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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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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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姐姐眼中忽然落了泪,她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直放着的帘帐,指着屋外道:“他在那里。”

我移了目光看去,却在那一刻愣住。

我看见了一个雪人。一个一动不动跪着的雪人。那洁白的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将他原本的一身乌衣悉数覆盖住了。“那是……瑛哥哥?”我听见自己颤声问。袖姐姐终于抽泣起来:“师父怪我们看护不力发了大火,霜瑛说原是他的过错与我无干,师父他,打了他二十藤杖要他一直跪在雪地里,没有吩咐不准起来。”

不。不。不怪瑛哥哥的,是我自己淘气啊!我一把掀了身上盖的厚厚棉被不顾有些晃动的身子,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袖姐姐想拉住我,但我含着泪向她摇了摇头。趁她一犹豫,我打开门冲了出去,冲进雪地里。刺骨的寒风直叫我抖个不停,我有些站不稳。我看见跪着的瑛哥哥忽然瞪大的眼睛,他的眉毛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花。我哭着抱住他:“瑛哥哥,瑛哥哥是我不好,是我累你。”那时我不知道,我自己身冷如冰,抱着在雪地里跪得冻僵了的他,也只是让他更冷而已。可他没有说,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我听见他说:“小姐,是我没照看好你。快回去,莫再冻着。”

慕师父不知从哪里折了回来,看我站在雪地里急道:“璧儿,还不快回屋!”说着上前来抱我。我固执地往瑛哥哥身后躲,紧紧拽着他:“慕师父,是我淘气,不怪瑛哥哥的,他跪了这么久了,你别罚他了好不好?”慕师父终于答应了。后来我知道,因为他怕我情绪再激动起来寒毒复发,我那时已然又着了一次凉。他叹息着抱起我:“傻璧儿,霜瑛他有真气护体,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冷。”转过脸对瑛哥哥冷声道:“看在璧儿的面上,你起来吧。”我却仍不依:“我要瑛哥哥和袖姐姐陪我在屋里歇着。”我知道,整个别柳山庄,只有我的屋里是有火炉的。慕师父拿我无法,只得应了。

瑛哥哥几乎起不来了。慕师父去拉他,却在探到他气息的那一瞬诧异道:“霜瑛,你没有调动真气?”是的,他没有。他硬撑了一天多,我寒毒发作的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也傻傻地把自己冻成了个冰人。

慕师父这下也心疼他了,先把我抱回屋安置好,然后回身去抱他,回头对我道:“你放心,我给他上点药,一会把他送过来。”

我让袖姐姐在床边搭了一个离炉火不远的旁铺,又拉了她跟我一起睡了,得了慕师父的承诺我很安心,我闭着眼睛听到袖姐姐均匀的呼吸声,听到师父把瑛哥哥抱到旁铺上给他盖好被子,感觉到慕师父宽阔的手掌抚过我的睡脸,听到他浅浅的叹息、模糊地吐出一个名字——“含烟”。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又一次晕倒、又一次撕裂的痛楚,我梦见我快要死了,二哥哥抱着我哭叫着“璧儿”。我感到恐慌,我在梦里发抖。然而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他说:“小姐,别怕。”是瑛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瑛哥哥,他小声道:“小姐,霜瑛会保护你的,别怕。”那时我不知道,这是他一生的承诺。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又道:“小姐,你跟师父练武罢,我原来听医神说那样可以压制你体中的……寒气。” 我想了想梦中二哥哥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想到很多很多,对啊,我不能死。于是我很乖地答应:“好。”

他大概也累极了,转身要去睡觉,我拉住他:“瑛哥哥,是你抱我回来的么?”他脚下一顿没有回答。可我知道是他。因为,借着炉火的微光,我看见了他一直没有抬起的另一只手——青紫斑驳——那是,我在昏迷中疼痛难当的时候抓的。

