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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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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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可下车了。”

邱庄头早等候在外,一阵见礼之后,将众人引进院中。乡下地方,用具粗鄙,两位小娘子却觉得新鲜。已是用饭时分,今日庄头陪两位郎君在外院用食,两位小娘子在内院。村妇端上来些鸡汤菜羹之类,虽不甚精致,但味浓鲜美,自有一番风味。饭后众人歇下不提。

翌日,邱庄头禀告田庄事宜,容娘等人忙退下,容娘交代果儿带了玉娘去后院玩耍,自己蛰在窗下偷听。只听庄头道:“府上的庄子统共五百余亩田地。其中上好水田…,旱田…。夫人吩咐仍按北边的规矩来,只按五五收租,欠年减租。水田旱田一年到头拢共能收到三百余石上米。去年胡人犯我,北边颗粒无收,每石足卖了三贯,收币900贯足陌。克扣一应农事费用,实得八百五十贯。此是庄上账目。”

守中略翻了翻,便递与守礼。六守礼接过细细看来。

守中屈指弹了弹几案,道:“每石三贯?粮价如此之贵,必有跌落之日。”

邱庄头附和道:“那是自然。前朝年间,只需每石200文哩。今年雨水好,可望丰收,只怕粮价也要跌上一跌。”

守中点头,转问道:“佃户生活如何?可有不能果腹者?”

邱庄头答道:“郎君仁慈。夫人也每每问起佃户,我们庄子上的佃户却是好过活的,前头刘大户庄子,足足有千来亩地,收的也是五成租。然若租用牛具,还要加租一成。遇着那贪心的,大斗收粮①,足足又收掉半成。加上朝廷赋税,遇上旱涝减收,直逼得那佃户卖儿卖女,苦不堪言,活活饿死的都有。自郎君府上接手庄子,佃户日子安定,足多了二三十户。”

守中顿了顿,方道:“切切不可行那欺压佃户,逼人走投无路之事。日常有那因生活困顿欲借贷的,也只管借与。务必使佃户盛年有两分余钱,荒年不至饥殍。”

邱庄头听闻,心中很是感激,忙行礼道:“郎君大善。”

守中手虚虚一托,请了庄头起来,道:“本该如此。叫你另买良田之事如何?”

邱庄主忙道:“这却没有结果。如今京都附近已无良田可买,京中权贵纷纷涌来,却哪还有良田,连旱田都没有。上月我那舅兄来家,道是此去十里之外山沟沟里倒有些许田地,只路窄难走,田产甚薄,价钱倒是不贵。此间良田已涨至8贯一亩,那边倒只要4贯。”

守中思忖片刻,道:“你且先带我去瞧瞧。”庄主忙去安排马匹。

守礼从账册中抬起头来,十分不解:“大哥,既是薄田,出产必不丰,兼道路不畅,有甚物资也难运出来,买来作甚?”

守中瞅了瞅他,点头道:“你能想得这许多,甚好。”

守礼一听,大哥似是有更多考虑,可作何考虑,自己却是不知。

守中眼脸低垂,似是有些许犹疑。守礼觉得奇怪,大兄做事向来果断,不知今日为何。正猜测间,听到大哥问道:

“六郎,你以为,我们何时可击退金人?”

守礼愕然,不知大哥何以今时今日作此言语,心中微寒。

“只需我辈齐力共举,击退金人当指日可待。”

守中闻言微微一笑,六郎觉得那笑竟似含了些丝苦意。

窗外容娘正听得入神,忽听里面大哥唤:“容娘进来。”容娘一时呆了,又听见敲桌子的声音,知道这是催促了,忙提裙迈进厅内,心中忐忑。

守礼很是惊讶,不知何时容娘到得窗外,又担心大兄责怪,先出声道:“你这是作甚?鬼鬼祟祟,岂是小娘子当为?”

容娘只低头不语。

守中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也不开口,只听守礼如何训斥。

守礼借机喝道:“还不回房。”

容娘欲转身离去,守中却不紧不慢的道:“且住。”

守中攥紧手中的账簿,不知大哥意欲何为。容娘心中实是怕挨训,大哥不比六哥,光眼神就能冰死她。她死死的钉在那,两手在袖中轻轻颤抖,又发狠握紧。

守中停了停,缓缓问道:“当日,可曾遇到金人?”

