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江泠璧多次带领兵卒打退了玉凉的小股侵扰,胆略才识让军中众将钦佩,在军中的威望不下于谢澜清和萧允明,巾帼不让须眉。
“大家停一停。”江泠璧在小校场中负手转了一圈,出声叫停了兵卒们。兵卒们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江泠璧站到场中忽然点了蒋斐的名:“蒋将军,烦劳你来做个示范。一直不停地对着箭靶射下去,直到我叫停为止。”蒋斐不明所以却知道她必然有自己的用意,也就依言而行。
这射个上十箭和一直不停地射下去却不是一回事,蒋斐虽尽力苦撑,许久之后额角滴汗手也有些抖了,终于一箭走偏。
“蒋将军,停罢。”江泠璧这才按下他的弓,环视了一眼场中将士:“你们中有谁自信箭技可以比过他的?”
无人应答。蒋斐的箭技在弓射营确是数一数二的。
“那么,”江泠璧颦了眉:“技如蒋斐可谓百发百中,若是一人这样接连不断地射下去也终有精疲力竭之时。一旦一发不中就难免前功尽弃,若是在两国交兵之时或许就会命葬沙场!”
将士们心中一凛皆不言语。江泠璧沉了音声:“故此,个人技艺固然重要,为我营众者,更要彼此配合回护得当。方才我巡视一圈大家这两年来箭技都大有长进,今后便以五人一组,练习远近高低相互配合。”
“说的正是。”谢澜清从人后走出,将士们纷纷参见元帅。谢澜清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向众兵卒道:“日后你们要依江姑娘所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有剑磨利了沙场之上才可退敌千里!”
“谨遵元帅之命!”众人齐声诺道。
谢澜清满意地点点头,向江泠璧道:“你随我来,我有事同你相商。”
城守府的一间屋内有两人拌嘴拌得正欢。扶扇性子原就稚气活泼,随江泠璧到边州城后江泠璧军务繁忙没时间总带着她,湘泪也由着她,是以没人约束着她越发胆大爱闹腾起来。至于霜风,自幼便总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灵活机变可打小淘气闯祸没少挨慕燕怀的训。霜风到城守府办事时常能遇到扶扇,两年下来他们倒相熟了不少。
“我来找元帅你拦着我作甚,误了我的事情一会儿可叫元帅责罚你了。”霜风觉得这小丫头甚对胃口,不知怎么的遇见了不逗弄几句就心中不舒服。
扶扇一撇嘴:“我才不怕,我去找湘泪姐姐去。”
“湘泪姑娘是好性子,可为人公正才不会偏袒你。”
“才不呢,二少爷在湘泪姐姐面前……”
“元帅怎么着?”霜风眼睛一亮,盯着扶扇追问。
“咳咳”门外响起一声清咳,谢澜清挑了帘进来:“扶扇,编排我什么呢?”扶扇一吐舌头低头不语。谢澜清转脸对懒散倚在榻上的霜风笑骂道:“我家这丫头可是被你带成了个嘴刁的主儿,干脆你领了她去凑上一对吧。”
扶扇一听,羞得满面娇红:“二少爷,你们怎么一同欺负我一个小女子,我,我找小姐评理去!”捂着脸跑了出去。
霜风不满意地一挑眉:“少主开玩笑何必扯上我,我可消受不起你们那宝贝丫头。再者,方才扶扇说什么来着?你见了湘泪姑娘怎么着?”
谢澜清瞪了他一眼:“我几时说是开玩笑,你和她那点小心思我和璧儿还瞧不出来?倒是你,敛敛性子吧,别吓走了人家,我可帮不了你。”
霜风嬉笑着一副“你管我”的慵懒相,刚要出声,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刚刚是谁欺负了我的丫头?我可是替她寻仇来了。”未落声,人已至屋内。
霜风一个挺身从榻上跃起,装模作样地冲着江泠璧深施一礼:“是霜风的不是,这厢与小姐赔礼了,还望小姐转告扶扇姑娘莫要见怪。”
江泠璧笑着推了他一把,不理他,却看向谢澜清:“哥哥你还不快去给师父说说,赶紧给这小子娶个媳妇儿收收他的心吧,再学得这般嘴油,我那几个丫头还不都给他骗了去!”
