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在苦劝,李豫也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的话半是真心半是虚伪。
众将苦劝,张xuān都默然不语,不肯撒口。
雷万春见张xuān如此,顿时就想起皇帝做过的事情来,认为张xuān定然是受了皇帝的巨大压力,才不得不主动辞官以图保全。雷万春愤怒地挥了挥手,在后面暴跳如雷道,“干脆反他娘的!朝廷容不下功臣,让某家怎么敢在为他效命?”
张xuān眸中寒光一闪,暴喝道,“雷万春,放肆!休得无礼!你若再敢口出狂言,定将你推出去斩了!”
雷万春不敢再说,忿忿地垂下头去。
张xuān凝视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淡然道,“诸位好意,张某心领了。只是张某心意已决,再无更改。临别之际,张某将近日所做一歌,送于诸位共勉之。”
张xuān向左右示意,两个护军赶紧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幅字悬挂起来。而这个时候,张xuān向众人抱拳拱手,扬长而去。
“峰峦如聚,bō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口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阀万间都做了土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郭子仪朗声吟诵着眸子里却是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彩。
而诸将包括李豫和李倓在内,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幅字,沉吟不语。
张xuān这是何意?看这歌令的意思,似乎如…似乎在影射和暗示什么?李豫暗暗思量着。
其实,没有人能悟通张xuān这幅字的真正含义,哪怕是封常清郭子仪这些文武兼备之人,也是莫名所以,只能从字面意义上猜测几分。
李豫和李倓缓步走出帅堂,见左右无人李豫突然停下脚步向李倓轻声道,“三弟,你与张xuān过从甚密,可知他今日到底是唱得哪出戏?难道,真的放权辞官归隐?”
李倓嘴角一抽,淡淡道,“皇兄可以想想,父皇此刻就已流lù出削藩夺权之意,张xuān是何等聪明之人,焉能不知进退?只是我担心若是没有张xuān,朝廷兵马能与安禄山叛军相抗吗?”
李豫轻轻一笑,“我大唐朝廷猛将如云,离了张xuān,一样平叛。以本宫看,李光弼就是难得一见之帅才,堪比张xuān,足以取而代之。”
李倓冷冷一笑,再无多言抱了抱拳,大步离去。
李豫望着李倓远去的背影,嘴角的冷厉越重。同时,又有几分跃跃yù试的振奋。
在李豫看来,张xuān上表辞官,李亨肯定会即刻恩准。这样一来,潼关大军的兵权很有可能要落在他的手上。
张xuān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神sè平静。
李亨已经lù出了狰狞的面目,将张xuān往悬崖边上逼去。在这种时候,张xuān愤而起兵取大唐天下而代之已经成了张xuān保全自己的最佳之策。而此刻,也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张xuān更加清楚,若是自己起兵叛唐,手下诸将大半都相从,掌控军队没有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此时起兵必定有损他的清誉,甚至会留下千古骂名,他将成为与安禄山差不多的角sè。
所以,张xuān纵然要反、要“逼上梁山。”也必须要以退为进。最起码,要营造出一种合适的氛围来。而现在,时机暂时还不够成熟。
“大帅,葛勒王子求见。”南霁云没有离开帅府,他担心张xuān的安危,亲率数百神策军护卫在帅府之中,寸步不离。
“让他进来。”张xuān笑了笑道,起身迎接葛勒。
“大帅!”葛勒神sè复杂地草草拱手,然后望着张xuān。
“葛勒王兄请坐。”张xuān摆了摆手道,“坐下说话,稍安勿躁。”
葛勒这才坐下,犹豫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你当真要辞官退隐?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你丢了兵权,皇帝要向你下手,可就容易多了。”
“现在机会难得,何不,…”葛勒奋力挥了挥手,“既然皇帝不仁,你又何必如此忠诚于他?”
“以王兄之见,我应该怎么做呢?现在就号令三军宣布起兵反唐?或者,与安禄山同流合污,祸乱天下?”
“这个时候,我若是与朝廷决裂,必为安禄山所乘。到了那个时候,我两面受敌,也难成气候。”张xuān轻轻道。
葛勒皱了皱眉,又道,“纵然时机不成熟,也不必上表辞官吧?你这样一来,正中了人家的下怀,我看大唐皇帝肯宇会顺水推舟,奔了你的兵权!”
张xuān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葛勒深深望着张xuān,突然眼前一亮,“难道,你不过是虚张声势?”
张xuān还是笑而不语。
正如葛勒所猜测的那样,张xuān虽然说是上表奏请辞官,但其实他并没有真正上表,他想做的,不过是营造舆论氛围,同时借此进行试探。
试探封常清、郭子仪等大将的态度,同时察视三军将士的军心所向。
正在这时,帅府之外传来轰轰烈烈的嘈杂声响,隐隐可听见一众军卒呼喝求见张xuān的声浪。
南霁云神sè振奋匆匆来报,“大帅,三军将士听闻大帅要被逼辞官归隐,义愤难耐,此刻都聚集而来,在帅府之外跪倒请愿,请大帅收回成命!”
