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子悄悄地进来,把他的鞋子脱掉,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看见渤海郡王的睡脸平静而又安恬,还微微浮出丝笑容,心里大为安慰。
位王爷初时的试探虽然把他吓得不轻,但提拔的恩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渤海郡王在梦中看见几枝嫩黄的腊梅,在墙头微微摇曳,散出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
外面已是黄昏。
嬴太玄从片甜梦中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便先露出个惬意的笑。
“是在思过,还是在享福呢?”
个温婉中微带着调侃的声音传过来,渤海郡王惊,翻身落地:“给端阳皇姑请安。”
端阳公主也不叫他起来,慢慢踱步到那墙画像前,双手合什拜拜,方:“今来里,是要告诉件事。”
渤海郡王凛,恭敬地:“是,侄儿恭聆。”
端阳公主指指他母妃的画像:“当年,母妃全家的性命捏在父王的手中,所以才嫁给他。”
渤海郡王浑身震,向端阳公主叩下首去,浑身颤抖不止。
“件事,知道的人也就是先皇、荣皇叔和。
先皇驾崩前才告诉今上,死者为大,父王故去,们本想将此事瞒辈子的。”
渤海郡王颤抖得越发厉害。
“荣皇叔是父王的弟弟,今上是晚辈,此事也只有来和才合适。”端阳公主走过来,弯腰伸手搀扶起他:“们本来以为,都么大,对那些陈年老事也早该放宽心,谁知道直哽在心头念念不忘。
是们疏忽。”
渤海郡王抬起只手掩住面孔,摇摇头。
“如今牵涉到当年事的那些人,都已经故去,更不该把自己陷在那里面。
他们的恩恩怨怨,是他们的事,到阴司地府,阎君面前自有分辩结;可还有大好年华,子琮,是个好孩子,把心放开些。”
渤海郡王终于哽咽出声。
“陛下把关在里,是片苦心深意,不要辜负。”端阳公主抬手,抚抚他鬓边散乱的头发。
渤海郡王已不能话,只是哽咽着头。
端阳公主走出几步,和涂山兰样回头,先荫殿里隐隐传来哽咽声,端阳公主心有些酸,却又有些欣喜,那声音中带着满怀的如释重负。
“好好照顾,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本宫就问的罪。”
“是,奴才记得。”小明子急忙躬身答应,把端阳公主送出去。
和幽闭在里的前些日子样,深夜里灯光如豆。
渤海郡王眉目安和,盘膝坐在榻上,手中笔微微蠕动,写细小精致的蝇头小楷:“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家之亲,此三而已矣。
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
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
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
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
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满殿的寂静平和中,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只手伸过来,轻轻按在纸上:“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前人所言真至理也。”
渤海郡王抬头,来人袭肃穆的黑裳,身材伟岸颀长,凛凛威重严贵之气将满殿的寂静压下去。
“拜见陛下。”渤海郡王深深下拜。
皇帝伸手:“平身。”拿起他刚写好的页,细细端详回,放下道:“子琮,今日朕微服前来,无人知晓。”
渤海郡王微倾,神情严肃。
“朕的亲兄弟,只有安亲王个。
只是他与朕同父不同母,反而疏远。
虽有兄弟之情,但到底隔着些什么。”雍德帝转向嬴太玄:“世人都,皇族先君臣而后骨肉,几代先皇也是如此行事、如此教诲子弟。
但朕想大逆不道回,子琮,可愿与朕外联君臣之义,内托骨肉之亲?”