霜风一听,忙不停向这二人作揖告饶:“你们兄妹还是放过我吧,我还想乐得逍遥几年呢!”说着往门外就退,却被江泠璧抓住衣袖:“想跑?没那么容易。”
“大小姐你放手放手,我不跑,乖乖领罚还不成?”
听他这样一说,江泠璧也就顺势放了手,哪知手刚一松,霜风一阵风似的没了影,也真应了他的名字。“我说不跑,可没说不溜啊……”
江泠璧气得直跺脚:“这个霜风,我非治了他不可!”
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江泠璧敛了笑意:“哥哥这么急寻了我来,可是玉凉有了回音?”
第三十章:流云无迹
“关于当年那封书信。我们不是一直疑心是有人仿了爹爹的笔迹又偷盖了爹爹的印章么?你该记得,当年在爹爹营中有个叫储贾的郎将因醉酒误卯按军法应处斩,众将讲请爹爹饶了他的死罪重责了他八十军棍的。”谢澜清皱了眉道。
“你是怀疑他?那人不是十七年前便失了踪迹么?” 江泠璧亦凝眉思索片刻:“莫非是遁去了玉凉?”
“我正要同你说,霜风来就是因为无射司最近在燕州发现了储贾。” 谢澜清顿了顿:“我要亲自去一趟。若真是他所为……”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纷飞:“我绝不会放过他!”
江泠璧没有出声,一双水光明目微微一黯似在叹息:谢澜清俊毅的面容有些扭曲,黑眸中似翻起惊天的波澜,眼眶发红如同受伤的幼兽。
其实他们兄妹不同。江远遥、柳含烟双双离世时,江泠璧不过是不足月的婴儿,因为太过幼小并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听的旁人的诉说。而谢澜清不一样。他记得父亲那英姿伟岸的身形,记得他或严肃或赞许的目光;也记得母亲一袭绿衣的清丽柔美,记得她温糯而慈爱的软语。
他背负了太过幸福而沉重的过去。经历了刻骨的温馨然后经历铭心的惨烈,得到了却又失去,只留下一场支离破碎的记忆。他幼时原本聪慧活泼,可是变故之后便很少笑了,近乎寂灭地沉默着。然而,他还有身带寒毒的妹妹需要照料,当年爹爹万般无奈决定把寒毒逼到小女儿身上保全妻子,是以妹妹出生之后爹娘一直觉得亏欠她太多于是万般疼宠,更是总与他说要他照顾好妹妹。还有爹爹的心愿,他永远记得回京的马车上,爹爹看着窗外风景心潮澎湃,伸手招他到身边慈爱地抚着他的头:“懋儿,记着,爹爹今日给你取字‘翊之’,你长大之后要和爹爹一样,永卫我风圻河山!” 至死还念着保家卫国的人怎么可做出能通敌叛国之事!他要还爹爹一个清白,让他碧落黄泉都能心安。
江泠璧拉起哥哥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谢澜清但觉手心一凉,回过神来,看到妹妹坚定柔和的双眸,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好。”
微凉的秋风灌进屋内。谢澜清闭上眼,轻轻将妹妹揽住。江泠璧顺从地靠着哥哥。他们,是彼此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有彼此的地方才是家。所以他从小护着她,不忍让她受一点伤害;所以他性子清冷,只有对她才会柔和地笑;所以他央告姨父和师父不要告诉她身世,想要她一直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她从小就喜欢黏着他,不愿离开他半步;所以她知道过往后执意接下风陵卫,为他分忧解难;所以他远戍边州,她也抛下宛京繁华愿与他共守。他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他亦如是。
燕州眺月楼。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茶客们聊着天,有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博得众人叫好击掌。江泠璧轻轻拉了下谢澜清的衣袖,二人寻了一处角落落座。
只听那说书先生道:“要说苏淡离苏将军,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战神’,……”下面一片附和之声。“若不是风圻有谢澜清守着,边州可不就是我们的了。”众人议论纷纷。
江泠璧牵起嘴角向谢澜清眨眼:“谢城守,碍了人家的好事。”
谢澜清无奈地敲了下妹妹的头。
江泠璧抱头嗔怪:“哥哥再这样,我迟早要被敲笨。”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倒是省心了。”谢澜清半真半假地叹道。
“说道‘战神’,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可惜了……”说书先生兀自捋了捋胡子,“我还记得当年风圻的兵马大元帅江远遥箭射连旗的风采,那一份豪迈自如大将风度又岂是他人能及的……可惜啊可惜……”
谢澜清的笑容僵在脸上,眸中痛色漫开。江泠璧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哥哥的手,正欲出言,忽听一男子的声音:“先生,不如给我们详说一说苏将军如何?”
