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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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7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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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话冯京能在天子面前说吗?能当着面说赵顼活不过韩冈?

    这个话,如果有人敢对天子说,而不是私下里抱怨。那只会是包拯,不会是冯京。

    蔡确很头疼,他可以跟宰相为敌,因为上面还有一个皇帝。要违逆天子的心意当然没问题,这是表现他作为御史的气节的好机会,蔡确不是没有做过,也因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但高回报的同时,必然有着高风险。顶撞天子那也是要看时间地点的,万一有一点差错,那可就是鸡飞蛋打。在蔡确看来,眼下绝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在韩冈圣眷未消的情况下,蔡确决不愿意明着跟他为敌。

    “少年得志,极易骄狂。如杨亿、胡旦之辈,少年成名,后事难终。”蔡确勉力顶着冯京的不快,“以蔡确愚见,还不如多说他的好话,极力举荐,以重任委之,便可坐观其自败。”

    这算是什么主意冯京阴沉着脸,指出了蔡确话中的破绽:“……别忘了,少年成名的还有晏元献在”

    十四岁被赐进士的晏殊,最后官至宰相。仁宗朝时有名的富贵相公,太平宰相。‘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等从平淡中隐透着富贵的词作,即便至宝丹王珪的堆金砌玉,也难以与之相比。他任官的闲适,即便是现在,也是让绝大多数官员深深羡慕的。

    谁能保证韩冈不是第二个晏殊?

    蔡确笑道:“晏同叔乃更新诚君子,无事敢隐于天子。韩冈可是这等人?”

    蔡确这一回并不是在敷衍,在他眼中,晏元献的确是有着大智慧的人物,而不是寻常人的小聪明,韩冈聪明外显,很难比得上晏殊。

    晏殊之所以被真宗看重,就是因为他的诚实。以童子科被荐入朝面圣,看到真宗亲自出的诗赋题目之后,晏殊却说他前两日刚刚做过类似的题目,恳请真宗另行出题。

    到了在馆阁中任官之后,其他官员都喜欢出外参加宴会,日复一日。只有晏殊却留在家中读。当真宗为太子寻找东宫官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晏殊——只因为他不喜饮宴,堪为太子之师——可晏殊到了朝堂上时,却很老实的说他之所以不参加宴会,是因为没有钱,若有钱,肯定也要去的。

    这样的诚实,反而让真宗更为看重。而且晏殊的这番言辞,又避免了得罪同僚——这叫做智慧,而不是聪明。

    晏殊的行为举止,深为蔡确所敬佩。若有可能,也想学上一学。

    而那边的冯京,他既然不喜韩冈,自是不会认为韩冈的人有多少。心中有对人有了成见,不论什么地方都能看出奸猾狡诈来。蔡确说韩冈不如晏殊,冯京也不会有反对的意见。

    “韩冈当然比不上晏同叔,可其人善作伪,等他身败,国事当已被其人所乱。”

    无论如何冯京都不能遂了韩绛、吕惠卿的心思,也不能让韩冈得意,否则他这位宰相就当真成了摆设,所以冯京要用到蔡确。

    “那也是日后的事了,现在说出来,谁又会相信?”蔡确知今日之事难善了,若不出个主意,可就是要开罪冯京了,“既然相公不愿意一同推举韩冈,那就先看着他会怎么答复天子——天子最近不是要见他吗?以韩冈的性子,在天子面前肯定还会坚持到底。到时候,设法让他恶了天子便是。”

    “怎么让他恶了天子?”冯京立刻追问,“韩冈可正得圣眷要不然,天子也不会特意召见他。”

    “韩冈东施效颦,仿效其岳父以博高名,以天子之聪明睿智,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要风声传出去,韩冈百口莫辩。试问天子难道会喜欢这样心思诡诈的臣子?当圣眷一去,韩冈还能升得多快?”

