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主自己饿了吧？”女子嫣然，在少年边坐了下来，顺手打开包袱。
“又叫少主，上官大哥都叫我小欣。”少年不满，回头求证般看向稳重青年。
青年很配合，点了点头，随后朝少年暖暖一笑，也坐了下来。
五人隔了几桌，就坐在在我们对面。
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年纪，见过景容那样美到没天理的容貌，少年那样的绝色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却呆了。
因为我瞧见少年的眸，暗紫色的眸。
那样颜色的眼睛，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正想问颜回认不认识他们，却发现颜回瞧着紫眸少年，一脸惊异，还有不自然。
“颜回？”
“嗯。”颜回回了神，神情已恢复平常。
“你认识他们？”
楞了楞，“好像认识。”颜回半晌才道。
“这么明显的特征，你若见过就不会没印象。”我讨厌模糊的答案。
对面的说笑声随风送来。
“六年前见过。”颜回定定看着我，忽然道，“宁儿，他都跟你说了吧？”
“嗯？”
“你以前的事，你的身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碗的茶已空，提了茶壶倒满，自己的，颜回的。
他眸里是沉思：“宁儿就不想回去？”
回去？回哪？
“既然出来了，是打算再也不回去的。”
“我说的是凤凰门。”
手中的茶停在半空，而后回到桌上。“什么意思？”
“宁儿真没想过回去？”
我看了他好一会，忽笑：“他们的少主早死了。”端起茶，往口里一灌，顺手用衣袖抹了抹唇边的湿，“我这个冒牌的回去干嘛，骗吃骗喝去啊？”
“宁儿。”他失笑，顺手递过来帕巾，“用这个，衣袖不干净呢。”
“嫌这嫌那的，”我一把抓过，胡乱抹了抹，还给他，“你是不是烦我了？烦我了早说，用不着找一堆借口，要我回去什么的。我还是识相的，不会死赖着你，小爷我在这个世界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
“不会的。”他捉住我还帕巾的手不放，“高兴都来不及，怎会烦。”他说的认真，“这辈子不会离开宁儿，只有宁儿离开我。”
这可是白天，可是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他也敢这样！
“放手。”我轻哼，略尴尬地瞥了眼五人桌。
这边的动静已引起五人桌的注意，那青年朝这边望了望，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怔了怔，沉思了会，又看向满头对付点心的少年。
少年自己吃的欢，还不忘喂怀里的银狐，一人一狐吃的不亦乐乎。青年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晕开一抹笑，恐怕这稳重的青年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笑。
颜回笑笑，松开了手，叠好被我捏成一团的帕巾，放入怀里。
“你打什么岔，刚问你他们是谁呢。”终于记起自己的问题颜回还没回答。
“宁儿。”颜回看紧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
被看的不耐烦，正想发作，他又说了：“他们跟宁儿有关系，宁儿你想听心里得有准备。”
“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会跟他们有——”忽然想起以前的宁一，马上停了话，顿了顿，道，“再接受不了的事都接受了，没关系，你说吧。
“宁儿，”他眸里突然起了怜惜，“都是我害的你。若六年前宁儿没有离开那里，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颜回。”我皱眉，不满，“怎么老是岔开话题。”
颜回笑了笑，道：“若我没记错，他叫宁欣宇，六年前，你叫他小欣。”
“继续。”那是以前宁一的事，我没感觉。
“他叫你哥哥。”颜回缓缓道，“那年我刚到凤凰门，梧桐正繁盛。你坐在梧桐树上，他在底下，叫你。”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我。
对面的说笑声突然很重。
“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由朝那少年看去，少年正拿着点心，逗弄着银狐，笑得灿烂笑得无忧无虑，恍如宁安殿那副画上少年的笑，梧桐树上少年的笑。生硬别过头，自嘲道，“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早就习惯了，我这个冒牌货又何必去凑热闹。”
“凤凰门人不轻易在江湖露脸，想是江湖发生了什么事，没一段时间他们不会回去的，宁儿有段时间可以考虑。”
我一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他不安。“你当真想我回去？”我冷笑，“我回去你会很高兴？”
他晶亮的眸里是我的身影：“不会。”他默默道。
“你真假。”我不客气道。
闻言他笑：“我只希望宁儿以后能开心。”
“以后不要这么虚伪。”我继续笑骂，“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决定以后跟着你了。”看着他一脸惊喜，我补充，“这江湖你总比我熟悉得多。”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驿站里有卖马的吧？买两匹马来，我们走吧。”我起身。
