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宁施主请来。”
“宁见过大师。”
蒲团上的僧人站起来，笑着转身，打量后，微笑道：“宁施主，果真是有缘之人。”
略尴尬，玄业大师的话另有所指，心中掠过无数猜测，最后还是恭敬道：“宁山中迷路，幸得贵寺帮助，宁万分感激。不知大师找宁何事？”
玄业大师也没立即作答，只道：“虚空。”
“弟子在。”的
“可还记得当年中州沉沙道上之事？”
少年僧人淡淡道：“弟子记得。”虚空神色淡定，像在着件与己无关的事，和当年沉沙道上脆弱惶恐相比，仿佛两人。
“宁施主便是当日施以援手的少侠。”
“虚空谢过宁施主援手之恩。”少年僧人马上明玄业大师意思，对合什行礼。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回是真的尴尬，跟着还礼。莫非叫来就是为感谢？事隔多年，况且佛家子弟又不是寻常人，恩怨该是看得轻，玄业大师到底有何意图？
“宁施主，眉深锁，眼神黯淡，想是经历过种种不如意。红尘琐事，孽缘缠身，施主心灰意冷，可是在寻安静之所？”
玄业大师生得火眼金睛？那样目光看着，竟觉心底事都被窥去。除尴尬还是尴尬。
“施主是与佛有缘之人，鄙寺还算风景秀雅之所，宁施主不妨多留几。”是邀请，怎么都争着收为佛门子弟。是第二次有人跟与佛有缘。第次是很多年前，中州挑战前几失足落水后被无念大师和武藏他们所救，当时无念大师也是样。
“哪施主放下，便来静堂找老衲吧。”玄业大师微笑道。
佛心堂？心里迅速闪过个念头，“宁受教。”恭身拜。
人可能空｜穴来风，但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人同句话，真实性就大大提高。
不敢细想，心里沉甸甸的，告退，随虚空出来。
……
本来也无处可去，在无妄僧门留几日也不错。
虚空特地为准备间净室，寺里藏书阁，禅室，也没地方禁止出入。
日升复日落，逛遍无妄山，还是对当初有瀑布的山谷最有兴趣，无事时便寻瀑水溅不到的地方，静坐瀑布旁。既不冥思，也不苦想，发呆，只是发呆。
好像失去人生目标。
虚空除习武做早晚功课，都会来找。
“第次听见宁施主的声音，就觉得耳熟。”他盘膝坐在对面。
“的记忆力倒不错。”笑。
“那时眼睛看不太清，下意识地就记别人的声音。”他腼腆笑着。
是在寺里第三，他开始跟闲事。虚空跟小欣差不多年纪，却和小欣完全不同性子。小欣表里不，人前表现得可爱简单，内力心思丰富，极有主张。虚空却是敦厚淳朴，像样腼腆笑容是永远不会出现由衷出现在小欣脸上。来二去，虚空跟混的也熟。
无妄山半月后，睡不着，索性披件衣出来吹夜风。
云很少，只几片薄薄的。月，是弯细眉。空，是无边无垠的蓝，如洗的深蓝，很舒服。
屋外不远正好有几棵松，三丛竹。松下齐整平滑长石，刚好用来卧人。只是今晚来的好像迟，有人正头倚树，斜躺青石。
“宁施主。”卧者听见脚步声忙起来。
“虚空也在啊，睡不着？”走过去，他腾出半位置，与他起坐。
“看月亮。”他的声音很小。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由笑道。
他霎时红脸，讷讷地：“想些事，睡不着就出来。”
原来出家清修之人也会夜半心思把眠忘，撇开出家人个身份，虚空毕竟只是少年，正血气方刚年纪。
