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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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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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便如此应付过去。年节已然不远,容娘有些盼望,亦有些担忧,空余也操些心收拾些年货,准备这么几个人一处过节。

不想这一日,容娘正做着衣裳,外头车马响动,大门开启,四喜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进来。

容娘放下针线,心中隐隐有些期盼。此处旁人断不会来,莫非?

婢女急急的跑进来,禀道:“娘子,四喜叫我来请娘子出去。”

容娘心中砰砰乱跳,去外宅,定是清平来人。而且,定是相熟之人!

容娘稍加收拾,脚步急行,来到外院。

冬日寒冷,天色阴沉。

容娘一出现在垂花门边,院中一个青年看见,激动的上前唤道:“阿姐!”

泪水涌了上来,模糊了容娘的眼睛。她胡乱用帕子试了,应道:“哎,八斤!”

白甲在后头敲了八斤脑袋,又给容娘行礼,道:“娘子安好?”

容娘受了礼,心中欢喜,无法言语。

八斤已经是一个瘦高的青年,眉眼长开,形容较往日,又稳重不少。只是他的眼睛晶亮,仍然可以看出些往日调皮神色来。

原来守中去的家书,家中知晓容娘无恙,各人欢喜不尽。八斤晓得了,便闹着要来。恰白甲想昌明已在外一年,有心要替换昌明回去团圆,便两人同行,费了十几日功夫,到了合肥。

八斤嘴巴仍然很多,见了容娘,又是心疼她吃了苦头,又是有许多故事要讲,只见他叽里咕噜的,说个没停。

容娘眼睛湿了一回又回,清平旧事,由此接续,便好似自己从未离开,那些人,便在周遭兜转;那些事,便在身边发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清平旧事(一)

那岁大乱,清平城中闹闹哄哄,人心浮躁,有亲的奔亲,无亲的亦慌慌的往临安寻摸着去了。人人思想皇家圣地,兵马良多,总比清平这么个一马平川的小城要安稳。

也有恋家的,日日将房门紧闭了,不露脸面。也有穷的无处可去的,左右无财可被人劫,索性将破败的院门打开,让人一眼瞧见里头失修的窗棂、杂生的野草、裂开的墙缝,好叫人消了邪心。

徐府内,更是惶惶然然。

徐夫人闻听容娘不见了,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玉娘与舒娘忙抚的抚胸,掐的掐人中,好歹将夫人弄醒来。

老夫人含泪劝慰道:“真娘啊,不过昨夜之事,多派些人去寻,想来寻得回来。你莫急坏了身子,家中还有小的要顾着啊!”

徐夫人气息微弱,两眼枯涸无神,喝了几口参汤之后,好歹恢复些精神过来。

接连数天,徐府与张府派出去的人沿着那群叛匪的路线紧着寻访,却丝毫不见容娘身影。

那群乌合之众闹了一场,不及临安,便被临安出来的军队一击而破。至此乱世,朝廷哪有耐心审罪,一并砍了人头,挂在临安城墙上示众。

可是,容娘,仍然不见踪迹。

那日田庄中人,也有逃散的,但事后接二连三的回来;或是遭了刀枪,尸首也横在那田间地头,并未如容娘那般消失不见。

徐府众人暗地里心想,莫非是歹人见了容娘美貌,将她藏了?但谁都不敢开口,唯恐徐夫人绝望,一口气不来,丢了性命。

徐夫人强捺着哀伤,不断的叫人去寻。偏偏街市不太平,大旱之年。失了口粮又背了一身赋税在身的佃户趁机闹事,北方来的流民更是挟带其中,抢大户,砸衙门。烧房屋,将世道弄的乌烟瘴气。

进之急着要携家带口去临安,徐夫人却坚持守在清平,她只恐容娘回来寻不到人,无处可去。

但时日一多,街市空空荡荡,一有动静,便叫人心里慌慌张张。连张教授家,等了数日,也无奈的带了媗姐儿进了临安城。老夫人想着总不是法子。正要劝,宋管事瞧了形势,便说回头沟早做了准备,莫若退到回头沟,也好打探消息。

