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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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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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成虎的故事听说过的人不知有多少,范仲淹当年离京前往陕西抵御西夏,背后就被吕夷简给干脆利落的捅了一刀。

    辽国的强大远过于西夏,宋辽开战时无人敢在后方搅风搅雨。前线有失,京城何能独存?何况又有王安石坐镇中枢,也没人能使坏。

    可现在不一样了,战争结束了,不早ri回京,不但没有功劳拿,还会被政敌,远在千里之外,连辩驳的机会也没有,又有几人会为他说话?

    吕惠卿想要回京。

    这一次回去,身挟不世之功,政事堂空悬的宰相之位,也就可以定下来了。

    给王安石的信,他已经送出去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

    想必新学宗师王介甫能明白。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13)() 
河东的战局一直牵动着京城百万军民的心。

    代州陷落的消息传来,很多东京的富户都开始做起了南下避难的准备。

    随着韩冈就任河东置制使,随着一支又一支驻扎在京畿的禁军北上河东,表里山河的战局终于渐渐稳定下来,胜利的天平也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向大宋一方倾斜。

    不过纵使在扭转颓势的太谷大捷之后,也没人认为大宋官军能够彻底击败入寇的辽军。绝大多数人都只希望河东能够与河北一样,遏制住辽军的长驱直入,守到辽军不得不撤退为止。

    而之后河东官军与辽军僵持在忻代一线,正好达成了人们的希望,由此也逼得辽国权臣耶律乙辛派人来开封和谈。

    局势的变化符合众人之意,只是谁也没想到还会有官军直取大同府的机会。辽军在大小王庄的惨败让京中官民一时为之失语,同时也让很多人看到了夺回幽云诸州在太行山以西部分的可能。

    只是局面的变化再一次出人意料,在河东主帅韩冈的主持下,宋辽双方转眼间就达成了和议。

    前几ri京中曾有传言,是皇帝故意以封王之诏相逼,所以韩冈为了ri后的前途着想,才放弃了攻取大同的打算。

    在民间,这个谣言并没有传扬开,庆幸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可在朝堂上,相信了这种说法的人就有很多了。

    一些官员觉得韩冈私心太重,让大宋失去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另一些人则是觉得比战前不仅没有损失土地,还捞回了一个武州,也不算亏本了,而且很赚,只是话语中依然免不了要为不能赚得更多而感到遗憾。

    但为韩冈辩护的声音还是有的。

    “官军的气力已经到了极限了。负重行远,三ri而竭,九ri而亡。官军在河东数月,riri枕戈待旦,席不暇暖,纵使多在营中休息,又何曾能得半夜安寝?夺回代州乃是以轨道为助力,可轨道如何去得了大同?”

    “为什么韩枢密能刚到河东便于太谷城下大败辽贼,并非其有鬼神之助,而是辽贼深入河东千里,已是人困马乏。却因为得到韩枢密的消息,鼓起余力连夜南下。却为枢密挡在太谷城外。”

    “击败困顿城下的贼人就只需一羽之力。现在反过来,累的是官军,以逸待劳的是辽贼。”

    “高粱河殷鉴不远,易州之败更是近在眼前。”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蔡渭细眯着眼,隔着花墙传过来的话,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邢恕提起酒壶,一边给自己和蔡确的儿子斟酒,一边笑道:“宗汝霖在报上的原话,也就改了几个字,能不耳熟吗?”

    “宗泽?”蔡渭不屑的从鼻中哼出一声冷笑。

    那位出身两浙、却在战前游历过河东的年轻士子,自从成了河东战事专栏作者,便声名大噪。对于河东战局的分析远比他人更加几乎成了人所共仰的军事大家。

    钟离子和楚仲连的名号甚至传扬到了边陲。据说不止有一名边臣具礼延请,希望能聘宗泽为幕僚。不过宗泽都辞以学业繁忙、无暇分身。

    只是在更高的层次中,对宗泽的看法则是截然不同。

    在很多朝臣看来,京中声名鹊起的年轻谋士不过是一个传声筒,只是某个人想要在京城说些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的话罢了。

    “不过是韩玉昆养得一条好狗,名声倒是直追武侯、王猛和赵韩王'赵普'了。要不是看着韩枢密的面皮,早就把他给赶出国子监。”蔡渭冷笑道,也不在乎声音让隔邻的酒客们听到。

    邢恕抿了一口酒,啧了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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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泽在齐云快报和逐ri快报上的多番评述,对河东战局的分析可谓是jing到。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么多人信服。但他文字中的细节其实混淆了事前事后的差别,让河东的战果显得不是那么惊人。

    在战后分析出辽军的败因很简单,但在战前就判断出辽贼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同时还不惜以自身为饵——有此判断的难有此决断,有此决断的难有此判断——这正是名帅和庸人的区别所在。

    可宗泽的话并不是在贬低韩冈的功绩,而应是韩冈的自晦之道。以他的身份,不能学人自污,也只能自晦了。

    “其实何正通的说法与宗泽大同小异,不过他觉得河东方向还是犹有余力,如果再得河北、陕西配合,夺取大同并不是不可能。”

    蔡渭放下酒杯,皱起眉:“何正通?章子厚要荐其入武学教书的何去非'注1'?”

