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夜明- 第3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查到是谁给陛下上奏江南工奴一事吗?”

    侍卫到:“尚没有,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宗茂沉吟片刻,厉声道:“锦衣卫对外不对内,东厂谁敢在背后给我使绊子!”霸气十足!这才是他常有的姿态。

    “没有探明陛下与他们三人谈话的内容?”

    “没有,但内侍说,三人走后,陛下调看了两个人的履历,湖广巡抚张英和陕西总督于成龙。”

    宗茂愣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摆手道:“你下去吧。”

    “遵命!”

    当了十五年丞相的人,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理所当然能迅速察觉到朝堂中危机。

    皇帝的五位内侍中也有人愿意投在丞相府的门下。那意味着无尽的财富,不用从丞相那里拿钱,会有无数商家和工坊心甘情愿把钱送上门来。

    “张英和于成龙?”宗茂脸色阴云笼罩,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五年来,他首次觉得危机笼罩向自己。

    三位开国重臣觐见陛下,他也只是在心里过一过,并不把那当回事。因为,没有人比他还能精确把握陛下的心思,柳随风也不行。

    陛下看似懒散,其实有一颗开创大周盛世的心。这十五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皇帝进谏他的过错,甚至不止一次有人以死相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因为,陛下离不开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从他被强行派来南直隶收拾烂摊子,到三位重臣在他离开京城时觐见陛下,到陛下调阅这两位督抚的履历。

    一切不一样了。

    大周有几十位督抚,包括塞外的西域都护府、辽东都护府、漠北都护府,南洋的南海都护府,这两位督抚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两位文人,都不是他宰相府门下的人,这两个人从来没有称呼过他为恩相。

    陛下问一个也就罢了,调阅的两个人都是跟他不怎么对付的人。

    张英、张秉因和方以智是桐城派,与东林余孽走到近。于成龙则是油盐不进,在河南巡抚任上时曾经把丞相府办事的仆从抓捕起来扔进大狱。

    “陛下不信任我了吗?”宗茂心中生出一丝恐慌。

    当年,他逼死张名振,把陛下推上大将军之位,但被无情的贬到宁波闭门思过。整整一年,他拿着陛下丢给他的《金刚经》,恐慌了整整一年,他以为陛下不相信他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进去《金刚经》。

    “我要尽快返回京师!”宗茂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顾不上南直隶这些人,就算是大开杀戒顺顺陛下的心意吧。

    南直隶的工奴状况确实很严重。

    有三四万昆仑奴在矿场中劳作,矿场只管吃饭没有报酬。这些黑人一旦逃跑被抓住,就直接杖杀埋在深山了。昆仑奴在各位东家眼里不是人,是他们买回来的牲畜。

    这两年,有些胆大妄为的坊主对汉人也同等对待,现在哪家工坊没有几百个装备精良的看守。

    “来人!”宗茂朝外面招呼。

    “在!”

    “把王月奎给我叫过来!”

    “遵命!”

    一盏茶功夫不到,王月奎气喘吁吁的从公馆的大门一路小跑进来:“恩相,您召唤下官?”

    他来的这么快,宗茂感到很意外。自从自己来到南京后,这位南直隶总督是不是什么都不做了,就在等着召唤吧。

    “义乌的李家,苏州的蔡家,松江的两个夏家,”宗茂想了想,“还有太平的丁家,就这些吧,把五家的家主都羁押起来。”

    “啊……!”王月奎长大嘴巴,满脸惊色。

    宗茂没有低头看他的神情,他摇摇头,又说:“不行,……嗯,把这几位全家都捕入大牢。”

    “恩相!”王月奎“扑通”跪地,“恩相,万万不可啊!”

    “起来!”宗茂大怒,一脚踢在王月奎的肩膀上:“怎么不可?本相还动不了这几个人吗?”

    王月奎跪在地上不敢动。

    宗茂瞬间想明白了:“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王月奎哪敢直说,只是叩头道:“这几人一捕,江南就乱了,二三十万的青壮无处可去,而且,那几个人都不是善于之辈,都藏着下官的短处。”

    “废物!”宗茂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被几个坊主拿住,真是丢本相的脸。”

    王月奎咬牙承受。十几年来,丞相很照顾下属,但一旦事情闹到皇帝面前捂不住了,下手最狠的也是这位恩相。

    他知道此次宗相南下是受了皇帝的训斥,所以这些天寝食不安。工奴一事一旦被揭开盖子,他就死定了。

    王月奎说出自己想了许久的主意:“恩相,只说昆仑奴的事,陛下多半不会在意,那些人其实也称不上叫人。江南百姓被强制为工奴的事,下官命那几家尽快解决,哪怕给那些人点补偿。”

    “补偿?”宗茂冷笑:“有让人家死了好几口人的,能要补偿?”

