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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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7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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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南省发榜的这段时间里,韩冈的生活变得轻松了许多。还是要读,至少殿试那道关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没有礼部试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急迫感。

    每日里,韩冈都是读、茗,偶尔还出去逛一逛街,约上慕容武,和同样结束了考试的种建中,坐在一起喝酒。

    闲来无事,韩冈还跟王韶、王雱讨论过殿试时,天子可能会出的题目。看起来根本不去考虑自己会落榜的情况,显得自信心十足。

    “肯定是策问”

    韩冈昨日与王雱会面时,王安石的长子是这般说的。在礼部试上,已经出了论,那么到了殿试上,天子会出的必然是策问无疑,这点事不用多想。

    具体到策问何事,由于通过礼部试的进士们于天南海北,肯定是不会针对任何一个地区的具体情况来发问。

    依照王韶的猜测,以及韩冈自己的推断,多半与三年前的殿试题目相类似。

    三年前的殿试题目,天子问的是如何是如今的朝政臻至三代之治——‘生民以來,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時,《诗》《》称其跡可见……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也即是如何变更旧时度,一扫朝中积弊,让赵顼可以做一做一个明君。

    今年题目不会偏离这个大方向太多。当然,大方向并不是指变,而应是针对过去几年施政上的问题,让新科进士们畅所直言。考核进士们的治政水平,征集改进朝廷施政的手段,并向四面八方的士子们,询问各地新施行的真实情况。

    尤其是最后一条目的,了解如今天子性格的王韶和王雱,都给了韩冈一个肯定的回答。几乎可以确定,天子不会放过这个了解地方政事的机会。

    猜题猜得不离十,韩冈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针对性的去模拟几篇策问,王韶看了之后,还不忘帮着韩冈改上一改其中的词句。

    不得不承认,通过诗赋出来的进士,文学水准就是远远高过只明了经义的韩冈。即便十几年来,再没有考中进士前那般用心苦读,但王韶的一番修改之后,韩冈模拟的几篇策问,顿时吟诵起来琅琅上口,而内蕴的含义也因此让人感觉着一下深刻了许多。

    韩冈只读了一遍,当即便对王韶拱手一揖:“枢密之才,韩冈自愧不如”

    “玉昆,你以后还是在经义上多下下夫,至于诗赋……”王韶摇起了头。他倒不是在嘲笑韩冈,但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韩冈在诗赋上的水平,其实比自家不成气候的二儿子强不了多少。

    “当年嘉佑二年的进士中,张子厚和程伯淳,都不是以诗赋名世,名次其实排得也很靠后。但他们如今都是天下有名的宗师,玉昆还是学着你的两位师长,扬长避短为好。”王韶安慰似的说着。

    “其实若有闲空,玉昆可以向王相公学一学作文写诗的本事。都做了岳父了,总不会敝帚自珍的。”王厚拿着韩冈开玩笑,浑不想他自己的水平,还不如韩冈。

    “学不来的”王厚的话让王韶登时摇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极严肃的向韩冈、王厚说道,“当朝才士,有一个半人的文章,是学不来的。”

    “一个半?哪一个半?”韩冈立刻追问道。

    “半个是苏子瞻,一个就是王介甫。”

    王厚咦了一下,眯起眼,眼神漫无焦点的追忆着旧年的记忆:“记得大人以前曾经说过,让儿子不要去学王相公的文章,说是天下文章皆可学,就他一个不能学。怎么现在又多了半个?”

    “那是因为苏子瞻当初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呢……”王韶笑着瞥了韩冈一眼,让苏轼吃了大亏的元凶祸首可就坐在这里,“苏子瞻旧年文章,虽是出众,但也只是十数年、数十年一出而已。但他如今因故通判杭州,传出来的诗作,已经渐渐有脱出窠臼的样子。只是还没有完全得脱旧型,所以他只得算是半个……至于令岳”

    王韶对着韩冈一声长叹:“文章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看似平实古绌,但细细想来,却是一字难易。王介甫任知制诰和翰林时,两制才士中,以他的行文最为简洁,但文字却是最好的。一字褒贬,近于春秋之。王珪之辈,即便用满了好词,都一样望尘莫及……又绿江南岸;为有暗香来。这笔力,无人学得来的。”

    韩冈点头受教,对王韶看人看事的眼光又更加深了一层认识。

    唐宋八大家,宋六家中以王安石和苏轼后世的名气最大。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素在,但也可以说他们的两人的文章,要高出侪辈一等。

    而以韩冈的了解,苏轼如今的文名虽高,但还是没有到后世的水平。几首千古流传的名篇,现在也没有出炉。文章憎命达,在他离开京城去杭州之前,苏轼一路得到贵人提携,来往的朋友,也皆是天下间的第一流人物。人生一片坦途,要想能作出触动人心的作,当然是很难——直到他被迫离开京城,才有了向更高一层攀登的机缘。

