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吾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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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吾同在-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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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走进喀斯特溶洞,天花板上吊挂着许多“钟乳石”,形状都很奇特,但仔细看看,显然都是控制板之类的东西,因为上面有按钮、仪表和闪烁不停的指示灯。不过,把控制板吊在天花板上,就不知该如何操作了。天花板中央嵌着一块大屏幕,实时显示着飞球外的雪原。

大厅里没有主人。八个人正在寻找着,听到一句无声的召唤:

“我在这里。”

数道目光同时定位于天花板某处,那儿,在众多悬吊物中间,他们找到了目标——是一只倒挂的类似章鱼的生物。“章鱼”个头不大,大约相当于人类的十二三岁少年,只是浑身布满了皱纹。脑袋相对较大,悬垂在最下边。两只眼睛很小,深陷在皮肤的褶皱里。他(它?)几乎没有身体,脑袋之上直接长出的就是五条长长的腕足,所以大致说来,它的外貌是地球上章鱼和海星的混合体。腕足前端显然有吸盘,此刻,三条腕足吸附在天花板上,另外两条正优雅地挥动着,点击着控制板上的按钮。在他的操作中,舱门关闭了,银球非常平稳地升空,然后悬停在某一高度。从头顶那块大屏幕上,可以看到外界的雪原急速后退,然后定格于半明半暗的夜空。现在,那条皱巴巴的“章鱼”(上帝?)用五条腕足交替抓着各种器物,迅速荡到某个较低的悬吊物前,然后吊挂在那里。他的悠荡动作熟练而优雅,颇像地球上的长臂猿。这会儿,他与八位代表已经接近了,下垂的脑袋比八人的头顶仅高一米左右。

八个地球人的大脑中听到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建议你们直接在大脑中与我对话,愿意用语音的也请便。使用什么语言都可以。跟你们吹一句牛吧,地球人类自古以来曾经出现过的所有语言我都能熟练使用,甚至包括人类最原始的语言,即八九万年前东非智人那种带弹舌音和吸气音的语言——当然要借助于我电脑中的语言资料库啦,这个资料库会让商博良羡慕死的,他用毕生精力破解的古埃及语,我用这玩意儿只需一秒钟就能搞定。”

八个人无法判定他使用的是什么语言,反正送到各位聆听者大脑中的,就是该人最熟悉的母语。此前戴维森舰长已经介绍过,上帝在与他对话时,其口吻、表情甚至思维方式与人类完全相同,《|Zei8。Com电子书》现在八人也真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没等八人答话,上帝又善意地提醒道:“我还要向你们尽事先告知义务:我能‘听’到各位大脑中隐秘的想法,所以不必跟我玩什么心机,咱们尽可坦诚相见。”

尽管他没什么表情,但大家都感觉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带着哂笑。

“为了让你们相信我的话,我不妨把诸位此刻的想法晒出来。你,美国人赫斯多姆,此刻正在想:‘上帝原来是一条长满皱纹的五爪老“章鱼”。’你的形容大体不错,那个‘老’字用得也很准确,因为我确实老迈,生理年龄已有一百八十岁,这在恩戈人中算得上是超级人瑞了。赫斯多姆,你的想法我没说错吧?”

赫斯多姆有点儿吃惊,也多少有点儿尴尬,但很快平静下来,微笑着点头承认,“对,那正是我刚才心中的一闪念。”

“你,印度人班纳吉,此刻在想:‘这位个子矮小的大神是男性还是女性?’我可以回答你,我是男性。恩戈星与地球一样,生物多为雌雄两性。”他解释说,“我所知道的几颗有生命星球都是两性生物占据绝对的主流,因为这种生物架构能最好地兼顾两个重要因素:基因的稳固传递与合适的变异。”

班纳吉笑问:“恩戈星上也有男尊女卑吗?或者正好相反?”

