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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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4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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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正常的升迁都无法避免‘人亡政息’,而薛向更是因为叛乱而得罪,他在六服发运司中留下的种种制度,如何能保留的下来。

    韩冈可是听说,薛向曾经留下的碑文、匾额都给清除了——这不是一处传来的消息,关西、河北等薛向任职过的地方都有。

    而前些日子,韩冈在做白马知县和开封府界提点时的幕僚魏平真,三年扬州军事判官任满回京,路上借道汴水,坐上了官船。因为年纪大了,又不担心走慢了没有好缺,一路便是走两日,歇一日,顺道看看风景。

    据他所说,泗州的六路发运司衙门如今正张罗着要搬家,只因为里面薛向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了——这是魏平真从当地驿馆里听说的消息。

    而新任六路发运使请求将衙门从泗州迁至扬州的章疏,前几天还在韩冈的案头上放过,上面列出的种种理由,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过韩冈、韩绛、张璪三人商议了一下,然后驳了回去。劳民伤财不说,泗州在汴水纲运中的地位也不是扬州能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他们能维持薛向留下的善政?

    当年因为船工与押运的士兵联手干没纲运物资,纲船时常报损,就是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水中,都能屡屡上报大风倾覆船只,薛向便受命主持汴河水运。在他的主持下,将官船和民船同时编为一纲,进行发解输送,抵达京城后,会对比官船和民船的损失率,如果多于民船,押送纲粮的官兵与船夫就要受责。

    由于纲船在汴水中有着航行优先权,不论是载人还是载货的商船都愿意被编入进来。这就让那些奸猾贼子不敢有所动作,使得纲粮的损失率大幅下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六路发运司中的老鼠一个比一个滑溜,只有薛向那等深悉情弊的老人,才能一眼看破他们的伎俩,并时常都在京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现在没了薛向,一切就都回到了十几年前。

    韩冈摇摇头,拍了拍奏章。

    明天,他要就此事与韩绛、张璪好好的商量一下。

第11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九)() 
前一天的夜里,为了肆无忌惮的六路发运司官吏,韩冈坏了一个晚上的心情。

    次日,韩冈在宣德门外见到韩绛,这位宰相的脸色也是难看。

    由于要押班,韩绛难得来早了一点,不过这位宰相的身边,只有一个张璪陪着他说话。

    两位宰辅并肩站着,却没有什么人奉承,与平常的情况截然不同。

    都会看风色呢。

    韩冈想着,走上前去,向韩绛行礼问好。

    “玉昆。”韩绛看见韩冈,甚至都没回礼,就急着问,“六路发运司昨日的那份奏报看了没有。”

    韩绛年纪大了,地位高了,心情倒也不需要多加掩盖,细节上也不需要那么注意。

    “是那份奏报?韩冈也看到了。一个月三十多条纲船损坏,两万多石纲粮损失,也亏六路发运司敢报上来。”

    韩绛冷笑道:“薛子正不在了,就敢糊弄人了!……”他又冲着张璪道,“蒋之奇到任也有几个月了,可情况越来越糟,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现任江、淮发运使蒋之奇是张璪提名的,被韩绛质问,张璪也觉得难堪。

    蒋之奇在朝中一向以干练之称,不论是水利还是理财,皆有所长。

    尽管他因为弹劾举荐他的欧阳修帷幕不修,在朝中一向被视为奸人,可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才干。正是因为有这份才干,所以蒋之奇才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说起来这位现任的发运使,跟沈括一样,都是顺风倒,还总是会反咬一口。欧阳修在南方郁郁而终,也多亏了蒋之奇揭了欧阳修家的家丑。

    从蒋之奇身上想起了沈括,韩冈又顺带想起另一件事——沈括的堂兄弟可是蒋之奇的岳父,这可以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不过沈括的堂侄女嫁给蒋之奇是去做继室的,又不像沈括家的河东狮,能把丈夫使唤的滴溜溜乱转。