    “的确是他。”邢恕点点头。

    虽然说何去非的名气远不如宗泽,可在国子监中亦以知兵著称。刚刚崭露头角便被章惇网络入幕中,已经有动议要将他和宗泽一并推荐入武学担任教授。

    “武学教授可武职可文职,只不过白身无功受荐,入不了文班。就不知他们愿意与赤佬同列,在三班院中做个吃香的殿值了。”蔡渭嘴角扯动,幸灾乐祸的笑着。

    武学的成员并不是以武将为主,而‘使臣未参班并门荫、草泽人并许召京官两员保任’,没有品级的为入流武官,无法得到荫补的官宦子弟,甚至是白身的平民,只要有京官推荐,就能进身武学,至少得到考核入学的机会。

    但就是因为需要有京官以上的文臣保荐,使得许多有能力的底层武官无缘武学,反倒是一些无能之辈,依靠家中的背景,被荐入学中。

    纵然武学的毕业生能够被选派为小型寨堡的寨主、堡主,但有根基的将门子弟,不需要经过武学,也能升任。而没有根基的武学毕业生,也没人敢把重要的职位交到他们手中。自从熙宁五年武学重启,到如今已近十载,可陆续毕业的武学学员,在这十年间的频繁战事中,却都没有什么出sè的表现。

    “那两人偌大的名声不过是事后空谈得来,要是应敌破贼都是动动嘴皮那么简单,家严也不需要riri殚jing竭虑,镇ri坐守在政事堂中,唯恐战局有所变动。不过是马谡、赵括之流。”

    “邢恕也听说过。就是韩玉昆本人,也是在说:退敌逐寇,不在奇谋,只在用心。”

    蔡渭想了一想,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看过枢密院与河东置制使司之间往来的文书。遇贼兵当如何,守关隘当如何,行军当如何,运粮又当如何,枢密院提出的每一条条款都把战事中要注意的细节都提点到,而置制使司中的幕职官以及韩冈本人的幕僚,都要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并给予朝廷一个让人信服的回答。

    从行军到食宿,从武器到甲胄,从寝具到医药。光是要安排十万人马的衣食住行,就能把人弄疯掉,除此之外,更还要作战。

    邢恕不比蔡渭,有个好爹和好岳父。而且他为了自己的名声,近来也少进蔡确的宰相府。所以没机会看过枢密院和置制使司来回递送的文牍,但当年西夏猖狂时,针对陕西缘边各路的防秋事宜,朝廷都是说了又说,那些旧文牍,他倒是见识过——划一指挥八,检举指挥十一,仅仅是防秋事,其所虑之处,已是无微不至。

    但这并不是枢密院授阵图遥控前线将领作战,虽然太宗皇帝和今上都喜欢玩这一手,不过在西府中,明智的重臣还是占绝大多数,都只会是指示需要注重的方向,具体的战术安排,朝廷不会干预,而是交托给前线的将领们。

    “不说这些了。”邢恕见蔡渭没有谈论这方面的兴致,便改了话题,“现在战事已了,就不知吕、韩二位,哪一位能先进京了。听说吕枢密已经在运作了。”

    “韩枢密也不输人。”蔡渭笑道,并不隐瞒蔡确私下里跟他说的话,“他可是要求朝廷移民忻代,以保河东北部早ri安定。”

    邢恕也听说了这件事。

    韩冈用不再追索叛臣为代价,逼耶律乙辛放弃对武州。河东在北线多了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河西的麟府诸州与河东本土连接得也更加紧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此以后河东多了一个必须设重兵防守的战略要地。尤其是武州的山势走向,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北方敞开了大门,实际上想要守住,其实不容易。

    要想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迁民。

    代州、忻州急需更多的移民。武州也同样需要。

    “以韩玉昆之言,忻代武到底要多少户?”

    “至少万户。”

    武州群山汇聚,真正可用的土地只有河畔的谷地,规模很小,最多也只能分设两县,甚至撤州改军的动议说不定都已经放到了政事堂的议程表上。可再小也是一军州之地,给大宋的四百军州又增添了一个成员。没有个三千户口,根本维持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

    另一方面。代州、忻州在辽贼入侵之后,人口的损失很大。不说要回到旧ri的富庶,仅仅要想恢复到旧时本州粮草自给的局面,也必须增加六七千户口。

    注1:中国古代兵书何博士备论的作者。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14)() 
“那”

    邢恕刚要继续问下去,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两位官人,可要听时新的小曲儿?”

