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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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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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十三则以一人之力,使得整个墨凉镇无一身亡。 
      事毕拂衣而去,竟不留姓名。 
      待太子到时,江南三州灾情已有所缓和,一场大灾之下,溺压而死者无数,但途无饿殍,江南百姓皆呼临襄王〃万家生佛〃。 
      太子悻悻然返靖丰,奏临襄王擅自干涉江南政务,应治不敬不臣之罪。 
      而檀轻尘的奏折几乎同时呈到文帝案头,同时抄报六部。曰: 
      自古有训,水旱饥馑,赈济以时,其时江南百物腾贵,且不易致,为免百姓饥饿,故臣弟拨米石设厂煮赈,亦是为大宁子民着想,恳请皇兄恕先行之罪,另请朝廷拨银百万,以工代赈,修治江南鸥江并金江漕运。 

      一番话既是爱民,又是忠君,既请了罪,又让人无法下手定罪,张口要银子不说,更借机想一举拿下治理江南漕运之权,八面玲珑正大堂皇,文帝捏着这折子,静默良久,从齿缝里迫出一句话:〃好个檀轻尘!好个十四弟!〃 

      眼中掠过三分欣赏三分警惕三分惋惜一分沉浮的倦意,淡淡道:〃徐延,叫太子过来。〃 
      傅少阳赶到时已是深夜,文帝手扶着额,正细细的看大理寺对隐瞒灾情、抗灾不力、中饱私囊的官吏的处置决议,量刑稍显偏重,却胜在文字功夫了得,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况他人乎?天灾难违可恕,人祸则宜用峻法,方可使官吏不敢倏忽,更不敢借机揽功图利一看便知是贺敏之的手笔。 

      不禁点头,却又叹道:〃这孩子,也不怕担个酷吏的名头!〃 
      抬头看一眼太子,待他行礼毕,拿起他的折子,语气甚是温和:〃你想治你十四叔的罪?〃 
      太子垂手道:〃是。〃 
      〃为什么?〃 
      太子不答,他们既是君臣,也是父子,这个答案,没有必要宣诸于口。 
      文帝叹道:〃这就坐不住了?真是糊涂!这天下姓的是傅,檀轻尘救灾及时,挽回了无数子民的性命,于天下,于傅家都有大功,你与臣下争夺民心,忌惮臣子的声望,岂是储君应有的心胸?〃 

