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迈出了尚书令府门后,已是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她收拾好正式与二叔一家告别,到真正出发,居然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还真是……
但这至少还证明了别人对她的在意,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流露。
轰隆轰隆,有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隐带着一丝电光,空气中浮动着闷热潮湿的味道,乌云已经聚拢起来了,把本来湛蓝的天分成一块一块的。
看来是要下雨了,果然还是被拖得太久了……此时的谢昭琳望着将雨的天空,竟有些孩子气的嘟起了嘴。
大雨会冲走很多痕迹的呀!
“小姐。”绿莺的声音有些犹豫地从一旁传来,她为难地看着天空说道:“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雨了,而且还是大雨,这样的大雨行路很是不便,所以她们还是缓缓吧!
绿莺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个,谢昭琳也听懂了,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一声鸣啸过后,两匹毛皮水滑油亮的骏马拉着车驾出现在门口。
“所以我们坐车去,就不用担心了。”
看着自家小姐天真的笑意,绿莺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天啊,其实她还有个更深层的意思是“奴婢怕鬼,我们能不能缓缓啊!”
见绿莺呆愣,表情犹如开裂的石像,谢昭琳哪能不明白她的郁闷呢。只是绿莺,要做一个丫鬟,还是个敬业的好丫鬟,和小姐一起出生入死是必须的呢!所以你就权当练胆吧!
谢昭琳率先上了马车,然后朝绿莺招了招手,绿莺无奈,两脚龟速移动着也上了车,然后就听到小姐正吩咐车夫:“尽量快些,现在还没下雨,等雨下大了还是会有些麻烦的。”
什么?!还要快!绿莺只觉得生无可恋,唯有早日超生为妙了。
马车一路行得很是平缓,可经过闹市区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而这会儿,雨已经下起来了。
就像突然从天空中倒下了一大盆水,又急又猛,人们虽然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被驱赶着四处乱跑,一个个都好像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谢昭琳轻轻撩起车帘,不顾歪斜的雨滴溅到眼睫上的朦胧,执意要看看那连续不断地雨帘中人们快跑的身影。
嘴里呜呜地咒骂着,布鞋在积满了水的石板地上踩动,一朵朵小型的水花四散开来。原来,下雨时的闹市区是这个样子的。
聪明的人早已撤走了摊位,只余下一些还想多做些买卖的人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看着似乎有点蠢,但到底也是努力地在生活啊!
她轻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坐好,发觉自己的思路又岔到了远处。
绿莺却以为小姐其实与她一样怕鬼怕得要死,正在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懊恼,便把握最后时机说道:“小姐,怕鬼就和怕老虎一样,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们以前村的一个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的,居然还怕狗呢!所以……”
“所以你快些把伞备好吧,就快要到了,虽然是夏天,淋湿了也是要成病的。”谢昭琳接过了绿莺的话,却是在催促她备伞下车。
绿莺的心于是突突一跳,也不管会不会被淋湿,探头出去一看,果然!小姐之前拿来当借口的城西李记已近在眼前了,虽然天色灰暗,但那金字招牌可是晃眼的很啊!
李记的糖甩子确实是京城有名的,绿莺之前也是眼馋了好久,毕竟也是年纪小嘛。可是现在,看到了这块明晃晃的招牌,她却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心慌。
城西的李记已经到了,那闹鬼的榜眼府第还会远吗?
“到了,下车吧。”谢昭琳清淡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在绿莺耳里却犹如催命符一样。
然而再不愿,也只能认命下车,为小姐撑开伞往“鬼屋”慢行。
踩着绣花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但因为地上积的水太多,鞋子的缎面上还是漫开了湿意,不冷却也着实难受,谢昭琳索性不再管它,迈开了快步朝前。
这可又把绿莺的小心脏唬得一跳一跳的,她是本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的心态,但小姐似乎是希望早死早超生啊!