颜回坐着，没动。
“喂，你不会没银子吧？”
“有。”他起身，仿佛刚从什么美梦中回神，唇角的笑是盛不下的开心。
“天下第二杀手这回真把天山派的人都杀了，上官大哥？”五人桌的少年陡的声音一扬，清晰传入我的耳。
不由一愣。
颜回也皱眉。
我才从情欢宫出来，谁又冒我的名？
天山派被灭门？
忽然想到一人！脸不禁变色。
章五四 山雨欲来
池轩！
池轩是天山派的！
“你们说天山派被天下第二杀手灭门？”身子已不受控制窜到五人桌旁。
“宁儿。”颜回眼神复杂地跟来。
我的举动显然惊扰了和乐融融的凤凰门五人。
少年怀里的银狐忽得窜到我身上，拱来拱去，往怀里钻，竟攀上脖子，伸出舌舔我的脸。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快回来。”银狐突如其来的举动出乎各人意料，少年惊讶着，有点不安，伸手来抱银狐时，看到我竟一呆。
六年的时间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其他，总会留下点熟悉的东西。
突然后悔了，琢磨着被认出的几率。
“宁儿，把银狐还给人家吧。”颜回已在身后，说的很轻柔。
“嗯。”捉下死缠身上，死活不走的银狐，我送还给少年，“对不起，惊扰了你的小白，小白很可爱。”
少年还发着呆，忘了接。
“小欣。”青年轻唤了声，顺道推了推少年，少年才醒觉，接过不情不愿的银狐，神情迷茫。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青年盯着我的目光炯炯。
一上来就问别人姓名，未免太没礼貌了，青年此举明显是得了什么信息后的发问。青年与女子眼中均是沉思，狐疑，想来他们猜测着什么。
“我姓尚。”心思一动，我道。
“阁下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青年默不作声地又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才转到我身后，面色倏然一变，注意到颜回的断臂，眸色闪了闪，又恢复沉稳，“阁下可是名扬天下的颜大侠？”
“嗯。”颜回淡淡一应，低头看我，“宁儿，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出发吧。”
此地我不想多留，颜回也不想多留。
可是我还有问题要问。
“你先去买马，我向他们请教些问题。”
“等宁儿，”颜回微微一笑，“和宁儿一起去买。”
颜回的温和令青年诧异，然青年毕竟老道，很快恢复平常：“颜大侠自长安挽情姑娘死后，可是很久没在江湖现身了，江湖传言颜大侠因挽情姑娘死后堪破情字隐世了。”
颜回冷冷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颜大侠武功高超，天下武林能伤的了颜大侠的屈指可数，是谁这么大胆，竟然令颜大侠受了这么重的伤？”青年说的委婉。
这回颜回索性连冷哼都省了，直接漠视。
“这位兄台，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清楚的好。”“尚兄说的也是。”青年唇角一扬，丝毫不感到窘迫，“是上官无礼了。”
“哥哥。”宁欣宇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惊了在场人，“哥哥姓尚吗？那位颜大侠怎么叫你宁儿？”
颜回不做声，于是我笑道：“就像你的上官大哥叫你小欣一样。”
“我叫宁欣宇，上官大哥当然可以叫我小欣，难道哥哥叫尚宁吗？”
我只能笑着点头。
“可惜。”少年暗紫的眸弥漫了一层悲伤，“可惜尚哥哥不姓宁，我可以你哥哥吗？”
都已经叫了，这当儿还来征求。“小欣喜欢就叫吧。”
“真好，哥哥以前也叫我小欣呢。自从哥哥不见后，小白除了我再没理过任何人，今天小白似乎很喜欢尚哥哥呢。”小欣抱紧了怀里动来动去的银狐。
我只笑不语。
“小欣孩子性，还希望尚少侠不要介怀。”上官替小欣赔罪。
“怎会，小欣和小白一样可爱呢。”说着问上官，“恕在下冒昧，刚刚听到小欣说到天下第二杀手杀了天山派满门的事，还烦请上官兄告之。”
“尚兄难道不知这阵子武林发生的三大事？”青年狐疑道，“在江湖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避世了一阵，如今刚出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还请上官兄告之。”我讪笑。
“原来如此。”上官微微一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了下颜回，“江湖随处可见的天下第二杀手们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这是第一件。第二，血影教重现江湖。第三件就是天山派被灭门。”
“灭门？一个，都没活下来？”我不由急道，想起那位有时沉默的可以，有时话多的可以的池轩。
“尚兄可是有亲人或朋友在天山派？”上官老练，从我语气察觉我的话意。
“是朋友，他叫池轩。”
上官唇角扬了扬：“上官不知是该恭喜尚兄还是替尚兄难过。”
“什么意思？”
上官习惯性扬起的唇角终于蕴成一朵旁观者的笑：“天山派唯一的活口就是他了，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他在哪？”
“东方世家。”