    王月奎愣了愣,说:“这样的人不多,要么就直接解决了。”事关几千人生死,他说的轻轻松松,“就以工奴暴动为由把事情给办了。”

    宗茂真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白痴的门生:“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啊,陛下让我来江南,是为了看我怎么骗他吗?”

    他冷冷的说:“这件事没得商议,如果你真的脱不了身,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恩相!”王月奎频临崩溃,欲哭无泪。

    宗茂主意已定,再不会更改:“好了,你这几日就把事情办了,要是有人敢抗拒朝廷,你可请都督府江柔出兵。”

    王月奎告退。

    宗茂为相,各地官府办事情效率没得挑。

    五天后,大周丞相丢下人心惶惶的江南踏上北归的大船。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要把罪名丢到王月奎身上。陛下要整顿朝纲,他就整顿朝纲,陛下想做什么,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这是他十五年相位屹立不倒的秘诀。

    他刚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觐见皇帝,内府传出消息:“陛下召陕西总督于成龙入京,担任大理寺卿之职。”

    这真是当头一棒,大理寺卿的主管天下刑狱,这是宗茂的死穴。如果让于成龙那个不知进退的拗人当了大理寺卿,他不但从此无宁日,还有从前那么多家旧案子。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宗茂躲在相府中托病连续两天没出门,没有去尚书台,也没有入宫。

    ******

    于成龙还没有入京,北京城的口风就变了。

    朝中大臣的敏感性都不差,皇帝强令丞相南下后的一系列动作,让许多鲨鱼闻到鲜血的味道。

    唯有书院,一如既往。

    黄宗羲正在说:“天下之害在于君!”他看见门外方以智的身影。

    “今日就说到这里了!”他挥手命弟子们退去。

    方以智摇着折扇走进来:“你骂了这多年陛下,还没有骂够啊!”

    黄宗羲扳着脸说:“天下还有比骂皇帝更爽的事情吗?可以当一盘下酒菜了。”

    “再美味的下酒菜,吃多了不腻吗?”

    两个人并肩走进里屋。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辞官了!”方以智怅然若失,“陛下的意思让宗相致辞,书院也就不需要我了。”

    “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从翻译《几何原本》起,我与汤若望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他常常与我说起欧罗巴的事,我一直想去欧罗巴看看。”

    黄宗羲像是被一道雷电劈中,被雷的外焦里嫩:“欧罗巴?你要去那种蛮夷之地干什么?”

    方以智正色道:“几千年前就能留下《几何原本》这本书的地方,可不是蛮夷之地。”

    黄宗羲焦急:“你这把年纪了,还要远渡重洋,难道不怕客死他乡?”

    方以智看着窗外,悠悠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轻时,我的心也就比陛下小那么一点点,想编天下书,留名千古,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年狂妄无知,一辈子也就能做好那么几件事,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黄宗羲默然,到了嘴边劝阻的话没办法说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与方以智相交几十年,从未真正的理解过这位好友。

    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庇护着自己吧。没有方以智斡旋,宗茂岂能容忍他大放厥词。

    “你真的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方以智眉头扬起,“陛下召于成龙入京,是给宗相一个台阶下,再任丞相的十有**是张英了,只会照顾书院,不会找你的麻烦,我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压张英一头吗。”他轻松的大笑。

第772章 孤注一掷

    于成龙进京了,宗相还是没有上表辞相。

    许多人已经坐不住了,包括大周的皇帝翟哲。

    大家都是朝堂中的老人,知道这里的游戏规则,许多事点到为止会少去许多麻烦。真要弄得撕破脸,不但没意思,而且会把事情搞的很危险。

    八月十二日,宗相光撒请帖,办次子的第三个儿子满月酒。京城内能叫得上号的人都接到了请帖,其中最瞩目的人有讲武堂山长逢勤、中军都督许义阳、当了十五年锦衣卫统领的季弘。

    文官中方以智和于成龙等人也都接到了请帖。

    次子的第三个儿子满月,实在不是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许多人把这当做是当朝丞相最后的绝唱,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明眼人看,十五年的宰相,能安然辞官归隐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

    午时过去,丞相府访客不断,尚书省六部尚书先到。他们都是宗茂最忠诚的下属,丞相要辞官了,难免一个个人心惶惶。

    宗相有皇帝的照顾,能安稳隐退,但他们不行。于成龙来了,他们每个人的屁股上都不干净,每个人的手心都握着一滩血。

    方以智摇着折扇来了,他来为宗茂送行,也为自己送行。

    逢勤来了,他身穿劲装征袍,来送自己最许多年的朋友。

    季弘来了,他半截袖子飘荡,宗相与他与亲兄弟一般无二。

    但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宗茂的邀请,有些曾经最谄媚的门生没来,也有多年来与宗茂势如水火的文官没来。

    申时过去,重量级的人物只差一个人了——于成龙。

    这时候还没来,多半是不会来了。毕竟于成龙身份特殊,皇帝调他回京城,就是为了逼宗相辞官。

    丞相府一共设立十二桌宴席,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美貌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上菜,俊美的少年提着酒壶在席间游走。

