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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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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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后呵呵地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温柔慈爱地道:“这可不成,要想配得上我的孙儿,怎能看到个死人就吓成这样?”说着,她又摇头,“这可不行,不行!”

锦段死死地掐着掌心,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推开她,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郑太后却不知道她此刻心中作何感想,只是自顾自地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练胆量的机会,反正将来你也不会少做这种事情。”

锦段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什么?”

郑太后扬声叫素红,素红双手捧着一个放置着酒壶和酒杯的红漆托盘走了进来。郑太后示意她将东西交给锦段,道:“你将这壶鸩酒,拿去椒房殿给皇后饮用。告诉她,是我赏的!”

锦段双手僵硬,不肯去接。

郑太后也不逼她,只是冷笑道:“要么你喝了,要么你端去给她喝了。你选一样吧。”

锦段咬牙默不作声,只觉得嘴里一阵腥咸,她知道,自己咬出了满口鲜血。可是就算她咬碎一口银牙,也只能选择将这壶酒送去椒房殿。

她抖着双手,慢慢地接过托盘。

郑太后满意地点头,“这便对了。想做我的孙媳妇,配得上这**江山,便必须要做个狠心绝情的人!忠于太子,忠于皇室,忠于我天朝江山!”

锦段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只觉得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的心尖上,脚下踩着的,是血,是泪,是一条条看不见的生命,是木皇后十几年血泪交织的悲苦人生。

含章殿外,束带当风、面容恬静、温润如玉的男子站在荷花池畔,目光中带着悲天悯人的仁慈与宽容,安静地望着她。锦段心神恍惚,闻到了荷花的香气,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庭院积水空明,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廊庑中,两旁是在黑夜中盛开的玉簪花,就如今日的荷花一般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带着蛊惑的味道。

只是如今时移事易,锦段与他对视着,中间隔着一壶毒酒。

他安静地上前一步,伸手抚过她的眼角、眉梢、鬓边碎发,轻轻俯身,在她鬓边烙下一吻,然后微微一笑放开了她。

锦段眼中忽然有了泪意,因为恐惧、悲伤、无奈而集结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滑过面颊,洇湿了衣襟。

锦段想起二人在这荷花池旁初见时,她因为害怕,而想念着李夜茗;他带着慈悲的笑容抚着她的发鬓,送给她一朵散发着香气的花,安抚了她不安的心。时至今日,在同样的荷花池旁,他的亲吻,却再也无法让她安心。

是的,李夜茗死了,她在这座皇宫里唯一的温暖也随之消失了。在这里,没有温暖,没有爱,只有死亡和污秽。

而她,正在一点点地陷入这团污秽之中。

椒房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锦段一个人走进死气沉沉的椒房殿,看到哭红了眼睛的染霜,她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木皇后的身影。

染霜看着锦段手中的红漆托盘,眼中一片了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皇后在内室。”

锦段道了谢,迈步往里走。

“太子妃,”刚走了两步,染霜便叫住了她,待她回过头,染霜又道,“给奴婢留一杯。”

锦段抿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道:“好。”

内室里,木皇后已经擦干净了木白衣身上的血渍,给她换了一身衣裳,此刻正用木梳打理着她那墨黑的发丝。

锦段放下托盘,跪在床前,恭恭敬敬地向木白衣磕了三个头。她伏在地上,痛不欲生。

“起来吧,磕了这三个头,也不枉她养你一场。”

锦段伏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毡毯上。

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不入宫,如果她不将李夜茗带进宫,如果她没有相信郑太后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就是因为她当初的一个决定,李夜茗死了,木白衣也死了,马上就会轮到木皇后,再下一个也许就是程洛山……

锦段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她都做了些什么呀!

如玉石一般冰冷的手托起她,锦段的耳畔响起木皇后清冷的声音,“起来,哭有什么用?反正我是早晚都要死的。”扶起她后,木皇后又回到床边继续打理木白衣的长发,一边淡淡地问:“既然她让你亲手送来这酒,一定是要你看着我喝了、死绝了,才能回去复命吧?

“你等一会儿,待我打理好姐姐,便去喝了它。”

锦段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染霜进来,用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道:“娘娘,四皇子殿下求见。”

木皇后面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啊,想来,他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吧?唉,这么多年,我那般待他,他竟愿意来见我最后一面,可见他还是有几分良心的。”接着又怅然道:“可惜见不着洛山了,不过也好,省得给他惹了麻烦。他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吧!”

成德进了殿,看到合目躺在床上的木白衣,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但仍旧躬身道:“父皇说母后病得厉害,要儿臣过来看看……”说着又迟疑,“儿臣天天过来,母后都不肯见儿臣,母后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木皇后似笑非笑,“成渠与你说我身子不好,要你来见我?”她点点头,“是要来见一见的,今日不见,明日只怕就见不着啦!”

