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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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0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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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当消息传到韩冈那里,以他的经验和眼力,不可能看不住自家叔父的私心,到时候,能有几成把握让韩冈不站出来说话?

    韩冈立身之正,在军中是有名的。无论是之前反对速攻兴灵,还是之后反对逼迫自家叔父撤军,都证明他从不看人情面,只会就事论事。

    在州衙门前下马后的种建中,脚步又沉重了许多。同为张载弟子,交情又颇深,他实在不愿看到种家与韩冈反目。

    回到衙后的偏厅中,种朴正埋首在地图上,拿着根新近流传开来的炭笔点点划划。

    种建中进门后,向他打了个招呼:“十七哥。”

    种朴从地图上抬起头,回望了一眼,“送了折七回来了?”

    “嗯。”种建中意兴阑珊,没什么心情说话,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见到种建中的模样,种朴丢下地图和纸笔,走过来:“是不是折七说了什么?”

    “嗯,说五叔这一回是钓鱼呢。”

    “挺会打比方的嘛……”种朴笑了一声,在种建中身边坐下,“这不是折克行会说的话。”

    “我知道这不是折七替他老子传话。”种建中沉着脸,叹息道,“但既然他都能看得出来,当也瞒不过其他明眼人。”

    种朴盯住种建中看了好一阵,最后一声叹,“我说十九你啊,书读得多,那是好事。可心思也跟着多了,这就不是好事了。想得太多,就容易瞻前顾后,多谋无断。”他敲了敲座椅扶手,“既然已经成了定局,现在就该尽力将事情做漂亮了,而不是在这里叹气啊!”

    “曲端和高永能哪一个都不会甘心跟着徐禧一条路走到黑……”

    进驻盐州的官军,大部分是京营几名来自开封的将领一直都想立功,但始终没有机会,所以这一次闹腾得最凶便是他们但还有一小部分是西军,以补充缺口。徐禧点人时,刻意排除了种家的势力,大概是不想让种家一系的将领立功。但曲端和高永能两人又不是傻子,徐禧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奖赏,可在曲端高永能那边,恐怕都想哭的心都有了。

    种建中问种朴:“五叔的计划当真能成吗?”

    种朴的眼瞳中只有坚毅:“事情能不能办成,是做出来的,不是计算出来的。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将事情做好。”

    种建中出去了。

    种朴又回到摆放地图的桌边。桌上的这份地图,有西夏、有横山、有辽人的西京道,连河东一部分都包括在内。

    辽人的动向事关天下大局,摆开的架势似乎是准备从河北开刀,但实际上,往西边来也不是可能。对于辽人,不能不将他们的威胁考虑进来。

    但种谔,他知道种建中有个名字没说出来韩冈。

    韩冈出任河东路经略使,这个任命意味着什么,只消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看看能在危急之时出守边疆的都是什么人?

    范仲淹、韩琦、庞籍……挂着宰执的名头,出典要郡的例子不胜枚举。韩在战时被派来镇守河东的臣子,加一个参知政事、或是枢密副使衔都在情理之中,郭逵正是如此。韩冈能在此时出镇河东,即便他受限于年资进不了两府,但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宰执一级的人物了。

    种朴最担心的就是韩冈。

    之前灵州之败已经证明了韩冈有着不下于郭逵的战略眼光。眼下自家父亲想要成事,就不能让人惊扰了徐禧的美梦。

    但韩冈一旦得知此事,就绝对会这么做。种朴相信以韩冈的为人和品性,不会坐视数万甲士为敌所乘。

    自家父亲对徐禧的态度是坐视,不论徐禧有什么动作,只要他还没有出事,就必须让他一切照常。可要是韩冈插足进来,情况就难说了。若是不能顺利的归罪徐禧,种家可就危险了。

    ……………………

    “甘凉一时间是夺不回来了。”

