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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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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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宗、仁宗、英宗,都是类似的病症。这类疾病,天家好象是更容易得呢。”韩冈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曾听说过。越是富贵人家,越是多有类似的病症。”曾布道,“宗室中的太宗一系,则更又严重一点。”

    “是宫中的缘故吧。”蔡确望着头顶斑驳的殿梁,宫中的殿阁早就该修了,可一直都没有修。

    别的不说,当今的皇帝在节制yu望上,的确是可以做历代帝王表率的。登基十几年来,也就修了慈寿宫和保慈宫。一切多余的奢侈爱好都没有,一门心思就是以唐太宗为目标,可惜天不假年啊。

    宫中风水不好、yin气太重的传言早不是一天两天,别的不说,六十年来,出生在宫中的皇子只留存了一个。就是现在的太子赵佣。宫内宫外都认为这是皇宫内有yin物作祟。

    而且赵佣才六岁,还有十几年才g rén。说不准,哪天又应了命数。为此而忧心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方才雷太医说的天火灶不知能有多少用?”蔡确问道。

    “尽人事,看天命吧。”韩冈道。

    天子重病时候,献药的,献方的,要为天子祈福的,京城中有很多人都在努力想讨个好,天火灶不是特例,但同样也只是给个心理安慰而已。

    “给天子吃几天药看看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韩冈继续说。

    本来雷简说过之后,向皇后就准备派人去洛阳要一架天火灶。不过入内都知张茂则过来后却说库中已经有了。是洛阳的文及甫在发明之后,就献了一架上来。只是当时没人理会,丢进了内藏库中。

    “不只是要看天命,还要看天。天火灶的事,布也曾听说过,要是天气不好就不能用。必须要出大太阳。”

    “的确。”蔡确道,“只能是白天用,更得是晴天,还不能放在室内。秋冬的时候天冷风大,熬一碗药不知要熬多久。”

    “可用得人还是多啊。洛阳不说,京城里面就不少了。”

    前ri听章惇提起天火灶之后,韩冈就稍稍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在外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一点,京城上层有关养生的发明总是很受关注,天火灶在洛阳一出来,京城这边就有人开始用了。

    “只是宫里一旦用起天火灶,就怕会有人联想起汉武帝来。”

    韩冈笑了一声:“汉武一修柏梁,再修建章,耗用财物无数,这边只是搭个灶台,差得也太远了。”

    汉武帝时,有人进献长生方,说用露水和玉屑常年饮服,可以得长生。

    汉武帝信了他的话。便开始修建柏梁台。台上修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铜柱顶端有仙人像,托盘凝集露水。没过多久,雷火焚柏梁殿,承露盘一并焚毁。当时人说,这是上天降罪,但汉武帝根本不予理会,又造了更大的建章宫,重修了同样大小的承露盘。

    天火灶和承露盘,一个是火,一个是水,看着是不一样,但xing质是类似的,也架不住人们会联想。

    “玉昆你还别说,到时候多半会有人上书要修天火台呢。”

    “又不是露水,收下来能灌进瓶中。喝药得趁热。弄个几十丈高的台子熬药,药端下来就冷了。”

    守夜时随口闲聊,三人也不准备睡了,保不准今夜就会有事。

    倒也正如预料,不及三更,事情就来了。

    “蔡相公、曾参政、韩枢密。”杨戬过了二更天不久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皇后请三位相公快点过去。”

    正在闲谈的三人霍然而起,互相看了一眼。只见蔡确问:“出了什么事?”

    “官家醒过来了。”

    三人匆匆抵达福宁殿。进了内厢,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一群人拥在里面,一半围在御榻旁,一半则站在墙边。皇后正低着头,背着床,坐在桌边。拿丝巾捂着脸,看样子,却像是在哭。

    难道这就出事了?!韩冈心中一惊,不至于那么快吧?

    “殿下恕罪!”