    就不知道还没东坡之号的苏东坡,日后会不会谢自己。韩冈想着。

    至于王安石的水平,那是几十年的积累出来的结果,当然不是眼下的苏轼可比。厚积而薄发,不经意间写出的诗作,并没有太过追求文字的华美,而是将心中感触随笔而发。他诗赋文章的水平,于心胸、见识和经历,文采反而只占到很少的一部分。这样的文字,的确不好学,也不便学。

    “先不说这个了,都是以后的事。”王韶将方才说得都丢到一边,“再过两天就要发榜,玉昆你倒是养气到了家,竟然一点也不见你担心。”

    正如王韶所说,再有两天就要发榜,能在发榜前还能如此轻松谈笑的士子,当真并不多见。韩冈就算文学上的才华不到家,但他这份养气夫,也当得起他如今的名气了。怎么说他才二十出头,平常人在他这个年纪,心思浮动得厉害,很少有宠辱不惊、安如泰山的沉稳。

    “其实也不需要两天后,明天夜中应该就能知道消息了,昨天见到王元泽,他便是这么说来着。”

    殿试上不会黜落考生,仅仅是决定名次高下。只要能登上礼部试的录取名单,那便是一榜进士。榜下捉婿,有哪个会等到殿试之后才挂出的进士榜来捉?直接看到礼部试的结果就该出手了。

    大宋皇宫,那是四处漏风,宫内的一点消息,转眼都能传得满城风雨。贡举合格的名单送进宫中,当天夜里就能给抄出来,而排在前几位的,更是天子刚刚看过,转头外面就得到消息了。

    会守在在黄榜下捉女婿的,那都是些没有门路的商人而已。若是手眼通天,礼部试合格名单送到宫中的当天夜里,就能派人去守到心仪人选的落脚地,第二天人一出门,就能给捉将回来。

    如果今科得中,以韩冈的名望,不同于没有背景的贡生,关注得人绝对不少,基本上明天入夜前后就会有消息传出来。而韩冈的身份,足以让他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今次考试的成绩,最多也只会比天子迟上一两个时辰而已。

    王韶也是点头,“那就等明天了。”

    第二天,又开始下起了雨。

    一个月来,国子监的大门,还是第一次不是在考试时间开放。一名内侍在一队班直的护卫下,倏进倏出,匆匆离开国子监。

    ……………………

    朝堂上最近并没有什么大事,赵顼的耳根子也难得的清净了一些。

    科举是三年才得一次的大典,牵动着天下士子的心。在这件事面前,什么都要放一边,聪明的人都会选择换个时间闹事。

    赵顼正等着,今年的考生有名气的不多,比不上去年,更别说与群英荟萃的庆历二年和嘉佑二年相比。王安石、王珪、韩绛,皆是庆历二年及第。吕惠卿、曾布,都是在嘉佑二年博了个进士出身。

    想来想去,能让赵顼看高一眼的也只有韩冈一人而已。

    韩冈的才智,赵顼当然相信,若是他能在家苦读三年,一榜进士不足虑。只是他这三年来,为国事兢兢业业、出生入死。学问都耽搁了,现在来考进士,就不知会有几分成算。

    要是韩冈能有写出些像样的文章,编成几卷文集,直接赐个进士出身,甚至进士及第也不是不可以。就如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那样,五十卷的文集一献,赵顼直接就给了他一个进士出身。

    可惜韩冈现在不论是文名还是著作,都还是欠奉。以他的年纪,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唯一可以让韩冈拿到,就是在插手如今。但科举是朝廷安稳的基石,赵顼就算再看重韩冈,也不会在礼部试上动手脚。如果不能通过礼部试的考核,赵顼想给韩冈赐进士头衔,也得再等上几年。

    ‘唉,这就要看他的运数了。’

    殿外的阁门使进来禀报,说派去贡院的人已经回来了。

    “来了?”在崇政殿中,终于等到了消息,赵顼精神一振,“快点让他进来”

    :

第16章 三载愿终了(下)() 
黄怀信很少见到天子如此急切的模样。

    刚刚将用火漆封缄好的礼部试录取名单呈递上去,赵顼就立刻让身后随侍的蓝元震将之拆开。根本不问黄怀信他方才去贡院,有什么见闻,考官之中是不是有下情要禀告。接过拆开的名单卷轴,就立刻展开翻看了起来。

    在最前面的十几人中,赵顼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名字。赵顼微感失望,一路向左边看过去。

    看到一半,赵顼移动中的视线定了下来。盯着纸面上那一列的姓名、籍贯、年甲,以及入贡的所在,看了好一阵。便抬起了头来。

    “黄怀信。”他叫着下面内侍的名字。

    “奴婢在。”黄怀信连忙将脸压得更低。

    “金明池里的龙舟是你监修的?”

    黄怀信一愣,“的确是奴婢奉旨监修的。”

    “这事做得好。”

    赞了一句好,示意跪在下面摸不着头、但仍叩头谢恩的黄怀信退下。赵顼将卷轴一收,问着身后的蓝元震,“听说王安石昨已招了韩冈为婿?”

