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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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8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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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两年多的改进,种家工厂中所使用的蒸汽机和织机,故障率降低了百分之八十,生产毛毡布的成本降低了近两成,而产量翻倍。

    产量直接与原料挂钩,种家需要的羊毛,就是种家工厂主要产品的原材料。产量倍增,自然带来了种家工厂更多一倍的原料需求。

    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给阻卜人上上课,让他们学习如何为牛羊提供过冬的食物,这的确是种家做下的,但在作出这一决定前,他们还是好好问询过韩冈的意见。

    有韩冈作保,种建中一点不怵姚古:“狼听话了就是狗,他们很听话。”

    “听话就好。我家这边也挺听话的。”姚古笑道,这一回是真的有心想笑:“我家现在随时都能挑出三四千精锐,你家手中有多少阻卜精壮?要不要我们两家携手起来来一个大的?到时候相公面前也能有一个面子。”

    直到抵达京兆府,种建中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因为一切都必须征询过韩冈韩玉昆相公的意见。

    虽然不是宰相了,但在关西,韩冈的权力并没有松懈下来。

    京师那里,已经将关西军政都委托给韩冈,甚至关西的官员任命,都是韩冈拟定后,交给都堂签名。

    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对韩冈的信任,不如说是韩冈从中枢退出来后,朝廷给予的补偿。

    这种补偿,让关西所有将门世家,都不得不投入到韩冈的门下。

    韩冈就是关西的天,一切规模稍大的变动,最后都会汇聚到韩冈这里。失去了韩冈的认同,任何家族都无法在关西平安生活。

    离开车站后,种建中第一时间去拜访韩冈,车将行时,姚古乘机也挤进了车中。

    “一起去见相公吧。”众目睽睽之下,挤进他人的马车,姚古没有半点羞涩。

    两人很快抵达韩冈的府邸,没做耽搁,就被引进了内堂。

    随着两杯热茶,韩冈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并没有回应种建中和姚古的行礼,而是带着一种淡漠无视的语气说道:“有个新消息。皇帝死了。”

第280章 微澜(上)() 
皇帝死了。

    种建中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领会到这四个字中的含义。

    然后在他把吃惊表现出来之前,第一个反应,却是韩冈的用词。

    没有用驾崩、宫车上仙、龙驭宾天之类的敬语,甚至没有用过世之类比较和缓的说法,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死了。

    从韩冈的用词语气和态度中,找不到一丝敬畏之意。

    的确,大行皇帝本身并不是那种能激发得起臣子忠心的人物。这位皇帝给种建中留下的印象,比晨间的一缕轻雾还要稀薄。

    自登极至驾崩,近二十年,没有一天亲掌大政,近些年,连朝会和郊天、明堂等典礼都不让他参加了,完全被关在宫禁之中。

    没有人受过他的恩惠,也没有人受过他的盘剥,除却披挂在身上的皇帝外衣,其人无足可道。

    他死了,就说一句死了,的确并不为过。

    但在种建中的印象中,韩冈对大行皇帝批评有之,不屑有之,甚至设法将皇帝赶下至尊之位,剥去其天之元子的伪装,却从来不曾公然违反仪礼。

    皇帝的死,是不是中间有什么变故,出了什么事,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故而让韩冈如此失态?

    从韩冈的态度上,种建中有七八成把握,他的这位老同学心里正烧着不知有多猛烈的怒焰。

    幸好自己只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短短数秒,种建中的脑袋里就转过了有七八个念头,而姚古则比他更加直率的表露出内心的想法。

    “是章相公干的?!”姚古问题出口,就自觉失言,脸色一下煞白。

    种建中明白韩冈脾气,知道韩冈只在意下属说的是不是实话,不会在意说出真心话时的冒犯,“没听说皇帝进来有什么病症。”

    韩冈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苦笑,“是没什么病症……”如果有什么病症,现在根本不需要坐下来专门谈,“现在章子厚麻烦大了。”

    ……………………

    章相公麻烦大了。

    丁兆兰只在街头走了一圈,就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对大行皇帝死因的猜测——说是猜测,其实每个人都说的信誓旦旦。

    有说是死于牵机毒,死时浑身蜷曲,手成鸟爪状;有说是大土囊子压在胸口,活活闷死;有说是吃东西哽到喉咙给噎死,还有说是煤气中毒。

    不是话本中的死法,就是先帝的死法,创意几乎为零,

    无一例外,都确认皇帝死的不明不白。

    正常病死,前面至少会有些征兆,仁宗、英宗,都是缠绵病榻多时,熙宗如果不是因为一口气死了四个服侍的宫人,说他病重不治,没人会觉得突然。

    但现在的这一位呢?

