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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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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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只是因为,她付出的,却不是他想要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成郢慢慢醒了过来。他动了动眼珠,看到跪在他床前的锦段和太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虚弱地开口道:“皇后和太子在此跪了多久了?”

谷大有一直守在成郢的床头,许是因为太久不曾歇息,他满脸憔悴。听到成郢的问话,他哑声答道:“回皇上,皇后和太子以及诸位皇子、公主,都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成郢呵呵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淡淡地道:“朕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呢,皇后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

锦段一言不发,站起身对太子道:“太子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回去吧,母后在这里照顾你父皇。”

太子担心地看了看成郢,又望了望锦段,沉默地点了点头,躬身告退。

程玉姝见锦段不走,自己便也不肯走。太子去拉她的时候,她反倒拽着太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脆声道:“哥哥,母后不走,我也不走,你也不要走!”

太子沉下了脸,小声道:“妹妹,你要听话。父皇病了,母后要侍疾。你跟哥哥回坤德宫,哥哥陪你玩。”

程玉姝便偷眼瞧着躺在床上闭目不动的成郢,又看了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锦段,慢慢地垂下了头,向锦段道:“母后,你要早些回去呀。”

锦段笑着点头,“你先跟哥哥回去,一会儿母后就回去了。”

程玉姝用力地点头,牵着太子的手走了出去。

殿内的所有人都避了出去,很快便只余下锦段和成郢两人。

“皇后特地留下,是有话要与朕说吗?”

锦段因为跪得太久,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方才强忍着站了一会儿,此刻忍不住,便扶着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揉着膝盖,叹息了一声。

“臣妾进宫有十多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臣妾都老了。”

也许是成郢没有想到锦段会说这样的话,他沉默了许久,也叹息了一声,“是啊,朕也快要死了。”

接着两人陷入了沉默。锦段看着殿内那些小儿臂粗的描金红烛,又道:“方才臣妾看着皇上沉沉地睡着,忽然想起了皇上还是太子时,臣妾做您的宫女,为您翻书磨墨,听您谈书论政;闲暇时,夜茗就会跑来撒娇痴缠一番,臣妾有时还会有些不耐烦。”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垂下头去,“那个时候尚不觉得,如今想来,那些年,却是我这一生中最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锦段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起李夜茗,她的声音平静,无一丝一毫的怨怼,只是简单的怀念。

“朕记得有一年,也是冬日,她从外头摘了几枝红梅回来,放在朕的暖阁里。她那时笑得极干净,我一生都不曾见过那样干净的笑容。那几枝红梅,让朕的暖阁在整个冬日里都绵延着幽冷的香,不曾消散。”成郢仍旧闭着眼睛,唇畔却绽开怀念的微笑,“朕还记得,她那时与朕说,红梅的冷香自然是要先给姐姐嗅……呵呵,她总是那般大胆,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真。”这十余年来,他是头一回笑得如此的……真。

这件事,锦段也记得。她记得他在看向李夜茗时,不经意露出纵容与宠溺的柔软神情;她记得他为夜茗执笔作画,画她如春山一般明媚的容颜,画尽她眼睛里的那一抹青涩的风情;她亦记得自己当时的柔肠百结、心酸心痛和无辜无奈。

那时她想,那是刻在她心底的男子和她最疼爱的妹妹啊。那时的她年纪尚轻,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安顿自己的悲伤与无奈。她想,就这样吧,就装作不知道,装作一切仍旧是初时明媚鲜妍的样子。于是,她将自己包裹隐藏,极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她不曾想到,在她以为此生就会这样过去的时候,一夕之间,天地巨变,成郢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成郢,李夜茗向来无忧的眸子竟也染了轻愁。然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控制,直到那一日,她在暴室里看到了李夜茗的尸体。

她与他,走向了反目的第一步。

“皇上,您后悔过吗?”锦段忽然轻声问。

“后悔?”成郢微微笑了笑,静静地答,“朕从不曾后悔。”

锦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是失望,还是早已猜到。她轻轻地笑,“果然,女人于皇上,从来不重要。”她想了想,又道:“也许,就连孩子于皇上,也都是不重要的。”

成郢嘘了一口气,似在叹息,“朕这些年都在尽力弥补你的无子之痛,没想到你的怨气仍旧这般重。”

“怨气?”锦段皱了皱眉峰,失笑,“皇上以为这只是怨气吗?您不是女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孩子对于女人【1文】有多重要!您在我的膳【2人】食里放的是什么,您应该最【3书】清楚啊!那是牵【4屋】机毒,这样的毒有多可怕,臣妾不相信太医不曾与您说过。可是,您仍旧做得出来啊!”说到最后,她压在心底的那些怨气又冒出了头,“您竟做得出这样残酷的事情,您竟狠得下心!在那之前,臣妾一直以为,与您多年相伴,您对臣妾多少还是有些情意的。可自那以后,臣妾便彻底明白了,‘情意’二字,在您心中,真的是一文不值!”