徐夫人犹豫再三。迫于时事,不得不应允了。又叫人去告了婉娘与娥娘,并那两户人家,一并往沟中躲避。

家中众人惊讶之余,不及详细询问,忙包裹细软,几辆车子拉了。一路颠簸入了沟中。

历经数年打点,回头沟山中树木葱郁,丘田连纵,林间起伏,风声可闻。溪谷平地,十数栋屋子均匀散落。鸡犬相闻。中间大屋,门户齐整,宅院深幽。

徐府众人安心住下,方四处打量。宅中一应物事齐全,虽朴拙些。却极具庄家风味。

进之心道,原来容娘当家,自己总嫌她悭吝,不肯舍钱。原来,诺大的家当,都填在此处了。这谷中偏僻,寻常人等,不往此处来。可不正是隐居好地。当年旧都大城,说破便破,竟不如此处安全!

因想着沟中一时进了许多人,老夫人便问仓中粮食可足。宋管事垂首禀道:“娘子吩咐,每岁收成,留两成在仓中,以防次年灾荒。再者,今岁干旱,粮食一粒未卖,尽入了库中。谷中亦有一些收入,粮食一时倒是不愁。”

老夫人听了于是不语。

非但粮食,仓廪之中各样腊货火腿亦不少。田庄上不太平,连这那里剩余的十几户人家,赶着鸡鸭猪牛,断断续续的亦入了沟。沟中房屋不够,却喜天气干旱炎热,沟中林木众多,一时众人动手,搭了许多房屋,也尽够了。

如此折腾,已是入冬。

徐夫人卧在床上,想起容娘,心中哀伤,又叫春雨过来,细细问询当日情形。

春雨懵懂,不知夫人要听写甚么。她哼哼唧唧的说了一阵琐事,蓦然想到娘子省的病,方才哭哭啼啼道:“娘子一直在盼大郎派人去接,不想府中派了娥娘子来,倒是将惠娘子接回来了。当时小的便瞧着容娘子脸色不好,一日一日的只是瘦,饭也用的不多。后来,后来,又不知得了甚么病症,月事也不来,总是呕。进的那点吃食,呕出来尚嫌不够,连胆水都呕了出来,脸都绿了,瘦的不成样子……”

徐夫人眼神渐渐发直,脸色变白,手脚不能动弹。她的心里一清二楚,丢失的不只容娘,还有盼望已久的孙辈。

老夫人闻讯,脸上沉了又沉,心中悔甚,不好做声。她心中念着守中命苦,减了几日饭食,却依旧挺过来了。

徐夫人从此卧榻,乱世之中,没有良医可寻,只将就养着。若有人安抚,话未开口,她的泪倒先出来了。

“她苦里来,苦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影。捣腾出偌大家私,没享着半点福。往日里头,叫她怎么,她便怎么。总是顾着家里,从不提半点要求。她来到咱家,过的这十几年,哪里过了什么好日子啊……”

哀哀戚戚,到后头泣不成声,以致声嘶力竭,气息微弱。

徐府一片凄凉。

惠娘母子坐立不安,老娘老实,终日屋里垂泪,不敢声张。惠娘凄然,服侍起老夫人来却更加尽心尽力。

外面寻容娘的人甚多,管事回来些许说了几句,大概是小郡王与高九郎都帮着寻了,但娘子仍旧踪迹全无。

徐守中去了数月,寄回了一封家书。书中寥寥数语,自报平安,与两位夫人问安,再无其他。

他许是不知道吧。惠娘心里黯然,他们那般恩爱,若是知晓,不知他心里如何作想?

但是世道越发乱了。

内忧外患的大地上,便似邪魔妖怪推翻了镇压的宝剑,瞬间逃窜道人世为非作歹。

金人未曾打到此处,包藏祸心的匪徒却借机生事,游荡袭击,烧杀抢掠。

回头沟过了数月的安稳日子后。到了次年春天,四乡来投的人越来越多。沟中人烟兴隆,简直可称是一个热闹的镇子了。但这个镇子里的粮食一日比一日稀薄,两位管事愁眉苦脸。算盘打尽,不晓得能否熬到七月的收割。但此时,稻种尚未下田呢!

