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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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之神-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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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那“丛林之神”,一定在那间房间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样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狰狞可怖。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从巴西的蛮荒之地带回来的,总不能希望他从蛮荒带回来一尊维纳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于那么胆小。”

霍景伟道:“我不是说你会骇怕,我是说,你看到了之后会吃惊。”

他说著,已推开了门。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有预见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会吃惊的,而我的确吃惊了!

那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根大约五尺高的圆柱,那圆柱大约有一尺直径,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甚么?”

霍景伟道:“这就是‘丛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霍景伟苦笑著:“我宁愿是和你开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甚么,便趋前去看那圆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圆柱时,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业技术下的产品,因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形状是如此之标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结果,或许那是精工制成的一个图腾。

然而,当我来到近处,一面抚摸著它,一面仔细审视它之际,我却认定了那是工业制品,它好像是金属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胶,我试图将它抱起来,它十分重。它是一个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的裂缝和驳口,也找不到别的暇疵,它的表面是完整的银灰色,看来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钟,却得不出甚么结论,我转过头来:“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霍景伟道:“自然,在没有将其中的经过和你讲明之前,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请你讲一讲。”

“自然,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请出来,这里连椅子也没有。”

我又跟著他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坐了下来,他自酒柜中取出了一瓶酒,送到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红,瓶口连著一本用三种文字写成的小册子,证明这瓶白兰地酒,是公元一八○二年,拿破仑在就任“终身执政”时装人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伟真的想和我好好谈谈,不然,他不会那样招待我的。

我忙道:“这酒太名贵了,正是拿破仑风头最盛时候的东西。”

霍景伟用瓶塞钻打开酒瓶:“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他终于会被人困在一个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甚么高兴。”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伟的弦外之音,是想说有预知能力,并不是甚么值得高兴的事,像拿破仑就是,如果他早知会死在厄尔巴岛上,他一生之中,怎会享有做皇帝的乐趣?

但是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讲法很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进攻俄国,也不会会打滑铁卢的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了!”

霍景伟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是说他有预知的能力,而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实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还是一样要失败,一样要死在小岛上,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霍景伟点著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还有甚么乐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千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了希望,因为终极的结果,他全知道了,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但却和困在小岛上无异!”

霍景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该那样讲的,但我还是说了,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在那样毫无乐趣的情形之下生活著的?”霍景伟面色灰败地点著头:“人生的最大乐趣是希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甚么了!”

第四部:没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声,因为那是难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霍景伟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对每一个人来说,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许许多多新的事在等待著,而事先他绝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兴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讲到这里,用手捧住了头,很用力地摇著,他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越来越甚,终于,自他的齿缝中,挣扎出了一句话来,道:“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没有出声。

“并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根本没有甚么话可以说!”

霍景伟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然后才道:“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对以后的一切,我却全知道了,我甚至知道我将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甚么时候,停止呼吸,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在看著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了好几遍的旧报纸,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他又停了下来,然后,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但是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有甚么话可说来:“你的话也不尽然,你说你无法改变已知的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霍景伟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摸著自己的脑后,肿起的那个高块:“譬如说,昨天在车房中,你能避开我的一击,那就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击之故。”

霍景伟苦笑道:“是的,这一类细小的事,可以改变,但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踪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飞机会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个人或几个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飞机失事的命运!”

我安慰著他:“你能够在小事上改变自己的遭遇,那也够好的了,从小处著眼,你每一次都可以在马场上满载而归,你可以获得暴利,你可以尽情享受,来渡过你的一生。”

“尽情享受!”他无限感慨地重覆著我的话,“请问,一个死囚,在临刑之前,有甚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吓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么?”

霍景伟摇著头:“不!”

我忙道:“那你为甚么会有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样说来,每一个人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霍景伟叹息著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却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死,未知数即使是一个极小的数字,也比已知数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好得多,人所以活著,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为人虽然知道会死,但却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死!”

霍景伟其实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自了其中道理,那实在很简单,我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遥远,根本不值得去为它担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就算死亡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负担,逼得人无时无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从霍景伟的话中,我也想到,一个对未来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全都知道的人,生活之乏味,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那样说来,你就算能令你的预知能力丧失,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事!”

霍景伟道:“我希望的是能够在使我的预知能力消失的同时,也令得我的记忆,丧失一部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一样。”

我道:“那么,你就应该去找一个十分好的脑科医生,而不应该常崇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伟急忙分辩:“那是‘丛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话十分滑稽,我已看到过那“丛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却不去和他争辩,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样没有用,你应该知道,你是不是能够使你的预知能力丧失的,因为你现在有预知能力!”

霍景伟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

奇“你知道甚么?”

书霍景伟的话说得十分慢,几乎是讲一个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将会在有预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我的死法是……我实在忍不住那乏味的日子,我会将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张旧报纸那样,毫不吝啬地抛去!”

我大吃一惊:“你会自杀?”

霍景伟反倒被我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抛掉一份新报纸,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一份旧报纸!”

