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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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明月-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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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奢当年是在公子章麾下为都尉的,所以对那场政变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在灭亡中山后的一场朝会上,已经让位给赵惠文王的赵主父见自己的大儿子公子章反而要向弟弟行礼,唯唯诺诺,自称臣下的样子,竟有些心疼。便自作主张,将赵国北面的代郡划给公子章,让他做代君,甚至想让他日后以代地立国,做代王,与赵王分庭抗礼。

    这是把赵国一分为二的昏聩之举,更要命的是,在做代君之前,公子章虽然不服弟弟,却没有实力,可去了代地设立幕府之后,他就拥有了自己的亲信武装,靠着手下这群人,打起了在沙丘大朝会时发动政变,夺取王位的主意……

    这次政变以失败告终,最后结果是公子章和赵武灵王双双惨死。

    作为亲历者,回头看看,赵奢发现,其实这场大动乱,很大程度上是赵武灵王老糊涂造成的。王室之家,不怕两个儿子一贤一愚,也不怕两个儿子分配不均,怕的就是为臣的一方有才干,起了异心,还获得了可以举事的实力……那句俗话说得好,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

    现如今也是这样,赵太后的地位,就好比是武灵王。而她的两个儿子里,赵王丹是十一年的太子,是正统的继任者,却仅有中人之才,看不出有过人的本事,只能指望他不做一个昏君,能够将先王的基业守住。

    若长安君懦弱无能,倒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然而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太不像一个十五岁孺子了。

    那些来自赵宫和邯郸的传言就不提了,就说今日在紫山,赵奢就奇怪了,长安君在先王殡礼上还不见峥嵘,谁料只隔了一月,竟有几分纵横说客风范!

    从登山见礼,到投其所好赢得赵括好感,从让舒祺舞剑,到引出兵法之论。长安君步步设局,最后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是让赵括随他同去齐国。

    “这是想利用括儿,将我马服家卷入他们兄弟阋墙里么?”

    这叫赵奢心中生忌惮,若是可以,他希望赵括离此人越远越好!他不希望儿子也卷入赵国王室的纷争,重蹈自己覆辙。

    但因为长安君的步步为营,等赵奢看清他的意图时,已经进退维谷,无从拒绝了。

    “长安君啊长安君,你自称不懂兵法,但这兵家诡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伎俩,运用起来却颇为娴熟啊,最后奇正并用,将老夫引入了陷阱里,真是后生可畏啊……”

    赵奢可以想见,自己若是强行回绝,必然会担上违抗太后之命的罪名,邯郸城的臣民百姓也会拿他和”苟利国家生死以“的长安君做对比,说他因私忘公,他马服君的无瑕威名便将毁于一旦。

    更重要的是,连赵括也会怨恨他。

    什么“大丈夫当学万人敌”,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对于满心想要成为大将军的赵括而言,这些话具有巨大的杀伤力,看着他眼中愈来愈盛的炽热目光,赵奢也不忍心再打击他。

    所以,曾经在阏与之战里挫败强秦大军,曾经与齐相田单论兵咄咄逼人不落下风的马服君赵奢,竟在长安君这里阴沟翻船吃了瘪。他不得不答应此事,让赵括陪长安君走一趟。

    等安慰好妻子,让她去歇息后,望着天上已经升起来的月亮,赵奢叹息道:“也罢,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如今的世道,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也不奇怪。只希望如长安君所说,这次去齐国,能让括儿稍微历练历练吧,等括儿归来后,我马服家,绝不和他长安君再有半点瓜葛!”

    不过对于赵括能有进步,能真正领会战争和兵事的凶险艰难,赵奢并不抱太大希望。

    他自嘲道:“我赵奢自己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么?你长安君纵然能言善辩,妙计百出,难道还能改变他那狂妄的本质不成?”

    ……

    赵奢在山下忧心忡忡,紫山之上的别院里,却是灯盏通明,热闹非凡。

    一张大案几上,那些盛放菜肴和肉食的漆器已被撤下,腾出空间来,让四个年轻人游戏。

    他们玩的,是当世极为盛行的六博。

    六博棋是最古老的祺戏,在春秋时代就非常盛行,不过孔子对这种东西很是反对,还提倡过“君子不博”。不过两百年过去了,在这个匮乏娱乐项目的年代,世间君子们非但没有听孔夫子的教诲,反而日益迷恋起此物来,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闾左,都喜欢玩一手六博,以作为消遣之用。

    屈原在《招魂》里说过:“蓖蔽象棋,有六簿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六簿就是六博,这种棋由两人玩,寻常人家,用的是木头篆刻,像马服君家这种封君之家,财大气粗,便用稀有的象牙做成棋子,黑白各六枚。其中各有一枚相当于王的棋子叫“枭”,另有五枚相当于卒的棋子叫“散”。行棋在刻有曲道的盘局上进行,用投箸的方法决定行棋的步数。

