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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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5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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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冲不动,第二波就会紧随而来,不断消耗宋军弓弩手的体力,直到他们再也无力阻击。当然如果在冲击的过程中伤亡过大,辽军就会远飙而去,放弃这一次战斗。因而宋军尽管在小,但只要失败一次,就是灭顶之灾,而辽军就算败退,也不伤元气。

    但有了火炮之后,局面立刻就大不一样。

    随军的野战炮最远可及三里,正常也能达到一里半,只要有一门炮在,就能打乱骑兵冲锋前的集结,如果辽人的骑兵被逼到一里半之外才能集结冲锋,少说就得失去一半的冲击力。

    只要是不太愚蠢的将帅,就能想到利用火炮这一优势,彻底击败擅长骑兵的敌人。

    “这是炮火准备。”韩冈介绍道。

    “哦。”王舜臣清楚,这就是一个意思,“炮火准备之后呢,就开始进攻?侧翼只让火炮来保护是不是太单薄了?”

    “如果有骑兵要攻击侧翼,阵型就会有所变化。神机营不论哪个指挥,相应变化都是背熟、练熟了。”

    “背熟、练熟?是阵图?”

    “算是阵图吧。”韩冈道。

    太宗皇帝就有给出征的大将赐予阵图的爱好,接敌后怎么排兵布阵都要遵照阵图行事。而熙宗皇帝也有这个爱好,不过领军的大将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年不论是在陇西还是在广西,都是被指手画脚了一番。

    但阵图不仅仅是摆个阵,还有根据敌军的不同反应,给出的不同的应对方案。也就是有一套相对固定的对敌战术。

    韩冈这些年来也深入了解过,抛弃了过去的成见,如果阵图中的这一套应变出自专家之手,临敌时依循而行,的确有其效果。

    在韩冈看来,相对而言,太宗皇帝应该还算专业,毕竟是从五代那个乱世出来的皇帝,而熙宗赵顼,大概就是票友的水平,却自以为是技压群雄的名角儿。也因此,阵图的名声在战事频繁的熙丰年间给败坏了不少,多少人都当是笑话。

    所以王舜臣登时就不以为然,“临敌岂有按图行事的道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须如水,岂能以文图拘束?”韩冈比王舜臣说得还具体,“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可谓是名将了。可世间名将又有几人?大率都是亦步亦趋的庸才。教习此法,就是让庸才也派上用场。虽不至大胜,也能减少大败的几率。”

    “要真是遇到的北虏,他们可都不会硬往军阵上冲。他们也有火炮,如何应对官军的火炮应该早就练过了。何况辽人当真会硬来的时候太少了,怕是一看到列阵就跑了。”

    大部分时间入寇的辽军就是强盗,很少直攻军阵,绕道而行也不用担心宋军能追上,彻底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将受益最大化。怎么围追堵截这类辽军,就只能看战区主官的手段了,当年郭逵就做得很,换个差一点的将领,估计就只能做到礼送出境四个字。

    “那当然。”韩冈也不跟王舜臣争辩,笑着道,“到时候,紧要之处还是少不了名将压阵才行。”

    “到时候三哥可别忘了俺。李二哥管一路,俺也可管一路,赵隆那厮让他管个半路,到时候,让辽贼来得去不得。”

    王舜臣放声而笑,经过了方才与韩冈的一点小小争执,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王韶麾下,挑灯议论兵法的时候。多年难得一面的生疏,一时间烟消云散。

    再瞥眼看看周围,王舜臣就更加得意。

    寻常武将,能得宰相一声赞,就是了不得的光荣,即便做到枢密使的狄青,在宰相面前,也得战战兢兢。而王舜臣,却能与宰相谈笑生风。

    不是随便哪个武将,能在年少时与未来的宰相成为刎颈之交,也不是随便哪位宰相,在身居高位时还能顾念旧情。

    王舜臣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来自左右的那一道道充满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只不过是指挥一级的演习,日理万机的宰相为什么还要拨冗过来?还不就是为了帮他长面子的。

    心念到此,王舜臣便更加坚定。

    若有哪人敢捋三哥胡须,他这个赤佬,可不是念佛吃素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三列横排的军阵已经开始前进,每个都的都头都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手持钢刀,领头而行。

    五名都头引领着大队,四百将士将火。枪靠在右肩,在队列之后,是五面鼙鼓,鼓手敲击着鼓面,步伐紧踩着鼓点。

    每个都的队列之间都留下了间隙,虎蹲炮就架在双轮的手推炮车上跟随着步兵一起前进。

    当队列停下来的时候,就在鼓声的变幻中,开始连续射击。

    先是全队齐射,数秒之内,火。枪连续鸣响,几乎连成一声,一条由白色硝烟组成的龙蛇,蜿蜒在队列上方。这声势尤胜火炮。

    之后就是三列横队依次轮射,虽不如之前的齐射,但每隔十秒就响起一次的枪声,完全是一堵用子弹筑成的墙。

    士兵们装弹、射击,装弹、射击,动作极为娴熟,显然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这是进攻的阵型,不仅仅是用来防守。

    “如何?”

