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有通天彻地之才,我主欲封为护国法师,玄慈于出家人眼中竟看不透世俗贪欲皆不过是镜花水月,妄动加害之心,实是于我佛宗旨背道而驰!”
空渡——一个总爱叹息的和尚。
绿烟插言:“玄奘法师承担分三界定阴阳重任,怕是此事会和天下大计有关?”
空渡低首:“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可却不敢想,我俗家本名杨戬,善武功,师父委我重任便是保护玄奘法师,这些年来,谨言慎行,不敢离开半步,不想亦作有眼无珠之人,落得这般田地,如若有来生,我定要在眉间再生一只眼睛,看尽众生百态,识破妖魅鬼怪!”
“师傅,小女子有未了情缘参不透,请大师指点。”我突然省起自己所来何为。
“阿珠,你不必说了,刚才可听得木鱼声?”
我点点头。
“你可知为何木鱼会发声?”他并未等我答话,“只因心空。阿珠,只要心中能放得下,没有什么不能解脱。”
“可是,我放不下,才来问你。”我不喜欢听这些陈词,不耐烦地追问。
“放不下?那你不怕累就背着吧!”他却答得痛快。
我一怔,只得老实相询,“那要怎样才能放下?”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他又来机锋。
终于,我算是明白佛家的所谓真谛了,不禁讥讽他,“你也不知道!”
他却正色道:“我是不知道,但是我‘懂’!”
不理他,先办正事要紧,“玄奘之毒已入肌骨,我去采些草药阻止毒气攻心,若要去根却非我能力所及,大师可有办法?”
“普陀山遍植奇花异草,南海观士音或可一询?”绿烟亦是情切,不禁插言。
“事不宜迟!”空渡拂掌。
白晶晶飘然而至。听我三言两语道尽原委,她娥眉紧锁:“我去金山寺寻玄慈问个明白。”
急急走掉,背影不是白衫。
青衣、红衣、黄衣‘‘‘‘‘‘
自从认识他,她改变良多。
匀胭脂,调朱砂,淡扫娥眉,花团锦簇的衣衫铺陈一床,依次试去,一件件丢掉,不自信——他喜欢我穿哪一件?
由表及里,为他改变。
末了还要苦苦追问:他到底喜欢我哪儿?
我去得快,采得百草,煎成一味。
味苦。
事间百味,尝试过,经历过,身受过,其间欢笑、繁华、盛放、翻滚、腾跃,归根到底无非苦涩。
苦口良药,治病救人。
药亦苦,情亦苦。
芬芳过后是凋零、枯萎。
白晶晶回来报说:“玄慈方丈已三年未踏出金山寺门一步,闭关苦研佛法。”
可恶!何方妖孽,变化圣僧模样,冒名顶替?
“父皇要我探究阻碍分三界大计的幂后主使,这次回长安才发现世情繁杂,江湖帮派林立,各有所想;天界经孙悟空大闹一场已是人才凋零,元气大伤;地界阎罗王现在满腹牢骚,四处悬赏捉拿逃出去的孤魂野鬼,不能分心二用。真不知这样还要乱到什么时候,从何查起?”
白晶晶愁容满面:“现在连佛门都不得清净!”
如此重担,加诸弱女子双肩。
空渡叹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假玄慈说得没错。”猛然间又眸间闪烁精光,“人病,以百草医治;苍生有病,我辈当作百草之一叶,以草芥之力翻宇宙之志。佛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疾风起当知劲草直!”
凛然作佛门狮子吼,震聋发溃,拨云见日。
第十一章 用尽全身力气
白晶晶留帝都与至尊宝重建斧头帮,吸收天下贤士共举分三界大旗,空渡照顾玄奘,日日亲自煎药侍奉。
只有我,能脱得开身,一行南海。
烟波浩渺处,海外有仙山。
“这次多亏了阿珠,事或可救,否则贫僧险些铸下大错。”空渡望向我。
我?
