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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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6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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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家以孝治国,父母在乡中留居,官员在外任职时,如果没有兄弟代为照料,又不方便携父母上任,通常都会留了正妻在乡中代为侍奉。

    但王安石的女儿却没有留在乡中,一直都跟着韩冈,硬是让韩冈的表弟冯从义待其尽孝。

    “为父不信韩冈不想孝顺父母。”耶律乙辛道,“这不是品性的问题,是智愚与否的问题,再蠢的宋官都不会在孝字上授人以柄。”

    虽然现实中,韩冈通过认冯从义为弟,避免了不孝之名——更多程度上,应该还是靠了他的地位和王安石这个岳父,同时开罪韩冈和王安石,这种蠢事,新党不会有人做,至于旧党,在元丰之后,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做着他的不肖子。

    可认真去考虑,韩冈是当真愿意拿自己的名声去赌吗?

    “要说鹣鲽情深,王氏如何比得上那一位花魁。韩冈当年可是为了她与那位戾王针锋相对,区区芝麻小官直接就对上了亲王,性命都不顾了。王氏能让韩冈做到这一步?”

    “但那终究是韩冈的儿子。”

    如果保州的韩家嫡子被擒,几乎可以肯定韩冈不会为了他而对大辽妥协退让。但这不代表韩冈不会对保、定、广信、安肃这一片的官员心怀芥蒂。即使韩冈胸襟似海,定州路上的文武官又怎么可能将希望放在韩冈的大公无私上?

    “何况王厚与韩冈分属至亲,子侄辈有难,他如何能坐视?”

    “王厚之子是韩冈的女婿,娶得就是那花魁的女儿,也是韩冈唯一的女儿。而这位韩家女婿,又与韩冈长子同窗多年,相交莫逆。”

    父子俩都觉得兵围保州,周围的宋军兵马皆会赶来救援,但伤亡惨重也要救援,即使救不出也要死在一处,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而韩冈嫡子会出现在边境,耶律隆不认为是陷阱,而耶律乙辛却不敢赌,韩冈会不会拿一个嫡子出来做诱饵,试图钓上一条大鱼。

    “他把嫡长子放到边境上立功,但到了大军临阵还不退。以你之见,韩冈他还需要名声吗?”耶律乙辛叹息着,“终究还是要打一场的。”

    宋人有心作战,这态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绝非只会叫的狗。

    如今大辽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耶律隆也不敢说能胜过宋人,只想着以打促和。

    耶律乙辛也想以打促和,但怎么打,怎么才能把握到宋人谈和的底限,就像大工打造神兵的手艺,精巧而微妙,他的儿子,想得太过简单了。

第59章 宴火(一)() 
新宰的肥羊被一支长棍从头到尾直穿而过,在炭火上滋滋滴着油花。炭火前,跪坐着一名胖大汉。光着头,脱得只剩一件小衣,头上脸上身上同样滋滋冒着油汗,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专注的神情。手拿着支刷子,将调料小心的刷在肥羊在炭火下渐渐变色的嫩肉上。

    就在烧烤炭火堆的旁边,由石片和黄泥垒起了数座灶台,其中一座,两口铁锅架在灶台上,两名火头军挥汗如雨,举着铁锨一般大小的锅铲,精神抖擞的翻炒着。另一座,灶台上的铁锅中,架着高高的七层笼屉,一缕缕白雾自笼屉中飘散出来。其他几处灶台,又有专门炖汤的,专门煎炸的,一名名厨师在灶台前忙碌。还有洗菜的、切菜的,打理杂事的,一应人员的配置,都与东京七十二家正店的厨房别无二致,唯一的问题,就是完全露天。

    这处露天厨房,明显是临时修起,做出的酒菜,不下于东京,人数虽众,却忙而不乱,显得井井有条。切菜的铎铎刀响中,参杂着蒸汽直冒的水声,来回奔走的脚步声,火头军大厨训斥小工的声音。不时的,就有人端起一盘盘新出锅的佳肴,转身出了厨房,

