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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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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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澜的一句话,却生生地将她抛入不见底的深渊。

他,从一开始便想要她们……自相残杀!

这样的冷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漫过了她的头顶。

锦段看着眼前同样面带悲凉的林安澜,想着四年前她待自己虽是客气中带着疏淡,但也绝不至于要置自己于死地。如今,她这些年所有的不解终于有了解释。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从前在清凉殿看到的一句诗: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她想,果然,她们都是可悲的人。

自此以后,对于林安澜对她的怨恨,锦段再不曾生出任何的愤懑或憎恶之情。不过同为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相互怨恨又有什么意思?只是便宜了那个作壁上观的渔翁罢了。

入夜时,成郢依例寝于东观殿,锦段看着他一如既往、温柔无匹的模样,心内的阴翳逐渐扩大。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和夜茗的那些可悲、可怜的感情,已然全部葬在了他那些冷酷的温柔之下。

所有的一切,在这座皇宫里,都已变得面目全非。

她想,她是真的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太子。他是国之重器,十三岁就被立为东宫,从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到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皇帝扶持他培养他自己的臣下势力,他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地位,毋庸置疑,他是天朝未来的国君。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他还要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费那么些工夫,挑拨出那么多事端来?从她们身上,他能获得什么样的利益?

锦段不明白。

锦段的异样成郢自然感觉得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锦段摇头,想了想,问了一句:“臣妾想问太子一个问题。”

成郢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道:“好,你问吧。”

锦段抚了抚裙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自称“臣妾”,她说道:“我想知道,太子爱过吗?太子的心,曾经爱过谁吗?”她想知道,他的冷血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曾经心中有爱。

成郢却答非所问,“为何突然问这个?”浓墨般的眼眸带着一丝隐隐的说不清是了然还是探究的光。

锦段道:“只是想要知道。”

成郢幽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不再看她,而是淡淡地转向一旁的荧荧烛光,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锦段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他沉静到近乎淡漠的声音,“我一直是爱着的,锦段。”

锦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么你爱谁?”有爱的人,心是暖的。而他,除了那层揭不掉的温柔,和习惯性的并非发自真心的关心之外,她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过任何与温暖有关的东西。

这个男子,她虽然爱他,但这么多年跟在他的身旁,除了唯唯诺诺、亦步亦趋或沉默寡言,她与他从不曾有过一点**雪月、深情款款,亦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一点不屑一顾、睥睨天下。然而今天,她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绝非善类!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如常,“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妹妹,我爱我身旁所有的人,我爱……你。”

锦段看着他,努力地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不清不楚,不情不愿。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眸如灿星,表情真挚,他的声音里满是柔情,就如同,她真的是他此生最爱之人。他的柔情,再真实不过。

锦段心似寒冰,微微浅笑,“得太子所爱,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李夜茗自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人也变得愈加沉默了。锦段找到她时,她正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旁的小宫女看到锦段过来,手足无措地想要唤她,却被锦段制止,遣了出去。

李夜茗却已经知道是她来了,头也不回地道:“姐姐,你说……为何所有的事情是这般的凑巧呢?为何我们进了宫,便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呢?”

锦段在她身旁坐下,抚着裙裾,淡淡地道:“就算你不入宫,这些该发生的事情,也还是会发生的。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罢了。”

李夜茗紧皱着眉,面上带着深深的痛色与不解,“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我怎么会是她的女儿呢?只凭她们一句话,便定了我的身份,凭什么呀?”

“凭你的长相,”锦段伸手抚着她后背的蝴蝶骨,“还有……这道疤。她亲手烙下的疤痕,自然她自己最熟悉。”

李夜茗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后背抚去,喃喃地问:“你……很早就知道了?”

锦段点头,“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要到东宫来。我想她总是有她的苦衷,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

李夜茗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那你知道程臣浅吗?程洛山的亲生父亲。”

也是你的亲生父亲。锦段看着她,点了点头,“曾听皇后提及过。”

“姐姐还记得幼时我曾给你看过的我的一件小衣吗?”

锦段想了想,摇头,“我不记得了。”

李夜茗悲哀地笑,“那上面有几个字,‘你父程臣浅,死于成渠手’。当时姐姐看过之后,将之丢进了火里。”

她这几句话说得毫无顾忌,锦段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叹了口气。她是真的忘记了,若她还记得,又岂会入这皇宫?果然,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明明一切都有提示,而她却仍旧一头扎了进来,从此改变了她们姐妹的命运。

“我向许多人打听,他们都不知道程臣浅是谁。可是,她却说……说他是打下了这天朝基业的人,是为了妻儿兄弟殉命的人。姐姐,你说,如果……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妻儿而死,那她……他的妻子,她又怎么能做别人的皇后呢?儿女都交由旁人来养,她却和旁人……你说,她凭什么痛苦,又凭什么折磨旁人呢?”

