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策之四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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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策之四问花-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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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块烧了,就由你们陪着全城百姓一块死在这里!」

「是。。。。。。」知道铁勒言出必行的众人胆战心惊的接令。

「二哥!」朵湛追不回铁勒大步离去的身影。

「皇七子。。。。。。」转眼间,所有部属纷纷在他的身边跪下,「卑职等求求您了。。。。。。」

求他?不,是逼他。

窒人的死寂盘旋在朵湛的身上,他茫然地看着众人期待着他的眼神,也看着城民们充满悸怖的双眼。他该拿这些人怎么办?活活的烧死他们?他办不到;叫部属们先杀了他们?那样他们还得再受刀剑之苦。

「拿毒来。」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

「毒?」

他别过眼,用力喘息,「别让他们痛苦,在焚城之前给他们服下。。。。。。」

在城民的眼中,朵湛看见他们眼底的希望渐渐淡了,最后笼罩上横竖都逃不掉一死的泪光,眼看着地上的城民一被喂下掺了毒的水酒,有些是被迫的,有些则是心怀感谢,有些则在濒死前挣扎。

「帮我。。。。。。」一名服下毒的男子紧揪住朵湛的脚,因毒性发作而痛苦地涨紫了一张脸庞。

死得太慢,太折磨了。

不假思索也没有犹豫,朵湛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际的佩刀,一刀刺向男子的胸膛成全他,但顺着刀势,腥甜而温暖的血,像有生命的小蛇爬上他的脚边,令血光中的他微微一怔,硬生生地止住手中未竟的刀势。

他在做什么?

为结束痛苦而让他人更痛苦?为结束血腥而更血腥?

在成全之下杀人,他成全了什么?也许,他本来就是想这么做的,只是他不想表露出来,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内心里其实也是无情的,他只是需要有人给他一个借口或是理由,好来掩饰他的罪愆,好来让他的内疚合理化,他只是想成全他满腔虚伪的仁义道德而已。

胸口灼灼烫热,全身的血液集中在脑海里翻涌,他赫然发现他在血光中看见自己拥有更多的杀意,和一份不该有的痛快感,这令他感到心慌,好想快点结束眼前的这一切,就这样一把火烧光它,随手拈熄这些生灵的生命,再把这些盖在记忆底下,当作从没发生过,可是他初开杀戒的双手却动不了。

动不了,即使脚边的男子发出凄厉的哀号,甚至紧捉住他的脚,十指紧紧陷入他的腿际,将他抓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以发泄此刻所受的痛苦,朵湛就是僵直着身体,整个人动不了。

铁勒的大掌蓦地覆上他的手,在刀柄上用力一使劲,一刀直剖至心房,俐落地让那名男子在眨眼之间迅即断气,快得连一点痛苦也没有。

低首看着脚边死去的男子,朵湛的眼瞳没有焦距。

「你愈仁慈,也就愈残忍。」铁勒气急败坏地捉紧他的双臂用力摇晃,「而你最残忍的,就是你的仁慈!」毒杀他们?为什么不一刀给他们个痛快?

朵湛惶惶颠退了几步,像个被看穿的人。

「不要躲!」铁勒厉声要他面对,「你以为双手不沾血就不罪恶吗?你以为袖手旁观就表示你没有参与吗?」

图穷匕现,在铁勒的眼眸下,他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那被揭穿的现实,却是那么难以接受,他不想承认他是这样的人,更懊悔他曾下了那个毒杀的命令,只因那道命令,它引出了一切。

命部属飞快地速决那些毒发的人后,铁勒将他扯出城外,在他脑中一片空白时大声地在他耳边喝令。

「下令!」

朵湛无意识地低语,「点火。。。。。。」

望着被冲天烈焰一点一点吞噬焚烧的襄城,在朵湛的胸臆里,好象有种东西也随着那座城被烧尽了。

杀一人,保苍生,他杀了那么多人,就能换得这个国家永远的安康太平吗,为了大我,他可以牺牲一座襄城的城民,那往后当他站在朝野上时,他若认为他理壮,而他人理亏,为成就那所谓的大义,他又会去牺牲谁?