    蓝元震是同提举皇城司,京中的传言消息当然知道得很多,韩冈的婚事也是他前些天向天子禀报过的。听着天子明知故问,他仍连忙弯下腰:“回官家的话,正是如此,亲事是在腊月的时候决定下来的。”

    赵顼点了点头:“代朕去中恭喜王相公吧……有了个进士女婿。”

    蓝元震方才在赵顼身后,就已经看见了写在名单上的‘韩冈’两个字。暗惊于天子对韩冈的的重视,竟然不等正式发榜,就要先派人去给跟王安石说。

    他凑趣的向赵顼拜贺:“恭喜官家又得一良臣。”

    赵顼呵呵笑了起来,很是开怀:“本就是朝中大臣了……”

    ……………………

    春雨绵绵。

    比起数日前两场让王韶府中后院里的水塘都漫起来的暴雨,今天这细细的雨丝才像是春天该有样子。

    雨丝落于刚刚生发的树叶之上,都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从屋檐上滑下来的水流,才在墙角处的青石板溅起绵绵不绝的水声。

    两株韩冈叫不出名字的小树,刚刚生发的枝条,嫩绿中掺着嫩红,掌心一半大小的新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新可爱。

    韩冈发着呆,望着窗外沐浴在春雨中的庭院。写了一半的文章摊在面前,手上的笔却已经不知停了多久,笔尖软毛上的墨迹都发干了。

    韩冈的性格和为人,让他不习惯对他人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隐藏在心中的情绪才会泛起。

    今天就要出成绩了。究竟是中,还是不中,都将在几个时辰后有一个准信。

    对于这等事关官场生涯的要事,再深的养气夫,也免去不了他心中的紧张。韩冈从来都不是淡泊名利的人,既然有心在这个时代一展,就不能因为一个仅是资格,而被绊了手脚。

    在水声中发了一阵呆,韩冈涣散的视线又重新凝聚起来。自嘲的笑了一笑,能做的都做了,心慌意乱的是等,心平气和的也是等。结果都不会因为自己现在的心情而改变,根本没必要去多想。

    重新给毛笔沾了墨水,韩冈提笔挥毫。

    王韶、王雱还有他自己三人猜测出来的殿试题目,韩冈已经模拟了五六份卷子,从不同的角度来评价新推行数年来的优点和缺憾。最后到底取用哪一篇,就要看天子所出题目的偏向了。

    不过这些文章基本上还是熙河、秦凤两路说得多一点,一方面提醒天子他韩冈的劳;另一方面,这也是附和天子的意愿,让赵顼了解到他所想了解的情报。

    如果没能通过礼部试,现在写得这些文字自然便是个笑话。只是一旦他被取中,就是他韩冈未雨绸缪的过人识见。

    埋头于笔墨之上,韩冈振笔疾。自从去年年中开始锁厅,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连续不断的挥笔作文,平均下来,基本上就是两日一篇的速度。时间长了,文笔进步是不用说了,而他写作的速度则进步得更快上一分。

    不用半个时辰,韩冈已经完成了一份二千余字的习作。就算在的写中,纸上的文字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歪曲变形,依然工整无比。旧时的近于三馆楷的笔力,几年来,也更上一层楼,个人风格重了几分。

    慢慢的细读着文章中的词句。手上的笔在文稿上点点画画,干干净净的一份手稿,很快就被一团团墨迹的给充满。

    当屋外水落石面的声音终于小了起来,韩冈也觉得他这篇文章已经改得差不多了。前后看了两遍,他重新拿过一张纸,开始动笔誊抄。

    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纸面上,修改、删减到只剩一千五六百字的文章,很快抄写完了大半。

    天色暗了下来,雨也快要停了。门外的走廊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有敲门,王厚就一下冲进了韩冈的房间,大声的喊着:“玉昆,恭喜了”

    韩冈的笔一顿,,但立刻又继续的写了下去。

    ‘……愚憧仓促,言不及究,敢具所闻以献,伏惟圣心加察。幸甚。’

    横平竖直,一丝不苟,就算听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喜讯,韩冈依然没有一点动摇的将一篇文章的最后几行字抄了出来。

    写毕,放下手中笔,收起身前纸,才起身对王厚拱手谢道:

    “多谢处道通报。”

    王厚见着韩冈舒缓自如的举动,先是为之一楞,继而摇头笑叹:“玉昆,你这是要做谢安吗?”

    韩冈微微一笑,“小弟可没穿木屐,不会跌着绊着。”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又爆发一阵大笑。

    东晋谢安听闻淝水之战谢玄大获全胜,九十七万前秦军全师溃散,也不过平平淡淡说了句‘小儿辈胜了’,照样下他的棋。但当他起身外走的时候,却在门槛处绊掉了脚上的木屐。

    看似平静,其实已经激动不已。

    韩冈纵声大小。

    三年了,盼着这个资格由三年了。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辛苦如许,终于是一个进士了。

    拿到了进士资格,挡在他走向宰执道路上的的制度阻碍,已经不复存在。

    王厚仍有些惋惜:“只可惜名次不甚佳,在百名开外。”

    “能得中已是万幸,就算是最末一名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殿试定高下,省试定去留。极端点来说,省试的最后一名跟第一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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