      〃在这种时候降罪于他,朝中百官腹诽,天下百姓心寒,于朝廷清议有碍不说,甚至朕都觉得可惜。〃 
      〃如今天下太平,临襄王手中又无兵权,难道还能翻了天?你如此急于除掉他,未免落了下乘,又哪有一分一毫的天子气魄?实在是令朕失望。〃 
      将两份奏折摔在太子脚下:〃好好看看你十四叔的折子,再看看你自己的,学着些罢!〃 
      太子脸上闪过难堪和愤恨之色,却捡起折子,默默退下。 
      次日百官大朝,果然都说临襄王应居赈灾头功,文帝微笑着下旨:着临襄王檀轻尘治理鸥江并金江漕运,赐〃睿〃为号,封睿王。 
      散朝后在后宫进莲子羹时,却嫌太甜,龙颜大怒,摔烂了汤碗。 
      九月初五晚,贺敏之早早炖了鸡汤,洗干净了青菜豆瓣等物,两根长寿面长长的盘在竹匾里。 
      看着月亮西沉,天色渐渐发白,贺敏之添了灯油,似要用那一点不熄的微火挽留住初五的夜色,打开门,风贪恋那一点灯光似的,直扑进屋里,聂十三却始终没有来。 
      刚入冬,贺伯旧伤发作,真气反噬,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尽废,重病在床。 
      贺敏之告了长假,衣不解带,每日伺候左右。 
      这天黄昏,靖丰城下了第一场雪。 
      贺伯精神好了些,双目神光湛然,问道:〃之悯,下雪了是不是?〃 
      贺敏之起身,从窗缝里看了看,道:〃是啊,下得很大。〃坐回到床边,奇道:〃拔列伯伯怎么知道?〃 
      贺伯笑了:〃我能闻到雪的味道。〃 又道:〃你打开窗,我看看像不像咱们西州的雪。〃 
      贺敏之看他的状况已是熬不过今夜,便不劝阻,扶着他靠在床上,用棉被裹好,轻笑道:〃看来你想念西州啦,等你好了,我陪你回去瞧瞧。〃 
      说着打开了窗户,只见漫天雪花,纷纷涌涌,自昏暗的苍穹洒落。 
      贺伯凝望半晌,摇头道:〃不像。。。。。。西州的雪被风裹着跟刀子似的,哪像这么软绵绵的?〃 
      贺敏之笑道:〃软绵绵的也没什么不好,刚则易折,强极则辱。〃 
      贺伯叹口气:〃你大哥就跟刀子没什么分别,你呢,看着像这雪花,一身的骨头却尽是刀子,都是慕容氏的血脉。〃 
      贺敏之听到〃大哥〃二字,目中神色又是憎恶又是恐惧,道:〃我给你端药去。〃 
      贺伯一把拉住他:〃没必要再喝了。〃枯瘦的手指抚过贺敏之冰冷的脸:〃伯伯走了,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怎么办呢?〃 
      贺敏之忍着泪:〃你原本会长命百岁,都是那年为了救我。。。。。。〃 
      贺伯笑道:〃你这孩子最是聪明,却也最是看不破,拔列千里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分别?只可惜我答应你母亲的事做不到了,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静了静,道:〃你大哥。。。。。。不知还会不会找到你。。。。。。〃 
      贺敏之冷冷道:〃会,肯定会。〃遥遥看向窗外一天一地的大雪,声音里说不出的丝丝寒意:〃慕容之恪不会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只要他活着,定会找到我。〃 
      贺伯道:〃他自小心高,这些年定是一心想着复国,到时逼迫你。。。。。。〃 
      贺敏之目中露出冷酷之色,打断道:〃这个疯子一旦重建燕亦,只怕中原千里沃土,血流成河,就此沦为阿鼻地狱,幸好以现在宁国的国力,他想颠覆江山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如今是大理寺丞,再不用怕他,他只会落到我的手上。〃 

      贺伯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他此生欠你良多,但毕竟是你的兄长,是燕亦国的骨血,当日你也立过誓要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贺敏之一笑,却是彻骨的冷:〃我活一日,就不会让他去死,不过。。。。。。我会断了他的想,绝了他的念,让他比死更难过。〃 
      贺伯心中微叹,眼神逐渐黯淡,却笑道:〃不说这个。。。。。。之悯,我死后,你莫要伤心。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候,一是年轻时那几年,一人一剑踏遍中原,再有就是这七年,像最普通的老头子一样活着,打渔养鸟,跟你相依为命。〃 

      贺敏之握着他的手,安静的听着,脸上微微含着笑,心里却仿佛有把刀在搅动,拔列千里是七年前拼命救了自己的人,七年中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人。像生命中的一座山,沉默着,却源源不绝的付出一份厚重的爱。 

      夜色深沉,贺伯阖着眼,手指已是冰凉僵硬。 
      桌上一盏油灯灯花忽地一亮,火焰吐红,随后〃哔剥〃一声轻响,油尽灯枯,只余窗外雪光。 
      贺敏之仍然抓着贺伯的手指,一颗心似浸入了重重深雪,终于,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聂十三,贺伯,一生离,一死别,在这雪意深寒的深夜,贺敏之终是孤单。 
      突然一股邪恶的冰寒刺痛从胸口升起,迅速流注五脏,蔓延四肢百骸,冻结住血液肌肤。 
      贺敏之目中露出惊恐之色,勉强抬起手,手背有种半透明的白,剔透得诡异,再细看时,原来已经凝上了薄薄一层冰霜黄泉三重雪,五年后在心力交瘁悲伤欲绝之下再次发作。 