“像地球一样,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强势性别。大致说来,战争盛行之时也是雄性强势之时。”

“对,这也是地球人类社会的大趋势。”

“你,以色列的加米斯,正在心中调侃:‘幸亏上帝没按他的丑模样造人’,我说得对不对?我得更正一点:这句话的出发点错了,因为人类并非我所创造,我只是为提升你们的智慧出过一把力。至于我与地球人哪个更丑,恐怕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我的审美趣味要宽容一些,十万年的漫长时间,足以让我接受你们两腿分叉的丑模样了。哈哈!”

八个人不由得笑了,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达里耶安继续他的游戏说:“你,日本人小野一郎,此刻在想:‘从悬吊行走方式来看,这位外星人肯定是从树栖生物进化而来的。’你的判断不错。我的母星遍布类似地球榕树那样的巨大植物,很多地方树冠相连,形成了一层严实的树网。所以,我们在进化中形成了以荡行为主的行走方式。进化到智慧种族后也没有完全改变,‘空中荡行’与‘地上直行’两种方式交替使用,而且更偏爱前者。”

日本人满意地点点头,“我很高兴,这证明地球人的理性推理,以及我们的进化论,显然在恩戈星上也同样适用。”

“那是自然,全宇宙只有一个物理学——我是指大物理学,进化论也包含其中。至于你,中国人姜元善,此刻正想:‘中国的天眼系统不知道能否发现和击落这个隐形飞球?’还有你,俄罗斯人谢米尼兹,此刻大致也是同样的想法。关于这点你们不必着急,以后我会让你们验证的。”

姜元善和谢米尼兹被当面揭露出“狼子野心”,未免有点儿尴尬。但他俩知道在这样思维透明的场合中,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便笑着说:“谢谢,我盼着这一天。”“我也一样。”

“你,秘书长哈拉尔德,一直对我满怀疑惧,原因是我单单挑选了七位‘狗娘养’的武器科学家当全人类的代表,其中更有一个‘恶魔’,他差点把两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都拖进核地狱中。”虽然这是大家对布德里斯的共同看法,但这样当面点出“恶魔”的名讳和恶行,还是让气氛有点紧张。上帝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继续平静地说下去,“不过秘书长先生,坦率地说,你的善恶观过于绝对化。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民。你们的天性中都有恶有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我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秘书长微微一笑,保持缄默。他不同意上帝把善人恶棍混同。“秘书长是否不大认可我的话?这也难怪,因为你太年轻。如果像我一样经历过人类史上的穷凶极恶,那你也不会对这点小恶过于看重了。”

秘书长受到了震动。不错,如果像上帝一样经历过人类史上无数的穷凶极恶,那么布德里斯的恶行真的算不上登峰造极之大恶了。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那位“恶魔”,后者一直表情冷漠,乖戾的样子并未因上帝对他的宽厚而改变。

达里耶安把目光转向他,温和地说:“你,澳大利亚人布德里斯,我与你还有一点特殊的渊源呢。虽然我在十万年的守护中力求不干涉尘世间的事情,但一百五十多年前,在塔斯马尼亚土著被欧洲移民赶尽杀绝的时候,我曾有过一次破例。我救出了一个男婴,把他寄放在澳洲大陆一个土著部落里。至于那位婴儿与你的血缘关系,我想你在二十几年前就弄清楚了。”

布德里斯的冷漠面具被震碎了。他一直没办法弄清自己的祖先是如何逃过那场大屠杀的,为此做过多种设想,但绝对想不到竟然是缘于“上帝的亲手拯救”!其他人也很震惊,他们此前不知道布德里斯的来历,现在他们恍然悟出布德里斯为何仇恨社会了,对他的看法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当然不是说他不再是恶魔了,不,他仍是一个浑身浸透了仇恨的恶魔,但至少说他的仇恨有其合理性。

对话进行到这儿,八个人的紧张已经得到有效缓解。如果对话者不是“五爪章鱼”,大家会认同他绝对是人类的一员,是一位饱经沧桑、睿智淡泊的老人。来南极之前,八人对上帝召见他们的目的都有很多猜测,其中绝大部分比较阴暗,现在这些猜测已经差不多被融化了。

