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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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3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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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这已经等于是站在宰辅们的一边。但什么都不做,远比去冒风险做出些什么更简单。

    现在张璪的立誓,就是只是在表态了。这个时候,容不得文武两班的重臣中还有人能保持中立。

    韩冈却没去细听张璪结结巴巴的誓言,方才的冷场是怎么回事?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让他对这场变乱的起因,终于有了答案。

    韩冈偏过头,蔡确的尸骸还在远处,血水还在往外涌,地面上的红黑色渐渐扩大了范围。

    难怪敢蔡确会参与进来,甚至成为主谋,难怪石得一、宋用臣会反叛,也难怪赵颢会有那么大的信心。

    正如章惇所言,向太后自听政后,一切皆无可指摘。可韩冈方才问谁有资格为民主,赵颢之子自不能,但从章惇的话可知,就是他也都认为赵煦没有资格做皇帝——他攻击的是太皇太后妄立天子的行为,指斥的是叛贼们囚禁太后的举动,对于赵煦本人,则是‘天子不得无罪’。

    自己知道事情很严重,可实际上,整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十倍、百倍。

    韩冈微微苦笑,就算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观念上看来依然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也难怪当初劝说章惇时,他能点头也只是勉强。而蔡确,更是没有被自己的言辞所打动。

    “凡胁从者皆放其罪,只诛首恶数人”

    韩冈转头望着台陛之上,太皇太后愣愣的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了。

    高滔滔自幼生长在宫中,自然知道公然叛乱的下场,就是她能无事,最疼爱的儿子也必然没有好结果。她能参与到其中,也是对这场叛乱充满了信心——不,在她的心中,不是叛乱,而是顺天应人,拨乱反正。

    这三纲五常,这还真的是天条一般。

    如果是在千年之后,因尽孝而害了父亲的赵煦,反而能博得很多同情——为他必然要背负终生的罪。可是在现下,却是被世人认定是无可饶恕的重罪。

    也许自己的坚持是错了,韩冈想着。他想将自己目标建立在人心的叛离上,却没想到对程度的错判,导致了最恶劣的形势。这一场叛乱,正是他坚持保留赵煦帝位的结果。

    不过,事到如今,必须将错就错,坚持到底。

    韩冈眼神转利,望着殿门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守在殿外的班直禁卫。

    他心中稍定,看来王中正并不在叛军之中。

    守在殿外的班直,听到了殿中的变乱,便都赶了过来,但宰辅们接连立誓,却让他们大多放弃了支持叛乱,选择了中立。不过还是有几个冲了进来,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了几步,就犹犹豫豫的停下了脚步——他们毕竟心虚,听了宰辅的誓言,又都起了侥幸的心理。

    会有如此可笑的情况,只会是因为群氓无首。若有其中有声望颇高的王中正领头,不至于如此。

    不过有石得一领兵控制皇城,内部又有御龙直的韦四清,蔡确、曾布、薛向更是站在了太皇太后一边,这场政变想要成功,条件已经足够了,甚至绰绰有余。只要封锁皇城消息两个时辰,在京所有朝臣就会自己走进大庆殿,向太皇太后和新帝参拜,这真是太容易了。

    如果不是自己能够将蔡确一击毙命,根本就不会任何反击的机会。

    “过往之罪皆不论,当下不从逆者即为有功,事后如有反复,天地共诛。”

    张璪誓言刚落,不待韩冈点名,苏颂那边就跟着上去,“列祖列宗在上,臣苏颂以全家性命为誓”

    韩冈这时挪了两步,到了王安石身边,低声道:“岳父,须请速请郭枢密和张太尉率一部班直出殿。”

    韩冈拿起铁骨朵击毙蔡确,不过眨几眼的功夫,再到现在几名宰辅接连发誓,也就两三分钟而已。围在殿外的叛军还没反应过来是正常的。

    宫中自有规矩。五重禁卫也都是各有值守范围。

    为了在朝会前不让朝臣们警惕起来,最外围的皇城司亲从官,不可能接手宽衣天武和诸班直的岗位。而且皇城司亲从官除了镇压宫中,还要严防有忠心向太后的宫人潜出宫城,也不能分心。

