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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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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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啊!太尉!”

    一声尖叫打碎了章惇和韩冈之间几乎凝固的气氛。

    韩冈立刻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站得笔直的张守约,突然间就倒了下去,旁边看护他的班直抱着他大叫。

    韩冈忙丢下章惇,几步下了台阶,心中却为不必跟章惇对峙下去而松了一口气。

    章惇只差明说是韩冈造成了今日的结果,而韩冈都找不出话来给自己辩解。说这一次宫闱政变全是韩冈的错,或许过分了,但要是说韩冈对废立之事的态度是主要因素,那还真没错。

    见到韩冈过来,那名班直叫道更大声了,“宣徽!宣徽!太尉他”

    “别慌!”韩冈一声轻喝,让他住了嘴。

    走到近前,韩冈直接在张守约面前蹲了下来。测了呼吸和心跳,还好都能感觉得出来,只是昏了过去。

    韩冈低头仔细查看张守约的伤口,从正面只能看见短短的一截翎尾。

    长箭是射到了张守约胸前的位置上,箭杆连着衣服,韩冈不敢扯开直接看伤口。这样的伤,创口内夹进了衣料,得用剪刀剪开衣服才行。

    韩冈又小心的摸索了一下背后相应的位置,能感觉到衣服里面有个尖锐的凸起,这是贯通伤。

    十来步的近距离,力道就算不太大,两尺箭杆也足以人射个对穿,这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将老太尉侧着身子。”韩冈吩咐道,“小心一点。慢一点。慢。再慢一点。好扶好了,别动。”

    班直听着韩冈的吩咐,将张守约的身子侧过来时,已是满身大汗。

    韩冈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张守约的背部情况。射中他的长箭,并没有穿透背后的衣服。但韩冈是老带兵的,又管过军器监,只通过触摸,就能感觉得出箭矢的类型。

    从手感上看,这是常见的破甲箭簇,呈略尖锐的三棱锥。对于普通的板甲有着不错的杀伤力,不过班直禁卫的全身甲,是外层铁板而内衬牛皮,相当于铁甲加皮甲的双重甲胄。一般的破甲箭也无济于事,只能用破甲弩和更为专业的箭矢才能射穿。

    韩冈不知道这样的箭矢,石得一是从哪边弄来的,但不得不庆幸是这样的箭射中了张守约。

    幸好是这等讲求穿透力的破甲箭簇,造成的伤口不大,换成是普通的扁箭头,洞穿身体的伤口就没那么简单了,穿过体内时,不知要伤过多少内脏器官。

    “玉昆。张太尉怎么样了。”章惇早走了过来,见韩冈检查得差不多了,便轻声询问。

    “口中无血,没伤到肺。脉搏也安好。可能没伤到脏器。”韩冈又重新上下检视了一番,点点头,略大声的对章惇说着。

    只是他站起来后,在章惇耳边的声音则低一点,“不过也可能是内部的伤口给箭杆挡住了,拔去箭杆的时候就立刻大出血的伤兵,从来没少过。且即便没这么重,以张老太尉的年纪,能否吉人天相,真说不准。”

    “怎么办?”章惇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张守约在宫中威望极隆,如果他安好,由他宣布宰辅们对参与叛乱之人的决定,宫中的乱象转眼可定。但他现在受了重伤,光靠宰辅,即便是郭逵去,也没那么顺利。

    韩冈心情其实更差。

    他跟张守约的关系,比章惇之间更近了一筹。只是因为文武殊途的关系,不能太过接近。

    当年就是张守约与王韶一同推荐韩冈为官。而李信更是在张守约麾下多时,最后也顺利得官。要不是双方的地位都已经太高,分据文武两班的顶端,韩冈早与张守约直接定下姻亲了。而且即使有这个因素在,李信的儿子也已经在与张守约的孙女议婚,只待写婚书了。

    “得找外科的翰林医官来,而且这里更不可能动手术。”

    “宫中现在谁能排得上用场?”章惇又问。

    “精于外科的医工多在边军中。现在太医局里面,只有一个曹景圣算得上出色。”

    河东有一群外科学水平超越这个时代上百年的军医,可他们还在解剖尸体,都还没调回来。

    “得快点将这边的事给收拾了。那曹景圣今日是在宫中轮值,还是宫外医院问诊?”

    “要知道就好了。”韩冈叹道。

    按照韩冈定下的规矩,太医局的医官、医工和医生们,都会轮班去城中的医院给士民看病,一方面练手,免得医术退化,另一方面,专卖成药、隶属于太医局下的和剂局,也能赚上一点。如果今日曹景圣在宫中当值,那么张守约能保住性命的可能又高了一成。

    这时,喧嚣声大起。

    一彪人马从西面的文德殿方向赶来,但章惇和韩冈在看了几眼后,就放下了紧张。

    “宽衣天武的兵到了。”