    蔡确帮着冯京出着主意。但他心中却是另有一番盘算。

    他借冯京为臂助,但有冯京在一日,他就没有在朝堂的可能。御史中丞和宰相是亲家,天子怎么可能能坐得住?吴充之所以能与王安石一掌政事堂,一掌枢密院,那是因为他们关系险恶,换作是他蔡确和冯京可就不一样了。

    蔡确现如今真正在想着的,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赶着顶头上司邓绾,顺便不露马脚的请走冯京这位亲家,而不让自己纠缠其中,那就更好了。

    冯京点着头,似乎已经被蔡确所说服,但他的心中却是暗暗冷笑着,蔡确仍是在敷衍他罢了。

    大宋的状元不少,但最后能做到宰相的,可就为数不多。真当他冯京是糊涂人吗?蔡确为了能博取高官重名,与王安石反脸。如今,真正挡在蔡确面前的就只有御史中丞邓绾和他冯京了。

    不过只要有用,冯京就会用着。蔡确的身份和眼光,对冯京来说,目前还是很有用的。

    举起酒杯,冯京与蔡确对饮而尽,各自心怀鬼胎的笑了起来。

    :

第41章 礼天祈民康(六)() 
比起预计的时间早了一天,韩冈抵达了东京城。

    大礼在即,城内城外戒备森严。韩冈与童贯一起从白马县赶回来,一路上,不过一百多里的道路,竟然遇上了十几队巡检马队。等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兵的搜检比起韩冈前日离京时,则又严密了三分。

    因为搜检耽搁了太多时间,城内城外都排起了长龙,队伍中的人们只能一步步向前蹭着,怨声不绝于耳。如果韩冈不是穿着官袍,童贯又亮明了身份,恐怕也要城门处等上一两个时辰才得入城。

    “韩提点,官家正在宫中等候,还请快一点”

    进了城,童贯急着催促着韩冈。看着现在天色,已经是申时初。再不赶紧入宫,可就要等到明天。而到了明日,天子就要开始在大庆殿斋沐七日,静心礼天,等待郊祀大典的开始。

    这段时间中,天子一般也就会接见一干宰辅重臣,而韩冈想要觐见,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未免会有些议论,耽搁了天子斋沐的时间。在官家心中,他童贯当是少不了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但这位小黄门与韩冈已经算是很熟悉了,也有巴结交好的想法,昨日奉天子口谕到了白马县,便将赵顼的一番话倾囊相告——这并不算违背天子的诏令,因为本来传递的就是口谕,但已经足以让韩冈了解到赵顼的心情和想法,同时也有所准备。

    沿着城中的街道,韩冈和童贯很快便抵达了皇城前。

    从左掖门进宫,童贯领着韩冈往崇政殿走去,沿途的官员看到韩冈,惊讶之余,也有着不少人羡慕,这个时候并不是天子接见朝臣的时间,除了一干重臣能在黄昏之前直上崇政殿,其余小臣一年也不见得有几次机会,而且看韩冈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刚刚抵京,这份圣眷朝中少有一见。

    天子委以重任,韩冈却连番辞官不就,这一番作为,日后多半就又是一个王安石

    一道道又羡又妒的视线,韩冈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正在暗自措辞该怎么将中都检正这项任命给顶回去。

    走进殿中,韩冈一瞥之下,在殿内竟然只看到了冯京,而其他几位宰辅却都不在。不便再多想究竟是怎么回事,韩冈于大殿中央再拜起身,垂手等着天子的发落。

    “韩卿,你可终于来了”赵顼微微笑着,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和气

    赵顼今天很有几分不快,本就因为大典将至而心浮气躁,现在对他任命拒绝得很干脆、让他难以省心的韩冈到了面前,免不了要更添火气。

    听到天子说话的口吻腔调,韩冈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他终于知道,赵顼的火气是哪里来的。