    王舜臣专注的盯着下方,应道:“不简单。”

    这是压迫性的进攻,也许前进的步伐不快,却充满着张力。甚至让王舜臣感觉到了一丝战场上的味道。

    “之前把他们看成是花架子,倒是小瞧人了。”王舜臣由衷的说道,“如果神机营内的指挥都是这个水平,只要将校不犯糊涂,遇上数量相当的皮室、宫分,至少能让他们吃个大亏。”

    “可惜还做不到炮步协同,不然火炮就放在阵列后方,直接跨越军阵进行射击。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火炮阵地。军阵也能跟着着炮火一直向前,让炮弹为大军开路。”

    韩冈其实也只是知道一些名词而已,但顾名思义还是不难的,只是知道意思,和做到又是另一码事。

    如何让步兵跟着弹幕一同前进,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训练科目。一要控制好步兵战列,第二,也要炮兵有那个技术,否则就是给自家人背后捅刀子。

    “对上骑兵,有没有倒无所谓,他们肯定会跑。若是对上步兵,没火炮直接就赢了,若是有火炮,那就得打火炮。”

    在王舜臣看来,野战时,火炮的第一作用不是攻击敌方阵列,而是压制对方的火炮。只有先完成这个目标,才是攻击敌人的军阵。

    “炮步协同能做到当然好,做不到其实也没什么。”王舜臣想了想,“最好能做到,时常练习,胆子能便大不少。”

    只是练胆子?韩冈笑了笑。

    不过想到背后就有几门火炮在发射,正常人的心里都会有些发毛,但等习惯之后,胆子的确能大上不少。

    在几轮射击之后,阵线重新开始前进。

    这时候,队列中就走出十几名步卒,脱离了大部队,前提近十步。一边向前,一边开枪、上膛,一个个手法娴熟,重新上膛竟然都不用停步。

    韩冈又开始了解说,“前面是模拟遇上骑兵,现在是模拟遇上带着火。枪的步兵。突出在前那些是猎兵。”

    “用游骑要好些吧。”

    骑马的目的就是为了速度,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游走在军阵外围,随时可以救应军阵上的破绽。

    “不!”王舜臣又自己否定,“目标太大了。”

    如果是与骑兵为主的敌人对垒,使用游骑防护外围会很吃亏。大宋的骑兵与辽国骑兵的差距太大,被人切菜砍瓜一般的杀光,士气早都没了。

    就是黑汗骑兵的水平,王舜臣带在身边的骑兵远远比不上,尤其是可汗身边的精兵,更是直追辽人的宫分军和皮室军。王舜臣依然能战而胜之,依靠的就是精良的步卒。

    而与步兵对垒,游骑同样吃亏,侦查、阻敌的工作都在他们手上。加了战马后,靶子立刻从一人高变成了一人半,原本命中不了的,全都变成了神枪手。还不如直接用精锐步兵。

    “景圣你可以再想想,与同样装备火。枪的敌人对垒时该怎么做?”

    “有猎兵的确是好事。”王舜臣很自然的用上了这个的新词汇,“站在前方的军官,就是个活靶子。保护自家人,顺便干掉敌人。”

    “更重要的,是吸引敌军率先开枪。”韩冈补充道,“一旦引得对手先行齐射,就等于多了十步到十五步的时间。”

    而射击的距离每缩减一步,命中率都会上升一点,缩减十步,增加个三四成都有可能。弓弩如此,火。枪也不会例外。

    “谁先开枪谁就先输了一半?”王舜臣说道。

    “差不多。”韩冈点头。

    这一点的前提,必须双方的拥有水平相近的火。枪。万一一方的枪支水平很高,就不需要冒风险了,直接利用技术上的优势碾压对手。但这一点,韩冈就懒得提了。寄希望对手的弱小,不是好事。

    “火。枪的射速是多少?”

    “熟练的话,一分钟两发,最好的能三发。”

    “比弓慢得多。也不如弩。一分钟才两发,那上了战场就只有一发了。”王舜臣冷笑着,“在西域的时候,上了阵后,多的是忘记怎么给弩。弓上弦的蠢货。”

    “希望不要如此。”韩冈道。

    王舜臣道:“谁能说得准?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只能走到面前再开枪了。”

    射击武器越是接近敌人,其命中率越高。

    重弩的射程远及两三百步,但只有在敌军进入百步之后,弩手们才会开始射击。

    当步弓成列而战,有经验的将校绝不会在敌军军阵进入五十步内,发布射击的命令。

    不同类型的火。枪的射程远近不一。目前仅有几支的线膛枪,子弹打出去能做到所谓的自旋,其中做工最好的一支,在一百五十步外还能精准命中目标。而骑兵随身的手枪,也就是十步而已。

    如今已经在神机营中列装的元佑三年型燧发火。枪——这个火。枪的型号命名,最能体现气学‘日渐日新’的座右铭——则处在中间,射程不及线膛枪,但比手枪要远得多。

    子弹能飞出百步,经过百日训练的士兵能在五十步内保证射中人形靶。

    如果能抵上胸口再射击,再怎么质量差劲的枪支,都不用担心脱靶的问题。

    “景圣,你们与黑汗军对阵时,大概要伤亡多少才会溃败?”