    诸班直加上宽衣天武的人马,足以压下皇城司的残兵。

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中)() 
章惇和韩冈都不担心宽衣天武是来支援叛军的。

    守卫在天子、太后和太皇太后周围,主要是班直和宽衣天武的成员。守卫宫掖,同样有天武军。

    作为更为贴近核心的禁卫,他们就跟班直一样,绝不可能听从石得一的指派。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宽衣天武即使站在叛军的一方,能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而且若是那么容易就被收买去,张守约就未免太失败了。

    最多也就两三个将校给收过去,在变乱时,稳住宽衣天武,不让他们出来坏事。

    更有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发现皇城司兵马在攻打大庆殿,不知缘由下,决定静以观变。待到皇城司失败,觉得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这一批天武军正是来打落水狗的。拦住了几条通往西面的通道,将向西走的叛军一股脑给兜了起来。

    原本因为班直的人数不足,不能将所有叛贼尽数擒获,现在终于是有了足够的人手。可这等虎口抢食的行为,也惹来追杀他们的班直愤愤不平,

    韩冈没闲空去理会宽衣天武,他让人去太医局找担架,至少要尽快将张守约送到可以动手术的地方。

    班直跑着走了。韩冈仍忧心不已,张守约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一回。

    章惇已经走到了一边,拉着一名班直再问些什么。

    韩冈心情此时更加沉郁。

    战场上共同出生入死才得到的来之不易的信任,这么多年才累积下来的交情,正因为这一次的变乱,而产生裂痕。

    章惇是知道自己想法的,恐怕免不了要认为自己是私心坏国事。

    之前章惇选择保持沉默,当也是希望蔡确能够继续说服向太后废立天子。只是他肯定没想到蔡确在失败之后,会毫不犹豫的将太后直接给抛弃掉,并没有去联合其余宰辅。

    蔡确的选择不能说有错。

    如果自己坚持要保幼主,不论反对这有多少,必然能说服向太后。太后的态度出去后,就没人会跟随蔡确、曾布。

    当赵煦亲政后,其他人或许还能保条命,但蔡、曾二人是必死无疑,甚至株连满门良贱。从蔡确的角度来看,他是绝不会的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

    只是还有其他地方有问题,有着说不通的地方,让韩冈依然很难理清一个头绪。

    蔡确已死,再也不能确认他当初的想法,石得一也死了,皇城司的这一条线也算是断了。只能通过其余谋划者和参与者的口供来推测了。

    想到这里,韩冈的神色又是一变,“留那些叛贼一条命,有话要问他们!”

    当年庆历卫士之变时,当参与进来的禁卫失败后,仁宗皇帝曾喊着要留活口,好用来查明真相。但最后却是一个都没有留下来,参与进去的叛贼全都给杀了。

    这一回可不要如此。到时候连追究都不可能了。

    “玉昆,你打算事后穷究吗?”

    章惇听到韩冈的喊话,便质问着韩冈的用心。

    “该放的放,该抓就抓。可以不穷究,但必须要追究。”

    “该放就放,该抓就抓。”章惇轻笑道,“倒像是魏武在官渡之后的作派了。”

    韩冈脸色稍稍一变,章惇这是乱比喻。自己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官渡之战时,曹弱袁强,曹操麾下多有写信联络袁绍。待袁绍惨败,往来信件被缴获,曹操没有拿着证据追究,而是一股脑的烧了自己麾下与袁绍方通信勾结的证据,从此人心安定。

    但这一回的情况完全不同,韩冈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比同魏武帝。

    “玉昆。你觉得这一回蔡确为何能够这么做?”章惇重又问了这个问题,用词稍稍有些不同。

    韩冈为之正容。

    向太后是相信了自己,所以才一力保住赵煦的皇位。否则她只消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当所有人都知道必须说服王安石和韩冈,才能说服太后的时候,蔡确的心思转到另一个方向上也就无可厚非起来。

    韩冈没办法洗脱自己身上的责任,总是外人不追究,他自己的心里也明白,必须为此事负责。

    具体的细节,没有必要去猜测了。

    自己在辅臣中给孤立了是事实。

    章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韩冈有另外一种看法。

    苏颂新官上任不久,权力抓不到手中,论耳目消息,还不如自己。但章惇不是。

    韩冈没有责难章惇态度的立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章惇也不是他的下属,自然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放弃两府中的职位是自己的错,怨不到他人头上。

    放弃了中枢内的职位,就等于放弃了应变的能力。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够后发制人的。

    这一次,蔡确叛得仓促,但差点就给他成功了。

    犯过一次蠢,他不打算犯第二次。

    殿外的台阶上,寒风呼啸。

    等不及担架过来,韩冈让人做了简易的担架,将张守约先抬进了殿中。

    韩冈返身进殿,此时大势已定,殿中的气氛明显的活跃了许多。力挽狂澜的韩冈,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但韩冈看见宋用臣已经倒在地上,脸色就是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韩冈皱起眉。

    “自杀了。”王安石说道。

    韩绛无奈:“咬舌自尽,谁都来不及阻止。”

    “怎么就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韩冈还有很多事要问,宋用臣作为太后近臣是个关键。

    “可惜了。”章惇啧了一下嘴,“他可是值一个节度使呢!”