成郢低叹,“你究竟有多恨朕……”

锦段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她泪流满面,猛地站起来,指着成郢恶狠狠地道:“您对臣妾有多无情,臣妾便有多恨您!”

成郢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她,问:“你今日留在这里,便是为了与朕算这些陈年旧账吗?”

锦段深吸一口气,收回指向他的手,紧握着裙裾,颤声道:“不,臣妾留下来,原是想着,皇上会有话与臣妾说。”她重重地喘息着,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对成郢有所期待。

最后一次。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成郢已近力竭。他闭上了眼睛,吃力地答:“朕与你无话可说,你回去吧。”

眼泪不停地往下落,锦段抽噎着,全身都在发抖。她咬紧了牙关,再问:“听闻皇上写了遗诏,臣妾想问,皇上可有什么话留给臣妾?”

“朕,无话留给你。”

啪,锦段心中的那根弦绷断了。

成郢,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锦段便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疯狂。她的身体如风中孤苗一般不停地发着抖,表情变得狰狞,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成郢。忽然,她尖声大叫:“成郢!你非要逼死我、逼疯我,是不是!”这一声尖锐的大叫划破整个冷寂的大殿,直冲殿外。

成郢终于又睁开眼睛看她,沉寂的眼珠无一丝一毫的情绪,如一行将就木、看破尘世的佛陀,只是冷眼看着凡夫俗子们的悲欢离合,却不发表任何意见。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锦段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地摧毁。她咬牙切齿地指着成郢,用最尖锐的声音叫着:“你就是想要将我逼疯,我疯了你便能顺理成章地杀死我了!成郢,你说,你告诉我,我究竟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了,你竟要对我这般赶尽杀绝?你说!你说!你说呀——”

成郢看着锦段发疯,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那沉寂的眼珠里,甚至闪过了一丝悲悯。

她的大喊大叫终于引来了内侍。谷大有带人冲了进来,他们看到锦段凶狠的模样,却被吓得站住了。

锦段面目狰狞地冲着他们喊:“滚!统统给我滚出去!”

谷大有不敢动,他看向成郢。

成郢微微颔首,动了动唇角,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于是,谷大有带着内侍们又退了出去。

锦段忽然扑到成郢的床前,揪着他的衣襟,凶狠地道:“成郢,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都不要再逼我了!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她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尽数砸到他的脸上,“你都快要死了啊,成郢。告诉我,你告诉我,你究竟写了什么遗诏?你告诉我啊!”

第42章:只一句对不起

成郢仍旧不说话,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发疯。

锦段泪如雨下,语无伦次地说着:“成郢,这么多年了,你每一回逼我,我都能承受,可是这一回你要死了啊!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吧,你不要再让我每日惶恐不安地猜测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就算你想让我殉葬也没有关系,这么多年了,我也活够了。可是我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动锦家……成郢,你已经杀死了我的夜茗,你不要再动我的家人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又一声地恳求着他,“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给我的却永远只有无情……成郢,我求你,我只求你这一回……我小时候,除了夜茗没有人爱过我;这一辈子,你也不曾爱过我。只有我的家人……只有他们是爱我的。成郢……”最后,她终于失去了力气,揪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声噎气绝地伏在他的胸口哭着。

成郢终于吃力地抬起了手,搭在她的背上,喑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锦段,对不起……”

锦段,对不起。

他是说“对不起”!

他在向她道歉,他在对她内疚,他做了什么?难道他已经对锦家动手了?还是他在遗诏里写了对锦家不利的事情?不!不不不!她不允许,她决不能允许!

锦段蓦然从他胸前抬起头,眼神狂乱,恶狠狠地盯着他。她大叫着:“成郢,我恨你!如果锦家出了事,不论是生是死,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你!你……你现在就去死!你快些去死!”

说完,她便疯狂地往外跑,再也不理会身后的成郢。

灵则正候在殿外,见她跑出来便忙迎上来,刚叫了声“娘娘”,却被锦段打断。她指着两旁随侍的内侍,“谷大有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内侍忙带着她往谷大有的房间走去。

砰的一声,门被人撞开,谷大有正襟危坐在房中。

锦段走进去,看着谷大有,冷冷地问:“遗诏呢?”

谷大有慢慢地道:“皇上仍在,遗诏不得见天日,除皇上外,任何人不得碰触遗诏。”

锦段点点头,指着两名内侍道:“把这个房间给我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搜寻干净,把遗诏给我找出来。”

内侍迟疑着不敢动。

锦段挑高了眉梢,点点头,“我支使不动你们?好,灵则,叫侍卫立即把他们给我打死!”