“想些什么呢，要不来听听，不定可以提供些建议。”当初见虚空时，剃着光头的孩子粉雕玉琢，如今身子长高不少，和小欣有得比，脸稍拉长些，少奶气，多少年人俊朗。等完全长开，也是阳刚少年。
他微迟疑，瞧着认真道：“宁施主，师父不是普通人，是带着前世因果辗转轮回的。”
“嗯。”应声，表面没什么，心下着实吃惊。是的秘密，除颜回，除前不久跟景容的，世上还没第四人知道。玄业大师又从何处得知？看着虚空发亮的眼眸。
“师父，红尘是孽也是缘，会迷失人心也会让人大彻大悟。”
“嗯。”摸不准个小和尚在感慨什么。
“忘记，很难的。”少年僧人又低低叹句，倒有几分为赋新词强愁味道。
“虚空？”捉住他躲闪的视线。
“，好久没见虚无师兄。个人时总会想起，师傅也知道，可他没什么。心里难受，出家人无欲无求，样子，佛祖会不高兴。有次，难受的不行，去跟师父讲，师傅的目光很慈悲，是‘孽’，叫放下，可试好多办法，怎么也放不下师兄。”虚空望向那弯细月，迷茫，“师父，放下要讲机缘。多参禅，也许看着林间清风，也许听着山间泉水，也许见地上蚂蚁，忽然之间悟，也许就放下。”
“喜欢师兄？”
“喜欢啊。”虚空迷茫的神色清亮些，很纯净，纯净得不染尘，“师兄很好很好的。”
那种喜欢，是干净，是神圣，还是罪恶？
“既然心里放不下，自己去走遭好。”
他愕，显然惊讶的建议，呆之后又若有所思。
“虚空，人是会变的。悟，立地成佛。悟不透，极端，成的是魔。想要放下，便先要拿起。拿起，放不放得下，就看自己。”
……
无妄山第二十，黑云翻墨，大雨。
坐下雨水打不到的老地方，听瀑声，观地银线。
“宁施主。”耳畔传来熟悉唤声，人从瀑布后闪出来。
“么大的雨，怎么跑出来，看都淋湿。”雨水正从他光光的脑门上流成道道的。
“师父让决定是否下山。”他也不管身湿，脱湿漉漉僧袍，拧几把水，擦擦脸，随意将僧袍摊在干燥石上，盘膝坐在身旁。裸露的上身精瘦，因着干活练武，肌肉块块起。
“跟大师？”
他摇头：“是师傅自己提的。”
不解。
“师傅有时能算得些。”
未卜先知吗？不禁微微皱眉。
“师父，宁施主与佛有缘，若入佛门，是佛家大喜。”
“若不入呢？”
虚空摇头：“师父没。”
沉默，只有地之间雨水冲刷声，不远瀑声。
“宁施主。”少年僧人有着犹豫。
“在怕？”问道。
他迟疑着头。
“就像大师的，三丈红尘，最惑人心。但有些事，只有去做，才知道它是不是要找的，要放下的。迟疑，畏葸，都只是蹉跎，蹉跎掉光阴，蹉跎掉的心。让忘自己要找的是什么，要放下的是什么。”
有些，需静坐面壁，斗室悟禅。有些，只有入三丈红尘，才能悟。
“师傅虽然没明，但知道他也是个意思。宁施主，果然是大智慧之人。”
什么大智慧，些经历罢。
“宁施主，那放下吗？”少年僧人的眸子格外亮。
愕然。
不是神，不是佛，的心胸到底没有么宽广。浪迹江湖，颠沛流离，被世人误解，被别人伤着，也伤着别人。叫放下切，又怎能心甘。
可是，解释，澄清，有些事又能回到从前？
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的。
既如此，还为何执着？
苦笑。
“明白。”虚空似然地头。
自己都没明白，又明白什么？
“师父，宁施主面上是笑着，心里却是苦的。今终于感受到。”少年僧人面容闪现神圣光彩，“宁施主，佛下子弟，没有欢喜，没有悲苦，只有大怜悯。”
刚刚还向征询建议，现在反而引导？
心愈发无力。的
……
无妄山二十以后，气反常，接连几阴沉，压得人似喘不过气来。
虚无每依旧会来找，在对面盘膝坐着，却比沉默，似欲言又止。
