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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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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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从袖中掏出药水来:“我这里有一种药,夫人只需每日用这药水洗眼睛,不出两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他的语气甚是欣然,苏婉贞反而比他平静许多,只是微笑着道谢,却不见任何激动地反应。毕竟,眼睛好与不好,于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早在多年前,知道卢东篱的冤屈和流离苦难之后,这个世界于她,便只是永远地黑暗。

风劲节微微蹙眉,暗中叹气,这夫妻两个的精神状态可都不算好啊。他略一犹疑,终于道:“夫妻重逢,便在眼前,夫人还请珍重自身。”

苏婉贞一惊,伸手支床欲起,偏偏双手软弱无力,身子略略向上一挺,又向下倒去。巨大地震惊和喜悦,让她甚至不敢出声问话,惟恐刚才听到地,是自己的错觉。

风劲节轻叹一声:“夫人,当年卢大人虽不曾来投,我终不敢负托,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近日我已经见到了卢大人。关于夫人重病地消息,也是我们一起听说的,这次能及时赶来相救,也都是因着卢大人的关切之情。”

苏婉贞怔怔地听着,好几回嘴唇微颤,欲说无声,只是有些迷乱地用那已经完全看不见的双眼,四下搜寻着。

风劲节知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喜事,也知

惊异,如果卢东篱在,为什么守在身边的不是他。

“夫人,这些年,卢大人吃了许多苦,他没有一直守在夫人身旁,其实是不忍夫人伤心,他……”

苏婉贞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了,尽管声音依旧虚弱:“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是他,就好了。”

风劲节转念一想,也是。现在卢东篱反正嗓子已经好了,眼睛虽还不成,但总比苏婉贞视力全失的状况要好许多。既然是这样,倒是不必对苏婉贞细说卢东篱的残疾之状了,于是低声安慰她道:“我这就去叫他。夫人先休息一会儿。对了,小公子就在夫人身侧。昨夜受了惊扰,又哭了很久,需要好好睡一觉,夫人也别惊醒了他。”

苏婉贞轻轻伸手在身侧摸了一会儿,手指轻柔地碰触到爱子,脸上露出温柔之色,微微点头,声音低弱地说:“多谢先生。”

风劲节轻轻出了房间,小心地掩上房门。走到院中。院内仍四下散布着不少苍天寨弟子,郑家三兄弟已经把一切掌控在手,也不必分散四方指挥,这时也都在院子里。

这时见他出来,大哥郑绝想了想,忽然迎上来道:“曲公子,那个被我们救出的神秘人物莫非是公子旧识。”

“不算旧识。不过我知道他,此人必不是敌,不用防范。”

“那么……”郑绝迟疑一下又道:“曲公子带来的那位朋友,想来也不是卢夫人亲戚那么简单吧。虽说咱们江湖人不太讲究,可这样诗礼世家断然不能坏了规矩。曲公子您怎么会让随便一个亲戚,单独待在女子闺房几个时辰呢。”

郑绝笑笑:“我们虽然是些大老粗,这些见识也还是有的。”

风劲节点点头。也笑道:“他的身份,我看其实也瞒不下去了。只是此事我终要先问过他地意见。若是他不反对,待会儿我自会说明他是谁。兄弟们为我一句相托。这样豁出性命来冒险,我断不至欺瞒诸位便是。”

他这样爽快。反倒让郑绝有些讪讪然了,只得干笑一声:“曲公子,我们没有逼迫你说明情况的意思,毕竟这世上,谁没个难言之隐呢,只是,咱们这事确实闹得大了,我们只是想尽量掌握各种情况,以便应变。我们虽毁了路,但也拖不了太长时间,长久留在这里,不是个事啊。”

风劲节笑道:“寨主思虑得是,只是卢夫人身上的毒刚去,就算我们要带她走,她体弱也禁不起的奔波。总要我用药替她调理一两天,让她身子略略强壮些,我们才好动身。”

郑绝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再待个一两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险,当下点点头,也不再多问,略一抱拳,便又退回到自己兄弟之间去了。

风劲节这才转首去看那至今仍紧掩着的左厢房门,神色渐渐带出些怅惘来。

“真是想不到啊,咱们这位史上第一个意志坚定重返人间的同学,居然这么胆小,还会用出让别人代自己揭破真相的昏招。”

脑海深处带点讪笑嘲弄的声音响起来,风劲节也不生气,反而苦笑了一声。

是啊,真的是软弱胆怯了吧。关情所至,他难以处处掩饰周到,知道自己已经破绽百出,知道卢东篱其实已渐渐查觉真相,可是从最初一片好意地隐瞒开始,每多过一天,便越觉难开口一分。

就像逃课逃多了的学生,想想要忽然回到教室里去面对多日不见的老师和同学……总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能再多拖延一天是好。

想到一向自命洒脱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患得患失,进退两难到这种地步,他也想大肆嘲笑自己一番,又怎么怪得张敏欣落井下石呢。

“我说,劲节,你真的不觉得,你出的这是史上第一昏招吗?让一个什么也不清楚的狄三去替你揭穿真相,让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地卢东篱去面对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真情?让他知道你没有死却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他这些年来的自责痛苦悲伤折磨全是一场笑话,你以为他是圣人吗?就算他胸襟广阔,就算他一直信任你至深,你觉得他就可以不误会你,不为此愤懑难解?”

