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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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0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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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也意味着一年中最忙碌也最重要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城外的麦子开始灌浆,再过半月就能收割了。而且这几日,连着几天都是白天放晴,夜中落雨,太原府中,从官员到农民都是欢欣鼓舞。灌浆期的天候如此之好,基本上可以确定,今年必然是个大丰收。

    韩冈早早的就提前着手,将充实常平仓的钱物准备好,准备收购民间存粮。并联络路中仓司,让他们也早一步做好准备。

    去年的一场大战,将河东常平仓中的多年积存吃掉了大半,使得今年的青苗贷发放数量都只有前两年的四成。正如他之前跟韩缜所说,就算不去计较谷贱伤农的问题,光是为了

    韩缜已经回京一个多月。成为新任的参知政事,也有一个月了。〖〗政事堂中的人事,在这个春天变化得飞快。元绛出外,韩缜入内,此外,就是吕惠卿也终于离开了朝堂。

    吕惠卿的去职,可以说是御史台的雪耻之战,吕惠卿的弟弟吕和卿在外置田时让当地县官为其做保,被御史捉到了把柄,称其借势欺压良善。说起来,这可能是陷阱,但给人抓住了,吕惠卿也只能是百口莫辩。

    自然,这个罪名并不算大,天子如果想保的话,吕惠卿本人不会受到影响,吕和卿最多也只是罚俸赎铜。但若是天子无意留人,小事也能变成大罪名。

    折可适送来了最新的朝报,上面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吕惠卿出任京兆府知府兼永兴军路经略使。

    “吕吉甫出知京兆府?”韩冈本以为吕惠卿就是卸职,也会在东面或南面安身,没想到会给打发到西北来,“这一回算是做邻居了。”

    “就不知吕大参愿不愿意做邻居?”折可适道,“福建人可难吃得陕西的苦。〖〗”

    “引罪出外,可没有愿不愿意的一说。”韩冈抬头对折可适笑道,“后面一句可别在勉仲的面前说。 課外書”说着,韩冈又转头看看外厅,却不见黄裳,诧异的问道:“勉仲人呢?刚才就没看到他了。”

    “方才今科太原府的几个新进士跨马从前街过,就见勉仲出去看了。”

    “哦。”韩冈的眉头略略皱了起来。因为去年对夏、对辽的战争的缘故,黄裳无缘科举,看到太原府的新科进士回来游街夸耀,心情应该不会太好。

    韩冈叹了口气:“勉仲的这一科是我耽搁他的,以他的才学,只要时运到了,一甲不好说,二甲前列绝对没有问题。下一科又要三年后,勉仲可不能再耽搁。”

    “龙图何出此言?”黄裳正好跨步进门,听到韩冈的话,“学生一向水星不利,即便今年上京应考,也不一定有金榜题名的运气,更比不上跟着龙图,增长了学识,开阔了眼界,又有了用兵的经验,而且还得了官。〖〗这如何是科举能比得上?就是一榜进士,十年时间,也不见得能五削圆满。而学生附龙图骥尾,一年便已是京官,这些可都是龙图给学生的。”

    黄裳的话发自肺腑。去年他辅佐韩冈主持大小战事,解试的时候都在胜州前线度过,连个贡生的资格都没拿到,当然不可能上京考试,只能准备三年后下一科的科举。不过可能是出于对于韩冈的补偿,他举荐的幕僚,朝廷都没有吝于封赏。黄裳在葭芦川大捷之后,因功入官。而在胜州大捷后,又因功加赠,眼下已经脱离选海,成了一名京官。只要三年后,能到了一个进士的资格,那么摆在黄裳面前的,便是一条金光灿烂的通衢大道。

    韩冈摇摇头,“我为国荐才。因为勉仲你有其功,有其才,非是论人情。”

    黄裳躬了躬身,谢过韩冈的赞许。坐下来又道:“方才学生在查对上个月的各处驿站报上来的账籍,发现来自代州的马递比前几个月多了许多,翻了一番。〖〗似乎有些不对劲。”

    折可适误传了黄裳的行踪,正有些脸红,但听到黄裳的话,神色郑重起来,“代州的崔象先是两个月前上任的吧?是不是出来前奉了什么密诏,一个月时间,上下都掌握住了,就跟京城通起了消息。”

    韩冈点了点头。边境军州的知州,本就有权直通京城。刘舜卿已经给调走了,新任知州来自京城。自他上任后,驿马使用如此之多,想来代州那里就有些秉承天子密旨的小动作。

    “看起来,天子没打算耽搁太多时间。”黄裳在经略司中有了一年多的经验,很轻易的便看了出来。

    “西夏都灭了,下一步当然是辽国了。”折可适道,“据说天子念兹在兹的,便是收复燕云。澶渊之盟,说不准几年后就会给废了。”

    “灭辽?”韩冈闻言就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天子赵顼前段时间曾经遣使征询过韩冈的意见,该如何对付如今权臣当道的辽国。〖〗而且同样的问题,天子应该询问过了不少朝臣,乃至元老。至少上个月王安石写来的信中,便提及了此事。