    蔡渭的脸sè顿时沉了下来,竟然让不相干的人进了自己的包房,门口的伴当玩忽职守竟到了这般地步。宰相家中规矩大,犯了错的下人自是要以家法惩治。只是火气上头后,他立刻又想了起来,门外并没有伴当守着。

    为了不惹人注意,两人特地选了不属于七十二家正店的小酒楼,虽也是外楼内院,可档次终究不高。外间多是贩夫走卒,内厢也不过是附近有点身家的居民。不过这对邢恕和蔡渭两人来说,正合心意,他们连伴当都留在酒楼外,免得给人看出破绽来。

    邢恕抬起眼,只见一个提着琵琶的老头子陪着名正当妙龄的少女站在半掩的厢房门前。

    老头子颤颤巍巍,而少女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祖孙多过父女。

    那少女大大方方的上前来,向蔡渭和邢恕屈膝福了一福,“两位大官人,可要听小曲儿。奴奴会各sè时新小调,秦太虚新写的几首曲子词,奴奴都能唱得来。”

    在酒楼上,席上常常会有不请自来的歌女。只是一般来说,正店的包厢不会让人随意进出。可这毕竟不是正店,管理得并不是那么严格。

    歌女的声音娇柔婉然,蔡渭不禁多打量了她两眼,但见那歌女容sè并不出众,便又收回了目光。从袖中随手掏了几个大钱,丢过去打发那一老一少出门。没听曲子本也不需要给钱,可是宰相家的财大气粗不是普通官宦能够比得上。

    七八枚大钱落得满地都是,但那名女子并没有低头去捡。她仿佛受了羞辱,双颊涨得血红:“小女子虽然在外抛头露面,可也不是乞丐。这位官人太大方了,小女子受之有愧。”

    那歌女丢下话后便不顾而去,老头子抱着琵琶急忙追在后面,出了门后才想起来要回头行个礼。

    被一个歌伎顶撞了一回,蔡渭脸sè讪讪。他可没脸摆出宰相家的威风来,传出去肯定是他没理,何况他还不可能让这件事闹起来。

    “相貌虽然不入流,这脾气倒是樊楼的。”邢恕谑笑着,顺手给蔡渭倒了一杯酒。

    蔡渭人面广,人头熟,随即接话道:“樊楼的赵宝儿,张齐齐,还有三十娘,脾气的确也都算大了。方才的那个也不输他们。”

    “终究还是比不过韩玉昆家里的那一位。”

    邢恕抿了抿嘴,“那谁能比?雍王还疯着呢。看看这个仇结得有多大?”

    邢恕说这话,顺手悄然摸了摸袖中,里面倒有两串用来结账的大钱,还有几个零散的元丰重宝,是折五大钱,还是簇新的,刚刚发行不久,就跟方才蔡渭给那名歌女一模一样。

    他现在的差事不是有油水的官职,崇文院中的校书清贵归清贵,宦囊羞涩也是实打实的,家里人口多,。实在比不上宰相家的衙内随手就丢出两个大钱。

    “不说这个了,先喝酒。”

    邢恕放下心事,与蔡渭对饮了两杯,就听见方才刚听过的声线就从隔壁传了过来。有曲有乐,的确是最新的小词。

    两人对视一笑,并不介意旁听一下不花钱的曲乐,这样一来,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可以放开了一些了。

    “被掳走的人口,耶律乙辛能还回来多少?”打断的思路重新接上,邢恕继续问道。

    “代州、忻州和太原被掳走到辽国的户口,能有损失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邢恕点点头,他不是不经事的人,强盗劫掠过后的惨状也颇看过几次。区区山中强贼都已如此,被数以万计的契丹jing骑洗劫后的代州、忻州,情况只可能会更惨。

    那些被掳走的百姓可能还算是运气好的,因为剩下的不是死于战火,就是在之后的逃难中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而且换回来肯定还要打个折扣。”美貌的女子,有才能的士人,技术高超的工匠,这些人都很难换回来,蔡渭也不瞒邢恕:“按河东那边的说法,多半不会超过五千户。”

    “是韩玉昆的密奏?”

    “嗯。”蔡渭又点点头,“韩玉昆在奏章中说,代州和忻州要三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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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避入山中的人户有不少吗?”

    蔡渭嘿的一声嗤笑:“都不会超过三千户,而且没一家不用披麻戴孝的。”

    “韩玉昆此前好像是上奏说,要重新河东版籍,并五等丁产簿。”

    “好确定户绝田的数目,用来安置移民。”蔡渭接着道。

    邢恕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可是桩难事。”

    战前的代州,不算近两万各自拥有家庭的驻军,都有三万民户;忻州虽小,民户也近两万。三千户在其中只占了小半。何况这些民户,没几个能达到户均五口的平均线。也就是说,实际拥有的人口比正常的要少得多。

    在诸多土地的原主阖门死难的情况下,重新分配无主土地成了忻代两州的当务之急,韩冈早在屯兵忻口寨时,便安置难民在忻州去就地补种口粮。现在也只不过是之前的延续和深入罢了。

    不过这一件事,其实已经超出了韩冈的职权范围。置制使是军事方面的临时差遣,之前能够允许置制使司插手地方政事,也仅是因为忻代战乱未止,韩冈以宰辅的身份权宜行事罢了。现如今,兵戈已止,置制使司再干预政事,就很难再说得过去了。

    “记得昔年蜀中大旱,韩忠献曾为益、利两路体量安抚使。”邢恕低头考虑了一阵,然后说道。

    “正是如此。”蔡渭一击掌,笑道:“家严也是这么想的。”

    韩冈现在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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