渤海郡王心旌摇动,张口欲言,却不出什么来,最终重重叩首:“敢不承命?万死不辞。”
嬴太玄回首望去,宗正寺的深处,先荫殿如同个站在时光深处的老人,沉默不语地看着尘世中的所有繁华与衰败。
那里面幽禁过四代十位皇族子弟,本王大概是最幸运的个。
“还看什么看?想再进去住几?”荣亲王拍拍他,玩笑道,又将枚金印还给他,接着发牢骚:“平沙城杂七杂八的事儿怎么那么多?连哪家的小子在街上打架也要报上来。
平时就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嬴太玄但笑不语,想是平沙城也得他被幽禁受罚的消息,既想为他出力又不能公然抗旨,才故意么做的。
荣亲王心里也明白,重重拍他:“还不赶紧走?快把消息传过去,再拖延,怕平沙城连谁家的鸡丢都要上报。”
“王爷。”岳松雷过来,躬身请他上马车。
渤海郡王摇摇头:“不要马车,给本王牵匹马来。”
“陈姑姑特意交待,王爷身子还虚着呢……”
“是王爷还是是王爷?”嬴太玄眼横过去,岳松雷不敢违拗,乖乖地牵“红枣”过来,红枣看见主人,高兴地嘶鸣不已。
渤海郡王跃而上,扬鞭在空中甩,“红枣”箭般地狂奔出去,吓得荣亲王在后面大叫:“别在京城内纵马啊!若撞人,就又得回来!”
“放心!”渤海郡王的声音遥遥传来。
原名“赤电”的红枣是千里挑的良驹,即使在京城的街道上纵情奔驰也没有碰擦到个人。
眼看越来越接近京都的中心,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渤海郡王勒住马缰,缓缓放慢速度。
“王爷不回府?是要去哪?”岳松雷从后面追上来,看见他走的不是回郡王府的路,惊讶地问。
渤海郡王不答,脸上表情复杂,岳松雷看眼,也不敢再问。
红枣像认识路途样,不用主人发话便沿着朱雀大街直往城南走,在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来。
渤海郡王仰头,看着牌匾上四个大字“凤国公府”,下定最后的决心。
凤府家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正在笑笑准备用午膳。
锦锦面前的小碟子里盛满瓜子松子,桂圆趴在桌子边上,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眼前的盘牛肉不放。
丫鬟急急忙忙奔进来:“渤海郡王爷在门外,要求见。”
锦锦浑身翎毛都竖起来,桂圆个没扒住,“咚”地从桌子边缘掉下去。
1
几个人面面相觑,唯的丁先打破诡异的沉默。
“他不是关在宗正寺吗?”
“很显然,乡亲们,人家渤海郡王又回来!”曦雨没好气。
“怎么办?”茉莉最实际。
曦宁不吭声,把手中已经拿起来的筷子放下,突然觉得胃里阵阵地抽痛。
“好歹是个王爷。”负责拿主意的人发话:“曦展出去,敷衍他几句话,就身上不舒服,家里要请大夫来看,不便招待客人,请王爷回吧。”
“是,祖母。”曦展从善如流,站起身出去。
剩下的人和动物都松口气,吃饭的吃饭,磕松子的磕松子,桂圆舒舒服服地蜷在桌脚那里啃块肉骨头。
曦宁食不知味,拿筷子去夹汤,又拿勺子去舀长长的水晶粉丝。
曦雨翻翻白眼,把菜给夹到碗里。
过片刻,眼看饭要吃完,曦展还没回来,凤老夫人吩咐丫鬟:“去前面瞧瞧,看客人走没,催大公子快些。”
“是。”紫云马上亲自去,过会儿回来:“客人没走,大公子陪着,正在厅里喝茶呢。”没敢大公子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
直到吃完午饭,曦展也没回来。
饭后,凤老夫人有些乏,自去睡中觉,留下茉莉和曦宁曦雨在侧间里喝茶。
茉莉端着茶杯,转头吩咐绿云:“再去问问,看客人走没。”
绿云抽身去,过会儿回来:“客人没走,大公子陪着,正吃心喝茶呢。”回大公子的脸都黑。
“怎么回事?曦展怎么么慢?”茉莉皱眉。
“人常‘请神容易送神难’,尊大神可是自己上门来的,要送走当然不那么容易。”曦雨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光,把空茶杯往桌上撂:“咱们三个加上绿云,正好凑桌麻将。”
曦宁抬头:“去拿麻将来!绿云输算的。”
已经打十来圈,还没见人回来,连茉莉也有些心浮气躁:“怎么回事?宁儿都输光。”
曦雨把手里的牌推:“成,那位大神不走,咱们什么事也做不。
似月,去瞧瞧怎么样。”
似月出去会儿,回来依旧面无表情地禀报:“大公子陪着客人在前厅喝茶。”
什么?从午饭前到现在,都喝多长时间的茶?
