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能。”
“只是生产,打仗呢?”种师中冷冷的问。
这只是生产而已。但冯从义的话里面,可是在明示,八十万工人也是能上阵打仗的。这把关中、陇右、宁夏、甘凉和西域、北庭这四路六地的二十一万关西禁军,置于何地?
种沐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二位叔父,侄儿有句话就在这里说了,禁军当真不容易使唤得动。家里面恐怕也不会全心全意就站在玉昆相公那一边。”
哼!
种师中一声冷哼。并不是说种家一定会跟着韩冈起兵,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种师中很不爽。
种朴的脸色也不好看,韩冈故意忽视,其实就是不放心。
宁可相信那些没见过血的工人,也不相信他共事过的将领和率领过的军队。
两位叔父的怒意,种沐忙低下头,就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盯着笔记本,“关中有八十万工人,而这些工人有三分之一以上,依照保甲法,每十天就有一次操练。”
“三分之一,有这么多?”种师中立刻就质疑。
“大厂大矿都有组织,其实是对生产有用。”种沐实际主持家中商业,也参与管理工厂,在这方面有经验。
为了维持生产不断,大型工厂中的工人是被分批安排军训,种家的工厂也不例外,因而每天都能在工厂附属的校场上看见列队操练的工人。
“虽然乍看起来,耽搁了工人工作的时间,对工厂主没有好处。但在磨练工人守纪上,却十分有效。工厂中,技术和纪律并重,尤其是纪律,绝不比军中要求的低。”
“是吗?”种师中依然怀疑。
种沐转对种朴道,“延州保甲冬日大操,十七叔年年都参加。应该校阅过乡里保甲和厂中保甲。不知十七叔觉得哪一边更好?”
种朴沉默着,又点了点头,“工厂是要强一些。”
他参观过过好多次保甲操练,有乡里的,也有工厂中的,工人和农夫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工人仅仅是列队,就是要比农民快得多。因为他们天天在练,而不是乡里保甲,做得好的也才十天才练一次。”
“怎么天天练?”种师中问。
“吃饭。工厂里面,中午吃饭都是要一批批排队去吃,严禁耽搁工时。都是对着座钟吃饭的,连说话的都少。”
种师中稍稍沉默了,即使是他麾下的军队,也没有这般严格,连吃饭都管得死死的。
种沐眼神收敛,回忆着当年让他深深铭记的一番话,“侄儿还记得当初建厂时,商会里派来帮忙的一名经理说的话。他曾经是韩家在陇右一家厂子的厂长,之后才被安排进商会里,帮助各家把新厂办起来。他当时说,时间限定严格的情况下,只有整齐有序的行动,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约时间,无论工厂、军中,皆是如此。据说这话,还转述是玉昆相公的。”
工人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就是军训的一部分,将之反映到正常的军事训练中,就是工人们的队列远比农民的要严整,工人们列队速度、行进速度远比农民要快,抗干扰的能力也远强于农民。这是种沐亲眼所见,
种朴和种师中都无话可说了,也许他们还能说一句没有上过阵,训练得再好,也不过是银枪蜡样头,中看不中用。
但他们很清楚,一旦事起,韩冈只要能将工人动员起来,不要多,有个三五万,就足以让所有关西禁军都放心的投入到他的麾下。
韩冈如果回关西起事,西军将领至少有一半会连人带兵立刻投入他麾下。剩下的人即使是犹豫,也只是在于犹豫韩冈的实力还不足。可只要韩冈表现出一定的实力,那没有人会再迟疑半点。
不信韩冈,难道还去信章惇吗?就是赵官家也不够资格。
“罢了。”种师中向后一靠,也没心情争了。
能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也许韩冈要全退的理由还远远不能算充分,甚至两人都不怎么相信。但只要韩冈没有幼稚到相信章惇,相信他卸任后的朝廷,那么他们也就安心了。
“这些话有些犯忌,十五你就别再对外面说。后天你其他几位叔伯过来,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明白。”
“十七叔放心。”种沐点头。家里面,种朴、种师中还有种建中,这几位直接掌握最多兵权的叔叔,最为偏向韩冈,而其他叔伯,权柄并不大,或者干脆就空吃俸禄,对韩冈也就没那么一心一意。
“商会那边也应该会保密吧?”种师中问道。
种沐这时微微撇了一下嘴,“冯会首也说‘我在这里说一句,诸位听见了就放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放心里,不要传出去’。不过呢,”他说道,“侄儿想啊,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秘密,就没有两个人的秘密,何况四十七人?肯定会传出去的。”
种朴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放开来说道,“传出去就传出去好了,如果能警告道章相公,那么天下太平无事,终归是一件好事。”
种沐点点头,就准备离开了,不过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种朴道,“十七叔,还有一件事。这一回侄儿去京兆府,在商会里面看到了一个人。可能与十七叔当初要侄儿注意的那个人有关。”
种朴脸色一变,种师中却很茫然,“什么人?”