……

隐隐约约后院有玉娘的嬉戏声,果儿似乎在追赶玉娘,连声喊小娘子。大门外是哪家的小子赶牛路过,牛脖子上掉了铃铛“叮当叮当”一路响远。

……

容娘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只身子不住的抖索,似乎冷极。守礼被吓到了,上前抓住容娘的肩膀,不住的呼喊。大郎闭了闭眼,脸有不忍,要守礼把容娘拖到椅子上,喂热茶水给她喝。然而哪里能喂得进,容娘的唇都在抖,茶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流到衣襟上。

四喜见状不对,早唤了小环来。小环见容娘如此,眼泪唰的顺颊而下,也顾不得礼节,推开守礼,紧紧的抱住容娘。容娘略有挣扎,又被小环抱住。渐渐的才见她安静下来,神情委顿,眼眶中有晶莹泪水溢出,也不出声,只不时抽搐。

守礼僵立在一旁,只觉心中难受非常,隐隐怪责大哥,为何挑起容娘的愁肠?

守中只定定的看了容娘片刻,那幽深的黑眸神色莫辨。当守中再次开口时,守中十分不能理解为何大兄再次戳破容娘的伤口。

“可是惨极?如何逃脱?如何过的河?”

容娘猛地攀住小环,一口紧紧咬住小环的肩膀,小小的头颅还不住颤栗,两眼圆睁,似乎唯有这样才好过些。小环痛的嘶叫了一声,也不敢动作,只忍痛用手去安抚容娘的背。

良久,容娘松了口,小环忙用帕子给她试了眼泪鼻涕。欲扶了容娘坐下时,容娘却摇了摇头。她勉力直起身子,呆了片刻,开口道:“乳娘把我扮成小子,散了头发,抹了脸面,专往僻静的地方……”

容娘间或抽泣两声,嗓子已是哑了:“可是…还是…有碰到的时候…”容娘哽咽着,表情痛苦,似是不堪回首,然仍挣扎着讲下去。

“路上都是尸体,…许多老人小孩…,他们…他们……。”容娘抽泣得几乎噎住,众人料到接下来必定无比残忍,小环再去抱容娘,容娘推开了,她今日似乎要将往昔的悲惨一一倾倒出来。

“他们多…被割首了,乳娘说金人拿去请功。…孕妇…挖了肚子…。”容娘弯腰干呕,小环已是被吓住了,半响没动。六郎心中大痛。

“我和曼娘都怕,怕被割了首去,就拼命的跑,跑…。”

六郎看了小环一眼,小环摇摇头,她也没听过曼娘这个名字。容娘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了河边,官兵也要逃,他们霸占了船只,不许我们上船。很多人想游过去,淹死了。有人喊金人追来了,乳娘拖了我们跑,可是,可是曼娘……,曼娘不见了…;乳娘不许我回头……”说到后面,容娘再次泣不成声。

守礼偏了头,不忍再看,要小环送容娘回房。小环半拖半抱,方才将容娘拉了回去。

①大斗收租——地主任意增大量器,用大斗收租,是对佃客的又一种额外剥削。

第十章 魏老三

守中一直沉默。守礼心中疼痛,紧紧攥了拳头,质问道:“大哥,你何必……”

守中缓缓抬头注视守礼,眼中神色沉重。

“六郎,如今,你可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

守礼哑然。

“我从军三年,襄阳府呆了两年,骑马不用半日就是胡人的营寨。经历大小战役上百,有胜也有败。身边人眼睁睁的看着倒在地上却无力去救,隔日去清点战场时,只余身子。日日都有百姓从金人占领处南逃,破衣敝履,饥肠辘辘。有爷娘就地将孩子插了草标,卖了换粮。可朝廷南迁之后,世人便忘了亡国之痛,终日寻欢作乐。有那贪官污吏,连军中粮饷都要剥两层去,以供自己享用。”

守中虽表情平静,然眼光寒冷如冰。

“而金人所居之地苦寒,又因不善农事,已抢掠为生,大战之时不惜性命。凡有退者,必杀之以儆效尤。我朝将官贪婪自私,不知怜惜下属;士兵俸禄被减,心有不平,对敌自然势弱;金人又如此残虐,气势逼人。六郎,这仗久矣!”