曦雨嘴角抽抽,嘀咕:“回头叫那个客人付茶水钱。”
前厅里,凤大公子脸色黑漆漆的像锅底,额上青筋暴跳;渤海郡王气定神闲,神色诚恳真挚:“只求见二小姐面。”
曦展冷笑:“舍妹虽然不是凤子龙孙,也算得上金枝玉叶,既未出阁,也未订亲,儿家清誉贵重,王爷毁次,还想毁第二次吗?”
渤海郡王口中呐,他既不是亲朋又不是好友,却来要见人家未出阁的儿,的确不合礼数,但既然下定决心,就顾不得个:“在下以爵位保证,此事绝不会有丝毫泄露于外。”为达成目的,他连自称也改。
凤曦展挑挑眉,正欲什么,门外道悦耳的声音先抢先:“行,看就让他们见面,把话清楚,样拖着算什么事儿?倒是弄清楚的好,大家从此各过各的日子,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渤海郡王回身,先对进来的人作个揖:“凤三小姐。”
曦雨避开,手握在腰间屈膝:“不敢,王爷千岁。”
“今日在下来,正是要把话清楚。”渤海郡王站直,目光朗朗:“此事是要弄清楚,但绝不是为以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不可能就此揭过去。”
曦雨挑眉:“怎么,王爷要追究打那邢媒婆?”
渤海郡王摇头:“三小姐打得好,剩下的话,在下只能对二小姐。”
曦雨目光盯着他看晌,渤海郡王不与直视,也毫不避让。
“哥哥,又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让他们见面也罢。”曦雨转头对曦展道。
曦展皱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再传出去,对宁儿不好。”
曦雨想想:“把正厅里的大帷幔放下来,让他们隔帘话好。
若有人提及,就渤海郡王为表悔过的诚心,亲自向凤二小姐致歉。”又转向渤海郡王:“样,王爷不介意吧?”
渤海郡王自然摇头:“自然可以。”躬身又给曦雨作揖:“多谢三小姐。”
曦雨依旧避开:“王爷不必谢,也不是为。”完转身出去。
曦展神色好看多:“王爷且随臣到偏厅来,待们去布置。”
渤海郡王头,随曦展去。
厅中静寂,隔帘影影绰绰。
两人个在帘外,个在帘内。
半晌,还是里面的人先有动作,渤海郡王听见声深深的吸气声,然后映在帷幕上的人影往下矮矮:“给王爷请安。”
渤海郡王慌忙伸出手去扶,却触碰到帷幔,颓然放下手臂,又深深地揖到地,低声:“样隔帘相对,虽然看不到,但如此也好,本来也无颜见。”
帘内又无声。
嬴太玄继续低声:“做那等的糊涂混账事,今日也无可辩驳。
要见,只是要告诉句话,再求件事。”
半晌,帘内有些低哑的声音传出来:“若是为舅公给送东西的事情,那大可不必。”
渤海郡王摇头:“不是为那个,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话。
现下对着苍祖宗立誓,今日的话若有半句虚言,教现死现报在里。”
帘内又是半晌无声,阵沉默,然后低幽的声音传出:“王爷告诉臣什么话?”
渤海郡王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今生今世,非君不娶。”
帘内的人紧接着话,声音里带怒气:“事情到样的地步,王爷何必要以样的话来挤兑?好聚好散,大家都撂开手,婚嫁各不相干,岂不干净?王爷样的血统、身份,难道辈子不娶不成?何必再拉扯上?”