眼见着谢昭琳已经跑脱了伞的遮挡站在了府门前,绿莺唯有“视死如归”地跟上。
“小姐……”
“嘘,别说话,我在听。”
朱红色的大门,上方还挂着描金牌匾,榜眼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还有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仪赫赫,活灵活现。
这本该是个气派的宅邸,如今却似乎透着股萧索。大门紧闭,两边廊柱还贴着很多鬼画符,透出股森冷与诡异,也因着这份诡异,府门前的行人竟都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了晦气。
只是比起对这座鬼宅的害怕,人们更多的还有好奇。
这不,谢昭琳虽是背对着大街,仍能感觉到有不少目光刺在她的身上,而随着她把手放到了铜环上,聚集的目光就更多了,一些细细索索的议论也响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采花的男鬼()
滴答……滴答,暴雨渐歇,似犬牙交互的屋檐上仍滴着水珠,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尤为刺耳。
茶馆的屋檐下躲雨的,酒楼临街的小窗里看风景的,以及看起来行色匆匆的路人,其实都屏住了呼吸留心着榜眼府第门外那一抹嫩红色的窈窕身影。
看她考究的穿着,身边还带着丫鬟,坐的马车也蛮华丽,众人猜测这女孩子或许是个官家小姐。
只是官家小姐来这里干什么呢?或许是访亲戚,但她难道没有听说……
就在众人正议论纷纷之时,那静立许久不动的身影忽然有了动作,女孩子抬起了手,嫩红色的绸缎滑落,露出了白如霜雪的皓腕。
而那双圆润如玉的小手已然拉上了门上的铜环,轻轻扣响。
“哦哟!”一个肥胖的公子哥喝下一口酒,发出一声似懊恼又似可惜的声音。而以他为开头,刚刚沉寂的气氛又骚动起来。
“真要进去啊?可惜了一个好姑娘!若要便宜那……还不如给我呢!”
“你就少做青天白日梦了,轮到谁也轮不到你!不过……真有那个吗?”
“当然了,没看到榜眼府里的女眷都已经搬出去了吗?留不得呀!”
就在人们又陷入了新的一轮讨论时,久未得到回应的谢昭琳又扣响了第二次门环,并且对着绿莺道:“若是再不来,就叫门吧。”
“哦……”绿莺紧握着那把滴水的绸伞,手抖得不行,她声音颤颤地问道:“小姐……你……刚才在听什么?”
该不会是……有什么脏东西在说话吧!
谢昭琳看了看她发抖的手,温言安慰道:“没什么,就是身后有人在议论。”
正说话间,那扇紧闭的大门总算有了动静,门只堪堪开了一道缝,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伸出头来,看到来者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禁有些惊讶。
他皱了皱眉头,终归是没有赶人,但语气中已经透出了不耐烦:“你们是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这宅子里……”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的温雅男声问道:“是何人来访?”
大汉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外人说些什么,难道整个城西沸沸扬扬地传得还不够吗?要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他犯不着为此事丢了活计,于是赶忙打住,动作利索地关了门。
并对问话的人回道:“大少爷,没什么,两个走错门的小娘子罢了。”他的嗓门挺大,又或许是为了掩饰心虚,却正好让门外的谢昭琳主仆二人听了个明白。
放在往常,绿莺早就不依不饶地上去了,这时却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慌得不行,谢昭琳握了握她的手,朝门内喊道:“大哥,不是走错门的,是我,仪琳!”
话音落后,里面沉默了一阵,就在谢昭琳以为谢愈刚才已经离开,并没有听到而准备再喊一次时,大门再次毫无预警地打开了。
一只着踏云靴的脚迈了出来,这次开门的是谢愈本人。他的面容平和,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丁点的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妹妹会来。
“大哥……”
谢愈摆手制止了她,开口道:“这里不方便,你还没有吃饭吧,大哥带你去吃饭。”
说完便率先朝附近的酒楼走去,言语之间的意思是不希望谢昭琳进门。
谢昭琳回头看了看再次快速关上的大门,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跟上去了,而后面的绿莺亦是松了一口气,也快步跟上。
进了酒楼后,一楼的一些散客正在闹哄哄地议论什么,乍一看三人进来便噤了声,想也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谢愈见状就上了二楼,叫来小二点了菜,又让谢昭琳也点几个,谢昭琳也就点了几个看得顺眼的,等小二一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大哥,到底是怎么了?”
谢愈正喝着茶,如玉的面庞透过飘渺的热气看着仍一如以前,可谢昭琳还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血丝以及微微冒出的青色胡茬。
看来这几日,被折腾得够呛啊!
他又喝了一口茶润喉,才回答道:“已经有五天了,你也看到了,家里的仆从换了不少,都是身强体壮并且胆子大的男人。”
谢昭琳点了点头,确实刚刚那个来开门的就是副陌生脸孔。不过五日就能把素来冷静的大哥累成这样,这鬼看来挺猛啊!
她不解道:“那大哥为何还待在府中,既然闹鬼了就搬出来吧,相信圣上也能够理解的。”
谢昭琳以为谢愈是顾忌府第乃是皇上御赐,才拉不下脸搬出来,故而才硬撑的。
没想到谢愈闻言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圣上是仁义之人,哪会因为这种事怪罪臣子。这是法华寺方丈想出的法子,要以年轻男子的阳气镇邪,不过你放心,除我之外,其他人已经都安置好了。”
这其他人指的自然是谢大老爷他们,看来大哥还是很有分寸的,谢昭琳的心也就安了安,又问道:“那大哥……可有见过恶鬼的样子?”