    孙永任了桥道顿递使,拉着韩冈一起忙得焦头烂额。开封府界如今风声鹤唳,一点小事都能引得从县中到府里一起鸡飞狗跳。那么赵顼这位当事人为了大典而心浮气躁,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个时候,韩冈顶了赵顼的诏令,做了不给天子面子的事,当然不会有好结果。换做平常,也许根本不算什么,赵顼也不会强逼着韩冈来,但正好撞到了这个时间段中,韩冈就少不得要看到天子的难看脸色了。

    运气还真是糟,韩冈心中一叹,道:“臣不敢。陛下即是有招,臣自当兼程而来。”

    “不知朕所任命的中都检正一职,韩卿是否还要推辞。”赵顼平平和和的问道,却是紧咬着不放,“以韩卿之功、之材,也当得起这个职位。”

    韩冈说着惯例的回话:“微臣微末之功,难报陛下恩德之万一。只是中之事,中检正乃是军国之重。臣虽小有才干,忝有微劳,但素未习其事,便不敢贸然奉召。臣若不能胜任,不仅败坏国事,也有伤陛下识人之明。”

    韩冈一番话,就是说赵顼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自家当不起。安抚流民,使之不至为乱,韩冈过去有经验,同时也是从白马县花了几个月时间做准备的。但在朝堂之中任事,担任的还是中五房检正公事这个职位,难度可是天差地远。

    韩冈的回答,赵顼也算是不出意外。自承他难以做到,所以不敢接受。但这也是惯常的回答,但凡有哪个臣子被任命了让他们不愿接受的职位,有很多都会加以拒绝。而自称不能胜任,便是最为常用的一条。朝廷也不很少会强迫他们接受。

    “韩冈,当年同知起居注一职,王安石连辞八九次,难道你要学着来不成?”冯京微笑着,似乎是漫不经意的插话道。

    韩冈的脸色倏然变了。

    韩冈无意担任中五房检正公事一职,此前已经将心意由孙永传到天子那里,想来宫中派出来的天使,总不至于把他追到厕所里去。像当年捧着诏令的宦官,追着王安石一直追到厕所外,只为了求他接受朝廷的任命一般,如今应该是不可能了

    可韩冈万万没想到,冯京竟然在天子面前说他是在仿效他的岳父,虽没有明言他心怀诡诈,但赵顼哪里可能听不明白。这个指责甚至是诛心刻骨,让韩冈都不愿承受。

    冯京这是要毁了他的名声。传到外面去,他在士林中也会沦为邯郸学步的丑角。虽然眼下辞官不就的官员很多,但并不代表他们能体谅韩冈。

    王安石屡次拒绝清要之职,都是在说京中为官给的俸禄太少,所以求着要外放一个州郡,好多挣点钱来奉养长辈以及家里的一堆弟妹。这是出于王安石本心,不想在朝中任官,而想在州县里来推行自己的治政方略,因此而来的名望乃是附带,并非王安石孜孜以求,所以赵顼相信王安石的人,故而才会任用他主导大政数载。

    但韩冈如今的行为若是在仿效王安石,就不是东施效颦四个字可以让人一笑而过了,那是心怀诡谲。可以博取人望的手段,如果是刻意做出来,他暗藏的目的当然就要惹得人深思。

    赵顼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原本仅仅是心中有一番怒气,此事却是变得狐疑和猜忌起来。

    他如今求的是朝堂的稳定,异论相搅虽是祖训,却也没有哪个皇帝是希望朝中乱哄哄的,臣子们每天我攻击你、你攻击我,你弹劾来、我弹劾去。所以他在留了冯京、王珪在朝堂上的同时,却大力支持韩绛和吕惠卿。

    但韩绛、吕惠卿并不和睦——赵顼看得很清楚——很有可能在他们之间,会大打出手,将朝局弄得乱成一团。所以在中内部,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总括诸房庶务,并弥合韩绛和吕惠卿的关系。

    在赵顼看来,韩冈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可是韩冈却对这项任命连番推辞。

    若是畏难,这就让赵顼很失望,想不到他看重的臣子,竟然也是拈轻怕重的懦夫;若是如同冯京所奏,是为了学着王安石的先例,而在养望,则更是让赵顼不快。只要忠心事君,日后自有他的好处。现在却怀着诡谲之心,试问哪一个天子如何敢对其加以大用?