“大帅,请收回成命!”
“朝廷如何对待大帅,践踏有功之臣,让吾等心寒!”
“大帅若是辞官,吾等也愿解甲归田!不干了!”
“大帅啊,不可弃吾等不顾啊!”
帅府之外,密密麻麻地满是黑压压跪拜在地的军卒,将府门前后左右乃至整个潼关的关道都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呼喊声涕泪交集声愤怒的讨伐声,震动潼关。
最起码有上万人跪地请愿,乃至更多。越来越多的军卒怀着愤怒的情绪从各自的戍堡岗哨上退下赶来,整个潼关之内,回dàng着无与伦比的请愿声。
李豫和李倓、霍长青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寓所门口,望着一队队士卒挥舞着手臂呼喊着呼啸而过,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中一片空白。
要兵变了!这是李豫渐渐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
他心里明白,这些心思单纯的普通军卒的情绪一旦被调动起来,就很容易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不可控制,酿成大祸!
封常清和郭子仪从人山人海的军卒群中挤过去,进了帅府。而南霁云和雷万春则兴奋地望着眼前这一张张jī情义愤的面孔,忍不住想大吼一声“反他娘的了”。
仆固怀恩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夹杂在请愿的将士人群中,他的脸sè还是非常震撼。这样的一幕,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没有想到,张xuān在军中尤其是在普通军卒中的威望竟然是如此之高。
“大帅!说几句话吧。
”南霁云脸sè涨红,紧紧地抿着嘴chún,护持在张xuān身侧。
张xuān推开帅府大门,站在帅府高大的门槛上,凝视着群情鼎沸的士卒,心头也生出几分无言的感动来,渐渐变得浑身热血沸腾。
他攥紧拳头,挥舞起来,大声喊道,“儿郎们,肃静!请听本帅一言!”
喧嚣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一干军卒跪伏当场,面sè热切,众目都投射在张xuān的身上。
“本帅自就藩陇朔整军以来,méng三军将士不弃,吾等同甘共苦、上下一心,戮力杀敌,创下盖世功勋。开疆辟土,荣耀当朝。陇朔军威,天下无敌!”
“陇朔军威,天下无敌!”张xuān的话弃p落,一干军卒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呼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军卒主动或者被动地呼喊出声,到了最后,几成轰隆巨响的雷鸣,震天动地,给人一种潼关关城即将倾覆的错觉。
“儿郎们,本帅当与尔等同在!……”,张xuān慷慨jī昂,奋力高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半个多时辰后,在郭子仪和封常清诸将的率领下,一路路请愿的军卒原地返回,口中高呼着战歌,秩序井然。
葛勒一直躲避在帅府大门之内。见几yù兵变的军卒终于散去,他才转过身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xuān,感叹道,“陇朔大军士气雄壮,军心所向,让小王大开眼界!”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葛勒压低声音道。
张xuān轻轻一笑,挽起葛勒的胳膊,“王兄,走,你我且到内堂小酌三杯!”
两人并肩行去,南霁云笑吟吟地回头招呼军卒,将帅府大门关闭,然后进了门房。
而帅府门外的关道上,李豫和李倓这对兄弟俩一前一后,向帅府行来。只是望着紧闭的府门,李豫犹豫一会,径自扭头走回,而李倓则命随从上前叩响门楣。!。
第382章借刀杀人之计
南霁云打开帅府大门,见是建宁王李倓,神sè淡然地抱了抱拳,“建宁王殿下!”
李倓满脸堆笑,抱拳道,“南将军,请问永宁王可在?请通禀一声,就说小王有要事求见!”
南霁云犹豫了一下,他也拿不准张xuān究竟会不会见李倓。但因为李倓之前跟张xuān关系还不错,所以南霁云就点了点头道,“请殿下稍待,末将这就去禀报大帅!”
张xuān和葛勒在帅府**的花厅里小酌,气氛非常融洽。
虽然两人是妹夫与大舅哥的关系,但因为张xuān的身份,再加上葛勒又是回纥王子,两人其实很少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地单独相处,拉拉家常什么的。
“以我之见,现在其实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登高一呼,三军将士群起相应,改朝换代轻而易举。你放心,我马上给父汗密报,请父汗率回纥举国之兵开进灵州,助你夺位!”
葛勒微微有些振奋地挥了挥手道,“不要再犹豫了……时不我待机不再来,索xìng先登基称帝,然后再灭安禄山和皇帝。”
站在葛勒的立场上,他当然是希望张xuān能够篡唐称帝,若是张xuān为中原王朝之主,回纥人的日子会更好过。
如果张xuān愿意起兵夺权,回纥肯定会竭尽全力举兵助战,这一点毫无疑问。
张xuān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安禄山叛军当前,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葛勒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是跟某虚来套去。你今日就跟某家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反还是不反?”