无妄山第二十五，终于忍不住：“虚空，还在怕？”
他摇头：“不是，本要下山的，可是——”
“怎么？”的
他为难地皱眉：“师父叫不要告诉。”
“可已经在。”
他琥珀色的眸光暗，深吸口气，似下很大决心：“几日，寺里有人来闹。”
几日，白日在山谷，晚上回自己房间，有时不愿动，晚上也枯坐在瀑布下，对无妄僧门发生的事确实也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
虚空抬眼看：“他们要带走，师父在清修，不能打扰。”
原来让无妄僧门为难。“是什么人？”放柔声音。
“情欢宫人，他们自称情欢宫人。”
景容？！
“今他们又来，好像那个宫主也在，闹的很凶，师傅前几避而不见，今也出去。”
“别担心，就出去。”
“——”
“自有分寸，不会告诉大师，大师不会怪的。倒是的错，耽误下山。”起身。
“宁施主，”虚空唤住，脸色涨红，急道，“不是个意思，是想离开，但不是被他们带走。”虚空着慌，的又急又快，他的意思明白。
“对不起，虚空，是误会。但是躲在别人背后不是宁作风。们出去吧。”
“见过情欢宫主，”虚空微低头，“听，”声音也小下去，“师兄是因为他离开寺的。”
沉默，江湖传言，自己是见识过，又能信几分，个中缘由，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他真是很美的人，”他低低道，透着丝惆怅，伤心，“师兄会舍师父，舍虚空，”后面却是没有下去。
色既是空，佛门子弟眼中，再怎样美好皮囊，也该是枯骨堆，白骨几根。虚空，既已识色，又何时能四大皆空。
“别乱想，师兄不定另有苦衷。”安慰道。
他只是沉默，或者沉思。
“走吧。”再次道，“要不留在，先出去。”
“要跟他们走？”
章百 谁泣凤泪
“希望？”看他紧张，不禁起捉弄之心。
虚空把攥住衣袖：“不是！”目光由茫然到坚定，“虚空不希望施主同师兄样。”声音却是渐低下去。
不禁莞尔：“同开玩笑的。那个地方，再也不会踏入步！”
……
无妄僧门正大门，见过，但没出入过，些出入的都是北后门。
山门虽旧，匾额上无妄寺三字上的金漆完好，想是年年有人修葺。
门前不大空地，挤满人。
宽松得夸张袍服，是情欢宫众。
遥遥相对，第眼看到他，也许他也是。
并没走出无妄寺大门，刚过院子个拐角，就见到山门外的他。
沉默。转身回自己屋。
那人不顾知客僧阻挡，竟要强行闯进来。
“宁施主。”玄业大师现身。
“打扰大师静修，宁惭愧。”恭敬请礼。
玄业看看虚空，叹口气，不再什么。
“宁自有分寸。”微笑，“何况，该来的迟早要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玄业别有深意看眼，宣声佛号，离去。
虚空目光在他师父与之间几个迟疑，终于也跟着离开。
新香刚烧起，悠悠。
阳光有，但弱。
门口出现的人挡入室光线，地上长出长长影。
“骗，又是为从身边离开。已不是第次，为什么还会再信！”他声音沙哑，痛苦。他把和身子旧主混为谈。
“竟然在练功关键时刻，差害走火入魔，宁儿，当真不心疼？”他的声音些许惆怅。
“不需要。”背对着他的转身，那张绝色水波不兴，面无表情，似乎刚刚话的与眼前人是不同两人。对视许久，突然笑，“景容，瞧，现在什么也做不，既没能力为杀人，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不需要样的人，不需要成不下第杀手的人。”
所以，从此是，是，们从此各自涯。