李夜茗说的“她”和“他”都未曾说明指的是谁,锦段却再明白不过。只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不知道应当怎样说。过往的那些事情,她也不过是从木皇后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来,自己拼拼凑凑,却是不全。所以,她无法深刻感受木皇后的悲哀,就如同她无法反驳妹妹的怨怼与不满一样。

锦段只能回道:“程洛山是你的兄长,况且,他人在宫外,有许多事情定然比我们知道得多。只是这些日子他不曾入宫,否则,问一问他也是好的。”

程洛山……想起这个名字,她不禁苦笑。她永远都只是在遇到难事的时候才想到他,在平安无虞的时候便忘记他。也不知自长信拒婚后,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李夜茗冷冷地道:“问程洛山有何用,倒还不如直接问她来得方便。有些事情,是该由她亲口解释的。”

锦段想了想,点头,也是到了该与木皇后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

没等锦段想好去椒房殿的理由,木皇后却先着染霜来寻她。锦段猜想,木皇后此时唤她,应当是要与她商量木白衣与李夜茗离开之事。

果然,到了椒房殿,木皇后并未有多余的话,只是告诉她:“今日在我宫门口监视的人都不见了,应当是成渠与那老虔婆做了退让,这两日你便安排她们出宫吧。”

锦段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肯定,问道:“若不是退让,而是另一种计谋呢?”

木皇后冷笑,“这些年我做了多少退让,如今才只求他这一件事,他们若仍紧逼不放,那我也只好鱼死网破了。既然做不到保全全部,那便索性同归于尽好了。就算动不了这江山的根基,至少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怎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就算他日史书工笔不会记载,野史传记里面,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锦段看她眼里闪过决绝的神色,心下叹息。从前她只以为木皇后是一个心机不够,为了复仇而渐趋疯狂的女子。而今才突然明了,并非木皇后无谋,而是在绝对的、至高的权力面前,所有的阴谋、心计,都无甚功用,浅显得可笑。

站在一旁的木白衣看了木皇后一眼,淡淡地道:“不要乱说,程臣浅拼了一条命保全你们,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等傻事。”

锦段沉默了一时,静静看向木皇后,问道:“皇后能够告诉我,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木皇后凄然一叹,似哭似笑,“是该告诉你的……等到我们这些知道**的人,一个个地都被他夺了性命之后,还有谁会记得程臣浅?还有谁会知道……天朝的皇帝陛下,是怎样一个背信弃义、谋夺兄弟江山的小人?你也应该知道,当年你与我的女儿是怎样被人追杀,怎样保住这两条小命的!”

她最后的一句话,带着铿锵之力,掷地有声,听得锦段心头一跳,莫名地惊慌恐惧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想收回问出的话,不想再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只要知道了,她本就不甚平静的日子,便会永远陷入泥沼,再难自拔。

只是自来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说出去的话是绝无收回的可能的。她便也只得听着木皇后带着深深的恨意,回忆着那一段被人刻意掩盖的过往。

其实这是一个以怨报德,有关仁、义、礼、信的故事。

这个世上,也只有当初跟着打下江山的极少数的人知道,其实建元皇帝成渠与已经死了的程臣浅是结拜兄弟。而二十多年前,天下尚是杨朝为主的时候,成渠只是个被朝廷追缉,带着母亲四处逃窜的落魄贵族子弟。

二十年多前,杨皇昏聩,朝政把持在宦官手中,任刑却不任德,庶人百姓苦不堪言。也许正是应了那一句“桀纣行暴**鄙夭”之言,西北之地接连四年大旱,紧接着又发生洪灾,饥民逃入关中,各地纷纷爆发鼠疫,死人无数,白骨累累。

贵族们却在此时趁机竞相奢豪,大肆圈占土地,买卖奴隶。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真是那时的真实写照。于是俗已乱而政不修的结果便是民怨积深,各地起义者纷涌,杨朝四分五裂。

在所有的起义者中,益州的程臣浅是最年轻的一个,当年年仅二十二岁。

程家本是益州大族,只因程臣浅之父在益州公然反对圈占土地,并要求返还庶民土地,而被当权者处以极刑,程氏一门六十四口,除了求学在外的程臣浅外,全部被杀,并砸毁程氏宗庙,刨其祖坟。程氏遭灭门后,程臣浅潜回益州,愤而召集族内四散的佃客与部曲起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当权者,攻下益州城,自此便成了益州城主,称霸一方。

而那时的木皇后还只是少女木葳蕤,阁老木俞的小女儿,少女时便生得清艳无方,颜美如玉,才情第一,也不知引了多少男儿趋之若鹜。其父木俞早些年因不满朝政混乱,辞了官带着家人回了益州老宅。程木两家本是世交,木俞返乡自然与程家毗邻而居。

木葳蕤与程臣浅一个妾发初覆额,一个郎骑竹马来,正是应了那一句“两小无嫌猜”之言,两人更是早早定了亲。程父虽死,却不影响两人感情,只等程臣浅守丧三年期满后,一顶花轿迎了木葳蕤入门,从此做那程家妇。

