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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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8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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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中的上位禁军的俸禄,一个月才一贯钱,四匹素绢。而在广西这边的下位禁军,甚至连一半都不到。更别说厢军和溪洞土丁。二十贯铜钱,二十匹彩绢,除非三五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

    知州的敬酒,再加上丰厚的赏赐,不仅受赏的士卒兴奋得脸红,连周围围观的军民也看得眼红了。

    “各位将士杀敌,本官也不吝重赏。如今只是财帛,等到杀退贼人,更会将诸位的姓名上报朝廷,让天子亲授封赠”

    三十余名官兵一齐拜倒于地,齐声欢呼:“多谢皇城恩典”站起来后,更是兴奋的无以名状。一旦报上去,没官的少说也会有个一官半职,而有官的,更是加官晋爵没得跑,这让他们怎么不兴奋?

    苏缄也一样心情舒畅,这是在赏功,但也是为了鼓动士气、战意的手段。只是他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把军器都搬出来”

    待到欢呼声稍歇,苏缄提气喝了一声,登时就有一群士兵抱着一具具神臂弓穿过人群,走到苏缄的面前。

    “排开了”

    苏缄须发颤动,再一声大喝。

    神臂弓一架架的被平放在地上,排得整整齐齐。这些神臂弓如果直接去数,其实数量并不多。只是在州衙门前一张张平铺开来,却是涨满了视野。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刀枪弓弩,也都一起摆了出来,以壮声势。

    琳琅满目的军械,让人望之心安。至少可以知道,对于贼人的来犯,城中不是没有准备。

    苏缄弯腰拿起一张重弩,举起来对着周围的军民道:“神臂弓的威力,各位都看到了这乃是军国利器,杀贼犹如割草一般。就算是契丹、党项,也不敢直撄其锋,何况区区南蛮?我城中有此物在手,试问贼人何能破城?”

    苏缄高声宣扬着神臂弓的威力,但他心中藏着深深的遗憾。

    要是没有为了防止城中居民开城逃离而将城门用砖石填起,前日用神臂弓将贼军射得狼狈而逃的时候,就可以趁机出城追杀一番。即便只能派出千人,也能大败贼军,给交趾人一个教训——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交趾从来没有受过教训。

    太宗时的南征也是以失败而告终。自从五代分裂出去之后,交趾一直以中国自居。欺压四邻,其国主甚至在国中称帝。对此等悖逆不道之举,朝廷却一直是采取着视而不见的态度,不想在南方生事。姑息养奸的策略,如今终于见到恶果。

    苏缄反对对交趾姑息养奸,但沈起、刘彝调来广西之后的举动,他同样反对。尤其是刘彝的那种将所有的侬人蛮部,全都推到交趾那一边的愚蠢之举,更是让他从来没少上过。禁绝市易,最吃亏的不是交趾,而是两国之间的蛮部。而且之前对侵占广源州不闻不问,其实也是将出产黄金、兵员的边州送给交趾人的愚行。

    交趾不过旧唐的数州边地,合起来也难跟广西一路相比,但朝廷几十年来的行事方略,却让交趾人一年年的变得贪婪、骄横,不过一嘬尔小国,竟然敢兵临中国,完全不将朝廷放下心上。而国中之人,也视交趾如虎,钦州、廉州、太平寨、永平寨,交趾人北返的一路上,几多城寨都没有坚守。在他的邕州城中,竟然也有人要临阵脱逃。

    赏过出战的勇士,炫耀过城中的守备,下面就该是惩戒的时间了。

    让人将排开来的军械和金帛财物都收了起来,苏缄的脸色沉了下来,语调阴森的喝道:“带翟绩”

    苏缄的声音将场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一时静了下来。

    两名近卫装束的士兵,拖着个披头散发、穿着军服的汉子,从衙门中一路拖出来。到了苏缄面前,将汉子狠狠的掼在了地上。那汉子被五花大绑,掼在地上,像条虫子一样不能动弹手脚,就只能勉强抬起头来看着苏缄。

    苏缄踏前一步,指着那汉子:“大校翟绩,身为朝廷命官,食天子俸禄,临敌之时,不思报国,竟欲弃城而逃。军法在上,此罪难饶……”

    “苏缄,你别说爷爷,你还不是让你的儿子先逃了”翟绩愤怒的大吼着,他已经放开了一切,临阵脱逃肯定是死罪,但他死前也要给苏缄一个难看,“爷爷就守着门,眼睛好使得很,看得一清二楚。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陈先生呢?难道不是护着你的儿子逃了吗?”