兄妹两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华服公子,边说着边伸手取茶倒水,举手投足间掩饰不去尊贵之气。他身边坐着位浅灰色衣衫的俊朗青年,闻言皱了皱眉看了华服公子一眼,却没言语。
谢澜清一皱眉,与江泠璧迅速交换了下眼色,那灰衣青年正是苏淡离!
江泠璧轻声道:“苏淡离身边的人必定大有来头。苏淡离认识你,你……”
谢澜清没有答话,以袖掩面,少顷,抬起头来,赫然是另一张脸!
江泠璧也觉得自己担心多余:“原来哥哥早有准备。”
他二人这一番动作,旁人不知。只听台上的说书先生接了话茬道:“苏淡离将军师从高人,文才武略兼备,十六岁出师平定冀州犷王作乱,后又平定多处寇乱,十八岁即被封为靖北将军,真可谓少年英雄啊。”说着抚须赞成地点头。
“老夫倒是想说说那谢澜清,他是风圻丞相谢轩祈的次子。谢轩祈文韬过人,安邦定国之术可谓一绝,听说其长子谢澜钰颇有乃父之风。谢澜清却是武略过人,假以时日定不在当年江帅之下。谢家这一文一武,啧啧”说书先生微晃了晃脑袋:“若两国有争必是我玉凉的劲敌。”
苏淡离点了点头,他身侧的华服公子若有所思。
“战事不断,终是百姓罹苦。这‘战神’之类的名号还不是血染出来的?何必太过称颂。” 清润的女声响起,众人闪目看去,只见角落中站起一个着一身月白缎衫裙的女子。眉目如画有几分清冷,恰赛素女下凡、又似水中白莲天边流云。说书先生一愣,倒接不起话茬。众人俱是议论纷纷,不知这燕州城中竟还有如此美人。
苏淡离心中一动,只听那女子接着道:“为大将者当爱民爱兵如子,既有这个心胸自然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乱。怎奈这乱世两国相争,一日不得大统一日就不得安定,真真身不由己。不知那战神可是如此心意呢。”
“姑娘如何猜得苏将军的心意?”一直把玩着水杯的华服公子抬头问道。
“只是听闻每每两国见仗,从前的江元帅和如今的苏、谢二位将军都有令军卒不得滥杀对方无辜百姓。这份气度,小女子赞成。”淡淡一笑,飘然下楼:“可叹啊,十年风雪十年霜,血染征衣念故香。”
眺月楼中众人皆呆愣住默默无声。直到她身形不见了,华服男子蓦地击掌道:“有意思,有意思。”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杯水,悄声向苏淡离道:“阿离,这小美人还真是知你心意啊,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否则我替你寻了来当媳妇。”
苏淡离却恍若未闻。“血染征衣念故香。”十年,他看惯战火烽烟、看惯生离死别,拜别师父时的一腔热血也渐渐所余无几。他亦是只想要国家安宁、百姓安居,怎是为“战神”那个劳什子名号?
