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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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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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后抬头看那殚土木之功,穷造形之巧,又绣柱金铺的宝塔,轻轻摇了摇头,念了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崔氏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在永宁寺耽搁了半日,众人饮了些清茶,仪仗便开始返宫。

但郑太后却在仪仗返宫前着素红去告知崔氏:太尉府自开府建衙起,十余年间她只去过一次,如今想顺道去太尉府看一看。

太尉府在永宁寺东,离开阳门最近,郑太后此举既合情,又合理。

不管崔氏心中作何想法,锦段听了却是心头重重一跳。

就要见到妹妹了。

在去往锦家的路上,锦段觉得马车可以行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为何回去的路却比来时的路远?其实一行车马仅仅用了不到两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太尉府。

锦础元已经得了信,早带了长子锦维、次女锦秀、幼子锦言及一干奴仆守在太尉府门口,待郑太后下了御辇,便率先跪倒在地,领着儿女仆妇高呼:“太后娘娘金安!”

郑太后扶着素红的手,慢慢走到锦础元面前,笑呵呵地道:“快起吧,都是自己人,不当这些虚礼的。”说着转身面向锦础元身后的少年,“你可是锦维?”

少年尚未答话,锦础元就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正是犬子锦维。”

郑太后亲自伸手拉起锦维,笑眯眯地转头对锦础元夫妇道:“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没想到这一眨眼,便已长成个大人了。”她无限感慨,“我也是老啦!”

锦础元与崔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崔氏忙上前扶住了郑太后,笑道:“臣妾扶您进去吧!”

郑太后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崔氏扶着入了府。

锦段随着他们进去,一抬眼,看到锦础元微皱的眉头,和双目中复杂的神色。

她低下头,一贯的低眉顺目,视若不见。

入了府,待郑太后歇在了正厅高位,奉了茶后,锦氏夫妻带着儿女再次向郑太后郑重问安,郑太后笑呵呵地再次免了他们的礼,又拉着锦氏小女锦秀与幼子锦言的手,笑道:“瞧瞧锦维和锦段,再看看这两个玉琢似的小人儿。你们夫妻可真是有福气!”

锦础元立刻深揖,道:“都是托了太后娘娘的庇荫。”

郑太后笑着给锦氏兄妹各自打了赏,又与锦氏夫妻闲话了一场,才道:“坐了这许久,腿脚都硬了,你们带路,我去你们花园子里看一看,赏一赏花儿。”

锦家的花园极大。十余年前,天下初定,建元皇帝大肆封赏有功之臣,京畿几处最好的园子,便是分给了当初随皇帝打江山功劳最大的太尉锦础元、大司空贺持松与中书令林数年。其中太尉府的园子又是几家之最,其莳花草木,花团锦簇,飞阁流丹,亭台楼阁,除皇宫外,整个帝都都找不出第二家。

锦氏夫妻并一干宫女内侍簇拥着郑太后慢慢观赏园子,并不时指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指点一番。锦段跟在他们身后,心里面悄悄琢磨着何时才能见到妹妹,太后只顾赏园子,为何不提妹妹的事?

走在她身旁的是锦氏长子锦维,与太子差不多的年纪,秀雅的眉目间隐带着几分刚毅,倒是有七分像崔氏。

她知道,锦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在锦家的园子里住了三个月,自从进了锦府起,便**与妹妹分开,被单独关在了他们的长女锦段住的韶华院,被教习嬷嬷狠狠地教了一个月的仪态规矩。说起来,与锦家的人也并无太多的接触。

锦家人并不相信她,自始至终未曾信任过她。这个她倒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她是被临时找来替代真正的锦段的,他们不了解她,正如她不了解他们一样。

“那个院子是谁住的?我看那几竿竹子倒是好看。”郑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欣赏的味道。

锦氏夫妻并锦维齐齐止了脚步,锦维更是扭头看了锦段一眼。

锦段侧过头看着那边带一道拱门的院落,里面竹影婆婆挲挲,透过拱门,只能看到竹径通幽,以及高过院墙的一丛丛绿竹青翠欲滴。

还没有等到锦氏夫妻回答,郑太后便已率先往那拱门而去。

锦段看了一眼面色紧绷、略略带些懊恼紧张的锦维,心内一喜,举步跟了过去。但刚迈出脚,故意落后一步到她身旁的锦维就一把抓住了她。

'文、'锦段看着他,不言。

'人、'他皱了皱眉峰,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书、'锦段毫不退缩,与他对视,紧抿了抿嘴角,吐出两个字:“大哥。”

'屋、'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锦段不再看他,提起裙裾,快步追了过去。

过了拱门,便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错觉。格高韵胜,幽深渺远,让人观之心定。耳闻沙沙声,入目皆婆娑。

显然郑太后的兴致非常高昂,她指着一竿竿竹子,不停地对崔氏道:“这个是湘妃竹,这个是楠竹,这个……这个当是凤尾竹,这个……这个是什么?”