我开始跟着慕师父习武。慕师父对我永远不像对其他人一样苛严。可我依然很认真,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因为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梦,想起爹爹、娘亲、大哥、二哥、慕师父还有这些小哥哥姐姐们见我晕倒时担忧的表情。不能让他们难过,不能。慕师父常夸我学得快,其实也是因为瑛哥哥的缘故。他是十二个小哥哥姐姐中慕师父最器重的一个,我练习的时候他总在一边陪着我,若我有错处他便耐心地做给我看。慕师父不会责怪我,然而若是我进步慢了一些却会责罚瑛哥哥,是以,我不能停。瑛哥哥一向话少,然而对我却是极细致的。若我心情不好他便折些草编些蝴蝶蜻蜓之类的逗我开心。可我依然很少看见他笑。

年复一年,我们一点点长大。我喜欢看二哥哥和瑛哥哥练剑,那时他们都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剑光闪错间别有英气逼人。于是我向慕师父道我要学。慕师父常夸我轻功已成,正想教我点其他的,他也很赞成我学剑,于是倾囊相授。平素让瑛哥哥陪我在柳林中练剑。

我体力比常人差些,瑛哥哥指点我剑招时怕我累着,于是动手削了木剑给我。那剑柄被他打磨得很光滑,一丝木刺都没有,长短轻重都很是称手。慕师父道,不出剑则已,一出剑必要精准绝杀,于是让我对着瑛哥哥练习。我怕拿捏不好轻重伤了他,他却道无妨,甚至在我击中他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我知道,虽是木剑,但……有时我们也会双双舞剑。那个时候,漫天的柳叶翩翩而落,如同缠绵的碧色雨丝,他惯来着黑,我素来爱白,双剑如蛟龙出水惊鸿冲天,映着日光明亮如雪。二哥哥有时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出言赞赏我和瑛哥哥的默契。

若我没有记错,自他们一个个满了十五岁起,慕师父就常常交给他们一些事要他们去办,他们呆在别柳山庄的时间少了很多。那些年里我的轻功、剑法、箭技三样越来越纯熟,常得慕师父夸奖。我不再是稚气的孩子,我隐隐约约发觉他们瞒了我很多事情,很多……和我有着莫大关联的事情。

那个我一直想寻求的答案在我快十二岁时有了解答。那一日,二哥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让慕师父觉得他并未用心所以责罚了他。我悄悄跟到山庄的一个小偏院里,看见慕师父让二哥哥跪在一幅画像前,手执藤杖一下下抽在他背上,斥道:“你如此不用心如何对得起你离世的爹娘,如何做到永卫风圻?”那藤杖每落一下二哥哥的身子就一颤,依我素日的性格必然是要冲进去求情的,可是那时我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方才慕师父说“离世的爹娘”?爹娘不是好好的在相府么?难道,二哥哥他……我刚想冲进去问个明白忽然被一只手拽到了柱子后面,瑛哥哥满面忧色地对我摇了摇头。

那边慕师父忽然停了手,喝道:“是谁在外面,进来!”瑛哥哥将我推开走进去跪在二哥哥身边:“师父,是我。您别再责罚少主了。”他忘了他习惯性地又说了一个“少主”。我不想再被欺瞒下去,于是还是现身走到慕师父跟前:“师父,我要一个解释。”二哥哥猛地抬起头:“师父,您答应过我的,不能告诉她。”瑛哥哥一言不发。

慕师父叹了口气,问我:“璧儿,你可知,一旦我告诉你一切,你便再不能继续你现在的生活,你注定要背负上一些本来不用背负的责任。你想好了要接受么?”我看了一眼二哥哥,跪在慕师父面前:“是,我想好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是属于我的责任,我从来无心逃避。我不要被保护在温室中看着那么多人为我而累。

慕师父回转过身,面向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很久没有言语。而后我听见他疲倦但温和的声音:“璧儿,抬头,这才是你和清儿的亲生父亲,兵马大元帅江远遥。”