“真是天下第二杀手下的手？”
“传言是。”
“多谢相告。”头往后侧了侧，“走吧。”
身后一直静立的颜回跟上。
“尚哥哥要走了吗？”宁欣宇抱着小白，暗紫的眸里是不舍。
身形不由停住。
“宁儿，想回去，现在就可以。”颜回压低了声音。
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转身，也没吭声，我只朝着前头的驿站走。
“上官大哥，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尚哥哥他连回头看都没看我？”身后的声音委屈又不解，说着说着竟似呜咽。
“小欣这么乖巧，怎么会讨人厌。尚兄只是有事要办，心急了没听见。”上官放柔了声音。
“哥哥不见了后，宫里头那些人都不怎么理我了，娘亲每次见我也总是叹息。上官大哥，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我没有哥哥聪明，练不好那些武功，又老做错事惹娘生气，他们讨厌我也是应该的。”宁欣宇低了声音，“只要哥哥回来就好，我只想哥哥回来。”
“小欣小小年纪想这么多。”一悦耳女声失笑，是何姓女子，“我们喜欢小欣都来不及，怎会讨厌。”
“嗯。”上官附和，“少主失踪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小欣现在可是小少主了，可不能太依赖别人了。”
“哥哥一定会回去的，一定会的，一定会！……”
少年清脆的声音渐远，终于远成山林间的风。
……
道旁枯草起白霜。
天色拂晓时才到了留城。
又是一夜赶路，只不过这次是在马背上。
“两间房。”
找了最近一家客栈，进了一间房，直接遣走小二，直直往床上倒去。
看着屋顶横梁，却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
门外隐隐是颜回和小二的声音。
少年坚定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想：“哥哥一定会回去的！一定会……”
秋夜驰骋秋风间，这句话在心里磨了一路。
那个地方太陌生。我习惯熟悉了的，在这个世界经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丢了很多东西。很久以前的自信，冒险，追求，……没了，再也找不到了。这具身子还不到二十，可我竟感到累了，是那种人到了老年，心力憔悴，力不从心的累。
那个地方太陌生，我不会回去。
那个少年，原来他的心也不是无忧无虑。本该由这具身子来背负的，如今都落到他身上。有点不忍心呢……
轻微两三叩门声后，小心移进一人。
闭了眼睛，我假寐。
“宁儿。”颜回停在床前，“喝点粥后再睡吧。”他瞧出了我装睡。
屋里只剩浅浅呼吸声。
睁眼，斜觑了他一眼。
他已在床前坐下，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粥，空气里似乎飘着淡淡的米香，果然饿着时嗅觉最灵敏。
“把粥放那边。”我坐了起来，抱膝靠在墙上。
“嗯？”他不解，还是依言放在了桌上。
“把衣服脱了。”我的声音依旧冷。
章五五 谁是凶手
颜回愣了一愣，左手开始解起衣带。
没有问为什么。
若是景容，定是嬉笑着套我话，最后不仅知道为什么，有可能还是我脱了自己衣服。
颜回，他的外衣已落在地上。
“好了。”他道，仍站在原处。
“脱光。”
衣衫窸窣声又响起。
他的眸润润闪着，仿佛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委屈与哀怨。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极逼迫那些良家女子的恶霸。
中衣，里衫，晨光下的肌肤，是浅麦色的莹润光泽，健实的身子不同景容的瘦而匀实。原来夏天薄薄中衣下的身子竟是这般美好，只是——
“过来。”
被恶霸逼迫的女子会反抗，他很顺从，真到了我面前，什么都没穿。面色平静，只是眸里的光幽深。
从头至下打量他，目光路过他大腿间时，心跳声突然加重。他也不发窘，只是看着我，笑意一点一点地从他唇角诞生。
“转过去。”
他顿了顿，转身。
双腿修长有力连着窄腰翘臀，背肌结实，这的确是一具美丽的身子，只可惜右肩下，是空的。
目光停在那里，竟忘了时间。
“宁儿，我的后面有这么好看？”他轻笑道，“前面更好看呢，要不要我转过身来？”
“坐上来吧。”我往里挪了挪，空出点床位把被子踢给他。
他取了被子随手盖在下身。笑着，他不问。
右肩的伤口，泛着玫瑰红的新肉，纵横交错的褶皱，还带着一块块的痂皮。新肉处，薄薄的皮下是流动的血，仿佛轻轻一碰触，那些血就会破皮而出。
伤口还在愈合中。
“很疼吧？”
“没有。”停了停，他又解释道，“比起那夜看着宁儿受苦时的心疼，这些算不了什么。”
我没做声。
“宁儿，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的。”
“我不记得了。”起身要下床，“我去喝粥。”
他手一伸，拉住我，他左手的力气很大：“宁儿，你不解释下吗？”
怕触动他伤口，我放弃挣扎，在他对面坐下：“解释什么？”
“打劫也没这样劫的精光，除非劫色。”他笑着揽上我的腰。
“只是看看你除了缺胳臂还少什么。”
“我以为宁儿想——”他停住不说，又换了一句，“现在可看清楚了？”
“没其他伤痕。”想了想又道，“他用的是剑？”
“不是。”颜回的左手紧了紧，“是掌风。”
我沉默了。
仅仅掌风的效果就已经相当于一把锋利的剑，颜回伤口的新肉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