群强盗的头领刘永坐在一座村庄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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