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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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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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又安静了,注意力的焦点回到了司马光的身上

    司马光遽然抬头,愤怒的血色重充满了他的眼中

    “韩内翰乃是药王弟子,既然说臣病了,那臣当真是病了”司马光的声音颤抖着,激荡的心境从话声中透出,“熙宁二年法施行,至今已有十二载其中连年战火,灾异频频纵有煌煌之功,可民生之困苦,条条种种实是数不胜数臣之病,非为己病,实为天下而病……”

    他停了一下,轻吐了一口气,仰起的面孔上甚至能看见溢出眼角的泪水,最后,他猛然怒喝出来:“若说臣有病,臣的确已经病了十二年了”

    司马光的怒喝在殿中,周围寂静无声

    这是什么?

    怨望

    不管司马光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表现得多么悲愤,浓浓的怨意却是溢于言表是对法的痛恨是对天子坚持法的不满是要继续坚持党争的宣言

    明明白白的怨望

    可司马光眼下宁可亲口坐实自己的怨望之罪,也不会让心疾、惑疾之类的病症强加在自己的头上

    若是被确定为失心之症,也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现在他所承认的一切,的确可以说是怨望,可是当未来国是迭,又可以说是思国忧民的表现——就算是现在,当这番话传扬出去后,也肯定能惹来不少同情和敬仰的目光

    而且乍听起来司马光表现得忠心耿耿,忧国忧民,毫无经验的皇后,被其蛊惑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份冷静,倒是印证了韩冈之前的判断,司马光没有服输甚至还反咬一口——今天韩冈能拿药王弟子的身份来指证他司马光是疯子,那明天又将是谁成为牺牲品?

    韩冈今天在殿上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司马光已经说出来了

    是张角的妖言惑众是赵高的指鹿为马是李林甫的颠倒黑白是来俊臣的罗织人罪

    韩冈既有如此手段,朝臣们纵然不是人人自危,也会从此对他提高警惕了

    其实司马光即便证明了怨望,依然无法治罪以他太子太师的煌煌地位,旧党赤帜的赫赫声威,也只能让他回洛阳养老尽管司马光对王珪喊打喊杀,但他依然可以仗着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的身份,来避免任何加之于其身的罪责

    情况再坏,也不过是一切照旧,司马光回咬一口的结果,却是能将韩冈拖入烂泥塘里

    章惇和苏颂都变了脸色,司马光的反扑在预料之中,不过狠辣却乎他们想象

    可韩冈神色如常,这又能怎么样?

    难道将党的这一次反扑给打回去,会一点损失都没有?知兵如韩冈,不会这么幼稚

    且重要的,关键点并不是自己,司马光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啊

    “敢问宫师”韩冈平和淡定的问道:“王珪之罪当如何论?”

    司马光刚刚凝聚起来的悲壮气势顿时就烟消云散,甚至有一瞬间的迟钝,“诛之”尽管声音依然狠厉,却没有了之前的毅然决然

    “罪名呢?”

    司马光气势低了三分:“奸邪”

    韩冈轻叹一声,摇摇头,却一句话也不再多说了

    还需要他说什么呢?

    眼下的关键点是什么?

    是对王珪的判罚

    司马光死不认错,咬定了要杀王珪,但他不敢也不能将王珪的罪名一条条列出来一旦他这么做,即便区区一个大理寺中的法官也能将之一条条的驳回去,无论如何都定不了王珪的死罪,最多也只是出外而已

    ——在皇帝和皇后的心目中,王珪最该死的地方就是他在定储之事上没有尽到他的责任,可王珪他毕竟开口请求立储,是韩冈、张璪、薛向之后的第四人

    他没有反对立储,而是支持的这样的作为,甚至无法治罪,只能褒奖

    所以司马光给出的只有空洞的奸邪二字

    如此罪名,还要杀宰相?