    石得一纵知殿中有变,他要将局势扭转过来,不可能依靠人心不定的宽衣天武和诸班直,只有调来他手下最为亲信的队伍。

    这就需要时间。

    但石得一即使再耽搁,也不可能迟到哪里。

    不能再拖了。

    王安石会意点头,眼下在殿中的宰辅们,以他名位最高,威望也是无人可比。要指使郭逵和张守约,他远比韩冈合适的多。

    韩冈总不能拿着铁骨朵去命令两名位于军中最高位的将帅,逼文臣发誓还是简单点。

    “郭逵!张守约!”待苏颂誓声一落,王安石随即发话,点起了两名老帅,“吾恐禁卫诸军,尚不知殿中贼乱已平,你们和韩冈一起出去,晓谕众军。两班宰辅皆已立誓,从者皆放罪,只诛首恶石得一一人。”

    韩冈只让王安石找郭逵和张守约一起出去,安抚军中,也让他们两人互相监视。这时候,事关军权,决不能有半点大意。但王安石又加了一个韩冈,这样的安排,更能让各方面更放心。殿内的局面,也不需要韩冈了。

    “是。”韩冈点头,对身边的李信道,“让二大王闭嘴别伤他性命。”

    李信过来后,就守在了韩冈的身边。听了韩冈的吩咐,他却犹豫起来,“三哥”

    “没关系。”韩冈急急催促着,“别耽搁了。”

    李信点点头,抬手就将御龙直的都虞候韦四清腿上的长剑拔起。这是他冲过来时顺手劈翻了一名班直,顺手抢到的,救了韩冈,也决定了成败,否则事情将败坏得无法想象。

    腿上的长剑被拔起,韦四清啊的一声惨叫,痛醒了过来。李信抬脚一跺,又把他踹晕过去。左剑右刀,李信直接就上去了。

    “杀了他。石得一,还不快来护驾!”

    赵颢的嘶喊,在殿内群臣耳中已经只剩噪音。

    “他也配姓赵。”王厚冲着赵颢啐了一口,转头道:“玉昆,我陪你去。”

    韩冈摇摇头:“处道,你护着平章。”

    说着便追着郭逵和张守约往殿门处跑去。

    郭逵听到王安石的命令,没有犹豫,便立刻往殿门处过去。

    而张守约多吼了一声,“还有份忠心,跟着老夫来!”

    先是两三人,然后五六人,之后十几人,当耽搁了几句话的韩冈赶过来的时候,殿中大半班直都已经追随在郭逵和张守约的身后,就连殿外的班直禁卫,也几乎都投到了两人的麾下。

    除了半只,还有十几名自觉勇武有力的武官,都是站在大庆殿上的,至少也是正从七品的诸司使,却一个个跟着出来,要争一份功劳。

    韩冈走到门前,就看着张守约在点派人马,这里面他人头最熟,郭逵在旁边看着。突然又听到背后有人喊。

    “韩相公,韩相公。”

    什么时候韩绛过来了?

    韩冈惊讶的回头,却见两人跑到了面前,然后被想要讨好韩冈的几名将领给拦住了。

    其中一人正是被韩冈抢了武器的禁卫,他手上还有韩冈的官袍,与另一个拿着韩冈官帽和腰带的同伴,小跑着追了过来。

    被拦在人群外,两人陪着笑,将韩冈的衣袍和帽子递过来:“韩相公,这衣服还是先穿上吧。”

    韩冈接了过来,没有官袍也的确不像样。

    就在大庆殿门口,韩冈穿戴起自己的衣服。只是久被人服侍,他连自己穿衣服都不那么顺手了。

    那两位御龙骨朵子直的禁卫和几名将领见状,连忙帮着打下手,整理好韩冈的衣袍,戴上长脚幞头,围上腰带。

    韩冈这边穿着衣服,而皇城司的人马这时候正赶了过来。

    人数多达四五百,冲过大庆殿前的广场,直奔正门而来。

    而冲在最前面的二三十人中,正有石得一的身影。

第四章 力可回天安禁钟(中)() 
“来得不慢!”