“唯有朝廷端正风气,充实国库,或有击败金人,收复北地之日。六郎,我不愿你入伍,你下场吧。”

言下之意是,六郎,去考举人做官吧,做大哥的后援。

守礼震惊,大哥素来是他跟随方向,如今大哥说你别跟了。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守礼终究是个聪明的,很快理会了大哥的意思。但对容娘一事仍耿耿入怀:“是为弟不懂世事艰难。可大哥实不必让容娘…”

守中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曼娘是谁?”

守礼愕然摇头。

“你可知她为何从不提曼娘,不提南逃?今日一提却如此悲恸?”

“六郎,人间百态,你还要细细品味。知世人苦楚,你方能有所作为。仅埋首书中是不够的。不知有多少人经历了家离破散,其痛甚在容娘之上。若你觉得容娘惨极,那是你入世太浅!今日我挑起此话,不过是提醒你,大丈夫者,勿拘泥于室。至于容娘,她一个娇娇小娘子能熬得过当日,如今也必无恙。”

守礼心中似有触动,并没有十分想的明白,直到上了马,往山疙瘩里去的时候仍一路苦思。山路狭窄,守礼一度差点落下马去,被守中一个眼神扫过,才赶紧敛了心神,专心骑马。

容娘经此一痛,耗尽全身力气,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小环欲去厨房熬点粥,嘱咐果儿好好看着容娘。谁知果儿只当容娘睡沉了,便待了玉娘玩去了。待得小环端了粥回来,床上被子半掀,哪有容娘的影子?

院中洒扫的村妇并外院的成奎帮着寻了个遍,发现后院的小门开了,众人一路寻找,内心惶恐至极。

容娘却坐在一处山坡上,呆呆的望着远方。天气正好,山谷中一片生机勃勃的田野,间或点缀着葱茏的树木,佃农们的房屋掩映在树林之后。时近午时,炊烟袅袅。耕作的农夫慢腾腾的往回赶,做好了饭菜的婆娘拉扯着嗓门喊自家的小子汉子回来吃饭。这景象如此美好,可容娘的眼睛又慢慢的红了。

山坡下,一个闲汉拎着酒葫芦歪歪扭扭走过,嘴中断断续续的哼着小曲儿,十分得意。另一边的茅草屋闻声而开,一个婆娘随手在院中抽了根棍儿气冲冲的迎了上来。闲汉喝的醉醺醺的眼睛眯起来,哼哼冷笑:“呵,你这婆娘,赶来打你汉子怎的?”那架势,也有几分凶狠。

那婆娘大概是见惯了这场面,眼都不眨,抡起棍子就抽,嘴中骂道:“你这个游手好闲的贼汉子!家无隔夜粮,还偷了我的簪子去换酒吃,你怎的就不投那清江里喂鱼去,还我的簪子来!”

口中骂得紧,手里打的也不轻。那汉子嘟囔着挡了几下,终究火了,一把夺过棍子,狠狠的反抽起婆娘来。汉子的力气比妇人的大了许多,那婆娘挨了几下狠的,哭的惊天动地。茅屋里奔出几个小儿,衣裳褴褛,黑乎乎的分不清男女,一窝蜂的抱住闲汉。

“莫打娘亲,莫打娘亲!”

那汉子十分恼怒,甩开吊在胳膊上的两个小的,挥臂去抓婆娘。

那两个小的摔倒在地,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大点的边哭边喊:“阿爹,你只自顾喝酒去,婆婆病在家中,无钱买药,成日喊你哩!”

容娘看得眼花缭乱,本就抑郁无处发泄。眼见那闲汉如此混账,老母不顾,小儿不养,心中腾起一阵无名怒火。抛了小娘子的羞涩在脑后,也不管甚妇德妇行,捡了块石头,权当箭矢,“嗖”地朝那汉子投去。

因隔得不远,准头也足,恰恰打在那汉子的头上。那汉子大痛,扭头看到容娘,拧起两股粗眉,喝道:“你个小娘子,胡乱打甚?”

容娘冷笑:“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孝义不养妻子的混账!”

闲汉见容娘穿着讲究,也不敢过分,只莫名其妙:“关你甚事?”

“虽不关我事。然一个有手有脚的汉子不去打金人保家卫国,不务农事养家糊口,却只知打骂妇儿,你道你该不该打?”