    这难道不是心疾最好的证明吗?难道这不是怨望于心,以至于王珪成了出气口的证明吗?

    前面听到司马光的悲愤之语,向皇后一时间也不免为之动摇可现在司马光依然咬定了王珪,却给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罪名这让她又坚定了对司马光的看法

    “记得当年宫师守长安,上书建言边境息兵,京兆、邠州不必加强防备而后庆州广锐卒叛乱,叛贼吴逵领兵南下,破庆州,掠邠州,兵锋直指长安城,幸而在罗兀城与西贼交战的王师回返,才将其困在了咸阳又得韩冈孤身入城说降,方才顺利平叛只是也让西夏又苟延残喘了多年”

    王珪为相,主张伐夏,虽然有些波折,但西夏终究是灭了司马光说不要加强长安、邠州的防备,可吴逵叛乱,差点就攻到了长安,解围还是靠韩冈帮了忙

    这是给司马光的最后一击——无能

    说话的,是蔡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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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20)() 
〖〗〖〗〖〗〖〗〖〗〖〗蔡确的发言总是这么恰到好处,让人惊喜连连

    多少喜欢去看蹴鞠球赛的文武官们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脚球补射得好

    韩冈与司马光交锋三五回合,刚一占上风,蔡确就趁势将皮球踹进了球门

    韩冈瞅了面容整肃的蔡确几眼,无奈的将视线转回了脸色紫胀的司马光盯上王珪留下来的位置的蔡大参,自然是要在皇后面前露个脸

    而帘后的向皇后,她并不知道蔡确之言的真伪与否,她对此根本没有了解不过司马光被堵得闭了气,倒是能做个证据

    但她对细节也很有兴趣,回头看看宋用臣,宋用臣会意,弯下腰,低声道:“圣人,这件事王观察应该知道,他当时就在陕西军中”

    所谓的王观察,就是王中正他本官是观察使,正五品的贵官,内侍兵法第一这段时间正领军镇守宫掖

    向皇后点点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事后问问王中正就知道了

    蔡确的这一脚的确是稳准狠兼备,司马光没了反击之力,韩冈也觉得差不多该收场了

    可章惇却跟着发话他质疑:“记得当年广锐叛军并没有打下邠州,反而吃了一个亏,最后不得不绕城而走并不是如参政所言,大掠邠州”

    过分了韩冈心道,捧哏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他加紧张的望着不远处的太子太师司马光都这把年纪了,身体不会太好要是在殿上发病,甚至中风,那就要出事了

    可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见蔡确当即精神一震,高声道:“吴逵这个广锐军邠宁都虞候,直至官军开始进筑罗兀,被调往庆州镇守边防前,正是驻扎在邠州城中他领军南下,人情地理皆惯熟的邠州是最容易被他攻破的但幸而邠州有个年轻有为的判官见邠州驻军北上庆州之后,城中兵力并没有加以补足,自知无法坚守,便率兵出城偷袭贼军前锋虽然这一战侥幸赢了,其实也是险到了极点一旦他败了,邠州将立刻陷落只因城防不固,兵力不足,不得不如此那位判官,名为游师雄,却也是横渠门下”

    蔡确当年曾任邠州司理参军,因献诗于宣抚陕西的韩绛,才被荐到时任开封知府的韩维门下,韩冈第二次上京便正好与其有一段因缘往来_&

    尽管蔡确离开陕西时,横山攻略刚刚展开——罗兀筑城和广锐之乱是发生在韩冈离京后——不过在横山之役宣告失败后,通过仍在陕西的旧友,蔡确对广锐之乱前后的陕西局势仍了解得十分深入

    听蔡确将当年事娓娓道来,向皇后再去看司马光时,就多了几分厌弃韩冈的同门,只为了给司马光收拾手尾,就不得不冒险领兵出外偷袭贼军,而不是固守城防以求安稳司马光在关中,差点就坏了国家大事