    “总共也没对阵过几次。”被搔到痒处,王舜臣得意的道,“不过每一次都是把冲在最前面的杀光了就败了。”

    王舜臣在西域开拓十载,只凭最多时不过两万人的兵力,将拥有至少三十万大军的黑汗国,打得奄奄一息。虽然说黑汗国内部本就四分五裂,但对手上始终缺人的王舜臣来说,每一次会战都要以少胜多,他这个名将,是名副其实。

    “三哥,没关系吗?”

    演习结束了,在凉棚的另一侧安坐下来,王舜臣突然轻声问。

    “有什么问题?”韩冈反问了一句,又给了一个坚定的回答,“没有问题的。”

    ……………………

    “韩冈陪王舜臣去看演习,章惇也去了铁场。”

    “都离了皇城,他们可真安心。”

    “不,他们今天所看的,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19)() 
端起茶盅,章惇喝了口清茶,漱了漱口,吐到了铜痰盒中。

    转头望着马车外雾气迷蒙的天空,“真是一年比一年污糟了。”

    林希喉咙也有些痒痒的,只是在宰相面前,不敢恣意行事。就像他的屁股一样,挨着座椅的边缘,就没敢坐正了。

    这位陪同章惇视察钢铁厂的中书舍人,也望着窗外,叹道,“这些年,京师中得痰症的一年比一年多,多亏了这座铁场。”

    林希陪着章惇在工厂区走了一日,头上、身上落满了煤灰倒也罢了,嘴里、肺里也都充满了煤灰。

    就是因为城北的钢铁厂,京师的空气一年比一年差。起了风还好,遇上没风的日子,吐口痰都是带着灰。

    章惇笑了:“为了每年百万石的铁料,只能权且忍一忍了。”

    林希点头,“十年之前,天下各路所产的铁料,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座铁场。”

    章惇旋又叹道:“可要是当年知道会是现在这幅模样,就是熙宗皇帝在,也肯定要把铁场搬远一点。”

    熙宗皇帝总喜欢把好东西放在眼皮底下,这是有名的。

    军器监的一干工厂,熙宗在世时都近万人的规模了,还是得大半蜷在京城内,而且还是皇城边,直到太后垂帘,才一股脑的迁到新城外。

    林希道:“当年若当真能设得远一点,京师里面能少一半痰症。”

    章惇微微沉吟,“我也在想,还是得把这座工厂迁远一点,否则真的会少活几年。”

    林希立刻道:“京师苦铁场久矣,若相公能做主迁走,可是人人感戴。这铁场,向北可迁去孟津,向南放在应天府更合适。”

    林希的急迫,让章惇笑了起来:“京师里是不是时常有人抱怨,说要把这座铁场给迁走?”

    “每到雾霾天,都少不了抱怨。只是在相公面前不敢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朝廷不是不想迁,实在是不能迁。”章惇又望着窗外,那里有人,有房,有车马,有巨大的高炉,有昼夜不息的烟囱,“花销太大,损失也太大,朝廷迁不起。”

    很多人都盼着钢铁厂能从京师搬走,还京师一个朗朗青天。

    可如今钢铁厂中,仅仅是各色工人,都超过了一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依附在工厂周边的店铺、馆舍、医院、学校、军营,以及衙门。连专门用来运输矿石和煤炭的铁路都有两条。

    这已经不是工厂了,是一座万户以上的大城,能说搬就搬?

    这一座钢铁厂,从最初的年产数万石,到现在的百万石,整整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期间投入的钱帛多达千万贯。每年朝廷从这座工厂中得到的直接收益不少于百万贯,而百万石钢铁更是渗入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军器要用铁,铸钱要用铁,轨道要用铁,农具要用铁,做工要用铁,锅碗瓢盆都少不了铁。旧时铁少的时候,什么都能将就一下,现在用惯了铁制品后,怎么都将就不了了。

    “相公说的是啊。前两年一座新建高炉爆炸,京师里面就连建房的工钱都涨了两成。停工搬迁的话,朝廷受不了,百姓也受不了。”

    宰相的车队安静的行驶在通向城中的官道上,尽管这支车队还是遵守了靠右行驶的交通规则。但对面过来的车马,看到插在前导车上的青罗盖伞,都停了下来,靠向路边。

    车轮下,用柏油和煤渣铺成的道路,让车中乘客感觉不到车在行驶,章惇就像是在闲暇时午后,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林希聊着天,又静静的喝着清茶。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相公!”

    章惇的亲卫在外敲了敲车窗,林希忙打开车窗,亲卫就递进一张纸条。

    章惇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林希小心的问:“相公,出了何事?”

    章惇摇摇头,语气萧索:“郭逵退了,种谔又亡,谁堪为继任之人?”

    林希吓了一跳,“种谔死了!?”

    章惇把纸条递给林希:“七日前于延州病故。”

    比起另一个历史上,在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役连续两次惨败之后暴毙,种谔在灭夏后始终保持着健康,等待朝廷举兵北伐的那一天。

    不过在去年冬天,他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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