我和哥哥的身世、爹爹和娘亲的故事、江家风陵骑的始末……这就是我一直追寻的答案。一个我并不是我的答案。

记得那天我浑浑噩噩地转身,身体里像一丝力气也没有。我一个人走到了柳林,倚着柳树,闭着眼睛不愿说话。原来,我的亲生爹娘已殁多年;原来,他们至死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原来,慕师父和姨父这些年来如此劳碌;原来,瑛哥哥他们原是爹娘收养的风陵骑遗孤;原来,慕师父和二哥哥一直唤我“璧儿”是因为我本该叫“江泠璧”;原来,我一直身冷如冰是因为我身带寒毒……

瑛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睁眼。我听见他说:“小姐,所有风陵骑都希望能看到江帅平反昭雪的那天,可不论如何,少主、师父、丞相和……我却更希望看到小姐能幸福。”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不论小姐如何选择,霜瑛都会保护好小姐的。”

我在柳林里坐了一宿。他在一边守了我一宿。

第二日,我去找慕师父:“我要接管风陵骑。我要帮助哥哥。我要为爹娘平反。”这是我的选择。我能做到。自幼跟慕师父学习兵书战策,自幼跟在爹爹身边听他解释朝政世事,我非自夸,他们都知道论心智我是分毫不输于我那十三岁就高中状元的大哥谢澜钰的。慕师父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明白我的坚决。于是我开始在他的指导下着手熟悉风陵骑事务。

十二岁,我成了风陵骑的执事柳非言。那一刻起,十二个霜姓的师兄师姊都成了我的属下。我再也不“哥哥”“姐姐”地唤他们,我开始直呼他们的名字。

为了方便,我将袖姐姐带回相府名义上作我的贴身丫鬟。而瑛哥哥一直在暗中护卫着我的安全。

我很少休息,倾注了多少心血,终于,用了两年,风陵骑在我手中强大起来。我必须为哥哥建立一个强大的后盾。

瑛哥哥,其实我怀念幼时和你们在别柳山庄玩笑嬉戏的点点滴滴,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时,我永远只是一个懵懵懂懂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该多好……

“小姐,你看。” 倚着柳树的瑛哥哥浅笑着将一柄编制精巧的柳剑递到我面前:“小姐,还记得那时我教你的……”

“记得。”我将柳剑接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瑛哥哥,璧儿从不曾忘。”

我们在婆娑的柳条间相对舞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行云流水的飘逸与流畅。细碎的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照在他身上。是我眼花了么?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我惊惧地收了招式看向他:“瑛哥哥。”他安抚地向我微笑,他说:“小姐,从今而后霜瑛不能护卫在你左右了。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上前去拉他的衣角,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他离开。然而……他的手抚过我的脸:“你怎么哭了,记住,一定要幸福。”

我哭了么?我怎么没有感觉?我只是徒劳地看着他在我眼前一点点隐去……消失不见。

手中,只余了那柄孤零零的柳剑。纷摇的柳条间再也没有方才站在这里的那个乌衣青年。

一切,仿佛一场梦境。我突然意识到,从此身侧再也没有那双关切注视着的眼睛,再也没有那一袭冷峻的乌衣对我道:“小姐,别怕”;再也没有一双手在我寒冷时贴上我的背为我输入温热的内力……

霜瑛,我的瑛哥哥,他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握着那柄柳剑跌坐在柳林中,任泪水疯狂地流淌,直至什么都再也看不清晰。

番外四:梦一场(二)

我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才会干涸。我以为我的眼泪不会有流完的那一天。

我以为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了,因为我忽然觉得能嗅到熟悉的玉檀香气。那淡淡却弥远的香气悄悄环绕了我,一双白袖将我揽入熟悉的怀抱——少庄怜惜地抬手为我擦去那滚滚跌落的泪珠,轻声道:“璧儿,这是怎么了?莫哭。”

我愣了一愣,旋即抬起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手下的皮肤是温热的,触觉是那样真实,我这才破涕为笑,埋首在他胸前:“少庄,少庄……”除了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任我紧紧地抱着,抬手抚着我的长发:“傻丫头,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么。”他的茶眸明润而有神,将我拉起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必然喜欢的。”说着,如那年洛冥节带我出府看花灯一般,将我拦腰抱了,飞身出了柳林。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我兀自闭了眼安心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理智告诉我这必然是梦,然而他那么真实就在我面前,就算是梦……我此生不曾放任自己,就让我醉这一次罢!