他怔片刻，欺身而上。不想挣扎，何况也逃不过，从侧面被他圈住。
“竟然会出样的话。”他的额头紧贴着的左脸，“在气是不是？”他的音竟颤抖。
有滚烫的湿滑落侧颊，教人以为错觉。
“下甘愿为杀人，甘愿为成为下第杀手的人还会少吗？”他字句，许是气血不畅，咳起来，“宁儿，为何缠？”那最后句几近凄凉。
为何？已不想去想，不想去猜测。那些，已没有意义。
余光触及落下中的几滴红。
“景容？”强行侧头，见到的情景顿时让心海澎湃。
“伤，还没好？”他的睫毛还粘着极细小的晶莹，饱含水汽的紫眸，透露着从来不会有的表情——脆弱。
抬手擦去他唇边残红：“回去吧。”
“宁儿，若出家，便烧庙，杀光寺里所有和尚。”他的声音恨恨。
“庙随烧，和尚任杀，还能烧尽下寺庙，杀尽下和尚不成？”嗤笑。
“不介意们试试。”他的笑容又生出来，“看最后到底是谁妥协。”
“就算烧光杀尽下寺庙，所有和尚。”也笑，“也可以造人的寺，奉个人的神。”
“的神是，宁儿！的神从来都是，的庙为造，侍奉的是。”他笑开，灿烂。
瞧他眼，转身走开，止于蒲团前，盘膝而坐。“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景容，要不离开，要不离开。”含笑。
墙上水晶装饰映着地上盘坐人，脖颈间抵着把匕首，也映现着景容的。
景容微微变色，忽又笑道：“难道宁儿想学无欢？”
“愿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脑海里跳出来的话出口。
“来世？”景容冷笑，“宁儿，世逃不过，来世也休想。”
“景容，想们都不希望后悔。”看着水晶映像里走到门口的那人背影，“所以，别动无妄寺草木。”
没有停步，没有回身，那背影似乎没听到的话般，飘出门，那颀秀背影美好，那头银丝晃眼。
终于，光亮的水晶里空空，只有门。
地上多两滴红，像长根似的，爬进的心，突成炼狱的焰，燃烧，燃烧……
无望僧门第二十七，知客僧送来封信。
“宁儿启”，三字龙凤飞舞。内容让人透心凉，工工整整四字：苍派亡。
第二十八，还是夜，知客僧在敲门，依旧“宁儿启”，内容多字：秀楼大创。
第二十九，三十，……夜夜不落空，乌鹊鸣起那刻，知客僧准时送来封背后藏着不知多少杀戮的信。
第三十七，夜，知客僧没有出现。
第三十八，白日，鸟鸣山幽。
月落，乌鹊啼飞那刻，依旧平静。那封有着华丽信笺，有着淡香，背后却血腥无比的信还是没出现。
但，事情并不会么无疾而终。那人，既然开头，又怎会善罢甘休！
第三十九，暴风雨来之前的特有安静。虚空在日出之前终于下山，开始他的游历。
第四十，向晚，阴。
无妄山突然热闹。
无妄寺的人几乎全体出动，武林各大门派前来拜山的络绎不绝，有结伴而行，有帮派倾巢出动，也有单独行动者。
守着屋里炉袅香，听着外面喧嚣。佛门静地，但打招呼，寒暄的人多，也与节假日的喧闹广场无异。
炉香燃尽，又续炉。
第二炉香烧半光景，屋外的喧嚣陡然静，似乎在同个时刻，被人哑｜穴，紧接着无数凌乱脚步，齐齐往外面去。
第二炉香烧成灰，准备再续炉时，小叩门声响起。
“宁施主。”熟悉的知客声。
来吗？
齐整衣衫，开门。
“宁施主，外面——”
“知道。”笑后看去，好像已经很久没再受到么严重的注目礼。自屋外到山门外，几乎所有人都看着。
自动忽视两旁敌意、怒意、恨意、鄙夷、迷茫、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