    距离这处露天厨房三四十步的地方,有一座外形朴素的军帐,不甚大,也不算高,不见纹饰,比起稍远处,一座座排列有序、能同时容纳三队士兵安睡的军帐还要小上一号。

    如果不看围护在军帐周围,分列多队的一百多身材高大、衣甲鲜明的战士,这座位于行营中的军帐,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使敌军能越过壕沟,栅栏,鹿角,他们也很难在一堆同样色调的帐篷中找到他们想要的。

    一阵风带来了浓浓的烤肉香,站在帐门前的护卫抽了抽鼻子,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站得更加挺拔,对送进帐内去的菜肴目不斜视。

    这是一场迟来的晚宴。

    军帐中,王厚坐在最上首,其下定州路诸将分列左右。

    代表定州路最高长官的大纛,就挂在王厚的背后。

    宴会的参与者,心思并没放在酒肉上,或许在侧着身子与相邻的同僚说话,或许在举着酒杯,接过王厚幼子王礼倒过来的酒水,但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还在最上首的定州路主帅身上。

    大战即在眼前,百里之外,辽军的先锋一个月间已经成百上千次越过边界,与大宋边境守卫进行了无数次的交锋,北方更远一点的地方,辽军的主力业已随着辽国皇帝的御帐一起到来。

    或许这战前的最后一场酒,如果是在其他将帅主持的酒宴中,多半还有伎乐登场,但在治军严苛的王厚这里,能有酒水,已经是格外开恩。有性格严肃的王厚在,一众将军都是食不甘味,饮不尽兴。不过相比起欢快的宴乐,即将面临的战争重要百倍。

    相邻的将领们都在小声交流着眼前的战局,王厚拿着白锡酒杯,等着幼子王礼给每一位将领的酒杯中都倒满来自京师的美酒。

    听命于他的将领——除了边境上的几个不便离开外——全都在这里了。

    一旦辽军进攻,他们将会在自己的指挥下依托寨堡进行防御……王厚嘲讽的笑了起来,这是开国以来的战法,直至十年前为止。

    除了那个功效难知的平戎万全阵,过去官军对辽的作战方略,都是以稳守城池为上。但从十年前开始,官军对辽的战法已经发生改变,不再是单纯的据点防御,而是寻求城外决战。

    辽人的战法,一贯是避实击虚。遇上辽人,坚城易守,但脆弱的的县镇乡村,却往往遭遇劫掠。对于机动性堪忧的官军来说,遇上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契丹骑兵,也只能任其鱼肉地方。不过相应的,辽军的后勤也是建立在不断的劫掠收获上,如果被遏制了以战养战的补给手段,辽军只有败退一途。

    自立国以来,官军都是设法以主力阻截辽军前路,以偏师抄截辽军后路,以此来压缩辽军的机动力,逼迫辽军决战。十多年前,郭逵扼杀河北境内的几支辽兵,也同样是利用这种手段,不断消磨几支辽兵的战斗力,直至逼得对方走到有利于官军作战的地方进行决战为止。

    现如今,不论军心、士气,还是装备,都比十年前有了更大程度的提升,从任何方面来看,都要求官军的战术体系进行与之相适应的变革。

    对来犯辽军的作战方案,一座座寨堡将只是行军和驻扎的节点,寨中驻军会主动出击,在远离城池十数里甚至更远的郊野,逼迫辽军放弃劫掠,或离开,或战斗。对辽国的作战风格来说,不论哪个选择,都是失败。

    过去官军惧怕辽军,所以必须要依托城池或水道来保证军阵后方安全,现在的官军,一旦立起军阵就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背后杀来一支辽军。

    如果辽国皇帝不是蠢货的话,遇上这等战术,那么他除了丢脸的退走之外,就只有聚集主力,争取短时间内与自己麾下兵马决战,并战而胜之。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自家麾下的兵马,能够在大小交锋中,能够胜过对手,至少是能够给予对手足够大的伤亡。对王厚来说,刚刚换上了更先进更实用的行头让他充满信心。