上帝继续说道:“你们此刻的其他想法就不必一一列举了吧。至于秘书长怀疑我为什么挑选这七位武器科学家作代表,其实只是出于一个技术性原因。这七人都是国际物理工程大赛的金牌得主、年轻的超级天才,脑活动比较强,脑波比较清晰,便于我远距离秘密监测。坦白说,至少从十七年前我就开始监测你们七位了,其中有的时间更长。”

八个人的脑波呈现出一个猛烈的震颤。长达十七年的秘密监视?!这意味着他们从少年时代就已经处在监视之下,在这位上帝面前早就丧失了隐私。这让他们对监视者陡然产生了敌意。但他们立即想到,所有隐性思维对上帝都是透明的;而且在这样特殊的时刻,让后者知道他们的敌意没什么好处。因而他们立即硬生生地斩断了这个想法,这在脑波上表现为一个陡然的中断。

控制思维并非易事,但在达里耶安眼里,这只是三岁儿童的小花招。他笑笑,继续说:“抱歉我侵犯了你们的隐私权,但其实我用不着道歉,你们一会儿就会知道,相对于人类的生存,那点儿小小的隐私权不值一提。现在咱们回到正题吧。我接下来要发给你们一个脑波压缩包,告诉你们‘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来此为了什么’。”他解释道,“这些年来,在监测你们思维的同时,我也断断续续向你们发了一些信息。我的发送手法比较隐晦,在你们脑中只是表现为恍惚的梦境。因此,等你们阅读我的压缩包时,肯定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能帮助你们更顺利地接受它们。只有你,秘书长先生,没有得到过这些预备知识,所以阅读起来可能困难一些。你不必着急,慢慢读,慢慢理解,我等着你。现在我开始发送。”

强劲的脑波开始轰击八个人的大脑,在他们脑海中表现为紊乱的闪光,闪光随即被整理,会聚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在他们脑中连续闪过:

尔可约大帝用残暴的武力统一了恩戈星,血泊和尸骇使他幡然悔悟。

他倾全星球之力组织亲善使团,要把文明之光和爱之光撒播到宇宙的每个角落。

十六岁的达里耶安与父母及新婚妻子依依告别,即将乘飞球上天。他刚刚在妻子体内留下种子。

传教团员中年龄最小的达里耶安有幸被派到了“最好的星球”,他与母船告别,乘飞球降落地球。

他兢兢业业地工作,挑选到一个最佳物种——两足人类,用脑波发射器赐予他们语言能力。

他震惊地发现,两足人天性邪恶,以刚刚得到的语言能力组织“雄性战争”,残忍地杀戮同类,快意地食用同类之肉。这激起他的狂怒。他用“地狱火”把那些罪人化为炭柱……但他没有忍心将人类彻底灭族。

他最终无奈地承认了现实,长留地球,守护着这个智慧又邪恶的种族。每百年的冬眠之后,他总要醒来一段时间,乘隐形飞球到各地巡视。

他既厌恶人类的邪恶,又关注他们,担心他们自我毁灭。他尽力压制着想出手干涉的冲动。

然后是数万年来,特别是近万年来,人类历史中一幅幅血腥丑恶的画面……人类就在他的俯视下,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他们从未放弃对武器和互相残杀的迷恋,甚至在二战后的和平时期,人类文明的自毁系数竟达到峰值……

达里耶安发送的是超级格式塔,既包含语言和画面,也包含着同步的感情激荡。姜元善和其他七个人一样,整个意识都被这海量的格式塔淹没了。正如达里耶安所说,此前他曾断断续续发送过有关内容,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在各人的意识中,而且在梦境中,各人总是把自己设定为这些情节的主角。正因如此,姜元善非常顺利地接收了这个格式塔,与主角的感情无缝对接,与那位上帝同悲同喜。