风劲节出奇平静地凝视左厢房,出奇平静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不致误会我,因为……”

砰地一声,左厢房的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人快捷无比地冲出来,也许是心情太激动,也许是冲得太猛,也许只是因为眼睛不方便,所以他在下回廊台阶时一个失足,整个人向前栽去。

院子里包括郑家三兄弟三内的一干苍天寨地弟子们,只看到白光一闪,那个刚刚还在院子中间的白衣公子就掠至那人身旁,堪堪一把将人扶住,轻声道:“小心!”

卢东篱紧紧抓住风劲节的手,因为用力太过,手背上青筋迸起,他地声音颤抖而破碎:“是你……是不是你!”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一十五章 … 无隙可乘

“你不知道他没有死吗?”看着卢东篱那完全不似作伪的震惊神情,狄三心中一紧。

卢东篱伸手扶着门,勉力定了定神,但声音仍然带点微颤:“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有死?”

“楚国方轻尘亲口相告。”狄三话说得理直气壮,任何人听他这般语气,都不会怀疑他其实根本没和方轻尘照过面。

卢东篱却是一阵愕然,楚国,方轻尘?这是哪跟哪儿啊?楚国那个风云人物,同风劲节有什么关系?

狄三的声音都几乎有些怜悯了:“世传你与风劲节是天下难寻的知己良友,无话不谈,生死可托,难道,他最深的隐密你却从来不知道?”

(画外音)同学A:“呃……狄三到底知道些什么?”

(画外音)同学B:“多乎哉不多也。

(画外音)同学A:“哦……”

狄三这样出口伤人,自是有他的居心。原本他指望着求卢东篱引见风劲节。但既然现在发现卢东篱完全不知道风劲节还活着,那他想见风劲节。就只有狠狠打击卢东篱,迫得那个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关心他地朋友,不得不亲自出面解释安慰。至于说怜悯之心,那种东西狄三向来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楚国方轻尘,燕国容谦,吴国萧清商,还有许多散布各国。翻云覆雨的人物其实都和风劲节一样……”

小楼中人彼此对视一眼,有人皱眉。连刚跑去嘲笑劲节地张敏欣都回过头来。看屏幕。

“……都出身于一个极神秘的组织。我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真正的身份来历,却知道这些人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从来只有他们整治别人,断无吃别人亏的道理。当年容谦被燕主反制,下令凌迟。结果刑场惊变,天下瞩目。虽说隐匿无踪,但燕国的朝廷。却不得不明诏天下。继续认可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身份。昔日方轻尘负气自尽。致使楚国几乎覆亡,数载间就能死而复生,重控大局,风劲节即然是他们的同伴,这死而复生地把戏,自然也是作惯作熟的,更何况方轻尘曾经亲口承认过,他还活在世上。”

他这里连猜带蒙再故意耸人听闻,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歪打正着不少。张敏欣耸耸肩,下了结论:“他不过是胡猜。现在狄家那两位活得都还那么滋润,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砸不到他身上地。不用管。”

大家也就不再关心那个,又专心看剧情发展。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这样蜕皮……是不是有点那啥啊……”

狄三每一句话听来都是惊心动魄,但是,卢东篱反而慢慢镇定下来,神色也略略安宁:“当年劲节之死,我亲眼目睹……”

狄三冷笑一声:“你何必相信我,只要相信你自己就行了。当年你的死,也是无数人亲眼目睹,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卢东篱沉默不语,狄三语带讥嘲,替他把话说下去:“是因为他替你筹谋,才救了你的性命吧?既然他连你都救了,有什么理由竟然会救不了他自己?”

他目光如电,冷视卢东篱:“卢大人,我查过你的生平,知道你是个忠臣能吏,但却绝不是善于在草莽间经营势力的人物。你凭什么本事,能让这一堆好手为你所用,你凭什么本事,能从大内高手手里救出你的夫人?暗中是谁在替你操控一切?那个人是谁?别告诉我他是什么风劲节地旧部下属,从来人走茶凉,只为了别人一句托附,操心费神到这种地步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罢了。”

劲节没有死?

劲节没有死!

狄三心怀叵测,暗藏机心地说了那么多,卢东篱却只听进了耳那么一句。

劲节……他可能没有死!容谦没有死,方轻尘没有死,所以……劲节……他也有可能没有死!

这么多年来,他就连做梦都不敢生出这样自欺念头,忽然变得这样真实,几乎触手可及。

心神激荡之下,卢东篱脱口便问:“如果他没有死,他会在哪里?”

然而一语问出,他心中却又豁然明朗。是地,他已经不需要狄三的答案了。

“如果你过得落魄不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你近日过得越来越舒心,一遇难题就有人帮助你解决,那么,除了在你身旁,他还会在哪里呢?”狄三淡淡说来,忽得心中记起一事:“刚才是谁告诉你,我一诺千金,有恩必报地?”