    韩冈在给赵顼的回复中,并没有说多少对辽国的战略规划。而是说了一些厚植国力的建议。

    “自种谔取绥德,韩绛攻横山,西夏自此由攻转守,开始衰弱。但到其灭亡,中间经过了十年的时间。而且西夏覆亡之前,其国中母子相争,本就是自取其败。同时宋夏两国国力相差极大,这是大宋能将之不断消磨,乃至耗尽元气的主因。如果换作是辽国作为敌人,以眼下的国力、军力和人心,能做到几分?之前或许小胜过几次,但改以灭国为目的,那可就是两回事了。”

    韩冈之前给天子回复,是亲自动笔,并没有让黄裳、折可适等幕僚知晓此事,不过他这番话中的观点,则不只一次提起过。

    “越王勾践败退于会稽之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国力复振。吴王夫差北上黄池之会,勾践发兵偷袭吴国,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举灭吴。逼夫差自尽,尚在十年后。昔有高句丽立文法,隋唐接连征伐,隋炀帝、唐太宗领军亲征皆不果而还。直至高宗时,耗尽其国力,方灭其国。”韩冈靠着椅背,“要想灭掉一个文法已立、根基深厚的国家,可不是打上一仗两仗就能做到的。”

    一旦边境上的蛮族从部落联盟转变成一个制度井然的国家。为什么隋唐打高句丽比打突厥还难?地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手的类型不同。

    当年王韶能推动朝廷同意攻取河湟,其中一条,就是上报说董毡、木征叔侄已经准备立文法,有立国的打算。

    韩冈旧年曾经在赵顼那里听他说起辽夏,‘二敌之势所以难制者,有城国,有行国。自古外裔能行而已,今兼中国之所有,比之汉、唐尤强盛也。’

    “要灭辽国,需有耐心,得做好前后几十战,绵延十数年的准备。眼下面对西夏都没能见全功,何论辽人?”

    折可适沉吟道:“也就是说,要积蓄国力,等候时机了?”

    “没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慢慢来。”这就是韩冈对天子的回答。

    先把国家、军队都打理好,然后再去想辽国的事。

    赵顼论见识,当然是不差的。但这个皇帝想来性急,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犯了老毛病。

    韩冈之前的建议是军队在将兵法的基础上加强训练,武学的学生应该大力收录在军中有过功勋的底层将校,就像进士资格是通往朝堂最高层的通信证。在武学学习过,得到武进士的资格,也应该成为晋身之阶。强兵是打出来的,但一定水准的军队,可以通过训练得来。

    真正到了国战之中,拼的就是消耗,人命、财富,如何能对拼得起这样的消耗,就是未来胜利的关键。有一定素质的军官,经过训练的士兵,历练一下就是一支强兵,比起通过在战场上优胜劣汰,要节省许多成本。

    对于国政,韩冈则认为应该大力推广铁制农具,以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向农民推广,甚至可以作为青苗贷的一个组成部分,加入其中。

    一方面,由于禁军已经全数换装完毕,因铁甲、钢刀等兵器,对钢铁的需求因而下降了许多,需要有一个新的途径来保证钢铁业不会萎缩——这是韩冈一直以来坚持的观点,民用比军用更重要——另一方面,铁制农具对农业生产的促进,有着极大的意义。

    使用木质农具的农家,不论在广西还是在河东,占得比例极大。从效率上说,木质的农具远不如铁器。由此在农田中浪费的时间和人力,让韩冈觉得十分惋惜。如果省下这些时间,可以让农民打些零工,或是做些能赚钱的营生,对普通农户的家计有着很大的好处。/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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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下)() 
这一章写得很慢,毕竟不是专业。〖〗

    让天下的农户都能用上便宜的铁制农具,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赵顼能不能接受这个提议,或是在接受提议之后,能不能持之以恒的执行下去,那就两说了。韩冈很清楚这一点。

    以大规模的倾销,将钢铁制品的价格大幅压低,不但有钢铁流入敌国的可能,也会损失大量的利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还让许多铁匠失去了生计。这样的政策延续下去的可能很小。

    这与新法不同。新法能充实国库,使得朝廷,就算如今天子为了钧衡朝堂,任用旧党,也不会改变继续推行新法的心意。可看到大量的利润流失,谁还会去想百姓们耕种的辛苦?——过去几千年不都是这么来的吗。到时候,一个辽人收购农具的奏章,就能让天子改弦更张。

    但这个提议对绝大多数的百姓有好处,提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只是想真正推行开来,还是等到自己做了宰相或是执政,能够影响朝政时再说吧。〖〗

    话说回来,赚钱的办法韩冈其实也有。王安石和冯从义的信都在今天到了,一个是借用朝廷的驿传,另一个则是用的顺丰行的商队。

    韩冈很早就在想要是能将遍及天下的驿传体系利用好,也是个不得了的财源,邮政本就是个赚钱的大买卖。朝廷眼下每年往驿站里面砸进去上百万贯的真金白银,就算一时之间只能帮着赚回来一两成,那也是十几二十万贯了,而且日后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这件事韩冈并不着急,天子正愁着自家老是立功,现在写奏表提议上去,也是打入另册的份。还不如放一放手。

