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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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5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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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一趟,书桌上又堆了一堆待批阅的公。文,韩冈随手翻了翻,见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他放下公。文,问,“二哥,对越娘你怎么看?”

    韩钟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越娘人品贵重,不是太妃那等爱挑事的性子,又对阿爹十分敬仰,日后定然会尽力弥合阿爹和皇帝之间的矛盾。”

    “我问的不是这个。”韩冈盯着儿子的眼睛,“是你对越娘是怎么想的。”

    韩钟脸色一白,“孩儿不明白阿爹的意思。”

    韩冈摇摇头,“就当这样好了。”

    问这种话,对他来说也是尴尬,即使千年后,恋爱都自由了,做父亲的问儿子同样的问题,多半也是同样的答案。只是做父亲的责任,让他在确认了儿子的真实心情之后,想跟儿子聊一聊。

    天子家事不是私事,是天下事。宰相可以干涉,但韩冈一开始就放弃了。即有他说的理由,也有他不愿在这件事上运用宰相之权的缘故,权力就跟人情一样,用在刀刃上才是正道,滥用的话只会平白招惹恩怨。

    且如今木已成舟,婚礼就在眼前,即使王安石想悔婚都做不到了。

    “阿爹。”

    沉默了一阵,韩钟突然抬起低垂的头。

    “什么?”

    “越娘入宫后,到底怎么保证她的平安?”

    韩钟清楚,他的父亲肯定不会容许有人借王越娘泼自家脏水,而太后也同样如此。他的外公更是要保孙女的安全。但皇帝终究是王越娘的枕边人,想下手,机会太多太多。而那个皇帝,在韩钟的心目中,早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贼子了。

    韩冈道:“太后会注意的,政事堂也会设法安排好人来保护越娘。不过宫里面的事的确说不清,乌七八糟的事比天底下哪一处都多,要不然这七八十年,才有皇帝这么一个男丁在宫里活下来。”

    看着儿子脸上变色,一下焦急起来,韩冈笑了笑,“今天为父过去见你外公,可是你外公亲自下书请的,为的就是越娘。为夫已与你外公商量好了,如果越娘有何不测,皇帝也别做皇帝了。”

    “当真?”韩钟惊叫起来,然后就在韩冈平淡的注视中低下头,“爹爹既然与外公商量好,儿子就放心了。不过……皇帝还不知道这件事,万一做出来怎么办?”

    “当然会告诉他,还有太妃,免得他们犯浑。”韩冈重新拿起了公。文,准备打发了韩钟,顺口提醒道,“再过七日就是天子大婚的婚期。别忘了你身上也有差事。”

    到了朝廷大典上,除了现任宰相,以及被特任临时差遣的大礼使、礼仪使、卤簿使、桥道顿递使,其他的官员在典礼上的责任,基本上都是跟着本官而不是差遣走的。

    因为苏颂年迈,故而大礼使是首相章惇;卤簿使是枢密使张璪,礼仪使是翰林学士邓润甫,新任的权发遣开封府黄裳为桥道顿递使。

    身为宰相,韩冈到时候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就行了。而韩钟的本官是特恩所授的大理寺丞,作为朝官中的一员,同样是得在婚礼上做个摆设。

    “阿爹,我不想去。”

    “也行。”韩冈能体会到儿子的心情,十分通情达理,“你在家里守着,多做些准备。”

    韩钟的眼神顿时变了,“是不是届时有变?!”

    “能有什么变故?”韩冈摇头,“有备无患罢了。”

    韩钟的视线在韩冈脸上搜索着,见一切如常,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看着韩冈准备开始批阅公。文,韩钟就起身,让外面候着的中书官、堂后官进来。

    “对了。”看着儿子起身,韩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吧,今天四哥、七哥是怎么回事?”