    翟绩咧着嘴大声的吼着,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看着苏缄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苏缄冷眼看着翟绩最后的疯狂,他的确已经将身边最得力的幕僚派了出去,如果只是派个急脚递当信使,苏缄也不放心。另外一方面,也是想保着离开邕州、回返桂州的长子。他的那位幕僚也是剑术大家,有他同行,当能让自己的儿子苏子元安然的返回桂州。

    可惜只能让长子一人返回。

    “出来吧。”

    在人们的低声议论中,苏缄回头喊了一声。就在他的身后,高高矮矮有着数十人出现在衙门大门处,男女老少皆有,最小的竟然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被一个身穿绫罗的贵妇人抱在怀里。

    苏缄回身指着他们:“本官长子苏子元,是桂州军事判官,奉王命有守土之责,本官所以让他回去了。但本官的其他子孙,全都在此处区区交趾,决破不了邕州城,不过若有一个万一,本官一家三十六口,自当与邕州城偕亡”

    苏家一门三十六人,被几千道视线盯着,平平静静的纹丝不动。如果是在交趾军登陆钦州的消息传来之前,苏子元可以带着妻儿一起离开。但在交趾军至的消息传到后,再将妻儿一起带走,邕州城就没办法守了。

    苏缄转又等着临阵脱逃的军校,“翟绩,你呢?你的职位在哪里?”

    翟绩脸色灰败,无言以对。苏缄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一挥手,“拖到十字街口,斩首示众”

    翟绩被拖走了,苏缄提声问着所有人,“本官阖家欲与邕州同生死,不知尔等是否愿与本官共存亡?”

    须发花白的老人,已是老态龙钟,但他拿着忠义之心质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身形在人们的眼中变得高大无比。

    “愿与皇城共存亡”

    这不是苏缄安插在人群中的亲信在喊话,那几个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出战的几名士兵就抢先一步喊了出来。

    “愿与皇城共存亡”

    更多的人吼了起来。

    “愿与皇城共存亡”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呼声。

    “愿与皇城他共存亡”

    一股股声浪引动了整个邕州城,这时已经是全城数万军民在同声呼喝。

    城中的高呼传到了城外,李常杰和宗亶脸色微变,一下难看了许多。

    鼓动过全城的士气,苏缄与通判唐子正开始巡视城中。

    唐子正随着苏缄的步子,低声说道:“邕州城禁军、厢军、枪杖手在册者,总计六千两百一十四人,实际则有两千八百余,精壮只占其半。如果要凭这些兵来守城,还是太难了一点。”

    这个刚刚清点出来的数字,与苏缄所掌握的数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南方军队空饷吃到一半,领军的将校已经算是很清廉了。苏缄笑了一笑,反问道:“怕了?”

    唐子正冷哼一声:“不过一死而已。”

    苏缄回望与自己的次子恰巧同名的副手,笑道:“邕州是侬智高之乱后重新增修过的,城垣高峻厚重,哪有这么容易被攻破?”

    侬智高起兵叛乱,攻下邕州城立国,旋而亡于狄青之手。短短时间,两次被攻克,旧邕州城城垣残破。所以王师光复之后,重新加固增修。高墙深垒,不比桂州、广州稍差。

    苏缄望了望城外:“李常杰虽号宿将,也不过是欺负一下占城而已,有多少攻打坚城的经验?城中军心民心如今皆可用,竖起招兵旗,少说也能再招募两千愿意吃兵粮的。且现下邕州城内军民大概不到十万,其中应该会有两万丁壮,到时候都可以上城。”

    唐子正放松点的笑了一声,“只要守到桂州的援军来就行了。”

    “嗯。”苏缄点了点头,“下面就等援军来了。”

    只是他脸上,却是隐隐有着忧虑,援军……当真能来吗?