他不敢想,因为从襄城的经验里他知道,他做得出来,往后若是再遇上了,他定会再去做一回,而那时,他不可能再敢存有任何仁慈之心,为了弥补先前的过错,他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只是一日不再有仁慈之心,那时他将会成为什么?他所身处的京兆,会不会成为下一座襄城?

「我给你时间。」铁勒一手搭着他的肩头,意喻深远地在他有些听不清的耳边说着,「等你想通了后,再来告诉我你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焚城之后,淮南一带的疫情总算是控制住了,朵湛也因此而受封勋由皇七子进爵为襄王。

但他宁可不要那个荣卫王称。

襄王,这襄字,是他一辈子的阴影。襄城,并不是焚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而是在他的心版上!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像个一生磨灭不去的烙印,让他在往后的每一日都要面对他是个刽子手这个事实。

那年夏季,他跌入夜复一夜的噩梦里,襄城的百姓们在他的梦境里徘徊,所有人都在梦里回过头来,用至死不瞑的双目赤瞪着他,无声地控诉着他扼断他们生命的毒杀。

他们的身影,总是在熊熊的火光里出现,然后在铁勒所挥下的刀影中消失,一夜又一夜,逼他承认他的仁慈是多么的残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摆荡在该仁还是该义之间,未来所有的蓝图,成了一片空白。

朵湛不再上朝,也拒绝为官,在他还不知将来的路途该怎么走时,铁勒早已带着属于自己的人,远赴北狄去开创另一片天下,而他,却不得不逃到佛前,甚至想出家以逃避那日日夜夜缠住他不放的噩梦,以及,他的后悔。

同样在那年的夏夜,在他的梦里,多了另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楚婉。

她总是在他的梦里婷婷地笑,用一双不知晓世愁的水眸凝睇着他,像株奉献的莲,毫不保留地拥抱他一身的疲惫和孤寂,而她的病,让他格外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是如此需要用尽心力来珍惜。

因为她的需要,和那份被人倚赖的感觉,让他曾经万念俱灰的心房,因她而点燃了一盏明灯,开启了他人生里的平静岁月,也让他的噩梦远去重拾生活。只是她照亮他生命的灯火,总是奄燃欲熄,让他害怕他会有失去她的一天,为了她,为了他自己,他终于对未来作出了决定。

在那年夏日的尾声,朵湛端坐在佛前告诉自己。。。。。。不做,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彻彻底底把自己逐出事外,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沾染半分;若要做,他便要全力以赴,不牵念不优柔寡断,他不要再有一次后悔!
头一日,朵湛觉得紫宸殿的空气是如此熏暖,夏日的南风轻巧地掀起纱帘,将殿外莲荷的幽香轻轻飘送至一室里,这味道,就像是楚婉的存在,他记得他总能在她身上找着这专属的香气。

再次拧干手上的绫巾,一颗晶澈的水珠落至楚婉雪白的面颊上,朵湛躺在她身侧半支着身子,手中的绫巾吸取了她颊上的水珠,滑过她粉白的颊、菱似的唇、以笔描绘过的黛眉,将她为嫁他人而施的脂粉全都卸去,还给他一张他日思夜念的容颜。

动手褪去她一身喜红的嫁裳,感觉她沁凉如丝的肌肤贴上他的,像道浅浅的清泉,徐徐滋润了他已焦灼得欲炙的身心,这阵子来总无法倾泄的热意自他的胸口散去,奇异地因她而平息了。他再将她发上的累赘物部除去,任被散浓密似绸的长发,淹没了他们俩。