    司马光脸色通红,嘴唇抖着,却发不出声来他甚至无法辩驳毕竟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回去查查旧档,就能将《谏西征疏》、《乞罢修腹内城壁楼橹及器械状》和《乞不添屯兵马》这三份他在长安任上所进呈的奏章给翻出来这也是为什么他被撤了知京兆府的差事,派到了洛阳,主掌西京御史台的缘故

    司马光的窘迫,让韩冈看得暗暗摇头

    缺乏地方从政经验,这是司马光最大的弱点在二十岁得中进士之后,直至五十三岁知长安京兆府这个大府资序的要郡之前,他没有任何亲民官的主官经验,知县、知州、一路监司主官他都没有担任过

    寻常的进士要就任兼领一路兵马的要郡,最快也要有两任知县资序、两任通判资序,两任知州资序,然后再看运气,至少要升到侍制以上,再有几任路中监司的主官在这段一般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中,至少有一半时间得在地方任亲民官,剩下的则是在京城或是路中监司担任资序相当的职位可司马光,则基本上都在朝中度过

    签吧苏州判官事,签吧武成军判官,并州通判,开封府推官,这是司马光在担任知京兆府兼永兴军路经略使之前的全部地方经验

    在苏州任上,因为其父母相继亡故而解职丁忧,司马光只做了一年多

    除服后,司马光出任武成军判官,也就是滑州,签吧判官事两年

    之后他就回到了朝堂,直至十年后,司马光因其连襟之父庞籍知并州兼河东经略,被荐为并州通判司马光上任后,代庞籍巡视边地,主张在麟州筑堡失败,损兵折将,连累得庞籍被贬知青州庞籍帮司马光担下了罪责,司马光此后便视之若父,事庞籍之妻如母这一任,两年而已——在并州通判前,司马光其实还跟着庞籍去了郓州,主管州学半年多,不能算正式工作,也没有什么功绩可言

    并州事毕,司马光回到开封,任职开封府推官两年后便改修起居注,判礼部在这期间,司马光最有名的是论交趾麒麟祥瑞,还写了一篇赋文来讽谏

    从此他一直留于朝堂,任官知谏院、翰林学士等清要之职,直至王安石开始变法

    三十余年的时间,司马光在地方上只有佐贰官和幕职官的资历除去滑州、开封这两个畿内差遣,司马光在外地的任职时间是只有区区三数年且不论是在并州通判任上,还是在开封推官任上,司马光都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能力

    司马光比起其他从地方上一路稳稳爬上来的官僚,最为欠缺的地方就在这里是远远不能同在地方上施展才华而不愿入京的王安石相提并论

    当蔡确拿任职地方时的挫败和纰漏来攻击司马光,司马光是毫无还手之力

    话说回来,蔡确本人也极度缺乏地方经验升朝官后,就没有离开过朝堂基本上走言官路线,从监察御史,一路升到御史中丞,现在又成为了参知政事——亲民官的经验远比司马光欠缺可是到了他这个地步,也没有司马光在地方上出乖露丑的失误,反而没有破绽了

    而且司马光现在也没办法驳斥他已是血涌上头,晕眩一阵跟着一阵外表看着没什么变化,但能站定脚跟已经是他在竭力平复心情的缘故

    韩冈始终都在关注着司马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有些不好了,再争下去,太子太师当真能晕厥在文德殿上

    “各位以辅臣之尊,陛前相争,喧哗如街市口角,到底成何体统?”