    当宋人以重兵进驻凉州的消息传来,兴庆府攻城,重又陷入了阴云之中。就是因为灵州之役而信心十足的仁多保忠也不由一阵哀叹。

    从眼下传来的消息中看,秦凤、熙河两路的宋军已经将重心放在了甘凉之地上。

    王中正甚至还派兵在葫芦河河口修寨。一旦葫芦河河口成为宋军的控制区,黄河岸边的应理城【今宁夏中卫】也将保不住多久。当应理城成为宋军的据点,通向甘凉的道路便就全给宋军封死了,应理上游的黄河河段,再也不属于大夏。

    王中正的用心不难理解。弦高犒师的故事,梁乙埋也曾听说过。因为弦高的缘故,秦军偷袭郑国不成,不得不撤军,为了回国后有个交待,同时也是因为贼不空手,就将路上的滑国给灭了。

    王中正眼下转向河西的甘凉一线,便是为了能有个交代。而他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彻底的断绝了西夏短时间内收复甘凉的可能,除非能下定决定放弃银夏。

    但这个决心是没有人敢下的。

    甘凉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是大白高国的命脉所在。丢了甘凉还好说,但失了银夏,粮赋财税都要减半……同时只剩兴灵一地,那样的大白高国只有灭亡一途。就算侥幸赢了灵州之役,大夏也只剩苟延残喘的气力。

    银夏之地,能生财济国用的惟有盐州,青白池盐是不逊于宋国解盐的上等精盐,价格又便宜,最多时,青白池盐占到了陕西食盐用量的三成之多。多少年来,横山深处的小道上,来来往往的尽是私盐贩子。

    但盐只能生财,粮食才是一切。而银夏之地的粮食主产地只在无定河两岸,更确切点就是银州至夏州的那一段。

    如果宋人毁掉了盐州、石州,不过是一时没钱,盐田还是在那里,终归能恢复。但若是宋人夺了银州、夏州,少了银夏的存粮供给,又没了横山蕃部的支援,以兴灵为起点的粮草转运,甚至无法支持国中大军抵达横山脚下。

    必须要赢!

    就算使尽手段,也要使动辽国正式动起刀兵。不论如何都得想方设法,将盘踞在银州、夏州的宋人给赶出来。

    梁乙埋下定了决心。

    七月末的兴庆府已经渐渐由酷暑转为秋凉,迎面而来的风中也少了几分夏天时的燥热。

    梁乙埋不,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片半黄半绿、形似手掌的落叶。

    “相公?”亲兵队正疑惑的问着。

    梁乙埋小心的将叶子收进袖中,抬头注视着宫中依然浓绿的一株株梧桐树,意有所指:“秋天到了。”

第十章 却惭横刀问戎昭(六)() 
第十章却惭横刀问戎昭(六)

    【白日都在走亲戚,晚上吃过饭才回来今天剩下一更,明天上午补上

    秋风起了。

    两峰夹持,峰下谷中溪水潺潺。一支马队,在水畔迤逦而行。马颈下一串串铃声清脆,随着忽起忽落的马蹄,在峰谷间回响。铃声中,迎面而来的山风清凉,带着些许秋意。

    过了忻州的忻口寨,五台山的峰峦叠嶂就呈现在韩冈一行人的眼前。

    时近八月,天上的日头也没有了半个月前的那般炽烈。骑在马上走了一程,身上竟然仍是清凉无汗。

    远山近水,映在人们眼中的,依然是一片片或浓或淡的绿色,但步队中每一个都能切实感受到将临的秋意。

    ‘秋天到了。’

    任何一名驻守北方边州的官员,都不会太喜欢秋天。一年之中,春夏两季的悠闲之后,即是秋冬两季的紧张和忙碌。

    粮秣军资要完成预定的储蓄,驻军要前出至边疆的军寨,烽火台的缺额要填上,兵器甲胄要检查、修理和弥补……等等等等。这就是所谓的防秋,北方鸿沟诸州都要在这半年里支起耳朵、瞪大眼睛,握紧手中的刀枪,时刻准备着与寇边的贼虏拼死一战。