渤海郡王黯然低头:“先前对不起回,实在不愿意再不开心。
但在先荫殿里左思右想,实在无法,只好再连累第二回。”他又道:“先前骗过,此时也不愿意再赌咒发誓来取信于。
世事无常,但此心永不会改,常言道‘听其言不如观其行’,只看往后的日子罢,总不会再叫失望。”
帘内传出冷笑声:“话倒可笑,王爷做什么,又和什么相干!失望不失望,又和王爷什么相干!”
渤海郡王听着那话中悲愤之意,闭闭眼:“便是要求的事。”他语声极尽哀求温柔:“求以后莫要再‘和他有什么相干’样的话。”
帘内寂然无声。
渤海郡王的语气越发地低柔:“辈子也只求过人三次,第次求父王不要死,结果他还是去,留在世上成没爹没娘的人;第二次求陛下把平沙城封给,陛下应,结果在那里上战场、治城安民,成个真正的人;是第三次,求不要再样的话,每次,便少活几年的寿数,求莫再罢。”
帘内依旧没有声音。
渤海郡王也不再开口,两人隔帘相对,却都默默不语。
有人在外头轻轻叩门:“王爷,贵府上有人来寻王爷。”
渤海郡王再次对帘内深深揖到地:“告辞,千万保重。”
曦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好厉害,比小言里那些花花公子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二姐姐哪是对手。”
茉莉急着想推门进去,却被曦雨拦住:“让单独待会儿吧。”
茉莉顿住,头,姑嫂二人吩咐丹朱在外面守着,相偕而去。
1
“雍德十二年四月初十,陛下有旨:赦渤海郡王出宗正寺,重掌平沙城。
十五日,宗正寺遣官员至凤国公府,言雍德陛下之堂弟、先故丰亲王之嫡长子渤海郡王欲聘凤氏嫡长为正妃,已上秉宗正寺。
凤氏婉拒。
京师轰动。
二十五日,再遣官员,凤氏仍拒。
京师震动。
五月初五日,再遣,凤氏依旧拒亲。
街知巷闻,引为笑谈。
五月十五日,仍遣,仍拒,茶楼酒肆津津乐道。
五月二十五日,依旧如是,京都百姓习以为常。”
——李憬《朝花夕拾》“有完没完?有完没完?”荣亲王大发雷霆:“宗正寺里的官员已经派出去个遍,个个都碰鼻子灰回来,个月往里跑三趟,是不是还想再住进来回?”
渤海郡王尴尬低头,听着叔叔训话,等荣亲王终于累,端起茶杯来喝水时,他才嗫嚅:“王叔,后又是初五,您看……”
荣亲王气得真想把他给踹出去,旁边坐着的安亲王笑:“皇叔,咱家子琮什么时候样低声下气过?看他片诚心,您就担待些。”
荣亲王横过去眼:“宗正寺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派去个遍,咱们爷们儿不烦,人家可都烦!昨儿还有人跟抱怨呢,没有遇到过样的事,皇族求亲,哪家不是高高兴兴、欢喜地的答应?偏次就碰鼻子灰!等着瞧罢,明儿肯定大堆的人来跟告假,谁还愿意去呢?”
安亲王咳嗽两声:“既然都不愿意,那去吧。”
“皇兄……”渤海郡王感激又担忧地看他。
安亲王微笑:“个宗正副令平时什么事也不做,只挂着名干拿份俸禄,多少心中有愧。
个不争气的身子么虚弱,三两头大病小疾,没有帮得上陛下忙,倒是子琮几年为陛下分忧。
就让在此事上尽尽心,往后若没人肯去,逢五的日子就替子琮跑趟。”
荣亲王沉思:“也好,每日都闷在府里,于身体也无益,不如每月逢五的日子就出来趟,散散心也罢。”
渤海郡王揖到地:“如此多谢安皇兄,若此事成,安皇兄就是的大恩人。”
安亲王摆摆手:“什么恩人不恩人,都是自家人,就少来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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