    见儿子已经提着酒壶转了一圈,为每一位将领手中的酒杯都倒满了美酒,王厚稍稍坐端正了一点,仿佛敲了一声警钟,讨论声突然间就消失了,之前细细碎碎的杂音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

    “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预定中将在明天抵达的京营援军,短时间内,是到不了了。”

    王厚的开场白,并非是劝酒,出人意料的直接,也出人意料的坦诚。

    没人感到吃惊,这个消息已经不是新闻了,京师的暴雨,加上黄河的水流,使得京营派出的精锐,被挡在了黄河边的白马渡处。

    但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河北军虽看不起养在蜜罐子里的京营禁军,但神机营的名气从建立的那一刻开始,就传播于天下万邦,连辽国都仿效建立了神火军,养在皇帝身边作禁卫。此番来援的京营中,神机营占了一半,不计虎蹲炮,火炮都多达上百门,可以轰得辽狗最后都认不出爹娘。可惜短时间内是不能指望他们了。

    而大名府,本来也是有那么一批北上的援军,但他们的行程也出意外了。“或许当是雨云北移,大名府这几日亦是暴雨成灾,旬日之内,定州路就只能看我们这四万多兵马了。而对面的北虏数目,端看其御帐都已至涿州,当不在十万以下。”

第60章 宴火(二)() 
十万。

    好吧,就是定州路中,户口最多的保州、定州,也搜罗不出十万丁壮,加在一起还差不多。

    整个定州路的兵马数量,也不过四万而已。

    定州路不比西面的真定府路,有太行山为屏,也不比东面的高阳关路,有白沟、黄河为障,山仅为太行余脉,水更只是黄河支流的支流。

    四百里边界上,只有偏西的定州才有山丘起伏,东侧的保州、广信、安肃尽为坦途,些许水障,以辽国的骑兵数目,投鞭断流并非妄语。

    但相较北面的顽敌,将校们更在意王厚这位主帅的态度。

    王厚刚说辽军有十万之多,彭保就打了个哈哈:“太尉唬我,定州当面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老搭档苏佐跟着道:“易州、涿州也养不起十万北虏。”

    彭保放开来说,“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鞑子,也是去真定府六七万,去高阳关六七万,剩下的六七万,才是我们定州路的。”

    南京道与河北路交界地长达千里,随御驾而来的十万辽师,再糊涂的将帅,也不会将他们放在身边的百十里方圆之内——这不是贤愚与否的问题,而是连人带马二十多万张嘴聚集在一处,三五日就能把当地吃得精穷。

    易州、涿州田土虽非贫瘠,但边境上户口远不如腹地,产出仅够自足,普通百姓家中存粮一般都并不算多。这边的真定府、定州、高阳关也是一般,甚至因潴水为塞,以水阻敌,使得边境上水患频频。尽管这些年来大举淤田,也没能让军需粮秣可以就地调集。从内地调来的军资,绝大多数都存储在坚城之中,想要攻下来,可比打破几个村寨困难得多。

    只定州路四百里边界,若是涌进十万兵马,而且还是辽国那种以骑兵为主的编制,等着饿死好了。辽人又不蠢,自不会自寻死路。

    正如苏佐所言,最后定州路要面对的敌人,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都是在王厚手底下做了几年工的人,王厚对辽国是什么态度,哪个心中不知?

    眼下辽人就在近前,王太尉想听到什么样的回话,又有谁不是心知肚明?