      此次身边再无贺伯这样的高手相助,慕容之悯也好,贺敏之也罢,误入世间十九年,就此消失也未尝不是好事。 
      慕容之恪,愿你长命百岁,复国无望。 
      檀轻尘。。。。。。别人看不出你要什么,可你却瞒不过我,愿你得偿所愿,独掌乾坤,不负这江山万里如画。 
      聂十三。。。。。。十三,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唇边的笑意凝住,贺敏之静静倒下。 
      聂十三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如一锋刀刃般的冷和静。 
      三天三夜,他的手掌几乎没有撤离贺敏之的气海|穴。 
      聂十三不知道贺敏之中的毒叫做黄泉三重雪,自然也没有这种毒的解药,但他知道,再厉害的寒毒都应该能被醇厚阳刚的真气压制,就像烈日能融化冰雪一样,这个道理不会出错。 

      至于天山绝顶存在着永不融化的冰雪,至于自己的真气不会如同阳光永不枯竭这两件事情聂十三不去想。 
      看到贺敏之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那一刻,聂十三浑身的血液也几乎冻结,冰碴子一样刺痛了经脉血管,生不如死。 
      生关死劫后,聂十三早就学会绝不放弃,所以,在真气枯竭之前,也许能救活贺敏之,两人便一起活着;也许明天日出之前,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无论如何,生死都是一双人。 
      至阳至纯的太一真气,像融化的黄金,在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中冲盈流动,上涌神庭、凤池、太阳、百会诸|穴,盘旋汹涌于胸腹膻中、鸠尾、神阙、关元、曲骨、章门等要|穴,再散入手足三阴三阳经。 

      贺敏之赤裸的身体冰冷如雪,抱着他感觉就像怀抱一段冰雪。 
      聂十三的肌肤却是温暖弹性的丝绒裹着炽热的铁,温热着贺敏之。即便倦极而眠之际,真气仍然绵绵泊泊,融入他被冰冻的经脉五脏。 
      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贺敏之的生命之弦正处于将断未断的一刻,而聂十三的弦,已经绷到了最紧,只要再多加一分力,轻轻一划,就会崩断。 
      深沉的夜色褪去,清晨。 
      贺敏之睁开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有些翘,交剪着雪后阳光的明媚,也把聂十三的冷静和沉着剪得破碎不堪。 
      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聂十三哭了。 
      真实的,活生生的,有呼吸。。。。。。贺敏之冲自己轻轻眨着眼睛,那么安谧而明静的眼神,象沉睡了千年再张开,聂十三伸手过去触摸他的睫毛,睫毛在颤动,终于放心,确定了这不再是梦幻。 

      贺敏之笑了,声音微弱:〃你回来啦。〃 
      聂十三低声道:〃我那天就回来了。。。。。。一直住在城里,听说贺伯病了,这些天便常过来。〃 
      贺敏之知道〃那天〃定是九月初五,没有力气再问下去,凝视着聂十三近在咫尺的脸,却发现他呼吸低沉,已阖上了眼,竟自睡着了。 
      虽是睡了,还牢牢抱紧自己。昏迷中那种痛彻心肺让人求死不能的冰寒痛楚尽数被他的热溶掉,贺敏之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睑下乌青的阴影,漆黑睫毛上的泪珠,珍惜得心里发痛,仰起头,轻轻吻去他的眼泪,两人相拥着睡着。 

      月色映着雪光斜照进屋,银光霜辉下,满是干净纯粹的幸福。 
      三年多前那个有着碎金似的阳光,碧绿清脆的葡萄叶,和清澈微笑的夏日长长午后,与眼前此景骤然重叠,毫不突兀,只是更多了一份贯穿生死的恬淡和深重。 
      聂十三真气体力都近乎耗尽,这放心一睡足足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是深夜。 
      见贺敏之仍阖着眼,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虽微弱却不再断续,起身穿衣坐好,捏着个指诀,心如明月,意如潮汐,气随念走,将经脉气府内散乱的真气逐渐汇聚到丹田,真气运行一周天后,已神清气爽。 