崔氏答道:“这是寒竹。您看,”她指了指背面,“这里有灰白色斑点,基部背面具黄褐色刚毛,边缘具细毛,箨叶微小……”

郑太后不住点头,回头对锦础元道:“我知你年轻时便偏爱竹,今看这竹林高入云海,持节云中,不惧寒燠,凛节不变,确实值得君子所爱呀!”

锦础元垂首道:“竹本无心,何须节外生枝。臣便是想学这竹的凛节不变。”

郑太后呵呵笑了两声,尚未接他的话,便听到前方内侍一声叱喝:“何人在此,敢惊扰太后凤驾?”

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锦段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嫩绿色单衫的姑娘,怯生生的眼神,眉目秀雅,手里握着一卷书。

看到那纤弱的姑娘,锦段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冲过去,身旁的锦维却先她一步,暗中伸手制住了她的胳膊。锦段挣扎了两下,抬眼恶狠狠地盯着锦维,示意他放手,却看到了锦维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狠厉光芒。

锦段心头一寒,停下了所有动作。

李夜茗。

锦段心心念念的妹妹。

在看到锦段的那一刹,她那好看的丹凤眼里明明白白地散发出喜悦的光芒,但似乎也看到了某个人的脸色或眼神,那光芒便暗淡下来,随后垂下了头。

锦段心中大急,不知妹妹在这里有没有吃苦受罪,看她望向锦家人的神色,似乎是怕极了锦氏一家。

这样一想,锦段心中便生起了一股恨意:自己明明已经听他们的话入宫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的妹妹?!

内侍将李夜茗带到了郑太后的面前。郑太后看着她,微挑了挑眉梢:“看打扮,倒不像是个丫鬟。”转头问崔氏,“可是府里的丫鬟?”

崔氏稍作迟疑,看了李夜茗一眼,道:“回太后娘娘,她……是臣妾新收的养女,因父母亲早亡,一个人孤苦伶仃,便将她养在了府里。”稍顿,又加了一句,“臣妾也是喜欢这个孩子。”

郑太后似是起了浓厚的兴趣,望着李夜茗,温和地问道:“你几岁啦?”

李夜茗先看了一眼崔氏,才怯怯地答:“十三岁。”

郑太后笑呵呵地说:“十三啦?再过两年便要及笄啦!”眼睛看着她握在手里的那卷书,“那是什么书?”

李夜茗晕生双颊,下意识地双手背后,想要把书藏起来,素红却抢先将书自她手中抽了出来。她脸上闪过羞涩的慌乱,忙小声道:“是……是《诗经》。”

郑太后已经接过了那本《诗经》,翻了两页,边随口念:“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边笑着点头,“皇后也爱读《诗经》,依我看,还是爱读诗的姑娘好!”

李夜茗抿了抿嘴角,低眉羞涩地笑。

郑太后继续笑眯眯地望着她,对身旁的崔氏道:“这个孩子面善,不要说你喜欢,就是我也喜欢呢!”

锦氏夫妻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锦维捏着锦段的手臂,力道越来越重。锦段吃不住,咝咝吸了口冷气,乘人不备,飞快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了锦维那骨节泛白的手背一下。

锦维吃痛,手背几乎给她抓出了几道血痕,便眯起眼睛阴狠地看向锦段。

锦段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吃准了有郑太后在,锦维绝不敢拿她怎么样。

果然,锦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放缓了手劲,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走吧,孩子,陪我逛一逛你家的园子。”

李夜茗悄悄抬眼,看向锦段。

锦段极力地掩着喜悦,轻轻点头,示意她一定要跟着郑太后走。

李夜茗得姐姐点头,放下心来,也不看锦氏夫妻的表情如何,便径自随了郑太后往那翠竹掩映的幽僻处走去。

崔氏冷冷地回头看向锦段,那眼中带着一抹了然。

锦段低了头,自觉此举虽让自己与妹妹脱离了锦家的掌控,但又对不起锦家,毕竟他们并未为难自己。且看夜茗手中握着的书,便知崔氏说的不短夜茗吃喝,好好教养她这话并未作假。于是,刚生出来的几分胆气又消散了下去,不敢与崔氏对视。

正要跟过去,锦维却阻了她的路,将她留到了最后。

“没想到啊,居然还会使釜底抽薪之计,看来我们都小瞧了你。”冷冷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锦段心怀愧疚,有心低下头来任由他骂,但想一想又不能如此,这事还是要瞒着锦家,便只得抬头辩解道:“太后娘娘临幸府中,实是临时起意,我又如何知道?更何况,夜茗为何会在这里,我便更加不知道了。大哥又何来釜底抽薪一说?”