成德面色一凝,皱眉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着,他转头看向锦段,看到锦段满面泪水,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一指床上的木白衣,“她又是谁?”

木皇后将木白衣的发丝缠成一个圆髻,拿了一支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插在木白衣的发髻上,然后俯身抱住了她的尸身,轻声道:“她呀,是我的亲姐姐。为了帮我照顾女儿,一生未嫁……可我终究,还是害死了她。”

成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怎么会?”

木皇后突然冷眼看向他,目光攒冰带雪。她沉声道:“成渠让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却不敢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你吧,郑氏和成渠亲赐的毒酒就在那里,只要我一口饮下去,你便彻底解脱了,往后再也没有人折磨你了。”

成德看向染霜,又看向锦段,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不可能!父皇不会这么做!我去问他,我得去问问他……”

木皇后冷眼看着他,不阻拦,也不多说什么。她轻轻地放开木白衣,走到桌旁,自斟了一杯毒酒,举杯欲饮。酒杯未至唇边,便被成德拦了下来。

“你不要喝!”

木皇后伸手抚了抚少年的鬓角,露出了温和慈爱的笑容。她道:“我的三个孩子,总要有一个活着才行啊,你好好活着吧……”

成德泪流满面,抢过她的酒杯,使劲摇头,“你不要喝,你不要喝!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

木皇后反问他:“我活着干什么?”

成德道:“我不管你活着干什么,你是我娘,我要你活着!”说着他转向锦段,“看在我姐姐为你死了的分上,你要救她,你要救救我娘啊!”

锦段闭目不肯看他。她连她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去救木皇后?木皇后……没人能够救得了她,除非程臣浅复活。

成德见锦段闭目不肯看他,便慌乱地抓着木皇后,急声道:“你走,你走,你离开皇宫吧!”

木皇后站着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这个小儿子,看着他因为她的生死而变得语无伦次、不知所措。她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并非我不爱你,只是我不能爱你。孩子,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不求你能建功立业(W//RS/HU),我只要你好好活着。你要记住啊!”

成德忽然顿住,他紧紧地回抱着木皇后,满目悲哀地问:“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对不对?”

木皇后嘴角露出微笑,“对,能救我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成德突然一把推开木皇后,声音里带着不堪承受的悲哀与绝望,“那我便陪你一起死!”说着,他抓起一旁的酒壶,打开壶盖,将里面的毒酒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成德的七窍不停地流出鲜血,许是因为痛极,他蜷缩成一团,面目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木皇后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开始抽搐的时候,才突然惊醒,凄厉地大叫了一声,扑过去将他抱进了怀里。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成德在她怀里挣扎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他的四肢软软地垂了下来,一动不动。

木皇后如疯了一般大叫着,哭喊着。

锦段下意识地想要拉开她看一看成德,木皇后却突然恶狠狠地瞪着她,冲她和染霜大叫:“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锦段刚上前两步,便怔在了那里,看着成德在木皇后怀里没了气息,看着木皇后面目狰狞地大喊大叫。

染霜拉着她往外走,“太子妃还是出去吧,皇后……”

皇后疯了,她疯了。

锦段的牙齿上下打颤,她看着染霜,眼神中满是哀求。

染霜却不看她,将她推出椒房殿后,便关上了殿门,拒绝任何人入内。

“她疯了,他们会把她折磨疯了才让她死的。”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熟悉却又陌生。

程洛山。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啊。”锦段看着他,攒足了全身的力气,凄厉地控诉,“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啊!”

不光是木皇后,她也要**疯了。

程洛山低头掩面,呵呵地笑起来,声音悲凉。他低低地道:“是啊,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啊……”

身后的椒房殿里,忽然火光大亮。

“不——”

程洛山睚眦欲裂,举步便往大殿里冲。锦段紧随其后,也向椒房殿跑去。

刚跑了两步,就听到殿内凄厉的笑声。

“我诅咒,我木葳蕤舍我此身,以我的灵魂在此诅咒——

“我诅咒成氏不得善终!我诅咒成氏之子世世为奴、成氏之女代代为娼!杀我夫者,将永堕地狱!欺我子者、辱我女者,终将为人欺辱!

“我死之后,魂魄永不离此,我要亲眼看着成氏江山败亡、断子绝孙!成氏若败亡,纵然我身处地狱,亡魂亦会击筑狂歌,以——示——庆——贺!”

最后四个字犹如一道疾雷,划开了滔天业火,击醒了锦段和程洛山。

程洛山疯狂地往里面冲。锦段死死地捉住了他的衣襟,对身后的内侍和宫女大叫:“快,拉住他!”