我只是个妖精,不识人间嫉苦,不懂天下大计,习惯于被忽视、忽略,修行未满,弱质纤纤,踯躅于别人视线之外,若不是白晶晶搭救,早已沉沦风尘,陷入污淖。
这次,无奈被推上前台,众人注目,委以重任。
真的,我只是个妖精,为情所苦。
第二天一早,一行三人,行至灞桥,古来送客至此即止。
至尊宝递过包袱,白晶晶折柳枝相送。
柳,或许是留,但,太易折断,一朝分别难寻觅。
我拨转马头,一去三千里。复又站在高处,回头望。
路的尽头,他和她,凭栏相依,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两个身影,混为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算什么?
打马绝尘而去,都成身后事。
一片深林,遮天蔽日,刚行其中便遇偷袭!
贼人训练有素,射人先射马,一箭中马额,马倒。
我自马背弹起,飞掠上树,树上有人。
只见迎面而来的刀光。
险险地削去耳边的乱发。
后翻,下落。
不知地面还会有多少阻杀,但无立足处,落入困境。
轻如鸿毛,不停下坠。
地面只有一个人,是绿烟。
是她瞬间清理所有埋伏,手指擎着天蚕丝带。
至柔的武器,扫清一切。
给我个平坦的落足处,站定。
向树上射出暗器,毒雾。
树叶瞬间枯黄,光秃秃的树杈上没有一个人。
一击不中,立刻无影无踪。
仿佛是场苍促的梦。
无主的碎发始从空中飘落,接在手上,断了牵挂,碎了烦恼。
总有人喜欢世事乱些,对于安定的努力,会千般阻挠,万般破坏。
幸得绿烟出现。
与她共乘一骑,感觉她身体的温暖。
她,原来并不冷呢!
她讲了好多,要和我一起去普陀山,她也想能早日分三界,那样,他就可以重回天庭,还作他那威风凛凛的天篷元帅。
本来是她在天河边浣足,无意中抬头,才发现他在对岸痴痴地望过来,自己苍荒跑掉,不忘偷眼看他失神的憨态‘‘‘‘‘‘
那时,他象个傻瓜,站在那里,两只脚早已陷入了泥沙中,他还不自觉,整个人全陷入了情海中,直至没顶,还傻傻站着。
可是,后来——
为什么?
为什么天宫的花容月貌、柔情蜜意当不过人世间的一个普通女子?
一个唤作高老庄的山村,一个村姑!
他就失了魂魄!巴巴的投胎来人间相会。
我一定要帮你们重分三界,让他重回来我身旁,魂魄归来兮,回故乡。
哦!该怎么说,怎么劝,爱上一个浪子的女人?
即使时间可以重回,空间不再破碎,是否爱情还会完好如初?
我不懂!
我只知爱情会被另个人隔断!
“有些事就是佛祖也不会明白,当你深爱的人,却爱上了别人,你该怎么办?”
一路风尘。
白马亦知斜阳晚,不待扬鞭自奋蹄。
洛阳城在夕阳余晖下宛如青楼中的红袖。
迎来送往。
面上有挥之不去的厌倦。
洛阳无长安的王者霸气,多了份现世的安稳与从容。商贾云集。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入了客店,要了上房,一桶清水,洗去征尘。点了一二样清淡时蔬,便可解饥肠碌碌。还要什么?
世人所要的太多,所求太过。所以无奈多过知足。
过了洛阳我们就将弃马登舟,顺水而下,漂扬过海。
只喝了壶酒,便面泛桃红,玉指冰凉,绿烟手腕上沉沉两只玉镯微微碰响,叮叮有声。
我说起腕上有一对金铃的女子,眉目如黛,淡如烟霞。
绿烟说,她是紫霞。
天庭最美的仙子,一支白棉线灯芯,命运亦如烛火,在风中飘摇。
——谁的命运不是如此?
就象飞蛾,明知是火焰,还不是要扑上去,一瞬间的灿烂,永世不灭的灰烬。
绿烟一饮而尽,“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瞬,忘记一个人,却要用尽一生。”
绿烟在和一个人点头作答。
他太普通,人海里的一粒沙。
他说,我叫沙悟净。
绿烟说,我名唤绿烟。
本来认识的两个人在此互唤姓名?