    一声斥责,突然响起在殿上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风姿挺秀的御史步出班列,在大多数御史前面跟着司马光一起弹劾王珪的时候,没有出班的御史也就剩下寥寥数人

    这个人,韩冈还认识

    “臣监察御史蔡京,劾司马光、蔡确、章惇、韩冈,殿上失仪,有失大臣体,当一体罚铜,以作惩戒”

    蔡京倒是聪明可谁也不能说蔡京错了,甚至司马光还得感谢蔡京收场,至此他方能定一定神

    只有殿中侍御史才能名正言顺的维护朝仪,而蔡京现在只是御史而已前面他没有跟着跳出来攻击王珪,现在站出来,却是正好合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总不能让好端端的朝会,变成蹴鞠球赛后卷堂大散的球场坚守维持朝廷纲纪的本职,当能给皇后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臣等喧哗殿上,有罪”

    从蔡确开始,连同御史,包括韩冈、司马光在内,几十名朝臣同向皇后和太子行礼请罪

    一言震朝堂,让宰辅们同请罪,蔡京有些得意

    帘后的向皇后却气冲冲的哼了一声,“两边打板子,到底是谁错了,当吾看不出来?”

    “圣人圣人”宋用臣又开始冒汗了,“司马宫师年纪大了,只看太子也该给个体面”

    向皇后闻言立刻向赵佣那边望了一眼,五岁的小孩子仍端端正正的坐着,动也不动一下可朝会拖太久了的确不好,向皇后也不想再耽搁时间,挥挥手:“都免了,归班”

    韩冈回到班列中,他已经不再看司马光了,而是吕公著

    方才司马光被群起而攻,吕公著竟然就在旁边看着,没帮司马光说话

    他到底在想什么?

    韩冈很有几分纳闷就这么让司马光成为众矢之的,最后灰溜溜的返回洛阳?让赤帜蒙尘对旧党可不是一桩好事

    诚然,司马光顶撞皇后,已经犯了大错而且在朝臣们面前,连皮都给扒光了但就这么将之抛弃,旧党的人心怎么办?壁虎断尾求生,但断了后半截身子,还能活吗?

    韩冈看不透吕公著的心思

    但司马光完了是肯定的即便福宁殿中的天子还要给他两分体面,司马光自己都不会有脸留在京城皇后也不可能留着他

    而自己这边,司马光的攻击虽然给了敌人们灵感,但终究还是无甚大用

    想以药王弟子来攻击自己,韩冈早有心理准备本就是避免不了的事,他这几天得到的弹劾中,就有这么一条

    可相对于后患,用处则大无论如何,韩冈不可能放弃医学权威的身份而且这种胜负手,也不会随便乱放的,多是用来阻吓对手就算被人忌惮,又能怎么样?韩冈从来都不在意这等小事/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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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21)() 
〖〗〖〗〖〗〖〗〖〗〖〗今天两,这是第一

    蔡京结束了朝堂上的喧哗,使得朝会能够重继续下去

    在御史台已经确定要集体出外的现在,蔡京肯定是要继续向上走了

    不过今天的事并不算完,崇政殿那边才是决定司马光此次上京的最后结局

    当然,朝会上上演的这一幕活剧之后,也没人能认为司马光还能翻身最多也只会给他一个体面即便是皇帝还想维护平衡,也没办法保住司马光谁让韩冈和司马光彻底撕破脸皮,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非此即彼,赵顼若是敢偏袒司马光

    两府宰执要参加崇政殿议事,其他朝臣则不需要

    可当朝会照着正常的流程结束后,韩冈回到太常寺,从宫中来的一名内侍却也追到了衙中说是崇政殿再坐改在午后,让韩冈依时与会

    这名叫杨戬的小黄门离开,韩冈想了一阵,摇摇头,不知道皇后有没有通知司马十二

    如司马光这样外地上京的重臣,在朝会之后,天子肯定是要抽时间在崇政殿问对

    一方面体现对重臣的看重,另一方面也要藉机了解一下地方上的详情,并征询重臣对当前朝局和政令的看法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中主以上,都知道该这么做

    若皇后根本就不遣人通知司马光,那么这位太子太师就彻底没戏了,完完全全失去了皇后的信任

    …………………………

    定下了午后再去崇政殿,向皇后先回了福宁殿中探视赵顼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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