    宗茂端起酒杯,朗声说:“蒙陛下信任,我为相十五载,做过一些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幼孙满月,来喝这顿酒的都是给看得起我的人,算是我招待各位,也算是各位给我践行了。”

    他仰脖一口喝干,大笑道:“今日不醉,不许出丞相府啊。”

    当下觥筹交错,管家提着酒壶跟在他身后,依次敬酒,每次都是一口喝尽。

    朝中诸臣都知道宗相酒量不行,这一圈下来,肯定是要醉了。果然不假,喝到一半他就不行了,脸色煞白,脚步歪歪斜斜,被管家搀扶退到内宅去了。

    主人离去,宗茂的长子宗会和次子宗来陪着诸位客人们饮酒。不过朝臣老友们都是冲着丞相来的,宗茂不在,大家都觉得少了意思。

    季弘与许义阳坐一桌,两人讲起十年前在湖广的旧事。

    季弘问:“你还记得那个青楼女子吗?”

    “哪个?”

    “就是你初到长沙,在青楼中被当做白毡贼的那一个。”

    许义阳拍着脑袋想不起来。

    季弘拿筷子轻轻敲打酒樽,满脸赤红,想了好久,脑中灵光一闪:“秋月楼!”

    “李秋月!”许义阳恍然大悟。那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

    “你想起来了?”季弘微笑,“你扳倒刘承胤后,管东家就把他养在秋月楼里,再也没去碰过她。”他是锦衣卫统领,所以知道许多朝臣的隐秘之事。

    十几年前的事情,许义阳回想慢慢有些印象。

    “管平原!”他想起来了。管平原现在是大周算得上号的商人。当初他在秋月楼与李秋月春风一度,知道李秋月深爱管平原,宁愿舍命帮自己也是为了救她的郎君。

    “管平原出来后,借着许将军的光,生意很快做的比从前还要火,不过可是苦了李秋月。她的郎君再也回不来了。”

    许义阳默然喝了一杯酒,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管平原把他当做恩主,他碰过的女人,管平原岂敢再碰。他们都不知道李秋月在许义阳的一生中只是那一瞬间的过客。

    季弘道:“管家现在富甲湖广,李秋月还被养在秋月楼里,听说她想皈依佛门,管平原也不许。”

    许义阳招手让侍从把自己的杯子满上,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是大周的锦衣卫统领,这等鸡毛蒜皮,悲欢离合的事情都管,岂不是连睡觉的功夫也没有了。”

    许义阳仰脖又是一杯酒下肚,笑道:“年轻时自诩风流,没想到害了别人一生。”在他记忆中,李秋月是色艺双绝的女子。

    他扶住身边的侍卫,说:“茅房在哪里?”起身走路摇摇晃晃。

    季弘才想到自己怎么把这么添堵的事情告诉许义阳。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太多太多,作为一个掌握了太多秘密的人,烦恼比普通人要多许多。

    等了许久,许义阳也没有回来。周边的文官都是季弘不熟悉的人,他锦衣卫统领的身份也让人见而畏惧。

    无聊时,他开始自斟自饮,喝的满脸通红,年少时在草原就有个“红马”的名号,脸虽红但千杯不醉。

    连喝了**杯,许义阳还没回来,季弘觉得有些不对,招手找来一个倒酒的侍从,问:“许都督去茅房,怎么这么久?”他担心许义阳酒醉掉进茅坑里了。

    “小人这就去看看!”侍从答应着放下酒壶往茅房方向去找人。

    正在此时,一个穿锦衣的年轻人走过来,行礼道:“季大人,老爷请您过去说话。”

    季弘看茅房方向没人出来,他想许义阳也许是去什么地方休息了。在这丞相府里,应该不会出事。

    “宗相酒醉了吗?”他站起身。

    那年轻的侍从道:“老爷酒醉醒了,一直叫大人的名字。”

    “好,带我过去。”

    季弘随侍从走入内院,绕过三排房间。丞相府很大,正对面的有一座南北通透的堂屋,宗茂正靠在一个软榻上,神情看上去还显得迷糊。

    侍从走到近处道:“季大人到了!”

    “下去,下去!”宗茂连连摆手,他醉眼朦胧,招手让季弘走近,指着身边的椅子道:“你坐下。”

    “相国喝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宗茂长长的叹了一口酒气,问:“你若是我,该当如何?”

    “卸官归田,一身轻松,我已经向陛下请辞过多次,奈何陛下不许。”

    宗茂含糊不清道:“你舍去一条胳膊,得陛下终身信任,真是值得啊!”

    这是侮辱!季弘脸色微变,问:“宗相这是在骂我吗?”

    “不是,不是,”宗茂嚷嚷,“奈何我呕心沥血,一心为陛下辛苦操劳几十年,终究还是逃不了鸟尽弓藏的结局。”

    季弘站起来,冷冷的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