    换作是在朝中的其他官员,换作是普通的臣子,赵顼也不会这般心中不快。但赵顼对韩冈的确是很是看重,所以对于那些对韩冈的弹劾和指责,赵顼从来也不相信。可相应的,韩冈若是让他失望,赵顼心头的怒火,便也只会更多。

    终见天子变色,冯京暗喜于心,蔡确的确看准了韩冈的弱点。

    但他也知道,不过一句话而已,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将韩冈打死。但只要在天子心中种下一枚猜忌的种子,韩冈日后想要再往上爬,也要多上许多坎坷。

    天子任命韩冈为中都检正,冯京当然知道天子是在打着什么注意。韩冈被韩绛所看重,同时也是王安石的女婿。在天子看来,理所当然的,他就有着弥补韩绛和吕惠卿之间矛盾的能力,让新党不至于内部分裂。

    从冯京的角度来说,新党内部一团和气,就是他的梦魇。那时候,他当真只能做个反对者,对着韩绛、吕惠卿的治政空喊着异议。所以他必须要针对韩冈下手——韩冈有那个本事,他的确有能力或者说有机会,调和如今已经显露在外的韩吕之争。

    但冯京从蔡确那里得到的手段,并不是让韩冈不去接手中都检正一职,因为韩冈有回心转意的可能。而是让他即是接手也无法改变局面——从根子上直接动摇天子对韩冈的信任

    这才是上佳的手段

    冯京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笏板,暗暗自得不已。

    乍惊乍怒之后,韩冈的心情却平复下来,化作微微一笑。

    冯京的手段是不见血的阴狠,的确是入骨三分,就算是否认,也不可能改变天子的猜疑。猜疑之心虽然微小,但一旦种下,就像杂草一样再难拔出。

    只不过,冯京弄错了一件事。他能站到现在的位置,主要靠的是自己。要真的依靠着所谓的圣眷,凭着他所立下的这么多功劳,岂止是一个七右正言?

    河湟开边的事就不用说了,就是罗兀撤军、咸阳平叛,他有多少功劳没有受赏?再加上还没有完全收尾的流民安置,他韩冈这些年立下的功劳,按部就班的做到宰相的冯京得闪一边去,他在外地任官的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功绩,根本不配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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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礼天祈民康(七)() 
“家岳德行高致,岂是微臣所能及万一。 贸然仿效,便如东施效颦,遗人笑柄。微臣所以不敢轻受诏命,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冯京暗中使绊,天子心生疑窦,可越是这个时候,韩冈就越是不能改口,必须一意孤行到底。

    “韩卿你也只是资望稍逊而已。论才干,当不会输给王卿刚为官之时。”赵顼的话虽是与之前的话没有怎么改变,却已经隐隐透着猜疑。

    “陛下所言甚是”冯京登时高声附和,对着赵顼持笏拱手:“韩冈之才,如今少有人及。罗兀撤军、咸阳平叛,当日安石、韩绛强要韩冈入宣抚司,可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赵顼脸色又沉了一分,韩冈则是冷然一笑。冯京为了毁了自己在天子中的形象,当真是卖足了气力。

    这可不是在赞他韩冈以国事为重,更不是再附和天子,而是在向赵顼证明,韩冈绝不是刚硬到底的直臣,一样是个会屈服于权势之下的软骨头而已。

    韩冈不可能去解释他为什么当年最后去了韩绛的麾下,因为当时他答应去的交换条件之一是周南,还有与章惇合谋的一些秘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而摆在外面的理由,却洗不掉冯京泼过来的脏水。

    但他岂会没有办法应对?

    “汉高得天下,以萧何、张良、韩信为首功。萧何治政,张良建策,而韩信领兵,故而三数年间便江山一统,有了炎汉四百年天下。试问汉高若以张良治政、萧何领军、韩信建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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