    尽管对面的人数是这边的班直人数两倍,郭逵没有半分惧色,反倒是犹有余裕的赞了一句。

    若说这是军营,凭这反应速度,石得一绝对是数得着的出色将领。就是性命交关的政变,如果不是韩冈下手太快,又让宰相们立誓争取到了班直在身边,石得一在听到消息赶来,也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现在大庆殿内外都已经在宰辅们的控制之下,就是太皇太后祖孙三人,也被控制住了。石得一就算还有太后与天子在手,但他一样再难挽回。

    大庆殿上,还有一群南班官——这些可都是宗室,宣祖的血裔。太后、天子若有不测,直接从里面挑一名出来做皇帝。比如那位三大王,或是他家的几个儿子都是上佳的人选。就像是汉初灭诸吕后,陈平、周勃不立有大功的齐王刘襄,却立了代王刘恒,也就是文皇帝,这便是大臣们齐心合力之后,所能拥有的力量。

    除非石得一能学韩冈将领头的重臣都解决掉。可当时只有蔡确、曾布和薛向三人,韩冈针对蔡确一人、镇住曾布、薛向就够了。但现在,是王安石、韩绛、章惇这些更有份量的宰辅,郭逵、张守约也都站在平叛的一方。

    大庆殿前广场面积巨大无比,排成队列,放下十万人亦是等闲。当年狄青在广西平叛,立功回朝。仁宗皇帝就曾经让有功将士在广场上重现击败贼军的战斗。而校阅立功的将士,每一次大战得胜之后,都会在大庆殿前的广场上举行。可皇城司的叛军穿过广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尤其是最前面的几十人,更是一路狂奔而来,将后面的同伴甩到了几十步外。

    不过当他们看清楚是郭逵和张守约站在人群中,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

    在连韩冈都以为他们产生畏惧的时候,这一队皇城司叛军中突然飞出了两支长箭。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事先分配,两支箭并非郭逵和张守约一人一支,都是奔着张守约过去了。

    韩冈正在人群后,救援不及,只能大声喊:“太尉小心!”

    张守约则一直都在防备着,他经验又是十足,一见箭起,便向旁边倒。但毕竟年纪已老,反应去比常人要慢了一步。冲面门而去的长箭看着躲过了,可冲胸口去的却怎么也让不开了。

    旁边郭逵的反应则比张守约快得多,不暇细想,就用力一推,他身边的班直便被他推到了张守约的前面,硬是用身子将那支箭给挡了下来。

    当当的两声响,两只长箭撞在了张守约一前一后的两名班直身上,只在厚重的铁甲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张守约用脚来感谢那名救了他一命的班直。不耐烦的一脚踹开前面的人,老将直面叛军:“叛贼皆已伏诛,各位相公和太后有令,除石得一外,余人皆无罪。杀石得一者可封节度使!”

    郭逵随即大喝:“太后有旨,今次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蔡确已死,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到何时?!”

    皇城司那边的汹汹气势顿时就散了,奔行脚步也都迟疑起来。

    原本是同伴的班直都成了敌人,太皇太后和新皇帝在内的大庆殿都被敌人控制住,若太后也被救出来了,那就当真败了。

    “太后在哪里?!”石得一在人群中喊着,“现在是太皇太后在听政。保扶太皇,人人做官!”

    “都是断头买卖,不想死的就上啊!”皇城司叛军中,又一人也跟着煽动人心。

    张守约认识那人:“王忠!你回头给石得一一刀,就能跟老夫平起平坐了!是节度使!是太尉!”