    :

第11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二)() 
一个多月前,从丰州被党项夺占开始,朝堂上的气氛一天冷过一天。 到了今日,交趾兵围邕州的消息传来,崇政殿中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

    皇城中的任何一座宫室,只要天子驾临,夏天就会放置冰块,冬天则要升起炭火,让天子在御榻上坐得舒心。从鹤型香炉中飘散出来缕缕香烟,缭绕在梁柱间,让天子所在的每一座宫阙,都宛如天上仙宫一般。

    但韩冈觉得这殿中的温度还是够冷的,而且冷清,尽管人数比平常要多了好几倍。

    今日的崇政殿,不再仅仅是五六宰辅加上两制班的十余重臣,而是扩大到了侍制一级,加上几个重要的且有关军事的监司主官,会聚一堂,共同讨论如今要面对的问题。

    不过相对于迫在眉睫的紧急军情,难以区分的责任,借题发挥的臣僚,以及愤怒的天子,这个才是更棘手的问题。

    赵顼看着满朝文武,雷霆怒意在眼中汇聚,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北面有敌,南面有敌,国中还有内患,而天上的警兆才过去不久,为何一时间出了这么多乱子?哪件事都让人焦头烂额,现在却一起堆到了面前。

    北面的战火是自己主动挑起的,赵顼不会为此事而秋后算帐。但事情拖到契丹人都牵扯进来,赵顼又怎么可能不上火?

    也就是在丰州陷落后的半个月,西夏就派人上京,说是要拿丰州换罗兀。

    赵顼一听,好悬都没忍住将那名浑身带着羊骚。味的使节下旨赶出宫去。不就是仗着辽国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吗?只要辽国还没有正式的传递国,赵顼可以完全不加理会。以为拿下区区一个丰州,就能逼他就范,未免太小瞧他这位大宋天子。

    至少在当时,赵顼还认为丰州很快就能夺回来,运气好一点,说不定银、夏之地也一并到手。所以就把西夏使节晾在了城西的都亭西驿,不去理会。

    但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就是种谔攻打银夏不成,只保住了控扼山口的赏逋岭寨;然后是河东的军情,麟府路加上太原府总计接近三万的收复丰州的大军,因车辆不足,难以越过积雪深重的山道,被阻于古长城一线;接着又有淮南、江东告急,说是因旱蝗而流民生,且已现盗贼,恳请将当于今冬发送京城的六十万石粮秣留于本路赈济;最后一击来自于南方,交趾入寇,钦州、廉州接连失陷。

    随着这些不利的消息从朝堂上传出去,西夏使节报出来的条件便改成了用丰州交换绥德城。

    对,不再是换罗兀城,而是换绥德

    换绥德?这是天大的笑话。一旦绥德还回去,罗兀城当然也保不住,连同横山南麓全都丢了回去。从他登基后的这些年来,在鄜延路的进取开拓,全都化为了泡影。

    如果这时候开价依然是罗兀城,赵顼说不定真的换了。但如此狮子大开口,身为大宋天子他也难以忍受,直接就命人将这位会见风涨价的西夏‘奸商’强送出境,甚至连会否将丰州送与契丹,都不去多考虑了。

    可是昨日西夏使臣刚走,契丹贺正旦的使节也到了。而且来的是赵顼最不想看到的萧禧。当初几次作为使节来索要土地,萧禧的一张看似敦厚的笑脸,赵顼看得就是咬牙切齿。

    萧禧带来了辽主对太皇太后的问候,同时敦促大宋与西夏两家罢兵。依照澶渊之盟,辽主耶律洪基是赵顼名义上的叔叔,而他又将女儿嫁给了夏主秉常,是西夏的国丈。以长辈的身份劝说子侄们不要闹了,这倒是名正言顺的。