一日三餐就改做了一日两餐,只徐府众人一日用一餐干饭,其余人等,尽是稀菜粥。

便是这一日干饭,也有人熬不得这苦,矫揉造作的叫苦叫难。

率先发作的是周淮南这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他借了他婆娘婉娘有孕在身,叫小厮找管事要粮要蛋要肉要面。卢管事无奈,只得回禀管家的元娘。元娘皱眉,叫管事打发了两升粮食。

不晓得那小厮回去如何说的,徐家人正是用晚饭之时,只见周姨婆气咻咻的赶了过来,将小布袋子米倾翻在地。雪白的米滚得满地都是。

“阿姐也瞧得起人,叫人打发这么些米,莫不是盼着我周家绝后,好甩了我们这几口人!”

周姨婆干枯的脸皮耷拉,眼睛里越发凶狠。

元娘垂了眼睛,默默的喝了一口粥。

老夫人叹了一声,道:“家中就这么点粮食。你又不是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呢。庄子里人越发多了,人家粥里还要掺野菜才够呢。”

“那些不相干的人也亏阿姐散粮食给他们。我倒是先说句不中听的话,瞧着吧,迟早,这沟中有斗起来的那日。”

周姨婆嗤笑。脸上褶子深如沟壑。她瞥了一眼慢吞吞吃粥的进之,嘲道:“三郎,你不是在家中用过炊饼了么,如何又吃?撑坏了肚腹,这沟中可没有郎中给你开健胃消食汤!”

进之不妨。一口滚粥入了喉,直烫得他面红耳赤。他假意咳嗽了几声,正色道:“姨婆说笑了,何曾吃过甚么炊饼,不过是娘子做了几个野菜团子,尝个新鲜。姨婆若欢喜,待会叫人送几个过去?”

才刚早春,哪里来的野菜?一掐一把水,只好做汤哩!

“哼,淮南在你屋子里吃了几回了,莫来哄我!”

进之哑然,晓得自己怀了事,便哼哼唧唧的不再作声。

于盼儿脸羞得通红,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头去。

二郎守惟皱眉,自己爹娘却不好斥责。但府中老少,皆是一日两顿,一干一稀。不想自己这两个不懂事的爹娘,竟如此自私!

元娘恼火地白了旁边公婆一眼,又扯了扯旁边老夫人衣襟,只盼着她来圆场。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每日多量半升米给你姨婆家。自己家里,断断不可开私灶。沟里的人,既然来了,粥米照发。咱们徐家,历代忠良,岂可见难不救!大郎在外头打仗,咱们在家里头不可丢他的脸。熬过这阵,苜蓿出来了,野菜多了,自然好过些。”

周姨婆犹自不满意,但徐家桌上稀粥清澈,她也不好再行刁难。

但外头战事越发频繁,沟中人事亦越发复杂。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何况这十里长的沟中,狭长的溪谷里,藏了数百人,又逢早春,可觅食之处确实无多。

吃惯了徐家发的粮食,若哪一日徐家忽地说,仓廪缺粮,一户一日一斤粮,要减至一日半斤。心实的农户仍旧感激涕零的接了去了,心眼缺失之辈则愤懑顿生。

况徐家有吃不了苦的几个亲戚在那处杵着,暗地里和面烙饼,浓郁的粮食香味引得腹中空空的人嫉恨不已,只恨不得扒墙入户,抢一两个入口。

又有作奸犯科者,好吃懒做者,惹是生非者,鸡鸣狗盗者,邪心渐起,沟中诸事渐渐不平。然管家的二郎良善有余,气势不足,镇不住一干人等。元娘利索,亦管不了外头事情。

眼看着沟中越发不太平,愁眉苦脸的二郎夫妇正不知如何收拾。沟外,有敌来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清平旧事(二)

来袭的,是一小股叛匪的残兵溃将,他们被朝廷的官兵追逐,无处可去,不知从何处得知此处,意欲占了此地,保一时性命。

三百余人,不多,却足以叫沟中老少吓得冷汗直流。沟中,老少青壮,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余人。怎么与这三百历经杀伐的叛匪相抗?

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这一堵石墙!