“她是何人?”不知为什么,隐隐的有丝熟悉的感觉,尤其那一身白衣似伫立在记忆深处一般。
华服公子也沉默下来,拍了拍苏淡离,食指在桌上轻扣了三下,从窗外飞入一个黑衣男子。华服男子吩咐道:“青刚,你去查下刚离去的那个白衣女子。”黑衣人诺了一声,领命而去。苏淡离已回过神来,向华服公子道:“七公子,我们走吧。”七公子站起身,与苏淡离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谢澜清见他两人离开,从角落的柱子后转了出来,匆匆向桑陌坊行去。
桑陌坊坐落在燕州西北,此时已然日暮,坊前人蓦地多了起来好不热闹,谢澜清举步入内,坊主桑娘摇着扇儿千娇百媚地迎了上来:“江公子,这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啊,我们若水姑娘可是为了您人比黄花瘦了……”谢澜清也笑道:“烦劳桑娘你头前带路了。”
二人向后院水榭走去。穿庭过院,来到一水边竹楼旁。桑娘停下脚步:“江公子,若水在上面等着您呢,我送您上去。”而后引着谢澜清入楼,左右环顾无人,方才飘飘下拜:“桑娘见过少主。”谢澜清扶了她起来:“桑娘,执事是否到了?”
“执事和霜月姑娘就在楼上。”
“好,你下去吧。”
桑娘诺了,转身退下。
霜月见过谢澜清后,谢澜清问已然男装打扮的妹妹:“你一路可还顺利?那华服公子好像遣出个黑衣人,看样子是要查你的。”
江泠璧撇了撇嘴:“哥哥还说呢,甩掉那个家伙还费了我一番功夫,他身手倒是不错。既是那个华服的手下,料想那人……”
谢澜清想了想:“我听得苏淡离唤他‘七公子’。”
“七公子……”江泠璧沉吟了一会:“会是谁呢?”
霜月沏了杯茶递给谢澜清,向他兄妹二人道:“少主,执事,我们安插在兰都的人回报,玉凉七皇子聿肃睿涯称病,已有一个月不曾上朝了。靖北将军苏淡离亦离了朝中不知何往。”
“这样啊……”江泠璧抿了口茶:“大约告病是假,私巡是真。我们今日所见之人,必是这七皇子无疑了。”
谢澜清细一回想方才所见所闻:“是他定然不假,但这个时候他不在朝内却来到燕州是何用意?霜月,你可知玉凉朝内还有什么动静?”
霜月将这几日收到的情报一一禀明。末了道:“上次少主让查的储贾,现在住在他在燕州城内的别苑里。他这人倒是怪得很,日间到处寻花问柳夜里却从不踏出府门一步。”
谢澜清冷哼一声:“他以为这样就躲得过吗?今夜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储贾在燕州已呆了三个多月,越发觉得烟花柳巷的女子都玩了个遍也没个新鲜。每到夜间,心中便总是生出隐隐的害怕,故此躲在屋中从不出去。正辗转难眠,忽闻“吱呀”一声,房门幽幽大开。冷风灌入屋内,惊得他一个激灵,刚想喊人却觉发不出声音。正惶惶时,只见两道身影闪进屋内来到他床前。
他缩在被中瑟瑟直抖,却不防被人一手掀了被子:“储郎将,别来无恙。”
谢澜清将他一把拎起,江泠璧抽出长剑压在他脖颈上。那剑却是特别,幽有蓝光冷气森然,江泠璧轻声道:“储贾,你还认得此剑么?”
“寒魄”宝剑,乃是江远遥防身宝器,削铜断铁如泥。江远遥入宫之前交给了慕燕怀保管,因江泠璧从小对剑术颇有灵气,学成之后慕燕怀便将这“寒魄”剑传给了她。
储贾如何不认得,脸色大变:“江,江,江元帅……”
“储贾,你是江帅旧部,如何这么多年来没有踪迹如今反倒在玉凉现了身?当年你可曾偷盗过元帅的印信?若是不说实话,可休怪我‘寒魄’无情!”江泠璧说着将宝剑向下压了压。
“姑娘,姑娘你莫着急。我说实话。”感觉到脖颈冰寒一片,储贾吓得嘴唇直哆嗦:“当年有人拿着一张白纸要我偷盖上元帅的印信,事成之后重重有赏,Qī。shū。ωǎng。我因贪财又记恨元帅当初一顿军棍险些要了我的命,故而……”
谢澜清闻言按捺不住怒气重重打了储贾一掌,举拳还欲再打,却被江泠璧拉住看着他摇了摇头。储贾被打飞出去摔在墙边,江泠璧走到他身边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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