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城。
最近这段时间里,整个信阳城里最忙碌的人非常邈莫属。
奇袭信阳城的一万五千名骑兵,在长途奔袭的过程中造成了近一成的掉队和伤亡,当时来不及顾及这些士兵,但既然已经攻占了信阳城,当然不能再对这些士兵不管不顾,毕竟这些全部都是骑兵,是绢之国的精锐力量。
接下来就是陈云海追击成云父子不果,反被对方击败。尽管伤亡不大,但还是给原本完胜的局面抹了黑。面对陈云海的请罪,常邈只能好言相慰。毕竟陈云海的武勇和指挥经验都是目前不可或缺的,部队缺乏实战经验,应对失当招致溃败也不能完全怪在陈云海的头上,可是面对战败的责任又不能不闻不问,最后只能罚陈云海闭门思过了事。可是这么一来,原本可以由陈云海负责的许多事情也落到了常邈的头上使得常邈自己更加焦头烂额,这可以说是作茧自缚吧。
再往后的大事情就是留守在北平的老将何灵率领着五万步兵出关接应,却被沿途关卡的驻军挡在了原地。常邈虽然是讨伐军元帅,但是只能节度幽冀并三州的部队,辽东都护府的士兵没有接到命令,不肯接受常邈的军令。这件事情直到朝廷任命常邈为代理都护一职的诏书到达辽东才得以解决,在此之前,局面一直处在常邈的一万五千骑兵被数万辽东军包围之中,同时还得看守住信阳城内投降的近万名士兵。局势变得非常紧张而微妙,一方面辽东军不愿意成为叛乱军而向常邈表示臣服,另一方面由于本身立场问题,他们又不能完全听从常邈的命令,究其原因其实还在于常邈平定信阳城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以至于朝廷还没来得及委任其足够的权限。更令常邈如临大敌的是这些辽东军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成云的故交和旧部,这些人的立场不明确,但又不能随意任免这些人以免激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成云率领军队反攻的话,信阳城的主导权很有可能会再次易手。幸好成云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心只想守住辽阳城,压根儿就没想到反攻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这些事情都安定下来以后,辽东各部落的酋长们又陆陆续续来到了信阳城——消息不灵的是冲着成云的邀请来,结果将错就错的;消息灵通的则是知道成云已经丢掉了城池,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前来表示忠诚的。最终成云种下的果树却为常邈送来了果实,不过这也同时让常邈为了接待诸位酋长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将这些事情里里外外打理完毕,期间的辛苦只有常邈自己知道。好不容易抽空喝杯茶的功夫,整顿完军务的老将军何灵踏入了都护府内。
何灵现年六十五岁,是个资历与声望并重的老将,虽然武艺不是特别出众,但却是绢之国少数几个随圣祖皇帝参加过征讨高丽的宿将之一。岁月的磨砺在老将的脸上刻下了道道痕迹,但是全白的须发也掩饰不住老人身上那股武人特有的风骨。
常邈一见,连忙起身相迎:“何老将军,辛苦您了,快快请坐。”
常邈对于这位年长的下属尊敬有加,多亏了何灵的帮助,自己才顺利掌握了幽冀并三州的军事主导权,老将军进入信阳城之后更是为自己分担了不少繁重的事务。
何灵也不推辞,坐在了常邈的右手边,然后开口道:“元帅大人,如今局面已经初步稳定,接下来是否应该谋划进兵辽阳,征讨叛逆成云了呢?”
“正是如此,晚生正在考虑此事,辽阳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兵员精强,实在令人头疼。”
何灵摆了摆手道:“辽阳虽然险要,兵力却很单薄,那里原本只有万余守军,近日还有不少逃兵来投奔我们,如今的兵力恐怕不会超过一万。老夫想说的是我军与成云叛军的战斗力差距相当之大,不知元帅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呢?”
常邈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老将军这话里的意思是······”
何灵见常邈已经猜到,哈哈一笑道:“陈云海那个小子最近可是变胖了不少啊。”
常邈闻言抚掌大笑道:“原来老将军是为陈云海当说客来了啊!也好也好,陈云海毕竟是个难得的指挥人才,由他来训练部队是必不可少的。常老将军,可否陪晚生一同到陈云海那里走走?”