    韩钟过来是救场,但韩冈可不信王旖会派韩铉、韩锦过来,更不可能是他们主动前来。想也知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阿姊这两天不是心情不太好嘛。前些天,又说过合口李家的蟹酿橙不错,四哥和七哥就留了心,今天出门去买了。”

    兄友弟恭,韩铉的过错给韩钟两句话抹掉了大半。

    韩冈点点头,“嗯,还有呢。”

    “因为李家就在瓦子旁边,正好又中午了。”

    “好了,我知道了。”韩冈一笑,这点事,让王旖处理就够了,另有一件事让他比较在意,“你姐姐心情不好?”

    “这两天有些闷闷的。”韩钟道,又问,“阿姊的婚期是不是得明年了?”

    韩冈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得等瑞麟孝期过后。”

    因为辽人聚兵幽燕,王厚便奉命统帅京师援军北上,也就是前后脚,王厚之母安国夫人刘氏病殁的消息传到京师。

    当时议政会议内部一片哗然,不说别的,主帅临阵丧母,兆头不少,心情更不会好。

    都有人提议临时换帅,但韩冈给否决了。故去的又不是王厚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

    故而最后议政会议决定,因王厚领军出外,朝廷下文夺情,跟着王厚一起出外,担任机宜文字的次子,也同时被夺情。

    不过留在京师准备成婚的王祥,就不可能让朝廷夺情了,公器私用也不是这般用的。不过逗留京师求学的王寀,以及韩冈的准女婿王祥,就都得放下一切赶往庐州乡里。

    王寀是斩衰三年,王祥是孙子,也得服一年的丧——就在他与韩家女儿的婚礼之前。

    若是是小门小户,按照世俗的通例,还能赶在百日热孝之期内成婚,这也是避免耽搁两位新人,以及两次婚礼预备对家财的浪费。但在高门大户,这么做就要贻笑大方了。所以王祥与韩锳的婚事也不得不拖上一年。

    韩冈对此不是太在意。

    韩家唯一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多留一年也好。

    在家里是如珠如宝,父母疼爱,兄弟护持,到了夫家,可就有的忙了——王家是个大家族,王厚有十二个兄弟,王祥也有六个兄弟,至于王祥的祖父,王厚的父亲,故襄敏公王韶,同样有七个兄弟。

    家族越大,事项就越多,亲戚间要留个好口碑,对主妇的要求很高。绝不可能如未出嫁时一般轻松惬意。

    只是看起来好像女生外向,快留不住人了。

    韩冈又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让韩钟出去,“先回去读书,晚上考你辽事。”

    韩钟行了一礼,出门之前,又问道,“宗汝霖应该已经到辽境了吧。”

    想起仓促奉命出访辽国的那位使节,韩冈点点头,“耶律乙辛都应该见到了。”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53)() 
刺鼻的硝烟味随着青烟一并散尽。

    炒豆般的枪响犹在耶律怀庆的耳边回荡。

    几名神火军的士兵,已经小跑着上前,将五十步外的靶子给扛了回来。

    十个靶子上面,枪眼位置不一,甚至有的靶子上不见命中的痕迹。

    两名军官一个个的将枪靶上命中的环数,以及枪靶编号登记造册。十个靶子,两人在自己的册子上,分别都记录了一遍。

    登记完成,两人手中的册子交到耶律怀庆旁的一名汉官手中。

    汉官面前放着纸笔,旁边一把算盘,笔走龙蛇的将册子上的记录对比并誊写下来。

    耶律怀庆来回转了两圈,急不可耐的问着汉官,“伯文,如何?”

    表字伯文的汉官放下手中笔,将最后总册交给耶律怀庆:“南造五支,各十发,总计命中三十七,两百一十一环,命中率百分之七十四,平均环数四点二二。国造五支,各十发,总计命中三十一,一百三十环,命中率百分之六十二,平均环数二点六零。”

    伯文一句一顿,吐字一清二楚,就像数学统计一般一丝不苟。

    耶律怀庆看着总册上的数字,有些没把握的问道,“这次比前几次要好些了?”