站在四下的内侍们似乎才清醒过来,纷纷围过来,制住了程洛山。

程洛山死命地挣扎着,望着被大火彻底包围的椒房殿,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阿蕤——”另一道声音响起,惊痛如狂。

锦段回头,她看到那个手掌整个天下的人飞奔过来,看清了他眼中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她突然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场冲天大火,就这样埋葬了木皇后的一切,她的悲哀,她的凄凉,她一生的血泪……统统燃成了灰烬。

锦段回福明宫复命的时候,郑太后已然知道了木皇后临死前发下的诅咒。她刚跨进含章殿,便有一个绘着点点红梅的甜白瓷茶杯摔在她脚下。

“木葳蕤,她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这十几年来,我成家待她不薄,她竟敢诅咒我成家的江山!……这就是待她太过仁义的后果!”

锦段低眉盯着那个在自己脚旁碎成一片片的茶杯,忍不住想笑。仁义?将人赶尽杀绝也叫“仁义”吗?

深吸了一口气,她蹲下身来慢慢地捡着地上的碎瓷,抬眉微微笑道:“也许在皇后的心里,怨恨比仁义更重要。她所固守的,与仁义无关。”

“怨恨?”郑太后冷笑,“用余生去怨恨他人,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她死不足惜!”

锦段低眉道:“太后睿智。只是这些道理旁人却不一定会懂。常人的心总是狭隘的,于他们来说,自己世界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这些东西在他人看来如此卑微,他们也愿意用生命去守护。”

就如木皇后对程臣浅的至死不渝,在旁人看来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但是于木皇后来说,这却是支撑她活着的唯一信念。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许是因为木皇后死了,那根扎在郑太后心中十几年的刺终于被拔掉了。尽管木皇后死前诅咒成氏江山败亡,郑太后仍显得极为高兴。

她心情很好地教训着锦段,“卑微的人没有资格提仁义道德,因为他们的仁义道德终将被人践踏。只有不择手段地站到制高点,才有资格命令旁人坚守仁义道德!你得站起来,站得高高的,让他们去做你喜欢的事,仁义道德究竟是什么,全凭你的喜好来定!”

锦段慢慢起身,看着郑太后因为高兴而发亮的双眼,一颗心竟如干涸的泥川一般,满心的激动与愤懑都化成了风沙。面对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只能卑微地站在郑太后的下首,听着她的训诫。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此刻更能让她觉出自己的弱小。就算她已身居太子妃位,在郑太后面前,自己仍旧如泥土般卑微。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渴望权力。

锦段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反驳郑太后的话,告诉她:她是错的,程臣浅不该死,木皇后不该死,李夜茗不该死,木白衣不该死;老天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永远顺心遂意,究竟谁对谁错,后世总会有一个公正的说法。

可她现在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没有资格……

锦段自福明宫出来后,没有再去看那已烧成灰烬的椒房殿,亦不愿去想那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她一步一步地走回流华殿,拖着身子倒在了榻上。

灵则屏退了殿里的宫女,只留下锦段一人沉默地躺在榻上。她盯着承尘发呆,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天色变暗,殿里燃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烛火,她的眼泪忽然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今天是她这些年里过得最艰难的一日,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回想一下都觉得累,那是一种侵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

“这些你死我亡是宫里最常见的。就算你今日不曾经历,他日也一定会遇到。早些明白,也好。”成郢温和的、带着些许疲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锦段却不想动,她闭上眼睛,哑着嗓子道:“拨乱反正、杀伐天下,这些不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吗?可是为什么,你们造下的这些恶业要女人来承受?为什么?”

成郢沉默了许久,才静静地道:“所有的人都是没有选择的,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

“不,”锦段摇头,“不是这样的。如果你真心爱一个女子,就舍不得将她置于这些无法救赎的罪孽中来,你只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择出去,不会让能够伤害她的人接近她……你若真爱她,便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看不得她不幸福;你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不会以爱为名占有她,把她逼得……生不如死。”

成郢再次沉默,似是在用心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放弃是爱,占有也是爱,不过是方式不同罢了。”

“不,你们父子都不懂得什么是爱。”她把手搭在眼睛上,似乎疲累至极,“占有与放弃都不是爱,那是毁灭。”

无论是成郢对李夜茗的放弃,还是皇帝对木皇后的占有,都不是爱,那是毁灭,他们彻彻底底地毁了她们。

成郢,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所有人,可是你不懂爱,你不懂。

木皇后**后,皇帝敛了她的衣冠,依照皇后之礼大葬,谥号“孝献”。

这个谥号令郑太后再次发了一通脾气。

“孝献?皇帝可真会为她做脸面!依我看,‘戾炀’二字配她足够!”

皇帝自木皇后死后一直龙体抱恙,精气神似乎随着木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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