    蔡确大声说着,就快步走到御榻旁。曾布也紧跟了上去。韩冈多看了房中两眼,也走到了床榻边。

    赵顼并没有事,的确是醒过来了。眼睛能眨,手指能动。

    “怎么回事?”蔡确纳闷的问道。

    曾布和韩冈也都迷惑起来,该不会是皇后和皇帝吵架了?

    宋用臣小心指了指床边的沙盘,然后就飞快的收回了手。

    三人立刻看过去。沙盘并不大,赵顼的手指能动的幅度又比较小。都是写上一两个字就抹平,然后再写。所以跟在天子身边,还有专门记录的人,将天子写下的每个字都给记录下来。

    沙盘上的纸上,整整齐齐的写了不少字,但其中最后面的三个字是:‘皇后害’

    沙盘上,上面的手指动作的痕迹清晰可辨,是一个略嫌扭曲的‘我’。

    皇后害我!

    蔡确和曾布面面相觑。

    乍看起来,这就是皇帝的控诉。而这一次病发,就皇后所cāo纵的结果。

    可有谁会去信?皇后根本就没必要去害皇帝,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她的xing子朝臣们也都很清楚的,并非武后的那个类型。

    也难怪皇后会坐在角落里面哭,她为帮赵顼拾遗补缺,已经做得够多了,想不到ri夜苦心,殚思竭虑,最后却落到了这样的猜忌和诬蔑。

    “仁宗”曾布轻声道,“仁宗晚年也曾有过。”

    曾布没细说,但蔡确和韩冈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仁宗晚年得心疾,曾有一次跑到外面大喊皇后和张茂则谋反,然后宰相们慌慌张张的把他给拖进宫去。太丢人辽国的正旦使就在外面坐着呢。

    赵顼的情况现在看来差不多也是这样。

    韩冈摇摇头,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得出了结论。

    并不是他们想要奉承皇后,从理智上两位宰辅就不可能去遵从瘫痪病人的命令“吾失态了,让相公们见笑了。”

    片刻后,向皇后和三位宰辅在外殿坐了下来。皇后虽然重新梳妆过,可说话仍带着鼻音。

    “殿下。”蔡确说道,“陛下的病症又重了一层,有些事不得不早作打算了、”

    醒过来之后的天子还是能用手指,还是能眨眼睛,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其实仅仅是小小的晕眩而已,但被当成了再一次中风之后,所有宰臣,都是用内敛又不失悲痛的眼神看着赵顼。

    皇帝其实已经死了。

    宰相,枢密,都开始把他当成了死人看待。那这位皇帝,还能算是活着的吗?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6)() 
“早作打算?”向皇后惨然而笑,“吾哪里敢!”

    蔡确一惊,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也来不及悔改,只见皇后冷笑着,“不过是经筵上不让他丢人,就换了个皇后害我,要是早作打算,还不知会写什么!”

    见皇后又有激动起来的样子,蔡确连忙的叫着,“殿下,殿下!还请息怒,还请息怒!”

    皇后哪里理会他:“结发十几年,吾何曾负过他赵仲鍼。写什么皇后害我,相公枢密都在这里,干脆明说吾哪里失德,废了吾这皇后好了!做着也受气!”

    蔡确向曾布、韩冈使眼sè,他这个宰相手忙脚乱,曾、韩两人倒好,坐在一边看热闹。

    “殿下。”韩冈起身劝到,“殿下的辛苦,臣等都看在眼里。殿下的功绩,天下臣民也都看在眼里。今ri之事,是天子失心,非是殿下失德。世间自会有公论。”

    曾布也接上去劝着:“当年仁宗皇帝也曾经失心,上殿大喊慈圣和张茂则要谋反,但哪个朝臣不知,这是仁宗病糊涂了。张茂则至今犹在宫中,慈圣之德更是为后世垂范。岂会有人糊涂到不知是非的地步?”

    “这半年,吾劳心劳力,天天都在担心受怕,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他赵家!”