    可是,这一回蒋之奇的表现,远远对不起他所得到的评价。

    不过这段时间,韩冈与张璪合作愉快,遂在旁帮他解围,“其实也不能怪蒋颖叔,他是投鼠忌器。薛向留下的规条,他遵从不是,不遵从也不是。”

    “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该以公事为重。不然朝廷将他放在六路发运的位置上做什么?!蒋之奇向以理财和漕运著称于朝,怎么会这么糊涂。”韩绛气哼哼的说着。

    “发运司中刚刚又换了一批新人,蒋颖叔想要打理好内部,还得一些时间。”

    其实从发运司三月时的奏报中,就可以看出了些苗头了。那是汴河解冻之后纲运重启的第一个月,纲船的损耗率就超过了过去几年的同期水平,只是超出不多,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从这之后,纲船损失率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多,就算政事堂中的三位宰辅再迟钝,也很快看出了不对。不过当时以为是薛向曾经提拔的一干重要官员,被调离和贬官所引起的结果,只要调派得力之人去掌管发运司,就能解决这个小问题。蒋之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被派去做了发运使。

    只可惜政事堂的期望给他辜负了,发运司中的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而是更糟了。

    “哦,既然玉昆你这么说,那下面该怎么办?”

    “邃明参政怎么说?”韩冈将球丢回去,他是帮张璪说话,可不是在帮蒋之奇。剩下的,该是张璪的事了。

    “这要问相公了。”张璪反问回韩绛,“薛向过去在发运司中留下的规条该怎么说?”

    “人有过,策无过。薛向的罪过又与他在六路发运司中的举措无关。”韩绛肯定了薛向过去的成绩。

    “玉昆?”张璪又回头来问韩冈。

    韩冈道:“过去薛向在六路发运司中定下的规条,让朝廷每年都能少损失数十万石的纲粮。既然是善法,当然该留下来。”

    “既然如此,就这么告知蒋之奇,让他好生把衙门里面处置一下,明年的纲运必须回复到之前的情况。”“再给蒋之奇一次机会,若他还不能将纲运事安排好了,他还是去监酒税吧。”

    “最好能明确一点,明年的纲粮损失率不得高于之前五年的平均水准,否则六路发运司上下一律磨勘加一年,若毁损数量远远超过旧年平均,那么别怪朝廷的刀子斩人了。”

    “玉昆的这条好。”韩绛当即说道,

    张璪也点头。他现在可不介意将六路发运司都洗一遍。

    “那今年怎么办?”

    韩冈又问了一句,抬头看看周围,苏颂这时候也到了,不过他见政事堂的三位宰辅围在一起,脸色严肃的说着话,就没有上前来打招呼,而是远远的站到一边。

    “对那一帮奸猾贼子,必须严惩不贷。”

    韩冈听见了韩绛杀气腾腾的声音。

    也难怪韩绛生气。薛向倒台之后,来自南方的纲粮损失率立刻就升上去了,发运司那边是想证明什么,没有薛向就没办法了?

    这让当朝宰相的脸往哪里放?

    没了老猫,一干鼠辈的确就得意了。可这不也是再说,剩下的猫不会捉老鼠吗?分明是在为叛逆张目。

    “贪渎官员不得不严惩。”张璪也附和着。发运司中的官员,可算不上是士大夫。而且他也对不知死活的发运司官吏动了真火。

    “那就全部送去西域吧!”韩冈提议。

    “全部?”张璪顿时吃了一惊。

    汴河之上,与纲运有关的,连同拉纤的厢军在内,也不过数万人。可把数万人都送去西域,这依然不可能。但一味喊打喊杀,对底层官员并不一定有用。想也知道,朝廷怎么可能当真杀那么多官吏,只是调去边疆才是最好的处罚。