    体弱多病,这是十几二十年来一直都有的宣传。可这一年来,也没说他有什么重疾。

    或者说,几年来,报纸上连一点有关皇帝的消息都没刊载过——只有一次例外,议会中通过皇帝继承法,紧接着京师的报纸就刊登了皇帝全力支持继承法案的通过,并称皇位本得之于万民,理当决之于万民。

    大行皇帝对继承法的支持真伪难辨,总而言之,一直以来什么消息都没有,突然就来了死讯,即使不是皇帝,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也不免让人心中生疑。

    一个弑父弑君的皇帝,一个在臣民中毫无根基的皇帝,其实死了也毫无影响。

    仁宗皇帝驾崩,京师上下恸哭,熙宗皇帝也为京师百姓贡献了相当数量的谈资,但这一位如果不是死因不明,就连谈资都算不上了。

    现在皇帝的确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就一下子成为了京师百万士民议论的焦点。

    有蹊跷,就必须有答案。既然皇帝死因不明不白,那就不免要找一个罪魁祸首出来。

    还有谁比章相公更合适?

    丁兆兰找不出来。

    太后身体欠佳,早就不理政事了。皇后更不可能。远在关西的韩冈,一应事宜都推不到他身上。除了章惇还能有谁?

    丁兆兰一路走来,道路两边的酒肆茶社里面,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人群。他耳朵伶俐,连那些客人的对话都听到了一二。

    也就难怪焦头烂额的章相公和他的走马狗们,连他这个前警察总局提举的铁杆党羽,被调到远郊派出所做驻地警的倒霉鬼,也被叫回来协同查案了。

    丁兆兰带着讽刺的笑走过州桥,在警察总局门下亭下。

    看门的是丁兆兰的认识的人,乍见到丁兆兰,倒像是见了鬼的反应。

    丁兆兰没多理会,打过招呼后,脚步不带停顿就往里面走,司阍愣了一下没去拦他。

    走进熟悉的大院和主楼,好些人的反应跟前面那司阍人没有什么区别。被赶走了的边缘人,突然间回乡,到底意味着什么,总是要让人多思量一下。

    其实丁兆兰自家知自家事,要不是自己跟韩冈的四儿子有份交情在,之前展熊飞辞官,自家被人寻个差错,扒了身上的狗皮也说不定。不过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去陕西寻个差事,免得现在在派出所里受人闲气。

    “来了?”

    办公室口,现任的总局提举正穿了一身外出的服饰,看到丁兆兰,没有寒暄上两句,就叫丁兆兰跟着他一起出发。

    丁兆兰跟在总局提举身后,沿着中线穿过了警局内部,在一群人跌碎眼镜的惊诧中,他这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忘了问:“去哪里?”

    “宫里。”

    ……………………

    “警察总局已经派人去宫里了。”

    “丁兆兰也被带着一起去了。”

    坏消息已经连续数日充斥耳间,终于有了一条让人振奋点的事情了。

    章惇轻咂了一下嘴,稍稍有些开心了。从皇帝忽然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开始,他嘴角生了一个燎泡,稍一沾冷热就疼得厉害,整两天没怎么好好吃喝了。

    如果丁兆兰能找到线索,甚至能侦破此案,那他嘴角的燎泡,还有身体的这些红斑,都能得到一个解决了。

    不过,会有多少人相信查明的真相?

    章惇还真的没有把握。

第281章 微澜(中)() 
    梓宫前,香烟缭绕。

    “相公。”

    “臣在。”

    章惇躬身应答。

    虽然之前已经很麻烦了,但更麻烦的还在这里。

    太后,皇后,两位苦主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层帘幕。章惇只能庆幸圣瑞宫的太妃不在这里,否则更加头疼。

    “大行皇帝的事,不知相公查得如何了?”

    这就是章惇觉得麻烦的地方,一日三催,每天还要当面汇报。章惇不胜其苦,“臣已选调得力之人彻查,几日内就会有结果了。”

    “前几天相公就是如此说的。”太后没给章惇留面子,“普通人家的儿子,没病没灾,突然人就死,官府都要出来查问个究竟。何况大行皇帝还不到三十,早上起来好好的,晚上人就没了。毕竟还是你们的皇帝,是天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尽管太后与皇帝不睦,但终究是至亲。正常病死是一回事,为人害死又是另一回事。

    章惇看了看梓宫,巨大的棺椁中,嵌着大行天子瘦小的身躯。

    章惇看着赵煦长大成人,登基有他一份功劳,平息宫变也有他的功劳。

    但从来是功高不赏,章惇不想皇帝亲政后就丢掉自己的权柄,更不愿日后提心吊胆的活在皇帝的猜忌中,所以韩冈刚刚指出了一条路,他就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

    这十几年,章惇做得很舒心,舒心到想把现状一直维持下去。

    对篡逆之臣来说,这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皇帝了,怎么舍得让他死呢?还是在他计划即将实行的当口。

    破坏了他的谋划,还让他陷入窘境,隐藏得如此之深的毒蛇,就算连根拔起,株及九族,都不能一泄他心头之恨。

    “臣明白。”章惇言出由衷。

    幕帘后,太后的声音传来:“我们母子不睦,也无需讳言,但终究是至亲。对外面相公怎么说都好,对内,吾要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臣会加紧督办!”