    “幸得殿下,辽贼入寇,国家方能得保全,否则河北必然糜烂,河东也难挽救。这件事陛下虽不知道,但天下又有谁不知。”

    皇后哭诉了一阵,好不容易在三名宰辅的劝说下,抽抽噎噎的,终于算是平复下来。

    只是片刻,蔡确和曾布就急出了满头汗,坐下来后相顾无言,跟妇人说话真是累。

    向皇后呼吸渐渐平稳了,拿着手巾擦了擦眼,问韩冈道,“枢密,接下来该怎么办?”

    “殿下,以臣之见,还是尽快招平章和两府宰执都入宫。”韩冈将方才蔡确说的早作打算抛到了脑后,不把人召集起了,怎么打算?

    “韩枢密,此事不能cāo之过急。”

    曾布表示反对,没开口的蔡确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韩冈双眉一扬:“如何不急?天子突发心疾,怎么能不尽快通知各家宰辅?这岂不是要隔绝中外?!”

    曾布哪里想到韩冈随手就栽了自己一个隔绝中外的罪名,他只是担心深夜招宰辅入宫会惊动京城,当然他也是不打算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韩冈一句话将他气得七窍生烟,皇后对韩冈的信任显而易见,韩冈话说得这么重,“韩枢密是急着要让天子内禅吗。”

    韩冈沉下脸:“韩冈可是有半字说内禅?参政如何以不实之罪污我?!”

    “有与无,枢密心中自知!”

    韩冈倒是不气了,心平气和的问:“就是周兴与来俊臣,想要入人以罪,也得先弄个大瓮放在火上。参政倒好,有罪无罪,要我心中自知。不知参政在外知军州数年,都是这般断案的?”

    “玉昆,不要置气。”蔡确住来劝和,“子宣参政只是口误,并非真意如此。通知介甫平章、子华相公他们是应该,但也要防着人心动荡。”

    韩冈霍然而起,“相公!秘而不发,正是人心动荡的原因所在!”

    在韩冈眼中,今夜陪同宿卫的两人,一个蔡确、一个曾布,都是不能相信的,就是王安石也比他们更可信任。从曾布的态度上看,他很有可能想趁这个机会提出内禅,否则他不会这么抵触招宰辅入宫的提议?攻击自己的借口也是用了内禅,可见他心中至少才盘算过,所以才脱口而出。

    “玉昆。皇城大门夜不轻开,现在派出内侍、班直去传话,京城军民恐怕不免会胡思乱想。”

    韩冈根本就不理会蔡确在说什么。他要坐实赵顼已经发疯的消息,只有将宰辅们尽快招入宫中。要是明天上朝后才让王安石、韩绛他们知晓,心中有了疙瘩,问题可就大了。单是为韩琦抛下自己,单独逼迫曹太皇撤帘一事,富弼就记恨了一辈子。韩冈并不怀疑,一旦给了蔡确和曾布机会,让他们说服皇后,今夜就内禅太子,明天之后,自己会不会被其他辅臣恨之入骨。

    而最重要的。宰辅漏夜入宫,京城上下今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眠,等明天,天子发病的消息传出去,人人恍然大悟,事情就坐实了。他早就有了定策之功,就算今天拥立太子,也不会增加多少功劳,反倒是当初没有参加进来的蔡确、曾布最盼望这个机会。

    皇后现在气得发狠,很有可能被蔡确和曾布说动,韩冈是宁可当场翻脸,也要让皇后下诏将王安石、章惇他们给召进来。

    韩冈就站着,也不继续反驳,只是冲门口看了一眼,又点点头。巡视宫掖的王中正就在那里,全副披挂,就是一副武将的打扮。

    王中正一句话不说,低眉顺目,站在门后仿佛门神一般。但韩冈冲他点头,王中正就仿佛从雕像变回了人,重新有了生气,同样点头,回了礼。

    向皇后没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动作,但蔡确和曾布无法无视。那可是宫中兵法第一,半年内统帅班直的内侍大将,而且跟韩冈交情匪浅。他一点头,就意味着韩冈并不需要他们同意,才能将消息传到王安石、韩绛,以及其余宰辅那里。

    “殿下!”蔡确大声道,“臣和曾布,并无阻止他宰辅入宫之意。都是怕连夜打开宫门,会让京城百万军民人心动荡,万一有贼子图谋不轨,恐怕会生出大乱。实在是不能不慎重!”