种朴没理会兄弟的问题,连声追问道,“他姓什么?从哪里来?可知其家世?!”
“到底说的是谁?!”种师中心头不快。
但种朴同样不快的向他一瞥,“一会儿再对你说。”
种沐道:“侄儿只知道他姓吴,是从北庭来,是西域人氏。这一回是冯会首亲自被介绍入会,说是他家里是伊犁河那边的大族,是早年逃离战乱的汉人在那里留下的一脉。他相貌长的类似胡人,应该有一半是胡人血脉。”
种沐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个跟在冯从义身后,被冯从义亲自介绍入会的年轻人。
高鼻深目,线条硬朗,但相较于胡人,又不那么深刻,其实是综合了汉人和胡人面容上的特点又不显得突兀的混血儿。
“他家够资格吗?”
“应该够。要不然冯会首也不会支持他。”
每年商会都会吸纳新成员进来,也有许多是被各家会首介绍,不过这些新进成员所受到的考验都差不多,与他们的介绍人关系不大——至少表面上如此。
种朴并不觉得冯从义介绍的成员,会不能成为正式会员。
他只是关心种沐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觉得他不对?”
“就是单纯的感觉。”种沐只能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又想起了一件事,“还有之后,侄儿想要查他家底细的时候,又什么都查不到了。”
种朴皱起眉来,“的确是可疑。他还在京兆府吗?”
“不,”种沐摇头,“会后就往京师去了。”
“要是他老子真的是那个人,他也敢上京?”种朴冷笑,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希望他能把他的身份维持好,不要给人多添麻烦了。”
第177章 变迁(四)()
“亚古伯,你一向脾气大,但离家后,有什么事要忍住,不要与人争,家里面帮不了你,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上京后,要小心,再小心,听你娘的话,别与人争。有那位相公在,也不至于有人会欺负到你。最好能得到那位相公认同,得不到也不要气馁,好好读书上学,见见世面,看看这天下有多大。”
“亚古伯,你这一次去桃花石,一定要把他们的火器学到手。你看那些桃花石人,摔跤,骑马都不行,就是依靠兵器,连契丹都怕他们。你学来了,我们就一起打下八剌沙衮,打到巴格达,到时候你做博格达汗、我做阿斯兰汗。”
呜呜两声长鸣,吴平在父母亲族的叮咛声中醒了过来。
床铺不再摇晃,他乘坐的列车已经停了下来。还在拖着长长尾音的汽笛声是把他惊醒的罪魁祸首。
吴平的随从走进车厢,“亚古伯……醒了?我们到了。”
“叫我吴平,说了多少遍了。”吴平一下坐起来,用汉语说着。他遣词用字丝毫不错,就是口音听起来有些别扭。
“好吧,亚古伯。”随从听懂了吴平的汉语,但还是坚持用着家乡话。尽管他的父亲也同样是来自中国的汉人。
吴平没再多说,这一辆来自京兆府的列车,车门已经打开,抵达了目的地的旅客,正提着自己的行李纷纷离开车厢。
手脚麻利的换了一身整洁的衣物,是他在京兆府收到的礼物之一。换上之后,看装束就是一位富裕人家的汉人少年。但他眼窝略深,鼻梁高挺,看见他的长相,就很少会有人把他当做纯正的汉家子了。而他的随从更是深目虬髯,彻头彻尾的胡人相貌,两人站在一起,更是把身份给敲定了。
“平哥儿,好了没?”