所幸石墙砌得扎实,大门紧闭,轻易攻不进来。

但匪徒狡诈,一边使人扎长梯,一边使人做撞木,也不轻易近墙挨石头,叫墙内众人奈何不得。

待他们准备妥当,箭矢打头阵压了墙上众人,长梯一搭,手脚利落的便爬了上来。下头撞木轰隆隆的撞响,入耳如雷,叫人心惊胆战。

沟中开始还只是一些壮年汉子上石墙对敌,眼下这般情形,却是让人稳不住心了。于是卢管事大手一挥,叫人去喊沟中老少来搬石头。

沟中住户,皆落在溪谷两侧。挨着主家最近的,是最初的那五户人家,然后渐渐是奔回头沟而来的十来户佃户。本来沟中十分宽敞,但避难的人数愈来愈多,石头屋子,木头屋子,见缝插针,将这一片溪谷挤得满满的。后来的,或是弱些的,便只有往后头山上去了。

宋婆子气喘吁吁的爬上左侧山坡,那里有两间废弃的破屋子,小小坪坝前,一个三岁的女娃儿笑嘻嘻的揪着野草玩。

“玉儿,你娘呢?”

玉儿抬头,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小嘴咧开,回头喊道:“娘,娘。”

一个消瘦的娘子从屋后绕了过来,见到宋婆子,她忙丢了手中活计,快走几步上前问道:“大娘。你怎的来了?不是说那边歹人凶恶么,可是缺了人手?”

妇人脸上一道长疤,然她眼神温润,目露关切。正是一等一的心善人物。

宋婆子试了一把汗,心中有丝犹豫,终究道:“娇儿,却是张炳才那厮,引了贼人来了!”

此人正是李娇儿,苦难一生的娇儿!

这又是一个故事,请原谅娘子在此啰嗦,回过头去,讲一讲娇儿的故事。

自卞氏事发,后不见踪影。娇儿好歹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在小院中养伤。

卞氏狠毒,她的身上三不五时,便要添新伤。她的身上尚且不论,脸上竟被那个毒妇用簪子划了恁长的伤口,从左脸眼角处越过下唇。直至右脸颊车处。翻起的皮肉叫郎中看了,都心惊胆战,不敢多看。虽后来勤心用药,刺目的疤痕却再也无法消失。

娇儿照了几次镜子,心中难受,却不至要死要活。她便是那般娇美而不自知的人物,生来低微。秉性却平和淡然。别人当她是尘埃中钻出来的一朵鲜花,她却脚步轻盈如原野中一株随风摇曳的野草!

只有张炳才,她的孽缘,能带给她伤害。

卞氏一去,张家上下齐舒一口气。于是各人转身,该做甚么。便做甚么。

张炳才愣愣的在房中坐了几日,不知如何行事。待他醒过神来时,他的那两个爹娘早已请了媒婆来家,给他兑亲。

张炳才闻听,气咻咻的冲到张大户与赵氏的屋子里。怒道:“对甚么亲,便是娇儿了,扶正了即可。若对不好,再来一个毒妇,干脆一刀割了我的喉咙痛快!”

张大户皱眉,道:“世上哪有恁多毒妇?若咱们不对亲,难保你伯父又塞甚么人过来,到时便是想推也难找借口。”

赵氏心疼儿子,忙起身扶了儿子坐下,又亲自端了茶,劝儿子息怒。

“儿啊,你爹说的是哩。咱还要赖着临安那几房照拂,若他们来说,总不好拂了面子。再者,娇儿是个好的,但门第太差,与咱家不配哩。她家穷的那般,那两个老的,可看着你养老送终呢。再者,娇儿的脸……”

张炳才脸色一僵,冷哼几声,不予理睬。

“再者,咱家真要讨个能管事的来方好。娘打听过了,这位娘子贤淑不过,姿色甚美。她家郎君三年前去了,未有生育。族中愿意她出来,人家可是带着百来抬的嫁妆哩!”

张炳才听到姿色甚美,想到自己残疾,便心中恨恨,起身撑了拐杖笃笃笃的去了。

娇儿正在屋中做些针线,听到屋外动静,晓得郎君过来,忙起身相迎。

两人在门口迎面撞见,张炳才顿了一顿,眼神闪烁,嘴里却怪道:“做甚么,恁般慢?”

娇儿轻笑,搭手扶了张炳才进屋坐下,又转身去斟茶。

虽数次被卞氏毒害,但娇儿身姿仍然娉婷。从一侧看去,乌发如云,险险绕成堕马髻,发上插一支丁香花的银簪,素淡清丽。乌发之下,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若隐若现,滑入衣领。

张炳才看了一时,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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