原来,他也是天庭中人,卷帘大将,与绿烟本是旧相识,一样的来到人间,也有了人间的姓氏。
我不知是否在那一瞬爱上他,但我以后在用一生忘掉这个人。
还好,我的一生很短。
沙悟净执意要送我们去普陀山。
我不喜欢这个无所事事的男人,“绿烟姐姐,我们不带他去。”
绿烟笑,“阿珠,其实,他是个好人。”
他总是坐在船头吹一枝洞箫。箫声唔咽。沉郁苍凉的箫声如一个男人哽咽的哭泣。江上沙鸥亦不忍卒听,四散飞去。只空余江水在船舷应声拍合。
日暮相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苍茫的江水漫无边际,滚滚而去,夕阳从船帆坠入天边,他的箫声道尽千古兴亡。人,都不过是滔滔黄浪中一粒细沙。
一片黄叶,一岁一枯荣。
沙悟净是个悲情的男人。
我喜欢斜倚着听绿烟与他讲那些天庭旧事。
那些传说中的人,传说中的事。
瑶池蟠桃盛会的浮华,天规戒律的刻板无情,孙悟空闹天宫的惨烈一战,还有彼此心中最不可碰触的那一点痛。
天宫与人间无所不同,无非纷乱琐事,寻常情事,刻骨痛事。
我本山野狐妖,未沾染人间蒙障,所以天真,看得透。
沙悟净是过来人,知本来面目。
然而,都是红尘俗世人,逃脱不开,随波逐流。这尘世,看得透与看不透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哀哉众生,谁不是为五欲而折腰?
——用尽全身力气,换来半生回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一路顺风顺水,不几日普陀已到,岛上云蒸霞蔚,仙气缭绕。果是仙境,青青竹,盈盈绿,弱弱柳,拂拂风,芳芳草,艳艳花。飞在身边,落在肩头的各色蝴蝶。
一早见过寺里正大仙容的观世音菩萨,居坐莲花,手持净瓶,嘴角慈悲笑容。
高高在上。我们还未申明,他便未卜先知,
“玄奘命中当有此劫!”
取净瓶杨枝一滴水,医活人间一条命。
人命如草芥、如蝼蚁。
上船起锚,回航,归心似箭,眼中总是浮现灞桥相别的那幅图画。
白晶晶与至尊宝。
还有河边的垂柳。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我独自站在船头,望不断天涯路。
心生感慨,四海苍茫,何处是我家园?
沙悟净很瘦,瘦得犹如一枝精致的洞萧。
他总躲着我,然而不经意间,视线却又飘过,仿佛不曾停过,但会莫名失手碰掉东西。
绿烟说起他的故事:那一年王母的蟠桃盛会。瑶池,众仙云集。他司卷帘,一直是枯燥的动作。低眉的一瞬,一群伴舞的舞天姬言笑着走进来,环配叮当。
内中有一个她。一模一样的衣着,一模一样的珠钗。于千万人之中,他偏偏只看到了她。他的眼中,那一刻,只有一个她。
无奈她却是玉帝的侧妃——注定的一场没有结局的爱恋。
人在凡尘俗世间,各有各的烦恼。得不到,已失去。如这江水,无忧亦无怖,滚滚东流去,个人的恩怨情仇,不过是江心辗转流离的一个旋涡。
佳人匆匆的一笑,转眼已在九天外。
再长的路都会有尽头,不几日,便船泊洛阳。
江上画舫有深夜不眠的丝竹声,人间多喜乐,也多离愁。
出发的清晨,马嘶声如一份无奈的悲情,空气中有离别的味道。
沙悟净站在城头。
第十二章 春三十娘
我不禁回头看去,看他渐渐变小。
消失在晨雾中。
那一刻,我没有想太多,尘世间的人总是轻易地相识,又轻易地离散,宛如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慢慢的聚散都会变得无情。
彼时我以为我们将不再相见,永远。
去往长安的古驿道一片苍凉的冬景,四野的昏鸦结群而居,马奔过去时并不躲避,只略略侧头望望。
地面变得坚硬,马蹄答答,如金铁相交。
虽未有风,但仍感觉寒意袭人,
和绿烟并辔而行,许是天凉,渐渐的没有了言语,只无声地西进。
在昏昏欲睡中,突然一阵警醒。
好大的杀气!