    即便澶渊之盟订立之后,辽人对边疆连骚扰都很少;现今天子即位以来,西夏更是如江河日下,根本无力侵边。但每到秋冬,还是无人敢于疏忽大意。就算有人疏忽大意,天子和两府每年到了七月必定下发的诏令,也会提醒他们不要糊涂。

    今年的防秋,应当是近年来最紧张和危险一次。战火虽是在西夏境内燃烧,但静极思动的辽人却有让河北、河东、陕西乃至京城,都一并陷入恐慌的能力。

    一旦宋辽两国认真进入战争状态,同时进行两场全面战争的大宋,接下来的半年可就会很难过了。

    所以韩冈知道,如果辽人仅只于骚扰的话,朝廷绝对不会同意为此大动干戈,甚至对其掠边的暴行视而不见都有可能。

    固然,如果韩冈认真如朝廷之意对此事姑息,他一样好过不了。朝中几多人正愁没有他的痛处,能有这么好的机会捅上他一刀,绝不会有二话。

    韩冈正是不想呈现这样的情况,才会提前前往代州。

    辽人犯界一事大不大,不,但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本就已经准备好代州一行的韩冈,不得不提前了几天解缆。他将手上的事务丢给了通判,大张旗鼓的往代州去。

    一般来,亲民官是不得随意离开所领州县,知州、知县都得老老实实的蹲着,不得往外地乱跑。不过这一次韩冈任职太原府,身上背着经略使职衔,加上又是战时,所以一些约束守臣的规矩和法度,根本就没有实行的可能。

    黄裳很是紧张。韩冈前往代州巡视,其实不是坐在代州城中,任凭将领们胡八道,而是要往最前线的寨堡去。若有个万一……黄裳用力甩了甩头,这种事可不得乱想。

    韩冈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想看看北方的守备情况,顺便对辽人有来有往罢了。

    现下坐镇云州的听是北院枢密副使萧十三,耶律乙辛的心腹亲信。他想必是愿意给新上任的河东经略一个下马威的。

    韩冈没有将自家的想法向下属们和盘托出的筹算,这是他个人的想法罢了,概况上仅仅是激励士气,同时顺便查个帐。

    现在就看刘舜卿是怎么做的了。他究竟是怎么措置犯下一桩桩罪行的辽人?是妥协退让,还是拿定主意要报复回去?这将决定韩冈对他的态度。

    过了界碑,就是代州的地界。

    韩冈的行程早就先期传至代州城。迎接经略使一行的人马,已经在路边等待多时。

    刘舜卿不成能在鸿沟等待韩冈的到来,他必须在城中坐镇。但他派出了州中的节度判官,可以算是展示善意了。

    迎接的流程几乎就是定式,韩冈本人都懒很多空话。也就靠了知情识趣的节度判官竭力奉承,才让排场不至于冷下来。

    在忻州之北,结束了一系列可以算得上是繁琐的仪式,韩冈的一队人全都是重新上马。

    行不了多久,迎面忽而尘头大起。韩冈身边的护卫马上就紧张起来,但派在前面的探马提前一步回来。

    看着几名探马,韩冈笑着大声道,“不消担忧,是自己人。”

    呈现在韩冈一行队列前方的骑兵,大约三四百骑,多半是一个指挥。每五骑一横列,沿着官道一列列缓步行进,直至在韩冈马前站定。

    停下来的骑手们,他们的战马也跟着停下来,安恬静静,连队形都没有乱,一匹匹老老实实站得很是稳当。

    整齐的队列,超卓的控马,甚至将韩冈带在身边的府中精锐都比下去了。无论参军容军貌,还是从他们展现出来的军事水准上来看,都可以算得上是精锐了。

    ‘练兵却是不差。’