张xuān忍不住笑了,轻轻道,“王兄,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呐?什么反不反的,在下可不是安禄山这种叛贼,祸乱天下注定会留下千古骂名!”
“难道你还要继续当大唐皇帝的忠臣?别傻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葛勒yù言又止。
“我一向只忠于这个国家,而并非忠于哪个皇帝。爱国不等于爱朝廷爱皇帝,这一点,恐怕王兄很难理解。”张xuān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命运我做主,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左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张xuān的声音铿锵有力。
葛勒闻言大喜,张xuān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反”字,但意思却很明显了。他不会坐以待毙,听任皇帝宰割。而除了篡唐夺权之外,葛勒也想不出张xuān有其他的选择。
“嘿嘿,你们汉人真是虚伪。明明是要反,还非要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啧啧,你倒是跟某家说说,你这不叫反,叫什么?”
张xuān轻轻一笑,“这个反字,请恕我不能接受。我只是自保而已,我本无夺权之意,奈何人家偏生就非要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还能坐以待毙?不行!”
“这不叫反,更不叫叛,而是——”张xuān目光顿时变得冷厉起来,“而是叫反击!”
葛勒目光中闪过一丝异sè,倒也不再继续跟张xuān较劲辩论下去,在他看来,无论什么名义,只要张xuān肯取大唐而代之就足够了。
目前,张xuān远远比安禄山更有机会。他不仅拥有无与伦比的军心威望,还在大唐士族和民间拥有相当高的人气和名望,又站在了一定的正义高度上,只要他举起大旗,很快就会取得天下归心。
“既然如此,某家这就回书父汗,请父汗举回纥之力,派兵助战,助你平定天下!”
张xuān缓缓起身,凝望着葛勒,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王兄好意,在下心领了。纵然我要自立为帝,也不会借助外族的力量。王兄安心率兵助我平叛即可,至于皇帝——”
“皇帝所仪仗的,无非是身边的两万人,还有李光弼的四万军马。我若是要向皇帝下手,还用不着回纥出兵。”
葛勒脸sè顿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他明白张xuān始终不拿回纥人当自己人,这说明,他固然是回纥的女婿,但在他心里,回纥永远都是外族,不会真正信任。
“也罢。不过,若是你有需要,回纥大军随时可开进灵州助战。”葛勒凝声道。
张xuān笑着点了点头,“王兄盛情,在下谨记在心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起兵?某家也好心中有数,做好准备。”葛勒压低声音问道。
这层窗户纸既然捅开了,葛勒说话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张xuān嘴角一挑,“先灭了安禄山叛军再说!我若是现在起兵,必然腹背受敌,难成大器。况且,如今还不是彻底跟皇帝翻脸的时候。既然皇帝还没有扯破脸皮,那我又何必当恶人!”
葛勒皱皱眉,还要再劝几句,突然门外传来南霁云沉稳的声音:“大帅,建宁王李倓求见!”
葛勒一怔,急急道,“李倓到访肯定没有什么好事,这些皇子,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见他!”
张xuān轻轻一笑,突然朗声道,“南八,转告建宁王,就说本帅身子不舒服,改日再去登门拜访,请他回府吧。”
南霁云没有迟疑,立即回去转告李倓。
李倓听说张xuān不肯相见,心里就越加沉重。他心里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张xuān有彻底跟大唐朝廷决裂的念头。
若是张xuān如安禄山一样起兵叛唐,恐怕……李倓一念及此,脸sè骤然变得无比的苍白。
同时,又无比的绝望。
他本来将张xuān视为争夺储君之位的靠山和外力,可如今这个靠山都要与大唐朝廷背道而驰,他还能指望什么?
想起张xuān之前的话,又想起方才群情鼎沸的三军将士,李倓嘴角抽搐了一下,默然转身离去。
……
……
李倓带着几个随从走在清冷的潼关关道上,在街道拐角处,李豫面带嘲讽之sè站在那里,淡然冷笑道,“是不是吃了闭门羹?本宫早就说了,张xuān素有反叛之心,可父皇和三弟你们总是不听!如今怎样?此刻他重权在握,若是起兵反叛与安禄山同流合污,必成朝廷大患!”
“养虎为患,还有什么话说?!”
“闭嘴!若不是你们在父皇耳边挑唆,父皇怎么能昏了头在这个时候夺张xuān的兵权?如果张xuān反了,也是你们逼的!”李倓心情非常糟糕,压低声音怒斥一声,拂袖而去。
李豫冷笑着,望着李倓的背影,回头向站在一侧的霍长青轻轻道,“霍监军,看来,我等不能再留在潼关了。当务之急,必须要立刻禀报父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张xuān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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