    明月前世是个玩棋牌的老手,任何祺类上手都极快,来到战国时代后,在他养病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反正闲着也闲着,就以与缪贤玩六博闲聊打发时间。这东西主要靠的是投箸时的运气,但也有技巧在内,玩了几十次下来,明月不知不觉已经是其中高手,缪贤已经难以敌过他了。

    今夜同样如此,面对讷讷无言,埋头下子的赵牧,明月横扫千军,面对自信满满的舒祺,他也能赢得胜利。

    然而,当赵括坐到他对面时,明月才知道,什么是天生的玩祺行家。

    他被赵括毫不留情地吊打了三盘,盘盘皆输,而且都是以大比分的惨败而告终。

    看着赵括那边用来计算对博双方输赢情况的博筹堆得老高,明月不得不让开位置,让舒祺去试试。

    结果舒祺输的更彻底,等轮到赵牧时,他却死活不愿意与赵括对博了。

    “吾兄六博、对弈,皆无敌手。”

    赵括傲然自得,为了证明弟弟这句话,还让人去把古朴的围棋搬了出来,和明月手谈一局,依旧轻松将他围杀。

    “除非弈秋再世,否则这博弈之术,我世间少有对手。”

    赵括那股迷之自信又来了,不过明月却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这下,他算是明白赵奢为什么会对这个儿子如此头疼了。

    孤傲,狂妄,对自认为精通的东西不可一世,用后世的话说,这赵括就是个龙傲天……

    不过从中,明月也发现了赵括的长处,那就是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有规则可觅,他就能迅速上手学会,并且玩得很精通。

    六博、对弈如此,兵法,亦如此。

    但是,将兵法倒背如流,和将这些前人的智慧融会贯通到实战里去,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啊……

    乘着赵括收拾棋子的时候,明月突然发问道:“敢问族兄,若是赵国让你统帅大军,与敌军争于上党山川河谷之地,双方兵力相当,均筑壁垒对峙相持,你当如何应对?是应该久战,还是速决?”

    “上党山川河谷之地?两军设垒?”

    赵括皱眉,随即舒展开来,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速决了,因为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

第18章 兵贵胜,不贵久() 
ps:春秋番外已更

    ……

    屋内静了下来,一旁正在博弈的舒祺和赵牧也停下了动作,围了过来,听长安君和赵括议兵。

    “两百年前,吴孙子便曾经说过: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如今更是如此,正如我父亲与齐国安平君所说的,当今之世,天下分为战国七,各国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才足以对敌疆场。既然打仗耗费如此之大,因此,军队作战就要求速胜,如果拖得太久则军队必然疲惫,挫失锐气。长期在外作战还将导致国内财用不足,百姓疲乏,其他诸侯必定趁火打劫。如此一来,即使足智多谋之士也无良策来挽救危亡了。是故,战争旷日持久而有利于国家的事,括从来就没听说过!高明的将帅,都会力求速胜,哪怕是拙劣的速胜,也好过取巧的久持!”

    洋洋洒洒说完《吴孙子兵法》里的这套理论后,赵括得意地说道:“是故,兵贵胜,不贵久,倘若真如长安君所说,我帅军在上党山地河谷之地与敌决胜,我当尽起大军出击,一举破之,绝不拖延!”

    赵括越说越兴奋,仿佛那千军万马真的在他的指挥下,便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敌人,然而明月却越听心越沉,总觉得赵括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于是他打断赵括的妄想道:“且慢,两军实力相当,族兄纵然驱使大军进攻,又有何把握战胜呢?倘若被敌所败,困于死地,军覆于外,岂不是比久战更糟?”

    赵括却毫不犹豫,昂起头,大声说道:“长安君此言差矣,你方才也说了,战场是在上党山川河谷之地,道远险狭,如此形势,与阏与之战颇为相似,当采取相近手段。”

    “阏与之战?”明月有些明白了,这是赵奢的得意之作。

    只见赵括用食指蘸了点水,在案几上画起了地图来,动作飞快,可见不知曾经描绘过多少回了。

    很快,一副赵国、韩国的简略地图就宣告完成,赵括戳着韩国以西的秦国河东郡说道:“四年前,秦王以赵国不履行交换城邑的协议为由,派中更胡阳率军,自西向东横穿韩国上党郡,攻我要地阏与。”

    “阏与位于漳水上游山地,距东南方向的邯郸三百余里,是邯郸西北部的一道险关。”

    “当时,先王分别召见了廉颇和乐乘,问要如何救援阏与。廉颇回答说,阏与道路遥远,地势险峻而狭长,急切间难救。稳妥点是要先稳守武安城,再作打算。嘿,老将军平日里但凡有赏赐,都争强好胜,遇到要死战时却退缩了。”

    在提及廉颇时,赵括言语中带着一丝轻蔑不屑的语气,可见对这位与父亲齐名的老将,他并不佩服,甚至视之为无胆庸碌之辈。

    “同时,乐乘虽是已死的望诸君乐毅之族人,但面临此战,也和廉颇一样无胆去救,毕竟对手可是秦军,百战百胜的秦军!”