    “代州的事先放着。”韩冈笑着道,“真要有什么事,也是几年之后,不可能是现在。如今还是先清闲一阵吧。好歹是几十年的老仇家完了。”

    折可适附和道:“家兄前日也写信来说,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有空时那就多读读书。”黄裳说道,“演习武艺、习练兵法之余,把看书当消遣。就是不喜经学,不过读史可知过往战例,有补于用兵之道。”

    “家兄最怕的就是读书,看到白字黑字就脑仁疼,一辈子也不指望能改过来了。#百度搜(手打吧)本书最新手打章节#”折可适自嘲的笑了一笑,将门世家的子弟,经史也就在小时候看一看,年长之后,除了喜欢读书的人以外,大部分子弟宁可习练弓马,不独折可大一人,“倒是家十六叔一向爱读书,家里墙边一圈书架,全都是经史子集。前些日还托小弟去市面上找苏老泉的史论集寄回去。府州那里一间书铺都找不到,也只有杂货铺子代卖黄历,六经都没处买。”

    “苏洵的史论有什么好看的。”黄裳摇头,“老苏父子惯自小处起议论。其论六国,老苏说弊在赂秦,大苏转去论过秦,小苏只说六国不能合力。皆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余。秦灭六国,伐战胜之,伐交胜之,人心亦胜之,六国何以不亡?秦之亡,乃是战不胜、交不利,人心背离……”

    “好了,好了。〖〗”韩冈打着适可而止的手势,“要批苏家父子的史论,也得让人先看过才好说。一口否定,谁会心服?”

    三苏的史论,世间流传甚广。其中一二名篇,后世也流传千年。韩冈基本上都通读过,觉得很有些意思,但也只是有意思而已。乍看是很有些味道,但看得多了,也就腻味了。而且有许多不通的地方。只是别人要读,韩冈也不觉得有必要义愤填膺。

    黄裳醒悟过来,折可适不是跟他辩难的同门,拱了拱手,然后歉然一笑。

    折可适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关系。又对韩冈道:“记得龙图曾经也说过,苏家父子是纵横家一流,所学不正。”

    “这话是家岳所言,当初我只是转述。不过当今的儒门中人,倒有大半是这么看。”韩冈笑了笑,补充道,“我也不例外。〖〗”

    苏洵的弊在赂秦,迎合的是仁宗年间元昊起兵立国的时势,是借古讽今,反对给西夏岁赐以求息兵。并不是为了论六国而论六国。说起道理,真的放在战国末年的环境中来评价,其实是很偏驳的。

    苏轼的六国论则是偏了题,变成了过秦论。不说六国因何亡,不说秦因何得天下。只说秦速亡,乃是因为不养士之故。只要能将‘智、勇、辩、力’这四等人豢养起来,剩下的愚民无人领导,纵受压榨也不用担心。抱着这样的观点,所以一说到免役法的不好,就是官宦人家若是少了衙前役的百姓在门前奔走,将会‘凋敝太甚,厨传萧然,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至于苏辙的六国论,最近才在士林中传播开。说六国覆亡是坐视赵楚齐燕坐视秦人攻打据有中原腹地的韩魏,等韩魏一灭,四国亦不能独存。从天下地理战略上不为错,但指望山东六国能长年累月的守望相助,还不如指望老母猪能爬树,一点现实意义都没有。〖〗

    三苏的六国论以说动世人为目的,并不在乎说辞的是非对错,牵强与否。在儒门,这是不可容忍的。于儒者看来,道理应该是万世不磨的规则,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王安石对苏洵、苏轼的评语,最严重的就是说他所学不正,乃是纵横术。

    而且不仅仅是王安石,二程,还包括张载,都批评苏洵的史论,是苏张之流。以其两头说话,总是试图以小证大,是纵横家的手段。

    韩冈将这些观点简略的说了一通,折可适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静坐着的黄裳忽然又接口,“如果仅仅是因为史论,便说是三苏乃纵横家一流,那倒是污蔑了。苏明允所著的权书、衡论、几策,苏子瞻在参加制举前,上进论二十五篇,进策二十五篇,乃至苏子由在制举考试中,以道听途说之言污蔑仁宗,这一桩桩事做出来,却都是在运用纵横术,以博功名。”

    黄裳言辞变得激烈起来,“此外苏家父子的错缪并不限于史论。苏明允有易论,说易之难明,乃是圣人故意为之。‘探之茫茫,索之冥冥,童而习之,白首而不得其源’。圣人之学难窥难测,如天之高,神之幽,故而世人尊圣人而不敢违。也就是说圣人是故弄玄虚,就像售符水的巫婆神汉。这番言论,却把圣人看得浅了。故弄玄虚,那是纵横术中的一条法门,岂是儒门正道?!贼眼里看人都是贼,此是一例!”

    折可适有些发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黄裳如此激动的样子。而黄裳一通话砸了出来,省悟过来之后,又自觉失态,道了歉,坐下来喝茶。

    道统之争,一如生死大敌。从黄裳身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韩冈暗暗摇头,心中也有几分凛然。

    前几日他刚刚收到苏辙对春秋的几篇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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