她想的很简单,如果有人见过恶鬼,能够描述出来,那对于此事是真是假的判断也就比较容易了。
“这……”谢愈眉头皱起,不知道该怎么说,见过吗?自然是没有,可是见过的人,目前却已经疯疯癫癫了,他也想过要问,但看那女子的样子,是肯定问不出什么了。
更何况,那鬼还是专门针对女子的,特别是……仪琳这样貌美年轻的小娘子。
谢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目露担忧,口中却说着让她放心的话:“这事情你不用管,哥哥会处理的,你就安心地回二叔家去住吧,等过去了,哥哥亲自来接你。”
谢愈从小与家人待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妹妹们的关心,当初听说三妹不幸病故,也是伤心了好久,这次他自然也不会让二妹以身犯险。
又过了许久,店小二端上来了菜,二人吃了几口,谢愈仍是没有松口的迹象,谢昭琳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哥,我一路过来也听到了不少议论,你是不是怕那采花的男鬼对我不利?”
采花的男鬼!谢愈正在夹菜的筷子一抖,虽然说这形容略微有些……好笑,但确实是这么回事。
二妹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她还回来干什么?!
第八十八章 让我为诱饵()
采花的男鬼!
听了谢昭琳的话,谢愈虽面色有些难看,却也并没有否认。如此看来,那些人还真不是随便乱造谣了。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就更简单了,大兴朝历来对采花贼深恶痛绝,因而针对其罪行的刑法也颇为严苛,很好的震慑了一些有色心没色胆的人。
可凡事都有例外,这其中的一些人就充分开动自己的脑子,想出了既能满足自己私欲,又能不受惩罚的法子。
比如假托自己是某个神明转世,要求女子献身的。如此对照,装鬼去污女子清白的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顺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自然而然地在谢昭琳脑海中形成了,她索性搁下了筷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谢愈道:“既然如此,大哥为何不找个女孩子,让她来引出那采花鬼呢,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谢愈仔细想了想,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谢昭琳晗首:“无论对方是谁,总要先引出来才好做打算,所以不如就让我……”
“不行!”她还没说完,两个声音就异口同声地响起。
一个是察觉到她意图的谢愈,而另一个则是从进屋后就未发一语的绿莺。
“有何不可呢?”谢昭琳只看着绿莺,似乎这话是问她的。
绿莺词穷……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她老老实实告诉小姐,她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一旦小姐跑去做诱饵,她这个贴身大丫鬟免不了要当跟班,而她其实怕得要死吗?
这样肯定不行啊!除非她不想在谢府混了!
“当然不行了,无论对方是人是鬼,他终归是个……太危险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谢愈板起了一张脸,原本温温的声音也有些严厉起来了。
“那大哥又当如何呢?让其他女子去做这事吗?恐怕也会引起非议,于我谢府名声不利吧!”谢昭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地劝服谢愈,好像她非当这个诱饵不可了。
而谢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奇怪道:“仪琳你是怎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呀!”
是呀,她是怎么了?这当然不是女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事,为什么就这么想亲自参与一探究竟呢?大概是志怪录看多了,魇了吧!
想起在玄阳派时,她一个人也喜欢有事没事往深山老林里钻的事迹,谢昭琳不自觉地把原因归到了那里,却从来没有想过那其实是源自她血脉里的一种冲动,继承于她真正的父辈。
晃神了一会儿,一腔热血也被冲淡了些许,谢昭琳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提议有欠妥之处,她定了定心道:“大哥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不然找人男扮女装也是好的。”
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两分的可惜,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乐趣一般,连带着神色都有些黯淡起来。
绿莺不愧是在谢昭琳身边伺候了好些日子的,她赶忙接道:“小姐听说府里出事了,说什么也不肯在二老爷家多留,就是为了替大少爷您排忧解难。虽然以身做诱饵确实危险,但小姐还可以做些别的,比如说去看看那受害的丫鬟。”
这一番话既说明了谢昭琳的良苦用心,又让她仍有用武之地,实在是说到点子上了,谢愈兄妹俩不由得多看了绿莺几眼。
尤其是谢昭琳,见到绿莺如此伶俐还是头一回,也不枉自己对她宽厚了,于是面露欣慰,又向大哥打听那受害丫鬟的状况。
谢愈见没费多大力气就劝服了妹妹,心下也平和多了,这会儿正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鱼香肉丝,眼帘微垂:“她名凤娇,来府里也就一个月的日子,没想到却成了第一个受害者,不过好在没有第二个了,不然这良心……还真是难安。”
“那她现在何处,又……过得如何了?”谢昭琳斟酌了一下语句。
“回了城郊老家,我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只希望她能够过得好一些。你如果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她。”谢愈委婉地表示如果谢昭琳想帮忙,不如还是依照绿莺所说去安抚一下受害者。
“嗯,好。我明日就抽空去看她,还望大哥不要把我回来的事告诉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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