看绿烟,早已把天蚕丝带掣在手中,表情肃然。
任马自由地走,我们凝神戒备,转过山角,有风吹过,风里有碎了的花瓣。
谁能把这花瓣留到冬天?
春三十娘。
“桃花过处,寸草不生;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她穿着紫色长衫,上面绘着无数粉色花瓣,在四野萧瑟的隆冬,有一种妖异的艳丽。周围是一群劲装大汉,刀出鞘,箭在弦。
“呵呵!二位也走得太慢了吧,”春三十娘伸个懒腰,“我们在这里久候多时了,天好冷哦。”
绿烟低声招呼我,“阿珠,冲过去,”顿一顿,“药在你身上,实在不行,你要先走,我殿后。”
我还未答话,春三十娘便仿佛听到一般,纵声狂笑,“谁也走不脱,下马受缚吧。”
“阿珠,把你的手帕借我用用。”绿烟忽道。
“嗯?”此时正要交战,要手帕做什么?擦汗不成?我虽满腹狐疑,却也来不及想,不自觉得自怀中取出递给她。
她接过手帕径直往怀里一放,轻唤一声,“走!”纵马向前冲去。
我一下醒悟,心中感动,不禁热泪盈眶,敌人也被她骗到,“药在她身上,截住她!”
一提马缰,我随即跟上,放出一把暗器帮她扫清道路,前排大汉惨叫扑倒。再出手的暗器便被春三十娘的金钱撞飞,失了准头。
风向不利,我无法放毒,只得银牙一咬,冲入敌阵,星星索挥过,正中一凶徒面门,他的身体犹未倒,仍挥刀狂舞不止。白马长嘶一声,前蹄直立,将他踩在身下。
春三十娘与绿烟战成一团,一时未分胜负。我这边却与众大汉纠缠,虽未落下风,但却无力帮她。
内中一名大汉见久战不下,突显狂性,竟翻身滚倒,用刀护住全身向马腿砍来,我急俯身拦截,终是晚了一步,白马前腿俱断,哀鸣一声摔倒,也把那使地敞刀的大汉压住动弹不得。
我的一条腿被马蹬绊住,无法活动,眼见得众凶徒的圈子越来越小,只得奋力抽动。突地绿烟飘过,用左手匕首划断马镫羁绊,我却见春三十娘长剑向她后心刺去,顺势在地上捡起一柄刀将她长剑荡开。
与绿烟错身时彼此相视一笑。信心倍增。
正鏖战间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掠过,黄沙漫卷,目不能视,双方武器挥动却都只能九分自保,一分伤人。
风刚停,睁眼,便听得绿烟轻唤“抓紧”,不假思索地抓住她递来的丝带,整个人随即飞在空中,再一落,却在她的背后,她不等我坐稳,两腿一夹,纵马便奔。
刚跑出几步,便听得一声娇叱,“哪里走!”
春三十娘象是飞在空中柔若无骨的花瓣一般,居然掠过马头,举剑一扬,当胸刺到。
天蚕丝带卷上剑身,往空中一带,期望将春三十娘连人带剑扯到马后,却不料春三十娘在这当口突然撒手撤剑,左手甩出一把金钱。
距离太近,绿烟的身后又有我,她不能闪不能避,尽管左手匕首舞作一团银光,但仍有几枚金钱击中她的肩膀,她只闷哼一声,仍提缰继续狂奔。
我的毒终于可以出手,五色毒雾随手扔出使得追得最近的几名大汉当即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