若非是风劲节,若非是知道阿汉旧事之人,又怎么会对他有这样地评语呢?

卢东篱却早已神魂不属,哪里还记得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劲节没有死,他会是谁,他会在哪里?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还需要答吗?

那些日夜相伴地岁月,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那熟悉的气息,那隐约的傲气,那偶尔会有的亲近举动和称呼。

劲节是谁,谁是劲节?

他一直不能明悟,只不过是因为身为士大夫。他从来坚信怪力乱神不可信,只不过是因为过于强大的理智。他压抑了自己地直觉而不能信,也只不过是因为深刻入骨的愧疚,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去信。

而现在,这个陌生人完完全全地一面之

轻易地让他摆脱一层层心障,直视那最终的真相。

他在那里怔怔发呆,狄三等了半日。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不耐。忽得长叹一声:“我原想请卢大人为我引见风劲节,却不想卢大人完全是被瞒在鼓里,看来那所谓轰传天下的知己美谈,倒是笑话了。”

卢东篱微微一凛,这才收回了心神。虽然看不清,却还是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视对面的人影。

狄三犹自摇头叹息:“风劲节有本事联系天下各国的英豪异人,在草莽江湖之间。也不知布下多少隐线暗伏,又手控敌国之财富。暗掌大赵之商脉。自己死里逃生是易事,助卢大人假死偷生也是轻而易举。他有什么不可以做?他有什么做不到?当年他要反制朝廷,反击奸臣,怕也都是随意可以做到的。可是他却偏偏不做,偏偏要假死隐身。瞒尽了天下也就罢了,连卢大人都瞒得如此严密,却实在过份!卢大人以他为知友良朋,这些年来,为了他地死,不知如何伤心痛楚,他却隐于卢大人身旁,日日见卢大人为他伤痛自苦如此,照旧不肯显示身份,真不知这是怎样铁石的心肠?”

卢东篱脸上地震惊之色早已渐渐褪去,神情反而从容起来,听了这番别有用心的话,居然只是平平静静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他即肯称你是个好汉子,想来也不会做下作的事。你这番言辞作为,也许另有苦衷,不过,还是不要在我面前浪费这个时间精力了。”

狄三一怔:“卢大人信不过我,也该信得天下旧事。容谦无情飘然远隐,令得燕王劳心劳力,不但日夕思念,且不断大费人力财力四处寻他。方轻尘漠然假死脱身,累得整个大楚国分崩离析,风劲节本与他们是一样出身的人……”

小楼中人,实在开始忍不住开始对劲节让狄三这个家伙来揭破真相的选择表示不解。张敏欣干脆抓起了话筒又和劲节通话。她不能告诉劲节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总应该可以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屏幕之上,卢东篱慢慢地摇头,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方轻尘,容谦,我不认识,也不想理会。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我有什么相干?劲节是我地朋友,我知他,信他。他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他手上有多少势力,这是他的事,原也不必向天下人交待。他不欠赵国,不欠任何人。他也没有义务,要为了谁或是为了哪个国家,交出他地一切来。他若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不说,那自有他的理由。他若有什么事,能做而没有做,那自是有他地为难。他若是一直在我身边,却不告诉我他是谁……”

卢东篱地脸上渐渐焕发出神采来:“……那他也一定是有他的苦衷。我既然是他地朋友,就该明白他谅解他,而不是恶意揣测。他救了我却没有来告诉我他活着,但他毕竟是救了我,而不是害我。他也许没有为大赵国出尽每一分力,费尽每一点心,可他毁家驱敌,苦守边关,保护的,难道不是赵国,不是百姓吗?难道因为他没有死,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就都不算数吗?我不管你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许任何人苛责他,给他无端加任何罪名。我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生是死,可是他死了,他是我卢东篱这一生一世最最重要的朋友,他活着,他也照样是我此生此世,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朋友。”

他的语气这样舒缓平静,仿佛刚才那震动心魂的一刻不曾存在,然而,越是这样的平静的语气,其不可动摇的坚定,就更加直入人心。

“你说他在我身边却不表明身份,就是铁石心肠。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出卖过我,伤害过我。他助我帮我,救我性命,如果我只为了不知哪里来的人一番无谓的话,便对他疑忌丛生,怪责他没有为我做到最好,没有为我付出更多,那我生的,又该是怎样的心肝呢?卢东篱是什么人,风劲节是什么人?我与他的情义,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破坏挑拔!”

狄三怔怔望着他,忽然羞惭起来。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不只是猜忌和怀疑。原来,发现了身边之人一直瞒着自己的最大隐秘,不是人人都会立刻深感受伤,敌意仇视的,原来,可以有人这样,完全不需条件,不管状况,不计代价,这样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某些人,相信着某些感情。

第一次,他看见了忠,义,礼,信,原来那些,真的不只是书上空洞可笑的文字。

而自己,却是在如此可笑而可鄙地试图去抹黑,动摇,推翻,玷污这样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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