    在踩了廉颇和乐乘一脸,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后,赵括又神往地说道:“最后,先王又向我父亲问计,父亲答,阏与乃邯郸西门户,一旦失守,太行以西与邯郸的联系将被切断,太原都可能保不住,必须救。这阏与道路遥远,地势险峻而狭长,赵秦两军谁都没有优势,便如两鼠斗于同一穴中,勇者胜!”

    “于是先王任命父亲为大将,救援阏与。”

    在赵括接下来的叙述中,明月得以知晓了这场战役的全貌。

    那秦将胡阳先是围攻武安城,想要诱赵军来,他好围点打援。然而赵奢却不上当,离开邯郸后顿兵二十八日之久,一副怯懦不敢进的架势。

    于是胡阳以为赵奢无胆,就放心地进攻阏与,谁料,却风云突变,赵奢在停滞许久,示敌以弱后,突然命令军队轻装出发,卷甲急趋阏与!

    两天一夜,赵军急行军三百里,抵达阏与,出现在秦军侧后方,这下秦将胡阳手忙脚乱,连忙回头与赵军对峙。

    赵奢却没有立刻与胡阳硬碰硬,而是先占领了阏与的制高点北山。到了这时候,战役的胜负手果然成了一场谁勇谁胜的较量。

    秦军沿着山谷向上仰攻,赵军则从山下往下俯冲。如果是在平地,秦军可能稍占优势,可是在这一上一下之间,赵军借助俯冲的力道,占了先机。加上山路狭窄,双方只有最靠近前线的军士有搏杀的机会,而赵军后队的弓弩兵,利用地势之利,不断向狭路中的秦军施射。

    此战当中,秦军由于不占地利,吃了大亏,不到一日,秦军就损失大半,溃败而退。

    阏与之战,取得如此庞大的战果,东方六国对秦军的如此大胜,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魏国大将吴起时代。赵惠文王隆重表彰立下盖世功勋的赵奢,封赵奢为马服君,地位与廉颇、蔺相如相当。

    “两军交战,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父亲的阏与之战,便是这么打赢的!”

    讲完阏与之战的经过后,赵括又重复了一遍这席话,然后在即将干涸的案几地图上“上党”的位置处,重重砸了一拳。

    “是故,倘若日后我与敌军争于上党,我也会记住父亲的这句话,亲帅卒伍,占据高点要塞,靠勇气战胜敌人,绝不久拖不决,耗费钱粮民生,损害国力。”

    说这话时,赵括的眼中,没了白天在赵奢面前时的桀骜与不服,而是满脸的憧憬与敬仰……

    还有天真。

    这一下,明月全部明白了。

    不管赵括看上去多么叛逆,多么固执多么孤傲狂妄,有一点是变不了的。那就是赵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站在他父亲的阴影下,他或许是想挣脱出来,走自己的路,可到头来,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是在模仿赵奢……

    他想成为赵奢那样名动天下的将军。

    他想证明自己不愧为马服君的儿子。

    历史给了他一次机会,却是一个让他受千古骂名的机会……

    他的命运,或许从他成为赵奢儿子,被完全遮掩在父亲阴影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覆赵军者,括也!

第19章 谁的锅?() 
是夜,在并不大的客间里,明月睡在榻上,却有些难以入眠。

    他的脑子里,依然是之前赵括谈及用兵时的神情。

    通过一天的了解,他发现,赵括,并不是一个酒囊饭袋,相反,他在兵法上的确有一些才干,这才能说起来头头是道。

    但理论和实践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远啊。

    兵贵速,不贵久,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然而若是将这套理论放到长平之战的实际情形下,就没办法想得如此简单了。

    明月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前世与同学争论长平之战胜负时的情形……

    四年前的秦赵交锋里,廉颇也曾在几之战中大破秦军,他对于秦人并不算陌生。

    但五年后,这位“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老将在长平战场上,却表现得差强人意。他刚到战场时,赵军已经被秦人斩杀了斥候副将,第一道阵地失守,四名都尉被杀。

    面对这种不利的形势,廉颇采取的战略,是高筑壁垒,与秦军对峙。秦军利用赵军侧方的太行道再攻,攻破第二道阵线,两名赵军都尉又被俘。

    如此一来,廉颇就只剩下百里石长城和长平关作为第三条壁垒,他固守营垒,采取防御态势与秦军对峙,秦军屡次挑战,赵兵坚守不出,只是不断向后方请求增援和粮食,这是打算跟秦国打消耗战了。

    这种策略是有一定成效的,赵国的防守,秦也无法突破,但秦国却不肯善罢甘休,不断增兵,于是长平之战就这样慢慢升级,变成了秦赵两国举国之力的战略大决战。

    后世对此争议很大,认为廉颇策略正确的有之,认为廉颇策略消极的有之,不一而足。

    不过从赵括方才所说的兵法来看,廉颇就属于“巧久”,足够稳重,风险倒是小了,但对于国力的损耗却极大的。不过他估计也没别的办法,仗打到这份上,已经是战略对决了,廉颇意识到赵军野战没有取胜的把握,所以没贸然出击,他或许是把希望寄托在赵国能够顺利合纵,逼迫秦国退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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