那一日,程臣浅出门巡城,在城门口遇到了一名身负重伤,背着母亲逃难的年轻男子,一时不忍,便将他带入城中救治。后来才知道,那男子姓成名渠,乃前朝宰辅之子,其父死后,家族迅速落魄,他**二人遭人追杀,才落难至益州。程臣浅感于两人遭遇相同,并怜他**无依无靠,将其接回程府居住,待之如上宾。后来更是因彼此脾性相近,言语相投,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于是拉了自幼陪他长大的书童——家中老奴仆之子锦础元与挚友贺持松,四人换帖歃血,结拜成了生死兄弟,并立誓,定要同患难,共富贵。而程臣浅因自己父母双亡,更是待成渠的寡母郑氏如生母一般,将其奉为程府老夫人。

如此三年,成渠在程臣浅的扶持下,在益州站稳了脚跟,做了程臣浅手下最得力的参将。

而木葳蕤因与程臣浅的关系是全益州城的人都知道的,自然不避讳什么,两人往来也不避开成渠**,郑氏更是笑言:“臣浅是个无父无母的,他既视我如生母,我也自是视他如亲子。似阿蕤这般品貌出众的女子,世所罕有,我是真替臣浅高兴。只等臣浅孝期满了,便由我做主,快快替你们将婚事办了!”

郑氏说此话时,程臣浅与成渠俱在跟前,一对小儿女自然是相对羞颜甜如蜜,一旁的成渠则笑道:“臣浅自是好福气。”

那时的程臣浅与木葳蕤只是彼此甜蜜着,谁也不曾留意,那对**言笑晏晏的表象之下所隐藏的,是怎样龌龊的心思。

程臣浅守满三年孝期后,一顶大红花轿将他身着宝珠锦绣大红嫁衣的青梅迎进了程家大门。少年夫妻虽不能说是如胶似漆,但张敞画眉、赌书泼茶之事,却还是常有的,时常引得锦础元等人笑话,只有成渠并不热衷取笑他们的闺房之乐,每每沉默以对。

一日,程臣浅照例去巡城,木葳蕤在府中遇到醉酒后言语孟浪的成渠,虽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他,但此事在木葳蕤的心中终究留下了阴影。她便私下与程臣浅商议了,将自己的闺中密友阳玉人介绍给郑氏,经由郑氏请了媒人,为二人定下了亲事。

成渠与阳玉人成亲后,另又有锦础元、崔夷光夫妻同居程府,几家人更是亲密无间,甚至在阳玉人有了身孕后,成渠更是与程臣浅相约,彼此要做儿女亲家,亲上加亲。

自那一次的孟浪之后,成渠待木葳蕤恢复有礼且疏离的态度,这让木葳蕤放心了不少,将他那一次的孟浪只当成酒后失德,不再计较。

那一年,成郢与程洛山还有锦维相继出生。

也是那一年,杨皇亡故,宦臣拥立小皇帝登基,各地起义势力日益壮大,朝野动荡不安。程臣浅在益州招兵买马,训兵初见成效。拿下了周边三个城池后,以“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行王道之事为由,定旗号为“天”,以程臣浅为程王,率程氏精兵五万南伐。

战事一打就是三年,程臣浅最善兵法,于领兵之事甚有心得,又颇为看重随他出生入死的三兄弟,将几人皆封将军,所授兵权甚重。而三人中,成渠更是颇有程臣浅之风,文善谋,武善战,兼其手腕过硬,在军中威望日隆,隐隐有与程臣浅并驾齐驱之势。

成渠手中权势日重,不免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忌,不久军中便有数道流言传出。程臣浅却自始至终相信他,成渠深受感动,恰逢当时木葳蕤在军中诞下一女,阳玉人也早已生下一儿一女,成渠便与程臣浅将旧事重提,文书相约,彼此结为儿女亲家。此女彼子娶之,彼子此女嫁之,程、成两家代代相亲,生生不息。

约定一出,流言不攻自破。

两年后天下初定,程臣浅手握九座城池,杨朝大半江山在手,有心称帝。

恰在此时,坊间却突然传出一首童谣:“杨皇落,新皇出,一姓江山两家程(成)。你是程,我是成,打得江山分两成。”

没有人知道这首童谣是何人所写,更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传出来的。那时成渠正领兵在关中,闻此童谣,日夜兼程赶回江南,向程臣浅表明心志。程臣浅看着一身战衣,风尘仆仆的成渠,心下感动,便哈哈大笑道:“你是我的兄弟,咱们更是儿女亲家,阿蕤与你夫人是闺中密友,你再看咱们的儿子,更是自幼长在一处,玩在一处。咱们虽是一笔写就了两个程(成)字,但却是着实的亲!再说你是我麾下第一员勇将,功劳最大,待功成名就之日,我自是不会亏待我最亲的兄弟!”

只是,那时的程臣浅却不知道,成渠虽风尘仆仆地赶来请罪,但他心中对权力的欲望已经在这首童谣之中,膨胀到极限。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对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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