锦段一说叫侍卫,两名内侍顿时慌了,忙去看谷大有,却见他低眉垂目,神情淡然,一言不发。两人又迟疑了一下,便在锦段杀气腾腾的压迫下,哆哆嗦嗦地去搜谷大有的房间了。

锦段在谷大有的对面坐下,阴冷地道:“谷大有,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将遗诏交给我,看在你服侍过皇上一场的分上,我饶你一条命,许你回乡养老。你若不给我,那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谷大有却突然笑了笑,道:“娘娘实在不必吓唬奴才,奴才不怕与您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奴才这么多年跟着皇上,多大的阵仗没见过?什么生生死死的,奴才也早就看透了。等皇上……奴才将这遗诏交了,便是要随皇上去的。奴才都服侍了皇上十几年了,不跟着皇上,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锦段冷笑,“你倒是看得开!可我若想让你死不成呢?”

谷大有亦笑,“那就遂娘娘的愿吧,娘娘高兴怎么处置奴才,便怎么处置奴才吧。”

他摆出了这样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锦段一时倒也真拿他无奈,更何况遗诏未找到,她也不能动他。

这时,搜屋的内侍走过来,手上捧着一只长匣,躬身交给灵则,“娘娘,奴才们只找到了这个。”

灵则接过来打开,递到锦段面前。锦段看了一眼,却是一轴画卷。此刻她无心看它,因为它显然不是遗诏。

谷大有看着她的样子,便叹了口气,道:“娘娘,您就不能再忍一忍吗?等皇上……龙驭宾天了,您想怎么看,便怎么看,谁也不会拦您啊。”

锦段恶狠狠地将灵则手中的长匣掀翻,恨声叫道:“我忍了十几年了,忍得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我所有的亲人统统死光了才算够?”她指着谷大有,对那两名内侍厉声道:“去,搜他的身!我就不信,一封遗诏,他还能藏到地底下不成!”

画匣被掀翻在地,里面的卷轴掉出来,在地上自行滚开了。锦段却无暇顾及。

谷大有忽然站了起来,对着锦段厉声道:“娘娘!您身为一国之后,却仪态尽失,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成郢想做什么!”

“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一切不过是您的胡乱猜测罢了!”

锦段疯狂地笑,“成郢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谷大有,我还没有傻呢!他为了江山不择手段,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曾经做过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谷大有道:“既然您最了解皇上,为何您还会误解他!”

他是成郢的人,锦段不想再与他争辩,浪费唇舌。她冷冷地问:“遗诏,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龙驭一日不宾天,奴才便一日不交遗诏!”

“好,你是说龙驭一日不宾天,你便一日不交遗诏了?好!好!好!”锦段点头,“我这便要他去死!”

说着,她便要走。一旁的灵则却忽然拉住了她,低呼:“娘娘,您快看!”

顺着灵则的手看过去,那卷被她挥落在地上的画上画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姑娘。那姑娘眉眼盈盈地望着一簇簇清癯冷傲的红梅,栩栩如生。在灯光的照耀下,似有暗香盈袖一般,连那梅花都被姑娘看得柔软了几分。

灵则含泪叫着:“娘娘……”

锦段已经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抚着那画中姑娘巧笑的莲脸。她抚着那眉,那眼,还有那乌黑的发。

李夜茗。

这是十几年前成郢在东宫孤树堂的暖阁里画的。

可是,怎么会在谷大有这里?

她冷冷地抬头,目光如刀剑一般射向谷大有,“这幅画怎会在你这里?”

谷大有叹了口气,正要回答。

殿外忽然传来直冲九霄的悲泣之声,“皇上驾崩——”

锦段愣在原处。

那声音仍旧在继续,“皇上驾崩——”

锦段如没有听懂一般,皱了皱眉。

“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了。这一回,锦段听到了,也听懂了。

他们说,皇上驾崩了。皇上……成郢,驾崩了……死了。

他……他死了……

“他……死了?”她瘫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眼睛里的疯狂渐渐退去,她喃喃自语着,“我要他立刻去死,他便……死了?他是成郢,成郢何曾这般听别人的话了?他何曾这般尊重我了?”她坐在地上,拉了拉灵则的裙裾,“灵则啊,你去宣室看看,看看是哪个内侍乱敲云板,查到了,乱棒打死。皇上驾崩这样的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她这边喃喃自语着,谷大有却流着泪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黄纸蜡封的信,双膝跪地,拾起李夜茗的画卷,与那封信一起,双手托着,高举过头顶,呈给锦段。

“奴才谷大有遵大行皇帝遗令,传遗诏于皇后娘娘。”

锦段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那封黄纸蜡封的信,神色不明。这就是……她千寻万找的那封遗诏?

“遗诏?”

“是,大行皇帝留给皇后娘娘的遗诏,请娘娘接诏。”

给她的?这是成郢给她的遗诏?他写的遗诏是留给她的?那她千方百计地找它,是为了什么?她所做的这些疯狂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谷大有仍旧举着那两样东西,又重复了一遍,“请皇后娘娘接诏。”

跪在一旁的灵则见锦段似哭似笑的样子,无奈之下,便举起双手要代锦段接诏。谷大有却忽然厉声喝道:“咄!此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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