一位满面沧桑的老人出现在包厢的门口。他一口字正腔圆的秦腔,面貌也完全是汉人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可以说是一路护送,也可以说是押送三人的北庭军官,一脸焦躁,脚底急促的在地上打着拍子。
吴平对着嵌在包厢板壁中的半身镜照了一照——他入住时甚至不敢相信,在家乡时,手掌大的镜子,行走各族的行商都要卖上五匹马加两只骆驼,而那些女人,还疯了一般的恳求他们的丈夫或父亲买下来,买到的人都会当做珍宝一样珍藏起,但在这人来人往的车厢里,竟然会将半人高的镜子就这么挂起来——动作熟练的将陌生的衣襟整理好,“陆叔,已经好了。”
“好了?好了那就走吧。”性急的是来自北庭的军官。他身上带着护送的任务,不过他本人也需要到三班院报道,为他新的职位。
两名来自新藩属区的混血少年,一名在异乡漂泊多年的老者,一名正急着去三班院为自己更换告身的北庭军校,加上两名同样来自北庭的士兵一同走出车厢,走上站台。
走上水泥铺就的月台,吴平立刻就被震撼得无法言语。
东京车站十二条铁路轨道在站内平行排开,每两条轨道之间,都夹着一条长达百余步的月台。月台上一座座桥墩撑起一条木制长桥,横跨在十二条铁轨上方,左右长梯自桥上延伸至月台。
一行人乘坐的并不是专用的军列,停靠的站台也并非是军用的站台。在一条条月台上,在横跨十二条铁轨、十二座月台的天桥上,放眼望去,都是人头攒动。
眼前全是人。
挑着担子的人,扛着包裹的人,提着箱笼的人,甩着双手带着跟班的人,有钱的、没钱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挤人、人挨人。
几人都逛过了京兆府中,也经过洛阳河南府,京兆府和河南府的车站内部,形制大体与东京车站相同,都是几条铁轨、月台并排,两座天桥横跨。
当初吴平看见京兆府车站已经觉得这座人工建筑简直是宏伟,但大了数倍的东京车站,带给他的震撼也更深了数倍。
巨大的仿佛一座小城的车站,人数甚至多过两位混血少年的家乡小城。
‘好大。好多人。’
这是大宋都城给年轻的异邦少年第一和第二个印象。
吴平就在东京城中住下了,很快就和他的小伙伴一起被安排进了蕃学,然后飞快地结交了一帮来自天南地北的新朋友。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在新朋友的带领下逛遍了东京内外有些名气、又不需要太花钱的去处。
去过了大图书馆,见识过了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花钱登上了一艘飞船,在几十丈的高空俯瞰京师,还参观了正在修建的大钟塔的地基。
“据说要建到五十丈那么高。”他的一个新朋友说,“只要在城中,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得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座钟不就卖不出去了?”吴平好奇的问。
“晚上看不见啊。还要出门才能看。有钱,还是家里放一个方便。”
吴平对这话并不认同,有钱也不该乱花,有了能报时的大钟,又何必要一两个小钟,但他不会就这等小事与友人争论。
他现在很想看见自己同胞,即使没有有个胡人也好。
但京师之中,胡人的数量极少。
按照他朋友的说法,朝廷自元佑元年之后,就不再接受胡人的朝贡了。
“那些胡人,都是些奸商,过来骗好处。伪造了国书,说是黑汗、大食、阿拉伯的使臣,前来进贡。献上些值钱不值钱的货色,就开始要求朝廷的回赐”
说话的朋友义愤填膺,说不清是为被蒙骗的朝廷,还是被弄走的好处。
吴平想为乡人解释一下——在东京城中,即使是其他族裔的胡人,只要看见相似的特征,都让吴平倍感亲切,引以为同乡——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十多年前的一次大战,黑汗失去了近万精锐。
两年前,北庭宋军大举出动,两万汉兵,八万部族,一齐杀向伊犁谷地,连续两次大规模的会战之后,黑汗国中的精锐尽丧。
整个伊犁谷地,彻底臣服在中国的铁蹄之下。
包括吴平,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在族中通用的名字,可是当他出来后,就立刻自觉自愿的做了汉家人。
不过他这样只能上蕃学。只能学习与工器、火器、自然无关的课程,释道两家都能学,儒家经籍也能学,但诸科中明算、明工,医科的课程不行。
刚进蕃学的时候,就有人提醒他要小心一点,如果被发现私藏了有关自然、工器方面的书籍,就完了。
甚至都不是被赶出学校就能完事的。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告诉吴平此事的朋友这样说道。
名义上蕃学属于国子监管辖,只能学习佛、道。所有的归化民都会被安排到大相国寺内的蕃学学习。
吴平和他跟班对这样的科目毫无兴趣,甚至视为蛊惑人心的外道。但他想学的火器,却哪里都没有教授。
最终,他还是被迫的学了下去。尽管对这些散发着异端臭味的教科书深恶痛绝,可他也只能每天去课堂上课,每天与朋友往来,将无聊的日子厮混下去。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树上的叶子渐渐掉光了,寒意已经笼罩了京城。越来越多的物资从京师送往河北、河东,战争的弓弦越绷越紧。而吴平也对东京城熟悉了许多,但只是表面上的熟悉。
东京城是繁荣的,宏伟的,富丽堂皇的,却也是冷漠的,跟他毫无关系的。
心中的想法,反映到日常的言行中,吴平一举一动就都带着桀骜不驯。
“看来是不用见了。”
韩冈听到了相关报告之后,有些遗憾的说着。
他还记得当年与广锐军都虞候吴逵的两次短暂的接触。那是个为人坚毅,深得人心的领导者。
自诈死逃离之后,他先是在西夏冒头,西夏灭亡后又远窜西域,再一次打开了一片天地。其百折不挠的性格,白手起家的能耐,普通人难以望之项背。
不过,他如今也就一部族之长,手下几千兵马,控制着方圆几百里的土地。
这也是吴逵的极限了。
一个外来者,在当地缺乏足够的根基,很难得到人们的拥戴,依靠妻族得来的势力,无法坐大。。
不过吴逵作为汉人,又是当地酋首,在中国的势力已经扩张到西海湖【巴尔喀什湖】,将他的领地囊括入疆域之内的情况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