    只不过这层亲戚关系,仅仅存在于国中,并没有人放在心上。耶律洪基用来劝说赵顼放弃对西夏开战的,并不是国或是萧禧的嘴皮子,而是在西京道的兵力调动,让太原府连夜送金牌告急抵京。

    而且让赵顼痛心疾首的事还不止如此。两日前,皇五子赵僩夭折在襁褓中。好不容易他赵顼的子嗣才增加到两人,这时候又只剩三子赵俊一个了。

    内忧外患,沉重的担子压在赵顼的肩头,让他一时间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而下面的臣子仍旧在争吵,吵得他头疼欲裂。

    “交趾小国,自李日尊时起,便疏于朝贡。朝廷念其国小人寡,加以优容。岂料其枭獍之心,不感朝廷恩德,反而干犯天威,凌犯中国。当选良将,起大军,破其城、灭其国,俘其太后、国主,执于陛前问罪”

    这是刚刚入京诣阙的一名侍制在兴奋的叫嚣着战争,但说的话跟没说一样。哪个不知道要对交趾兴兵报复,关键是怎么做是缓是急,又是该调哪里的兵将,还有交趾入寇的责任又该由谁来负,这些才是争论的要点。吼两句倒是容易,想在天子面前挣个好印象,也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吕惠卿很是嫌恶的瞥了一眼,“调兵遣将,膺惩南蛮,这是应有之理,可当务之急,乃是速调兵马,救援邕州。”

    “广西与京城相距数千里,远隔重山。京中接到战报,立发信时,就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如今在京中点集兵马,选派良将,再快也还要一个月,缓不济急。兵法有云,趋百里而争利则厥上将军。有五岭阻隔,不论从哪路调兵,又何止千里之遥?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在救援,而在于如何收拾后事,让贼人不敢复窥中国。”

    吴充反驳着吕惠卿。又向赵顼道:“陛下。沈起、刘彝贪于边功,接连生事,方致今日之变。臣请陛下将之重责,以儆效尤,并选派精密毅重者替刘彝而任桂州,属之方面,付以便宜,并命其选举部下文武将吏。其本路职司官,朝廷为之遴选,令其协力从事,招集户口,各安本业。待情观便,临事制宜。再发禁军南下,并令募本土丁壮,分屯缘边城寨,使之足以保守要害,更可相于救赴。则贼不敢复窥于内”

    “吴枢密。军情如火,岂能耽搁时日”吕惠卿厉声说道,“交贼欲壑难填,不论邕州是否可保,王师不至,贼人绝不会收手。王师南下越迟,贼人肆虐越久。广西万千生民,枢密都打算放弃了吗?”

    “彗星出于轸宿,此天传警讯。若是早做防备,岂有广西黎庶今日之惨状?”

    听听,一下子就转回到争论这是谁的责任上去了

    赵顼听得心中发恨,直咬着牙。这祖传的异论相搅,跟他要改变的祖宗之法一样,都是临到大事便出乱子。

    “如果要救援邕州,当可从荆湖调兵。”韩冈站了出来,在赵顼愤怒爆发之前,说出了他的意见。这其实是他与章惇昨日商定后的意见,“旧岁为定荆南,荆湖南路兵甲皆足。如今荆南平复,潭州的驻军能南调者当为数不少。”

    韩冈说着就瞥了一眼章惇。

    章惇上前一步:“李信、刘仲武皆为良将,潭州守军亦颇多经历战事的锐卒。”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且荆南为瘴疠之地,从此路调兵南下,不虞多病伤军。”

    潭州是荆湖南路的治所,当初章惇领军平定荆南山蛮,就是调发了潭州守军为主力,不过核心则还是从陕西调去的一批将校士卒。如今这些人,一部分回了陕西,一部分被调往他处,但剩下的也为数不少。其中李信、刘仲武都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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