他能体会到,在昂扬向上的尔可约大帝时代里,十六岁的达里耶安是何等青春飞扬,热血沸腾。他对母星和父母娇妻依依不舍——想想那位面貌酷似严小晨的新婚妻子!她的体内还留有他的种子!——但他的心已经飞走了,飞向浩渺的宇宙,渴望建功立业,泽被万邦,实现尔可约大帝所倡导的崇高理想。

他能体会达里耶安成功提升人类后的喜悦,也能体会他面对丑恶的怒火和厌恶。有一段时期——就是用“地狱火”杀死那些罪人之后——他陷入了极度的沮丧中,把自己关到飞球里,很长时间不愿出门一步。

十万年转瞬即逝,守护者慢慢成熟了,成长为人情练达的中年人,又成长为心性平和的老年人。他不再透过玫瑰色的滤光镜来看世界,不再苛求自己的子民。既然邪恶是他们的天性,而这样的天性是生存竞争的必需,总不能为此就把他们灭族吧;而且,不管怎样,在十万年的血腥基色中,毕竟有“共生利他主义”的小苗在艰难地长大,虽然它至今仍很孱弱。

上帝老了,余日无多。他不敢断言人类将来能否摒弃天性中的邪恶,但一个父亲总是把儿孙往好处看。但愿那株孱弱的“善”之苗最终能长成参天大树……

姜元善和其他六名金奖得主解读完这个格式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为了集中精力,他们都是闭着眼睛来接受和解读的。现在先后睁开眼睛,目光都十分复杂。上帝让他们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人类,看清了“我”的丑陋,这难免激起浓重的失落感。不过,这些东西此前在他们的梦境中都多少有所体现,所以对他们而言也不算突兀。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蕴涵着强烈的感情激荡。这个目光之网也包括了布德里斯,大家在极度的感情激荡中忽略了“夷夏之防”,忽略了君子和恶棍之间的鸿沟。此时只有秘书长还闭着眼睛,眉峰紧锁,毕竟他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信息,解读起来困难一些。七个人,还有格式塔发送者达里耶安,都耐心地等着。最后,秘书长睁开眼睛,也像其他人一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向上帝点点头,意思是我也读完了。他的目光中同样含着强烈的感情激荡。

“好了,孩子们。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来此为了什么’。在守护你们的十万年中,我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力求不干涉人世间的进程。但从十六年前起,我的飞球频繁在各地现身,挑逗得各大国互相猜忌,几乎炮火相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我再发送一个压缩包,你们解读之后就会明白。”

尔可约大帝的善举对本星球而言无异于壮丽的自杀——恩戈星资源被耗尽,恩戈人的野性和强悍渐泯。

形似鳄鱼的哈珀人——他们是恩戈星传教使团提升的另一个种族——轻易征服了孱弱的恩戈人。哈珀人的残暴统治整整延续了三万年。

苦难磨砺了恩戈人,他们的野性也逐渐复苏。葛纳吉大帝(他是达里耶安的两千零三代直系后代)振臂而起,带领恩戈人起义,直到把哈珀人赶尽杀绝。葛纳吉大帝又用四十年时间统一了全星球,恩戈文明从漫长的黑暗时期中强势复兴。

然后是遍布全恩戈星的“迁徙期的兴奋”,葛纳吉大帝开始筹划对外星球的扩张。

十七年前,远征军特使土不伦秘密抵达地球,与先祖深谈。土不伦说远征军将在四十七年后到达,并提出了“四级食物链”及“高智力家畜”社会结构的伟大构想。

达里耶安内心挣扎——一面是对母族的责任,一面是对地球人类(他的子民)的责任。他最终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他诱使土不伦舰长夫妇醉酒,把两人送进冬眠室。

他驾驶隐形飞球在世界各大国频频现形……

这个格式塔被解读完后,八个人长久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星际战争一向只是极为遥远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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