    “韩冈岂敢怀疑相公。但吾等三人今夜宿卫,而王介甫平章、韩子华相公他们能安心回去,是相信天子若有不豫,我等能安定人心,并及时通知宫外。早一步让其余相公、枢密知晓宫中变化,更可安定国人之心。”

    “枢密此言是正论。”向皇后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腰杆。“不能让相公们在外面担心。”

    向皇后这句话一出口,蔡确和曾布都安静了下来,先后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

    不过他们看韩冈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已经是带着恨!

    韩冈早就有定策之功在手,根本就不需要画蛇添足,可他们缺功劳啊。自己吃饱了饭,就不让别人吃。殊不知,这有多招人恨?

    韩冈之前对王安石说,并不主张赵顼立刻禅让。但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赵顼竟然说皇后害他。

    也许是怨气ri积月累后的爆发,或是苏醒后jing神混乱的,或是当真认为他这一次发病源自于皇后中断经验,但这一句话一说,向皇后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子的病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不论有什么想法,都是得早点有个章程出来。一旦议定,就算今天夜里人心不安,明天也会安抚下来的。”不管接下来会怎么样,有事情大家一起承担,这是韩冈的想法,“殿下,还是快派人吧。”

    “三更天了。”

    听见外面的梆子响,蔡京确认了现在的时间。跟强渊明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到了半夜。虽然自家酿的葡萄酒并不是烧刀子那般能打着火的烈酒,可喝多了下去。照样还是唯有醺意。

    “怎么,舍不得你家新酿葡萄酒了。”在后院的石桌下,与蔡京一起喝酒的强渊明舌头有些大,已经是喝了不少了,但还没有到醉倒的时候。

    蔡京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天空毫无遮掩的月亮,虽说喝葡萄酒最好的就是夜光杯,但有个玻璃盏装酒,瑰丽的红穿过玻璃之后,就又多了一层晶莹剔透。

    “这葡萄酒又不比过去珍奇,现在家家都会酿了,能喝多少只看隐季你的酒量!”

    到底怎么制作葡萄酒,不知何时就在京城中传开了。不需要蒸酿的酒具,也不需要酒药,只要将葡萄洗干净和交州白糖一层一层的放在陶瓷罐里,然后密封好放在一边,等一段时间就变成葡萄酒了。剩下的就是过滤和装瓶。

    只要家里有葡萄藤子,又买得起交州白糖的人家,都忍不住去自酿些酒水出来。一时间,弄得京城的酒税跌了两成还多。

    “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强渊明招呼着蔡家的仆人端酒上来,又对蔡京道,“元度还是不肯出来?”

    “元度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体质又弱,出去喝次酒回来就要吐几回。今天上殿吗,估计是中了暑,回来后就躺下来了。”

    “真的是中暑?”

    “喝你的吧。左右明天就知道了。”

    经筵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蔡卞回来后却不肯说。只是知道天子在经筵上发了病,然后宰辅们都进了福宁殿。具体的细节一概奉缺。

    蔡京准备等到明天再去了解。反正大体情况猜都能猜出来,自家的兄弟,终究比不上韩冈。很有可能是吃了大亏,否则就不会一回家就躲进了房中,谁人也不见。

    “三郎。”蔡京家的一名老家人从前院匆匆而来,附在蔡京耳边说了几句。

    见蔡京脸sè陡然就变了,强渊明立刻问道,“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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