      回头看看贺敏之,不放心,又去探他气息。 
      突然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方觉得极饿。他自己不会做饭,此时又是深夜,买也买不到食物,就算能买,也不能放着贺敏之一人在家。 
      只好咬牙忍着饿,趁着月色雪光,翻看贺敏之书案上的卷册。 
      贺敏之的书案上陈列甚是整齐,一摞杂书,一摞各朝刑统律例,一摞自己写的心得笔记,靠左手边却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叠书简,字迹淋漓,正是自己所写,却见书简边缘都泛起了毛边,显得有些陈旧,想是常常翻看的缘故,忍不住微笑。 
      轻轻出屋,到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喝下,虽是下完雪的严寒天气,井水却温凉不寒。聂十三突然想起,从相遇那日起,自己一直是被贺敏之照顾,竟从未为他做上一顿饭,烧过一壶热水,想着不禁站在雪地里怔住了。 

      突然听到院门微响,门闩被震断,聂十三心中一凛,转眼看去,见门闩断裂处极是平滑,必是高手所为。 
      门开处,见四人正待进院,一人是自己见过的大太监徐延,一人面目清俊,神情温和,但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了万人之上,目光淡淡扫来,不见锋芒,却气势逼人,不问便知,正是当今天子。 

      另两人目中神光充足,腰间佩刀,想必是随驾侍卫。 
      聂十三放下水桶,长身玉立,也不惊慌,只冷冷看着这一行人。 
      徐延忙笑道:〃原来聂公子在。〃 
      吩咐两名侍卫守在院外,低声道:〃皇上见这一个月来贺大人既不去大理寺,也不来宫中,知大人家中有事,便顺道过来看看。〃 
      半夜三更,皇帝微服出宫,〃顺道〃来臣子家看看,这话说得实在有趣。聂十三却神色不动,淡淡道:〃贺伯死了,贺敏之病了,没法叩见皇上,皇上不妨先行回宫。〃 

      文帝看着这个俊朗少年眼中的警惕之意,微笑道:〃你就是那个不肯受封的聂十三?听闻你剑法很好,回头演给朕瞧瞧。〃 
      聂十三挺拔的身姿隐隐有分庭抗礼之意,道:〃我的剑法不好看。〃 
      在文帝不怒自威的气势下,聂十三竟毫不逊色,自有一种桀骜峻烈的风骨战意强悍的存在着,小小院落,登时连空气都深沉滞重。 
      大冷的天,徐延额上已有冷汗沁出。 
      良久,文帝点了点头,叹道:〃你这些年一直跟着敏之,是怕朕对他不利吗?〃 
      〃朕不妨跟你明言,你可知。。。。。。我是敏之的嫡亲舅父。〃 
      〃敏之病了,作为皇帝,我来看他确是违了礼数,但作为他的舅父,我深夜来访,难道你不让我见他一面?〃 
      聂十三神情微动,侧开身:〃进来吧。〃 
      聂十三进屋点亮了灯盏,文帝见贺敏之昏昏睡着,脸色惨白近乎透明,嘴唇全无血色,瘦得下颌尖削,说不出的脆弱无辜,不禁心痛,坐到床边轻抚他的脸颊,吩咐道:〃徐延,赶紧调几个能干的宫女过来,聂十三想必也不会照顾人,这么一个家,竟一个下人也无,敏之真是太苦着自己啦。〃 

      徐延答应着出门。 
      聂十三低声问道:〃您是他舅父,为何他这么些年都流落在外?〃 
      文帝苦笑道:〃皇家宫墙重重叠叠,秘密本就多。〃 
      凝视着灯光,缓缓道:〃敏之的身世,自是不能公开,连提都不该提。。。。。。可能太寂寞了,也憋得太久,今晚我却想跟你说说。〃 
      〃敏之的母亲是安和公主,也是我的五妹,小名叫做丹鹤。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目中尽是沉缅往事的柔情。五月的榴花,雪白的衣衫,明媚清妍的笑靥,情致缠绵的泪痣,午后共读一卷晚唐的词,拿起画笔为她绘一幅小像,私自出宫分吃一串冰糖葫芦,荷叶深处执手相对的甜蜜和恐惧。。。。。。 

      聂十三也不催促,只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灯芯哔剥一声,闪出一朵哀婉的灯花,文帝惊觉,轻声叹了口气,续道:〃我当太子时,西州慕容氏屡屡作乱,铁骑几乎无敌于天下,其时我几位兄弟是拥兵王爷,掌有军权,对皇位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丹鹤自请和亲燕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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