朵湛收拢了双臂让她枕进怀里,柔柔腻腻的每一寸雪肤与他紧密地贴合着,望着从在长信府合起双眼就不曾再睁开的她,他并不想将她自释放疲惫的睡海里唤醒,大掌轻盈的覆在她的心口上,在感觉她的心跳已渐渐不再那般急促时,他紧紧揪锁着的眉心终于松弛开来。

只是,全身的感觉都很敏锐,像是经过长久的沉睡后刚刚苏醒过来,每一根拂过他胸坎的发丝,都能扯动他紧窒已久的情绪,每一次浅浅吹拂的气息,都能撩起记忆中那些为她储存的深情。

就着烛光,他的指尖来到她的眉心。

她额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像朵火焰的红疤,愈看,愈觉得它像道烙痕,每拂过一次,就更加在他心中烙上一回。

这样的她,他放不开的。

以前他曾对她说过,他愿放弃所有来与她长相守,可是到了后来,必须放弃的人,不是在西内逐步加紧握权脚步的他,反却是她,而在她不畏流言尢他拋弃了亲人名声之后,他放不开。

楚婉在他怀里动了动,嘴边逸出含糊的低吟。

「别醒来。」朵湛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帘,催哄着她进入另一场梦境,「还不要醒来看清更正的我和这个世界。」

她侧首偎进他的颈项里,在找着了可以安心倚靠的角度后,放心地吁了口气,匀匀的气息随后缓缓传来。

对于她的安心,他的眼眸里充满痛苦。

「一直以来,你所看儿的,只是我的倒影。你看不见,真正的我。」伸手抚着她白玉般的背,他在她的发际悄声低喃,「你所爱的,是温柔似水的我。我不愿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一池温和的水,在我的血液里,也有着和我兄弟们一样斗争的本性。」

他藏不下去了,他不能否认这十年来,想离开她的念头一再在他的脑中滋生着,他想过,与其让她知道他的本性后离开,他宁愿先一步离开她,这样,她心中的朵湛就不会改变,可是她却一再用全然信任的柔情相逼,让他连将自己扯离她的力气也没有,不可自拔地掉进她的情网里,想回头,却再也来不及。

总认为,他能因她而改变,而这十年来,他也因她而变得不像是原本的自己。拋弃了以前的自我,他并没有感到后悔,也极力不想走回从前在未遇上她之时的朵湛,可是一道手谕却打乱了一切,闯进他的生活里破坏他辛苦维持的平静,让他看清,其实他要走回原本的自我只需轻轻跨过一道界线,他根本就没变,原始的野性仍好好地存在他的身上,只是暂时被束缚住了。

而束缚着他的人,是她,一直都是她。

可是现在,他却再也不能为了她而还原成佛前的一池水,不想让她知道却又放不开她,他真不知,日后要如河面对她,他更不希望,会在她的眼眸里找到一丝失望。

「朵湛。。。。。。」楚婉梦中的轻呓飘进他的耳底,一双柔荑也将他更加攀紧。

「不要后悔。。。。。。」他深深响应她的拥抱,声音消逝在她的贝耳耳畔,「你和我,都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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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呢?」

次晨梦醒,在床上找不着楚婉的体温,也在寝宫里找不到她的芳踪后,朵湛顾不得自己的一头乱发和不整的衣衫,着急地在殿内奔跑着,在转身绕过殿廊时,差点撞着了想进来叫醒他的冷天色,随后就一手把冷天色给扯过来质问。

被人揪着衣领问话的冷天色,愣愣地一手指着外头。

「在院里。。。。。。」他是掉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刚刚从哪一种噩梦里醒过来?只是没看到她而已,七早八早他的脸色就这么吓人。

他的眼中写满焦虑,「有没有人在她身边看着?」

「看着?」冷天色怪腔怪调地拉高了音量,「你还不能安心呀?这紫宸殿里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不可能有人能够动她的。」

「你确定?」他还是很不放心,尤其在作了那个旧梦之后,那份多年不曾出现的恐惧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确定。。。。。。」冷天色叹息连天地推着他回房,打算先帮他打理好再让他出去找人。「阳炎都已经做到那种程度了,我还能不确定吗?」