“就算旧报纸,也有重读价值的。”

“但是我已读过千百遍了,我实在觉得太乏味了,真是大乏味了!”我没有再说甚么,他也不说甚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然后,在足足五分钟之后,我才道:“你明知会那样,又何必再崇拜‘丛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迹出现,虽然我明知那是绝无可能,我要在绝望中挣扎,当我挣扎到难以再挣扎下去时,我就会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且说说探险的故事。”

“说我遇到‘丛林之神’的经过?”

“是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故事的开始,是我们几个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猎,寻求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说的那几个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很好,也不知道我发生了意外,因为他们一到了南美,立时被南美女郎的热情熔化了,他们在巴西的几个大城市中,有数不清的艳遇,但是却一点奇遇也没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到丛林去。”

“你一个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个第一流的向导,和九个脚夫,连我一共是十三个人。”霍景伟苦笑了一下,“十三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我没有说甚么,霍景伟道:“我们十三个人深入丛林,从偌兰市出发,溯著亚拉瓜河向上走,第三天,我们便已到了不见天日的丛林中,第五天,一个向导死在毒蜥蝪之下,三个脚夫逃走,第七天,我打中了一头黑豹,但是另两个脚夫却被毒蛇咬死,另一个脚夫被食人树缠住,拉出来时,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伟在讲那段经历时,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叙述也十分简单。

但是我却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树?”

“是的,吃人树!”

“就像我们平时在蛮荒探险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树,在树枝上,有许多藤一样的长须倒垂下来,那种长须,一踫到有生物经过,便会收缩,将生物吊了起来,在吃人树上,全是白骨。那种长须在掳获了食物之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剧毒、腐蚀性的毒汁来,那土人死得十分惨。”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实在是魔域!”

“你说得对,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完的噩梦之中一样,吃人树虽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两天,又有两个土人,死在食肉青蝇之下来,那可差得实在太远了。”

我的声音,听来和呻吟声已差不多:“食肉青蝇?”

“是的,严格来说,食肉的并不是青蝇本身,而是它的蛆,这种青蝇,有大拇指大小,它有本领将卵产在生物的肌肉之内。蝇卵在肌肉内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为食粮,那只不过是一夜功夫,当我们发现两个土人死亡时,他们  ”我陡地跳了起来,摇著手,叫道:“别说了!别说了!那令人恶心!”

霍景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著我,过了半晌:“卫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著各种各样怪异经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情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惭愧,但是我实在不想听下去,在那种原始丛林之中,实在是甚么样怪诞的事都有。

我道:“你说得对,我有各种各样的怪异经历,但是我未曾到过那样的地方!”

霍景伟道:“好,那我说得简单些,等到我们遇到了猎头族的时候,已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向导。幸而那向导和酋长是相识的,要不然,我们两个人的人头,就会挂在屋檐之下了。我们在猎头族的村落中住了三天,说出来你或者不信,猎头族的印地安少女,个个都有世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们,几乎是裸体的,那真使人留恋。”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说的是真,我也决计不相信世人有人为了美色,而甘愿冒著食人树、食肉蝇、毒蜥蝪的危险而到那样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伟又道:“我第一次听到‘丛林之神’,便是在那个部落中,那个部落的一个巫师,宣称他有预知能力,早知道我们要来,他甚至说出了我们一路上的经过,每一个人死亡的情形,他还说了很多预言,他说明天,在他们村落的北方,有一个人会死于意外,这个人的死,会令得全世界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兴趣,道:“他说那个人是甚么人?”

霍景伟道:“他当时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约翰坚尼地,我听得自那个巫师的口中讲出这个名字来,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为那样的一个未开化的部落中的巫师,是不可能知道美国总统的名字的,当然我虽奇怪,但并不相信他的话,当时,我们几乎已抛弃了所有的行囊,但是还保留著枪枝和收音机,而第二天,在收音机中,我就听到了美国总统被刺的报告!”

他手有点发抖,所以点燃一支烟,也花了不少时间,他吸了几口烟,才继续道:“当我听到了收音机的报告之后,我无法不承认那巫师的确是有预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巫师,去问他为甚么会有那种力量,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我如果也有了那样的力量,那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那巫师怎么说?”

“巫师起先不肯说,后来我答应将一柄十分锋利的小刀送给他  他们落后得还停留在石器时代,他才告诉我。”

霍景伟惊叹他说:“巫师说那种力量,是‘丛林之神’赐给他的,他还带我去看‘丛林之神’,据他说,‘丛林之神’是他的祖先发现的,自从他的祖先发现‘丛林之神’后,他们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这一族的巫师,有无上的权威。我跟著他爬上了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丛林之神’。”

“就是那圆柱?”我问。

  “是的,你也看到过了,就是那……圆柱。它竖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在那样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样的一根圆柱,这的确使人感到奇怪,那巫师又做著手势,告诉我,在月圆之夜,将头放在圆柱之上,就可以获得预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问:“巫师的话是真的?”

霍景伟叹了一声:“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圆,我将头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现许多许多梦幻一样的色彩,像是置身在梦境之中,那时,我已感到有很奇妙的变化,会在我的身上发生,而当我不知在何时站起身子时,我便有了预知的能力,我已经知道我会偷走那‘丛林之神’!”

霍景伟又停了一停:“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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