    尽管王厚又在说,“京保铁路过了天门寨往北百里就是涿州,北虏御帐就在那处。御帐周围,就是没十万兵马,只有一半,那也是最精锐的一半。”

    彭保依然洋洋自得,这位遂城守将,第七将正将放言道,“大帅放心,定州路可是有铁遂城在。辽狗咬上来,定能崩坏了他们满嘴狗牙。”

    “辽狗就跟狼一样,对上了,一定不能怕,当真横下心,一脚就能踢走。”

    “说得对,如果我们看起来弱一点,那辽狗肯定会得寸进尺。要是当真一棒子打过去,肯定就夹着尾巴逃了。”

    彭保、苏佐开口,西军一系的将佐也纷纷跟进,表现出自己的冷静、从容和无所畏惧。

    河北系的几位将校,倒是仿佛成人在看专逗小孩子的皮影戏,相互间递了几个眼色后,就冷眼看着,一句不发。

    满身都是陕西茬子味的王厚,表面上是秉公行事,可立功的机会当真能给他们?想也知道,只要他在定州一日,河北系就一日出不了头。迎合他,还不如奉承南面大名府的新任制置李相公。

    王厚瞥了河北系的几人一眼,直接就将他们忽略了过去。

    河北军出身,投效了还是本地大族,一旦辽人入寇,由不得他们不用心。

    对彭保等人的表态,王厚还算满意。临战之时,他手底下的将校,哪一个敢畏畏缩缩,他决不轻饶。

    “你们能这么想,那本帅就放心了。”

    王厚拿起酒杯,没有相邀共饮,就这么拿着,“韩相公昔年也说过,要为天下开太平。可太平哪里来?刀枪中来!”

    “驯服了吐蕃,陇西太平了。灭了西夏,关西太平了。平了交趾,广南太平了。前几年,河东那边的熊制置,带着数万弟兄将大理、西南夷堵在家门口,一股脑儿都做翻掉了……”

    王厚几句话,杀气渐次浓烈,最后却拿捏着市井小说里的用词,煞气顿去,引来一片笑声。

    王厚也咧开了嘴,趁势举杯相邀,两巡酒后,彭保带头,领着诸将佐上前来为王厚敬酒,酒宴上的气氛也渐热闹起来。

    浅浅喝了一口,目送最后一名河北系的将领回到了座位上,一波敬酒的高峰过去,王厚头脑微醺,轻拍着桌子,“现如今,西南也太平了,土人也好,发配和移民到西南的几十万汉家子也好,都老老实实的做良民。原本夔州还有些土官,胆大包天,敢捕我汉家子为奴。前两年大军一过,杀了个干干净净,田地子女都分了下去。还有谁敢不老实?也就是北方不太平!”

    “要说这辽国,立国早于皇宋,国势也远胜诸夷,旧年与我中国并立,并迫得真宗皇帝只能与之约为兄弟。天幸我中国这些年有贤人当轴,国势日昌,但这辽国偏偏有了个英主,虽是篡逆之辈,却比之前的几个皇帝都要强。”

    王厚轻轻晃了晃头,咬字也有点含糊,显得有了几分酒意。

    但下面将佐的酒全都醒了,彭保喝得比王厚还多,连打了几个寒颤,半点醉意不剩。王厚这几句话,可不简单,彭保连呼吸都轻了。

    “可惜这耶律乙辛,终究是老了,老糊涂了。就凭辽国的那点底子,还想攻我中国?”

    “两强相遇,冒进者必败。太宗皇帝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吃撑了。说句犯忌的话,那叫自不量力。太祖皇帝若在,必不至于如此。”

    犯忌?现在有机会不议论两句赵家皇帝——太祖除外——那才叫犯忌。

    那等忠心赵氏的将领,只要表露在外,十多年来,纷纷被调居闲职,官照升,就是不能带兵了。宰相们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辽国几次入寇,都没敢贪占。这可是天赐之机,如果辽人守在边境上,我无可奈何,若他敢越界一步……”

    王厚的亲卫队正掀帘而入,打断了王厚的话。他手中拿着一封贴着翎羽的信函,几步上前呈交给王厚。

    王厚拆信只一看,就霍然起身,拿着信,示与众将,大笑道:“天赐良机。北虏,过河了!”

第61章 宴火(三)() 
巨马河。

    湛蓝清澈的天空,在春时秋日,是天高云淡,气候宜人,适于出游的日子。即使是在冬天,也是融融暖意,晒太阳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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