“璧儿,睁眼。”忽然,身边的风停了,他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睁开眼——不知几时我们已置身在山间小竹屋前。竹屋、清溪、小桥……修长葱郁的竹子青翠喜人,空气中有淡淡的清芳。少庄抬手一指屋边的两棵小树:“那是我种的玉梅,到了冬天你便能看见它开花了。”我微一分神,奇'+'书'+'网他又指着竹楼横梁道:“璧儿,这是我们的家。”

怀璧小筑。这是我们的家。我心中有丝甜甜的痛,又有些恍惚。他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能有一个家了么……见我不答,他俯身到我耳边:“璧儿,怎么,不喜欢么?”

“不,我只是太高兴了……少庄。”我环上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耳边吐气:“这是我们的家……夫君……”他的茶眸似在我唤他“夫君”的那一刻注入了万丈华光,清亮夺人,打横将我抱起,笑道:“娘子,我们回家了。”

我将一滴清泪逼回心底。此生,到底有可以听见他亲口唤我娘子的一天么?

屋内收拾得很整洁,清爽而舒适。茶具是我喜欢的那套冰裂玉纹杯。方才哭了许久我有些渴了,少庄应是看出来了,拉了我到窗外梅树下:“我原在这埋了去年的花雪,你可以起出来喝。”他虽这么说却不与我任何器具。

我嘟了嘴:“不要,我要你起出来给我喝。”他一挑眉,我双目流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终是妥协了,朗声笑道:“好,既是娘子的吩咐,为夫焉有不从之理。”我见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玩心大起:“嗯,不过不许用器具。”他一呆,终是无奈地一点我的眉心:“好好,依你。”

于是乎,我游手好闲地倚着梅树,笑吟吟地看着他双手沾满了松软的泥土,整洁的白衣弄得脏兮兮的。过了一会他似是额角见了汗,顺手一擦,于是原本俊秀的面容也横一道竖一道煞是滑稽。那样子实在狼狈,我终是撑不住“扑哧”一声乐弯了腰。

他忽叫道:“挖到了!”我好奇地凑了过去低头看,却不防被他一把搂住、在我腰间轻一用力。我素来极怕痒,忙不迭地躲闪告饶,他却不肯停手,{奇}害得我往他怀中乱撞,{书}自己也弄了一身的泥。{网}他颇好心的用一只泥乎乎的手替我拭去额角的汗,顺便体贴地将我散落的青丝由脑门、脸侧拨到耳后,然后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的杰作——我那张比花猫还花的脸,不客气地大笑出声。我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感慨任谁也想不到谢相之女和靖宁侯世子有朝一日会变成两个泥人,于是笑闹成一团。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先撑了一旁的梅树:“不行了,不行了,少庄,我真的渴啦。”他这才停了下来,走到树下起了坛子,牵了我的手一同向屋中走去。

我实在不忍我们两个泥堆里滚出来的人儿去破坏了屋中的整洁,于是告诉他,我们还是各自先沐浴更衣再说。他与我一般爱干净,自然应了。待我梳洗过后回到屋中,他已换了一身白衣正为我沏一杯花雪。我的头发太长,自是一时半会干不了的,湿漉漉地直垂到腰间,将一身白裙都打湿了些许。他茶眸中光华闪动,招手唤我坐下,将杯子递到我手中,似是兴致大好,取了镜子和木梳出来:“娘子,为夫帮你梳头。” 我有些心跳,敛了眉专心地品那花雪,他将我青丝绕了几绕怕弄疼我梳得极轻。我小声道:“帮我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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