    “把最后一批运送纲粮上京的所有人,军校士卒也好,民夫也好,都抓起来,问出到底谁是主谋,谁在收购纲粮。收购赃物的贼子,抄斩!其余人犯,让他们在问斩和流放中选一个。”

    “如此甚好。”韩绛立刻点头。

    “玉昆,犯罪的不能全都流放西域,各地都缺人。”

    边疆缺乏户口充实,不论是东南西北,都缺人。

    西域、交州就不说了。就是人口最多的河北,像沿海的沧州等地,同样是人烟稀少。

    偌大的沧州,沧州城以北,界河以南,南北百五十里,东西百余里的土地上,连一个县城都没有。虽说此处是黄河入海口,多有沼泽,地质又偏盐碱,不怎么适宜耕种,但更不适合耕种的西北照样有很多人在那里生长繁衍,沧州北部渺无人烟,就显得太过浪费了——不能种粮,还能种棉啊。

    此时来到城门下的朝官越来越多,而站在门前议论汴水发运事的韩绛、张璪、韩冈三人越发的成为关注的焦点。

    韩冈心中有些恶作剧的想法,要是他们误以为东府的三位宰辅在朝堂上来什么大动作,那可就有趣了。

    “邃明兄说得是。”韩冈也没耽搁说话,“照韩冈看,重法地也该改改了,有了流放,也不用都问了死罪,也免得三法司的麻烦。”

    所谓重法地,就是对盗劫等重案的罪犯,一律往重里判,一般取判罚上限的地区。

    而重法地的制度,是仁宗皇帝开始。当时为了补充对抗西夏的军费,税赋提高了许多,各地盗贼蜂拥而起,按欧阳修的说法是‘一伙多过一伙’,故而在京师等地,对犯人论以重法,以遏制犯罪的猖獗。由于重法地制度推行,越来越多的路州被归入重法地的行列,被判死刑的人数也大幅上升,至今快有四十年了。每年冬至,都有数千人被勾决。

    也就是这两年,被勾决的人数数量少了。去年是以给太上皇祈福为名,今年便是太后德政了。往年都是在三五千,近两年则是五六百,除非是十恶之罪,或是杀人重罪,其余全都改成了流放,主要是西北,也有岭南。一般就是视情节轻重,而决定路程远近,而且变成了遇赦不得归,只能在流放地一辈子。

    “重法地已是名存实亡,当然可以废除,只要不杀人,就都改流放。”

    韩绛很爽快的就同意了韩冈的意见,少一点犯人被处决,在治政上,也算是一个亮点。就像监狱狱空,就是祥瑞一般,少杀些人,在儒者的眼中终归是一件好事,而在佛道两家来说,也算是积阴德了。

    “早该如此了。”也不知张璪是投桃报李,还是当真这么想,抚掌对韩冈,“说是流放,照样能分到田地种,这样的惩处实在太轻了。也幸好有一条遇赦不得归。”

    “的确。”

    不论是关西的哪里,只要犯人流放过去后,都会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地,除了遇赦不得归一条以外,其他方面都是太过宽松了。

    “玉昆,这件事你先提上去如何?……”

    号炮声按时响了起来,掩去了韩绛的问题。火药在炮膛中爆炸的声音代替了过去的钟声,成为了皇城开门的信号快有一年了,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

    即将入城,韩绛也不再多说话,让元随牵过马来,然后翻身上马——只有宰相可以骑马进入宣德门。

    望着韩绛的背影,张璪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羡慕,随即又藏了起来。

    韩冈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第11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十)() 
垂拱殿的常朝,太后根本就没到,由韩绛押班,率领不厘务的朝臣进拜。