听他一说,朵湛这才想起在他面前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阳炎。

在他将楚婉抢回紫宸殿前,阳炎已动手去做他所要求的事,在阳炎的行动下,布满大明宫的密探已不复存在,独孤冉引以为傲的人力监视网,也被朵湛的人取而代之,在大明宫里,放眼望去的每一人皆是他们所安排的人手,任凭独孤冉的双手张得再大,也无法继续一手遮天。

然而,能这么快就成事,藏在背后的手段自是见不了光。就算阳炎并没有说他做了什么,他也知道阳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阳炎呢?」在冷天色为他更衣时他紧蹙着一双剑眉问。

帮他穿戴好后,冷天色忙碌地梳着他的发,「他在摆平独孤与部署在大明宫的人后,现在正准备该怎么去招拢独孤冉手底下那些对他忠诚不二的人。」

「叫他停手。」他淡淡指示,「阳炎做不来的,那些事由我自己来。」朝中的那些人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摆平的,而且那些人也未必全盘都不可用的,当中还有将才和能臣,只要能收纳招贤过来,也不失为善用人才的好法子。

冷天色止住了手边的动作,「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再告诉你。」他顺手整了整衣衫,转身就要出去找楚婉。

「有楚婉在,你真的还要继续做下去吗?」冷天色忙不叠地追在他的身后问。

朵湛停下了步伐,缓缓回过头来。

「我的目标不会改变,无论她是否在我身边,我该为铁勒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过了,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想,他也没有停手的打算。

「你不怕她会因此而怕你?」铲除敌人的方式,大抵不外乎那几种,可无论是哪一种,只怕都会有损于他在楚婉心中的形象。

出乎意外地,朵湛老实地承认,「我怕。」

即使不进入西内、不因权谋斗争而做任何事,他的双手也早就沾满血腥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害怕她知道?或许他仍在希望,在楚婉的面前,他仍然是她倾心全意信任的情人,如果可以瞒,他会瞒的,只是欺骗是张包不住火的纸,而他也不想用谎言来安顿她,他只希望,她不会在见着了他的另外一面后,有离他远去的一天。

冷天色颇讶异地看着他悠远的眼眸,在印象中,感觉他好象变得有点人性了。

他感慨地拍拍朵湛的肩,「现在抢也把她抢过来了,你离不开她,又怕她会因此而怕你,你到底是想拿她怎么办才好?」如果让他的血液有了温度的人是楚婉,那么楚婉是非得留下不可,只是,该怎么拿捏则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不知道。。。。。。」在曾经拋弃过她、伤过她的心后,他已经不知道她是否还跟从前一样爱着他了,对于她,他有着大多的歉疚和不舍。

冷天色叹了口气,伸手轻推着他往外走。

「去见她吧。或许见了她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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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上滑动的露珠滴落至水面,光影中,分不清是水是露。

晴苍无云,一池的清香据满水面,楚婉静静看着水中遍生的莲。

现在在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了,没了亲情也没了以往与他人的牵系,只剩下一个朵湛,可是朵湛,却又让她觉得陌生。

夜半醒来,见他在梦中呻吟、挣扎,在烛下凝视着他的睡容,她好想探入他的心底,问他,梦见了什么?

只是一段日子不见,她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分别了数年,她几乎都忘了,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她的等待,究竟等到了什么?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朵湛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池面上,她怔了怔,水色的杏眸固定在池面上的人影不动。

「在看什么?」他挨坐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没有回头,「你。」

迟疑地,朵湛伸出手,以指轻轻转过她水嫩的粉颊,看她迷惑的眸子游移在他的脸庞上。

「你像个陌生人。」她凉凉的指尖顺着他的五官游走,像在复习又像在重新认识,「很熟悉又很遥远,就像我不曾见过似的。」

她的敏锐慧心,令他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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