    韩冈暗自颔首。刘舜卿并没有几多能够夸耀的军功,却偏偏能在天子面前受到看重,依之立足的能力还是有的,算得上是真材实料。

    想想赵顼,军中将领升迁都要到他的面前走一遭,刘舜卿尚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可见其人的能力简直有那么几分。

    不过擅长练兵的将领,其实不代表善于领军上阵。队形整齐的步队,不代表他们克敌制胜。

    京营的上四军,步操阵列漂亮得够资格站到后世的长安大街上。随驾出宫时,一队队骑兵步兵在御街上的行军队形,能羞得西军将领一个个都掩面而走。可一旦起上阵兵戈,西军可以用鼻孔看人。

    如果赵括、马谡之辈,只让他们做个幕僚,不定能成绩一番事业,可惜的是,明明有才能的两人没被放对处所,害人害己,空留了千古笑名。

    韩冈一时间变得很想见一见以胜擅练兵,声名鹊起的代州之守。

    而刘舜卿认真就到了,带着幕僚和自家子侄,跟着他的四百骑兵一起,仅仅是前后脚罢了。

    刘舜卿五十上下,一副历尽沧桑的摸样。其外在的气质,比起韩冈见过的种家兄弟、姚家兄弟,都有很大的差距,更不消远在三种二姚之上的郭逵。

    韩冈没有跟刘舜卿多寒暄。直接就问到了他最关心的议题,“辽人不竭寇边,不知团练如何应对此事?”

    听到韩冈的问题,刘舜卿的幕僚、子侄们都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处所开罪了这一位,让他看的不顺眼。

    刘舜卿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下官曾移牒辽人,要他们将劫掠过去的人口归还。同时要他们交出凶手。不过辽人那里没有消息。故而下官也就扣下了两名辽国商人和他们的货,让他们拿凶手来换。”

    这算是对等报复吗?

    韩冈很是意外刘舜卿竟然连结着强硬。“这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

    刘舜卿游移了一下,道:“……就在昨日。”

    完他忐忑不安的望着韩冈,他的幕僚、子侄也都在关注着韩冈。新任经略使的回答,将决定刘舜卿的命运。

    众目睽睽,韩冈脸色沉郁,双眼只在代州众人的脸上扫过,每一个代州人的信都提了起来。最后她忽的哈哈一笑,板起的面容犹如春风化冻:

    “做得好!”

    刘舜卿却是愣了,韩冈的回复未免太过于简略和直接

    “做得好!”韩冈又强调了一遍。他也知道自己没将话清楚,所以进一步解释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不成得。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可致也。要想太平过活,许多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辽国和西虏,却是一点也不得手软。”

    韩冈的回答让刘舜卿好一阵都没有开口,最后才颔首:“……经略所言甚是,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不成对他们退让半分。”

    “龙图果然不负知兵之名。”刘舜卿的一名幕僚插话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不成得。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可致也,这句话可是深刻入骨。”

    “倒也不是我的,乃是先贤之言。”韩冈其实不解释是这句话是出自哪一位先贤,“先圣不也过吗?当以直埋怨,委曲求全的心思要不得。”

    韩冈的亮相,为刘舜卿的行动做了背书,不但刘舜卿带出来的手下、子侄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一个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就是这位已近五旬的宿将本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新上任的经略使,因为年轻,必定气盛。加之世间流传的一干传说风闻为佐证。当不会甘愿受辽人之欺,多半会针锋相对。这是韩冈上任之前,刘舜卿就与他的幕僚、子侄一起推断出来的。

    但韩冈到底为人如何,对自己自作主张扣下多名辽国商人的举动如何看待,以及在天子那里接受了什么样的命令,在亲眼见到韩冈之前,就是刘舜卿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如今终于确定了韩冈的性格、为人,以及应对辽人的基本观点,作为下属,刘舜卿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大胆的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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