    “张太尉,你让太后出来啊!太后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石得一哈哈大笑,回头再一喝,“还等什么?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你看着!太皇太后马上就押出来了!”郭逵喝令左右,“给我上,杀一贼,便入流,多杀一贼,便加官一级。谁能杀了石得一,谁就是节度使!”

    皇城司叛军攻了上来,班直禁卫则在张守约的指挥下,于大庆殿前的台阶上排下了阵势,居高临下的反杀回去。

    “怎么殿里面的都没这般聪明?”

    韩冈遥遥望着石得一。已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但应对也的确比里面的二大王强得多。

    “那是他们没看到玉昆你捶杀了蔡相公。”

    韩冈闻声回头,瞧了一眼从殿中匆匆出来的章惇,问道:“子厚。你怎么出来了?”

    “太皇太后和齐王已就擒,你们还想为蔡确陪葬不成?!”章惇先是冲着下面大声吼了两句,然后才冷笑着对韩冈道,“殿内的哪个见过血?这群班直,打起来鹅都不如!鹅见了血还能叫唤两声。”

    章惇瞥了眼韩冈还拿在右手中的铁骨朵——韩冈在穿衣抻袖时都只是将骨朵换个手,都没放下来——走到了韩冈的左手边。章惇早就见惯了死人,但看见蔡确的死状也不禁心中发凉,更休提从来都没见过血的班直了。

    在台阶顶端一站,章惇就盯着旁边的两名御龙骨朵子直禁卫,“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放着眼前功劳不要,御龙骨朵子直的人都是这么没出息?!”

    只吼了一声,两名禁卫便慌忙一前一后冲下了台阶,加入了张守约的麾下。

    韩冈微微苦笑,他还指望他们给自己挡箭呢,章惇却将人给赶了下去。若是有人瞄准上面射击,可就要靠反应速度了。不过这话可不方便在现在说出来,更不能将人给叫回来。

    章惇说得不错,方才他在殿上能压制住班直,宰相伏尸当场的场面至少占了三分。领着滴着脑浆的骨朵,韩冈本人毫不在意,解剖的尸体他看了不知多少,可从来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的班直,回去后连隔夜饭也能吐出来的人不会没有。大部分也的确都给吓住了,当然更加畏惧韩冈。

    这就是拿着天下最多俸禄的班直,日常收入比起战功卓著的西军还要多出许多,更不用说那些苦哈哈的厢兵了。可真要打起来,厢兵中不缺亡命之徒,西军更是好勇斗狠,自幼见惯了血雨腥风,根本不怕什么皇城司亲从官,而班直禁卫,能不手忙脚乱就不错了。

    当年太宗皇帝就做错了。他攻晋阳城不下,班直请战,他却舍不得让他们上战场。班直禁卫无不是勇武之士,不当值时便操练武艺、阵法。只要见了血,必然是天下有数的强军。如今却圈禁在皇城里,狼都给养成狗。

    肯定要改一改了。韩冈脑中转着和现在完全不相干的念头。

    “怎么样了?!”章惇仔细观察着下面的战局,一边顺口问着韩冈。

    方才皇城司的叛军前后脱节,这边没有趁机迎上去是个失误,不过形势依然有利。大庆殿这边只要守住上殿的台阶就行了,而石得一则必须攻破防线将太皇太后给救出来。目标的难易度天然就有巨大的差距。

    “都一样没见过血,就看指挥和训练了。”韩冈说道。

    班直中的成员,各个身强体健、孔武有力。没经历过战阵是块短板,但对面的情况也一样。至少力气上不会吃亏。

    在张守约的指挥下,几十名班直在台阶上已经分出了前后次序。整支队伍进退有序,在看到敌军攻上来时,还能好整以暇的做出合适的应对。

    “杀了石得一,就是节度使!”

    班直们虽是仪卫,但正好是仪卫,才会人人穿上重甲,皇城司根本就没甲胄。而且皇城司亲从官从来没有过战阵的训练,班直却是日日操演,比三两日才得一次操练的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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