    “二大王也是节度使!”张璪低声笑道:“太皇虽不能治罪,但制住伪帝和太皇亦是大功。要恭喜玉昆,还有你的表兄了。”

    首先开出节度使价码的是高滔滔。之后王安石如报复一般,也为韩冈定下的四名首恶都开出了节度使的悬红,之后明确说擒杀宋用臣与石得一者为节度使的是章惇,不过其余两名首恶的赏格,自不会比

    宰辅押下全家性命所订立的誓言,事后必然要让太后予以追认。

    李信擒了赵颢,这个节度使,不出意外就拿定了——只要韩冈愿意去拿蔡确的赏格。

    赵颢在韩冈捶杀蔡确之后,便失了魂,大喊着要杀韩冈。可李信一提了刀剑过来,赵颢就往他亲娘那边跑。

    李信是个实心眼,追着赵颢直接就冲上了台陛,不仅赵颢给他用剑柄敲打了一顿,连赵颢的儿子也被他一把拎起,丢到了太皇太后怀里。

    本来高滔滔看见儿子被李信踹倒,正准备去保护儿子,却给李信丢出的孙子一砸,又摔回了座位上,差点就闭过气去。

    韩冈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一家三口放在眼里,没臣子理会他们,他们就什么都不是。由于宰辅们的刻意忽视,又有石得一在外,一时间就连班直都把三人丢一边,但李信一刀一剑控制了祖孙三人,郭逵用了大半辈子才拿到的节度使,李信现在轻松到手。

    不过韩冈在让李信过去的时候,倒是没注意这一事。

    宰辅们的誓言之中,悬赏只是其次,关键是只诛首恶和不从逆者有功无罪这两条。韩冈当时表面平静,心中可是紧张到了极点,王安石和章惇到底开出了什么价码,他还真是没注意。

    倒是之后出了大庆殿,面对石得一带出来的叛军,郭逵宣布的悬赏,他却清楚的记下来了。当时自觉大局已定,心情已是轻松了许多。

    “可惜没有一剑砍死这贼子,就是生擒也好啊,那可就是身兼两节度了。”

    王厚半开玩笑的话中,稍稍有些酸意。

    韩冈让李信去捉赵颢,却留王厚守着王安石。当时情况紧急,谁都没有多想,可现在几位首恶,或擒或诛,当事人的心中,就免不了有几分怨艾了。

    从王厚的态度上,韩冈不得不庆幸,幸好宋用臣自杀了。

    如果李信捉住的只是那一家三口倒没什么了,可要是他顺手将宋用臣也砍了,那可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节度使没有遥郡,遥郡官最高也只是遥郡节度使留后,武臣外任更是只到遥郡观察使为止。一说节度使,就只是正任官。三十出头的节度使,一般的宗室都难做到。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王安石忽然不耐烦,“当速去迎太后!”

    得了王安石提醒,众人纷纷警觉,表示赞同,“我等一同前去。”

    向太后和赵煦被囚禁在坤宁宫中,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时间也很短。

    此番叛军的首脑皆已死。守在殿外的叛军全都投降了,不肯投降的则全数处决,

    向皇后身边的宫人只有少部分参与叛乱,而不论哪一部分,现在全都不存在了。

    当群臣涌进太后和皇帝被囚禁的室中。

    向皇后从软榻上盈盈站起,没有哭闹,或是惊喜。

    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双眼只看着人群中的韩冈:“蔡确呢?”

    韩冈低头:“被臣杀了。”

    “太皇太后和齐王那逆贼呢?”

    “全凭太后处分。”

第五章 冥冥冬云幸开霁(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弄得更新的节奏全乱了。后面还有。请各位明天早上看。

    刑恕曾经见识过御史台中,怎么处置不肯交待罪行的人犯。

    在脸上一张张的贴上黄表纸,然后喷上水或者醋,让人犯在濒死的窒息中失去一切反抗心。

    要不然就是整个人手脚被捆上一圈圈的绳索,偏偏绳索上还被倒上了一盆水,收紧后的绳子能将手脚勒得发紫发黑,再丢在冬天的风地里,一时半刻,就能送去大半条命。

    不过御史台中有一点好,对犯官是不动刑的。在提供的饮食上掺些污物,或是在牢狱外处刑人犯,让惨叫传进牢房,就算得上是逼供的手段了。

    现在即便刑恕已被认定是蔡确从犯,谋反的党羽,可也并没有给他绑上绳索,更没有上任何刑具,只是将他约束在大庆殿的偏殿中。曾布、薛向则是在正殿中,苏轼更是在另一头,虽然同为犯了不赦之罪的重刑犯,还是依照官职分出了等级。

    外面有十几名军士在看守,殿内则只有刑恕一人,以及蔡确的尸体。

    殿宇内空旷无比,却让刑恕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上。

    他胸中憋闷欲裂,仿佛每喘上一口气,胸口上的巨石就会落下一分。

    同样的窒息感,使得刑恕的双眼早没了之前的灵活,口才更没有施展的余地,只是在苟延残喘。

    殿中寂静无声,外面看守的声音传进来后,就放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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