锦维却不信她的话,仍旧冷笑,“果然是进了皇宫,人便学会了精明胆大。不过你最好不要说错话,做错事,否则我必定饶不了你!”说着,他倾身凑近锦段,声音又轻又细,“你以为,太后会为了区区一个鸠占鹊巢的虚凤假凰,而跟我们锦家翻脸吗?就算她想要你做太子良娣,那也要占着我锦家的名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锦段抬起眼睫与他对视,黑湛湛的眼珠反盯着他,道:“是,我是锦段,是锦家的女儿。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们之所以对我如此客气,只是因为我姓的是锦。你放心,我对自己的斤两再明白不过。”

“知道就好。”锦维却不肯就此放过她,又问:“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锦段摇头,原想说没有。但是转念一想,道:“她只与我说过,过些日子便要将我送去东宫侍服太子。”

锦维挑了挑眉梢,目露疑惑。若郑太后已然知晓锦段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还要将她送去东宫?就算锦家的女儿做太子良娣是委屈了,那良娣的位置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孤女有资格占有的。

还是……郑太后并没有发觉什么?

但若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如何解释李夜茗之事?

真的只是偶然?

锦段看着锦维阴晴不定的脸,知道他产生了怀疑。同时也暗道侥幸,亏得锦氏夫妻要陪着郑太后逛园子,脱不开身;又亏得锦维仍是少年人,未有锦氏夫妻那般深沉的心思,否则她的这些话是绝对无法让他信服的。

她这边尚自侥幸,锦维却突然冷冷地低声道:“李夜如,你想摆脱锦家,不是不可以。但看在你占了我妹妹名头的分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错恨了好人,错信了恶人,这些,都是能够要命的。”

锦段心中冷笑。她不想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是谁能由得了她?从来都是被利用的人,是没有选择可以相信谁或不相信谁的权利的。锦维说的“恶人”意指郑太后,但锦段也绝不相信他们锦家真就是一片好心,否则他们也不会干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

她微微躬身,言语恭敬,“兄长的话,锦段记住了。”

自找到了李夜茗之后,郑太后面上便呈现了些倦意,吩咐在园子里的凉亭稍作歇息。亭子里早摆上了各色糕点、果脯与蜜饯,郑太后笑呵呵地招手叫了李夜茗,“过来过来,我问一问你。”

李夜茗看了看锦氏夫妻,垂首上前。

郑太后捏了一颗丁香李雪花应子,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吃,又放了回去,“你知道皇宫在哪里吗?”

李夜茗摇了摇头。

锦段偷偷瞧了一眼锦氏夫妻,二人俱面无表情。

郑太后又问:“那你可想去皇宫里面?”

李夜茗看向锦氏夫妻。

郑太后道:“你不用看他们。我喜欢你,想将你带到宫里头去陪我,他们自然只有欢喜,没有反对的道理。”说着笑看锦氏夫妻,“你们说是不是?”

崔氏朝李夜茗道:“太后娘娘喜欢你,是对你天大的恩典,还不谢恩!”

锦段几乎可以想象,在平静的表面下,崔氏心中隐藏了怎样的滔**气。

郑太后笑呵呵地又捏起了那颗丁香李雪花应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向锦氏夫妻道:“既然你们都愿意,那我便要了这孩子去宫里陪我啦!我这个老婆子在深宫里面孤寂难遣,多个孩子陪我,我便多高兴一分!你们送了两个孩子来陪我,我不知有多欢喜呢!你们且放宽心,我定不委屈了她们!”

锦氏夫妻齐声道:“不敢。”

由郑太后亲口定下这件事的那一刻,锦段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喜悦。

这件事终究顺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她的心中满满的只有疑惑。

锦段名义上毕竟还是锦家的女儿,既然回了府,得到郑太后应允后,还是要向锦氏夫妻磕头问安的。

她一直担心崔氏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锦础元,微微叹息着说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都明白。如今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要记住,你既已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是想要与锦家脱离干系,日后就是后悔,也不要埋怨锦家。”

锦段将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不后悔”三个字始终说不出口。她从来都身不由己,所有的人都比她强大,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后悔的余地。

所以她,从不言悔。

崔氏冷淡地接口道:“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锦家,我们便遂了你的愿。只是我仍旧是那句话,你自己好自为之,不要拖累了我锦家。”

锦段低眉称是,后退一步,屈膝下跪,对着锦氏夫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锦氏夫妻却都侧开了身子,不受她这一跪。

离开时,崔氏冷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被人利用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是错,却仍要助纣为虐,不肯回头。”

锦段回头看了一眼崔氏冷似寒冰的脸,默默地垂下了眼睫。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谋或者自以为重要的事情,走棋一般,你来我往,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硝烟四起。而她,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不管走哪一步,都非她所愿,“助纣为虐”这四个字,于她来说,不只谈不上,更加配不起。

她,还没有这个能耐。

郑太后言出必践,果然自锦家带了李夜茗入宫,且入宫时让两姐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李夜茗扑进锦段的怀里,瘪着嘴,便要放声大哭。锦段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在她耳边低声道:“夜茗,外面是太后娘娘的仪仗,不可以哭出声来,否则会招来祸端的。”

李夜茗抿紧了嘴,扑簌簌地落着眼泪,委屈地望着姐姐。

锦段低叹,抹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禁不住落下,“夜茗,你告诉我,这几个月你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锦段仔细打量过李夜茗,她比最初分离时,有了些许的不同。人胖了些,皮肤较之以前的粗糙暗黑,也变得白皙。只是一双丹凤眼虽比从前明亮,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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