    而在垂拱殿的常起居上,太后就带着小皇帝赵煦端严正坐,看着下面的群臣参拜。

    常起居是内朝,都是有实务在身的文武大臣,议论的也是朝廷内外的事务。

    军国重事,不能谋于众人。真正的国家大事,还是在崇政殿中讨论决定。

    但今天不论是在垂拱殿上,还是在崇政殿上,都没有什么大事拿出来议论。

    冬至后,年节前,也没什么事可以奏报。

    之前东府三位宰执所议论的六路发运司的事,在政事堂内部就能解决了,用不着惊动到太后。而昨天韩冈奏报于太后的大小事务,也不需要在朝堂上再说一遍。就算是重要如天子赵煦的教育问题,也可以等到明年再说不迟。看了一眼比正常七岁儿童要小上一圈的皇帝,韩冈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那么早提经筵的事。

    倒是吕嘉问上来说了一通西北盐税。

    盐是朝廷专利,各路吃哪里的盐,朝廷都有规定。河南及河北一部,还有关西吃的是解盐,巴蜀四路,也就是益、利、梓、夔,是井盐的行销区。河东是土盐,剩下的地方,则全都是海盐——其中也分了广盐、福盐、淮浙盐、东北盐等分区。

    不属于当地行销区的盐,决不允许在当地发卖。而且有的地方为了将官盐卖出去,各家各户在缴税时,甚至得将自家在盐上的份额给买回去,也就是强行抑配。

    陇右路和永兴军路上盐池众多,解州盐池之外,还有银夏的青白盐池,旧熙河路上的众多盐池,在过去,私盐十分泛滥,价格高昂的官盐很难卖出去。现在官府采取了薄利多销的手段,也开始讲究质量,官盐价格比私盐还贱,朝廷的收入却没有减少。这是公私两便的好事,只是关西两路的盐价低了,弄得河东、京西的私盐贩子都是从陕西买了官盐来卖。

    吕嘉问便是为此上奏,要么就是陕西抬高盐价,要么就看着京西、河东两地盐税大减。

    来自陕西的大臣对此极力反对,都不用韩冈出面,吕嘉问的意见就被顶了回去。然后朝堂上定下来的方略,就是在出关中的道路上加派人手进行检查,捉到盐枭一律重惩。只不过按照早上在宣德门外三名东府宰执商议的结果,对盐枭的重惩最后只会以流放来处置,而不是过去的砍掉脑袋。

    韩冈对当今的盐法早有不满,正考虑着该如何改,直接抽了三司的老底,所以对吕嘉问归班时投来的眼神根本就不加以理会。

    自竞选失败后,吕嘉问颇受到了几次弹劾,但他硬是坐在三司的位置上不肯挪窝,王安石虽不理事,也始终保着他,所以一众御史也奈何不了他。

    韩冈也懒得理会他。三司是为了分割宰相手中的财权才设立的,但现在政事堂的堂库中,有免役法、市易法等新法收入,加上来自内库的借贷,三司卡不了政事堂的脖子。

    年初的时候,国库穷得叮当响,顺带将内库都刮了一遍。可在今年的夏秋两税入库后,加上新法收入与铸币局的铸币税,朝廷财计也就宽裕了许多。

    尤其是铸币,铁钱看似价廉,可架不住国中多铁,今年各路一共铸了五百万贯铁钱,光是京中,就有两百万贯,这还是害怕铁钱贬值特意收敛的结果,否则再翻一倍都可以。铁钱五百万贯,五文的青铜钱和十文的黄铜钱,从面值上来计算,也有五百万贯了。除去原材料和人工,纯利超过三成。

    而且这样的买卖,不用担心会做不长久,除了铁钱得稍稍收敛一点,铜钱想铸多少都没问题。这一年来所发行的青铜钱、黄铜钱,少说有四分之一被埋进了地里,市面上只会嫌钱少,不会嫌钱多。

    铸币的量大了,也稳定了,铸币税也就能够旱涝保收了。其收入归入内库,政事堂开一张借据,就拿了六十万贯现钱到了手中。这就是国债。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再给内库开单子,不过就是宰辅们签字画押嘛,动动笔就有钱,韩绛、张璪、韩冈,哪个会嫌写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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