    伯文摇头,严肃的说:“差别太小,只能说是在正常的浮动范围之内。”

    耶律怀庆失望的叹了一声,“果然还是不如南朝军器监。也亏工火监敢自吹自擂。”

    伯文冷笑了一下,“又不是他们拿着要上战场。”

    让工火监的人自己测试,测试的结果说这一批燧发枪已经与南造不相上下了。但将测试人员换成了神火军,立刻暴露了真面目。

    伯文起身伸了伸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肢体,完全没有其他人那般在耶律怀庆面前的毕恭毕敬,“三天来,参加测试的燧发火,枪总计三十七支,十七支国造,二十支南造,使用同样的射手,使用同样的子弹和火药。三十步内,两者的命中率相差无几。超过三十步,国造的命中率便开始大幅低落,五十步的时候,国造已经比南造低上十分之一。回头我列一幅图表,就可以看得很明显了,国造的命中曲线远比南造要弯曲的多。尤其到了八十步上,国造命中与否已经完全得看运气了,而南造至少还能保证一成。”

    太多来自《自然》上的专业术语,让周围的军官士兵都一幅茫茫然的模样,看耶律怀庆听得很专心,而且看他的神情,的确是听懂了。

    “一成……”耶律怀庆沉吟着,忽然眉目舒展,笑道,“差的其实也不算多。”

    伯文微露冷笑,指着不远处的靶子,“殿下可看那枪靶,面积只相当于胸腹一片,头和四肢都没算在内,如果瞄准的是人,命中率至少能增加一半,一成变一成五。而且臣记得神火营使用火,枪时,必然是密集队列,如此一来,命中率可以再翻一倍。”

    “那就是三成了。”耶律怀庆神色沉凝,“也就是说,如果是神火军对上神机营,八十步外,神火军就会被神机营打得落花流水?”

    伯文摇头:“临阵作战这方面,臣一窍不通,不敢妄言。”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即使兵器输上一筹,临阵指挥也能扳回来。”耶律怀庆说着,看看汉官脸上的不以为然,又道,“当然,兵器若是能比南朝更强,那就更好了,指挥上犯些错,也更容易挽回。”

    “比南朝强?”伯文讥嘲的笑了起来,他随手拿起一支来自大宋的火,枪,“这一次拿来测试的国造燧发火,枪,皆是工火监的大工亲手打制,并非是列装神火军的普通货色,平均算下来,五天才得一支。而南造的火,枪,”他将火,枪上的铭牌亮给耶律怀庆,“殿下你看看上面的标记,元佑九年三月十五日、一百三十一,也就是说单是南朝元佑九年三月十五这一天,军器监火器局至少生产了一百三十一支燧发火,枪。这效率……臣请殿下算算,是国造多少倍?”

    耶律怀庆一时无言。

    其实大辽的工火监只要全力生产,一个月之内能造出两千支燧发火,枪,装备整个神火军也要不了几个月。

    但耶律怀庆明白,如果不是大工亲手加工的枪管,工火监的燧发火,枪的质量,比这几日测试的国造火,枪,还要低上一等,甚至更低。

    骑射临敌不过十五步,故而身披半身甲、手持燧发枪的神火军,能够摧枯拉朽一般的将上京道的数万叛逆赶尽杀绝。

    可如果对上了南朝的神机营,面对比工火监大工所造枪支还要强出一头的南造燧发火,枪,想要获胜可就要绞尽脑汁了。

    “枪管!”耶律怀庆双眉紧锁,“终究还是在枪管上。”

    一支火,枪的零件中,耗时最多的是枪管,制作最难的也是枪管,成本最高的自然还是枪管。耶律怀庆掌管工火监两年有余,很清楚一支好枪管的意义有多重要。在他看来,国造火,枪与南造火,枪的差别,九成都在那枪管之上。

    “殿下。”伯文放下枪,对耶律怀庆道,“南造枪支的枪管精确、耐用,而且易于制造,更不易炸膛。只是臣觉得,南朝军器监虽能工巧匠辈出,却决不至于能胜过工火监如此之多。”

    “是钢料有别?”