    “不是吾要催相公,吾也不会说日后没脸去见先帝,但大行皇帝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吾心中不安。”

    太后说到点子上了,既然皇帝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后呢?皇后呢?

    章惇头微微点了一点,“太后放心。”

    “那吾就不耽搁相公了,还望相公早有回音。”

    章惇倒退几步,转身出殿。隔着一重帘幕,望着宰相的背影,太后低声:“……似乎不是他。”

    从殿中出来,章惇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了一点。

    即使是对皇帝,章惇都不会居于下风。

    但他面对的是一手将大政交于都堂的太后,一直都在配合甚至纵容士大夫们拿走皇权。在向太后面前,狂傲如章惇,也只能向她低一低头。

    “相公。”

    守在殿门外的堂后官一直都在等章惇,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章惇脚步没停,咚咚走在阶梯上:“怎么样了?”

    堂后官知道章惇问的是哪件事,立刻作答:“又有两个人招供了。”

    章惇冷笑,“是熬刑不过才招的吧,三木加身,得到的口供又有何用?”

    皇帝出事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抓去审问了,但几天下来,毫无结果。

    负责审讯的刑法官私下交流,都觉得即是有投毒,也不在他们中间。继续审下去,得到的口供也不会是事实。

    私下交流的内容,通过安插的耳目传给了章惇,但刑法官们没有一人把他们的判断向章惇汇报,还在装做卖力的样子,进行徒劳的审讯。最后得到的,就只是一个被酷刑折磨来的口供。

    堂后官一时间不敢说话。

    章惇贵为宰相,皱皱眉头就能将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何况有一帮人做事没成效,最后还试图欺骗了他。

    “不要审了,全都交给丁兆兰。”章惇不耐烦的吩咐。与其等那些编造出来的情报,不如交给专家去处置。

    堂后官小跑着跟在章惇后面,直到章惇翻身上马。

    章惇并没有在皇城内逗留的打算,对他而言,这里跟龙潭虎穴差不多,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

    只有在他的宅邸里,或者都堂中,章惇才能安心的放松下来。

    就在家宅的书房里,换了一身轻松服饰的章惇,接受了韩冈长子韩钲的拜见。

    韩冈的儿子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出事后,章惇收到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韩冈那边要如何应对。

    韩冈在关西,跟五代时割据一方的藩镇没有太多区别了,陕西的武两班全都听命于他。距离藩镇,也只差一道朝廷任命的手续。

    韩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韩冈一直都说得很明白,章惇也相信韩冈没有说谎。

    不过,人心是会变的。

    且即使韩冈要清高到底,也还有黄袍加身一说。王舜臣、李信,还有神机军中的那些关西将校,可都不像是忠臣。

    何况韩冈还有儿子,嫡长子韩钟在一众衙内里,格外耀眼。军政二事,比他父亲肯定是不如,可是与其他人比起来,绝对算是出色了。

    才气多高,野心就有多大,韩冈的野心不在帝位上,韩钟可不一定了。

    而眼前的这位韩钲,他的野心是什么?

    韩家的庶长子看起来比起他的弟弟更加敦厚一点,“家严惊闻天子驾崩,故遣钲连夜入京拜见相公。”

    “连夜?难道你父以为是我害的天子?”

    皇帝自幼御体欠佳,一直都是病秧子药罐子。但没有一点征兆,说驾崩就驾崩了,有哪个会觉得这里面没有问题。

    韩冈也好,韩钲也好,章惇相信,肯定都猜过到底谁是凶手。

    章惇很想知道,韩钲他是怎么想的。更想看看韩钲的应变能力。

    “家严说过,皇帝绝非为相公谋害。”

    韩钲坦然相告,章惇在韩钲的神色中,并没有发现那种猝不及防的不自然。

    “如果相公要害天子,天子早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坦率,还是深沉?

    章惇开始觉得韩钲这个成年后就被韩冈送回陇西守家的儿子,有点不简单了

    “且相公当与家严一样,都希望这位皇帝千万岁寿。”

    还真敢说。章惇想。能在自己放得开的年轻人,如今真没有多少。

    有了韩钟,再有这韩钲,难怪会被韩冈送回乡里。

第282章 微澜(下)() 
    章惇并不是很喜欢开会。

    各种扯皮的事,总会浪费他太多时间。

    上四军会因为冬装的扣子用了贝壳而不是铜料,而跟用了铜扣的神机军吵进都堂。

    铸币局新钱母范出了问题,御史台大做文章。在御史从皇帝的乌鸦变成宰相脚边的叭儿狗之后,毫无意外的,太后的叔叔就在隔壁的议厅里面叫着委屈。

    如今太常礼院里面还在为大行皇帝的庙号争执不下,显然这两天就会将官司打到议政会议上去。

    诸如此类,各个会议中太多无谓的争执,占用了章惇他极其宝贵的时间。

    然而每个早上,都有会议等着他。在韩冈离京之后,章惇需要参加的会议更加密集。

    每旬逢一、四、七早间有中书例会,逢二、六有枢府例会,逢三、逢八是都堂例会,尾数为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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