百十万人狼狈南逃,是本朝一大耻辱。大凡有点血性的男儿皆望报仇雪恨。那闲汉闹了一场,酒渐醒,听到此处,也不由得耷拉了脑袋。

那婆娘见汉子势败,趁机索要簪子。那汉子白了一眼:“扑卖①了。”

婆娘听了,急将汉子身上摸遍,指望摸出几个剩钱来,却哪能够?几个醉汉能有余钱!婆娘失望之余推搡了几下。那汉子又抬起手来要打,却见坡上容娘缓缓的抬起手瞄准了他。他倒不怕那小娘子,只觉得被一个小娘子如此欺负,十分丢脸,遂丢下婆娘,拾了巴掌大石头作势要扔容娘。

“你敢。”他家那摇摇欲坠的茅屋后绕出几个人来,却正是小环一行。其中一个婆子大喊:

“魏老三,那是主人家小娘子,你敢无礼!”

这一家子吓了一大跳。那婆娘忙拉了几个小的跪倒,魏老三无奈也行了个礼,嘴里却嘟嘟歪歪:“谁家小娘子到处乱跑的,凭地力大!”

这边小环果儿忙着打量容娘是否无恙,那边几个婆娘早已叽叽呱呱围着魏老三说道。魏老三被几个妇人斥责,脸面全无,梗了脖子道:“不就是一个簪子么,待今冬我种了大麦来,给你白花花银子使。”

几个妇人纷纷嘲弄:“你当还在济南府呢,昏了头了,到江南来种大麦!你待种出来,送我几个炊饼吃。”

一时众人嗤笑着拥了容娘走了。那闲汉吐了口唾沫,道声晦气,歪斜着身子回屋了,小环回去之后自有些唠叨不提。

晚膳时分,守中一行尚未归来。容娘叫厨娘给玉娘做了个蛋羹,喂玉娘吃了,自己却坐等两位兄长归来。

庄子里的夜晚很是寂静。玉娘昏昏欲睡,索性安排她睡了,小环果儿两个陪容娘说话。厨娘陪着笑脸过来道:“小娘子,魏老三婆娘送了十颗鸡蛋过来赔礼,说白日唐突小娘子了。”

小环嘴尖口快:“也不图他甚鸡蛋,叫那蠢汉自个儿打脸去吧!若是等大郎六郎回来,有他好看!”

厨娘讪讪地,不好回去回话。

容娘止住小环,道:“把鸡蛋退给她,给那妇人一吊钱,好叫她给婆婆看病。告诉魏老三,钱是借的,种麦子也好,做其他事也好,有借当有还。”

厨娘直呼小娘子心善,乐呵呵地去了。

待守中他们回来,已近亥时。容娘忙命厨娘热了饭菜端上。守中见容娘面色虽沉静,不复往日轻松。但举止稳重,神态自若,很是惊讶,不由打量了她两眼。守礼自是十分欣慰。

饭后,待成奎将白日之事禀告大朗守礼,守礼怒道:“如何不看好小娘子?”

守中却淡淡道:“罢了,泄了心中郁闷也是好事。两个婢女各罚一个月的月例,容娘回去写五十篇《女论语》。”

成奎心道:还道您宽宏大量哩,月例倒罢了,五十篇……;前日二十篇还没写完呢,难怪大家都怕大郎!

原待昨日归家,因去看田庄耽误了半天,少不得这日早早动身。容娘倒是面色平静,玉娘和两个婢女大感失望,原来来田庄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而已。正嘟哝抱怨间,忽听到前方喧哗。小环轻轻掀开车帘一瞧,慌得忙回头告诉容娘:

“是那魏老三!”

容娘也不由得紧张,昨日之事似乎尚未事发,怎生这无赖却又来?未免提心吊胆。

玉娘奇怪:“魏老三是谁?”

果儿轻轻哄玉娘,提防外面两位郎君听见。

马车里面清晰可听得几人的话语,魏老三那泡足了酒汤的嗓子嘶哑难听:

“承蒙贵人爱护,赏了小人一吊钱给老母买药吃,不如再多赏几吊,给小人留下个冬麦种子钱,好事也就做全了。”

这话说到凭地无赖,容娘大气都不敢出了,此事已是瞒不住,只得听大哥如何说。守中说话甚是简单:

“钱却不是赏的,是借与你。既然你自负有种麦的本事,可以宽限你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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