    伯文摇摇头,“不止如此。”

    耶律怀庆似乎明白了一点,“伯文的意思是?”

    伯文双眼闪烁着精明敏锐的神采,“板甲制造起来多简单,比明光铠、鱼鳞铠不知简单了多少倍,一个乡里的铁匠就能造出来,可终究还是要靠韩冈来点破。南朝的枪管质地好、数量多,这与板甲极为相像,想来也是有什么地方点破了,这是我们不知道,而南人知道的地方。”

    耶律怀庆点着头,但眉峰蹙起,“到底是什么地方?”

    伯文瞥了眼放置在一旁的十余支火,枪,“殿下既然能从南朝将此禁物得来……”

    耶律怀庆摇头,“难。”

    伯文皱了皱眉头,“也许只要一句话……”

    对,突破技术难关,也许真的只要一句话点破就行了。就像习武习射,要旨其实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许多人,练一辈子都没练成。而耶律怀庆在工火监中看到的,那些大工藏着掖着的东西,其实也就是让人茅塞顿开、却难以自行突破的一句话。

    可耶律怀庆仔细想过,仍只能摇头,“还是难。”

    以耶律怀庆所知,出自南朝军器监火器局京师枪械第一厂的元祐八年型燧发火,枪,目前只装备了神机营,以及一部分禁卫,外界根本看不见。

    即使以耶律乙辛辽国之主的权势,也是费尽手段才弄到了三十余支。

    事后耶律怀庆还听说,光是为了这一枪支失窃案,南朝就有十几个人人头落地,五六个官儿受了惩处,大辽埋伏在东京城中的几个藏得很深的细作,也都在宋人的大搜检中被挖了出来,损失之大,十年未有。

    “不瞒伯文你,”耶律怀庆坦诚道,“开封城中,还能派上用场的细作,已经不剩多少了,而且都跟军器不沾边,”

    伯文又瞥了一旁的南造火,枪一眼,三支交叉架在地上,一排五六架,不禁喃喃,“太贪心了。”

    “是的,太贪了。”耶律怀庆也叹息道。

    开封谍案事后,主管南朝开封的职方头目,便被打发养老去了。弄来了最新式的火,枪的确是功劳,但损失了一干潜伏者,却是无法弥补的代价。如此好大喜功之人,不能重用。

    “那就只能依靠工火监自身来研究了。”伯文遗憾地说道。

    耶律怀庆摇摇头,不抱什么期待,“希望运气好点。”

    亲自拿着实物对比过,耶律怀庆很清楚要自行实现这样的技术突破有多难。

    在南朝,相比起对燧发枪的敝帚自珍,火绳枪在河北都敞开对外发卖,有本地保甲互保证明的成年男子,就可以到官府准许经营的兵备店里面购买枪支弹药。

    据耶律怀庆所知,河北地方上百姓自发组建的忠义社,集体购买的火,枪数以万计。而大宋军中淘汰下来的各色兵器——甚至包括弓箭——都在兵备店中可以买到。

    两相一对比,便可知大宋朝廷对燧发枪技术的重视,亦可知从火绳枪到燧发枪之间,南朝军器监的技术进步到底有多大——大到已可将过去所有兵器视若敝履,弃置不顾的地步。

    “殿下无须担忧。南人重儒轻工,即使韩冈,也不敢将工置于儒上。国朝却重工事,崇技术,远的不说,南京道上,家家皆有子弟攻读《自然》,习练工事。人心共举,赶上南朝指日可待。”

    耶律怀庆深吸一口气,转颜点头,“此乃皇祖父的远见卓识,若非皇祖父深明大势所向,我大辽抱残守缺下去,国灭也是转眼间事。”

    他再看看靶场,对伯文道,“好了,我要去向皇祖父禀报了。伯文,这边就劳烦你了。”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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