何灵站起身来一拱手:“末将遵令。”
信阳城内与常邈形成鲜明对比的人,非陈云海莫属。自从被罚闭门思过以来,他就在临时的官邸内好好休养,不过过度的休息对于刚到而立之年的他其实是一种折磨。没过几天,浑身的筋骨就开始发痒,因此他每天除了练武之外,就是或坐或躺,仔细思考着自己是如何输掉那场本来可以完胜的追击战的。
军令不可谓不严,士卒虽然缺乏实战经验,但平时的训练也不可能陷入如此难堪的溃败之中才是。最后陈云海得出结论,问题出在了中低级军官上。面对突发情况,对于自己的命令无法切实有效的执行,非但令兵力的优势和实力无法正常发挥,反而给士兵带来了不必要的恐慌,最终自己让自己陷入了混乱之中。
找到问题所在之后,陈云海就开始着手改进的方案,闭门思过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改进这些弊端却是今后的战斗中必要的东西。不过书写方案倒是让这个在战场上毫不畏惧的男人头疼不已,舞文弄墨对于陈云海而言实在比遭到十倍之敌的围攻还要让他不知所措,在无益的浪费了数不清的纸张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份大概看得过去的文案。看着这份心血凝结的文字,陈云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仰天长笑了几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呐,陈将军?”常邈和何灵一推门闯了进来,把陈云海吓得向后蹦了一步。
“元帅大人,常老将军,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下官一声啊。”
常邈一摆手:“是我让他们不必惊动陈将军的,本帅和何老将军只是来看看陈将军的清闲日子过得怎么样了。看这气色,真是让我们羡妒不已啊。”
“元帅不要取笑了,下官可是闲得浑身难受,正好整理了一些整军的措施,想要呈交元帅的。”陈云海说着就把刚完成的文案递了过去。
常邈接过来仔细看完,又交给何灵过目。然后面带微笑的说道:“文理虽然浅显,意思倒很明确,说得也很有道理。战事已经临近,军官的选拔和整顿刻不容缓;继续让陈将军这么悠闲的过日子更是让本帅不满,因此本帅决定,将军官的整顿事务全权交给贵官负责,陈将军意下如何啊?”
“末将遵命。”春风仿佛染上了陈云海的脸。
第六章 四 出兵之前()
李成会的心情复杂。身为武人,戎马一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是他一生最高的追求;可是身为高丽的宿将,他的眼光就不能只局限于取下敌人的首级,而是要将国家的利益摆到优先的位置加以考量。为了高丽的长远利益,他毅然站到文臣那一派反对出兵绢之国,结果国王崔文德并没有被他说服,出兵的提案还是被通过了。
以阿乙支为首的少壮派武将为此兴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开始准备出兵事宜。相对的文官们则长吁短叹,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后果忧心忡忡。作为唯一一位站在反战立场的高级武将,李成会立场变得非常尴尬:他为了高丽的长远打算,结果换来的却是少壮派武将们的疏远和冷落,被崔文德任命的主帅阿乙支只让李成会负责押运粮草,并不打算启用这位名震高丽和倭国的老将。
最让李成会赶到烦心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李勇和李猛,也是出兵绢之国的狂热支持者。对于自身武勇的自信以及对功勋的渴望让他们失去了应有的冷静,这哥两个对于自己父亲站在反战的立场表示极度的不理解,对于自己同父亲一样被边缘化,无缘上战场杀敌立功表示极度的愤慨,甚至为此责怪父亲不该站在文官们的那边。结果是被李成会严厉的训斥了一番。在李成会说了一番让他们把眼光放远一些才能成为更出色的武将的话之后,兄弟俩带着不平的神色默默退了出去。
老将坐在椅子上轻轻按摩着头部,尽管自己是这样说服着儿子们,其实他自己内心的愤慨丝毫不亚于儿子们。自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将时起,每一次出征都是冲锋在第一线的豪勇武将,生平第一次成了押粮官,这份屈辱令他血气翻涌。
李成会的副将卢炫悄悄走了进来。这个年纪已经四十有五的男子是李成会最为倚重的副手,因为李成会从本质上来说是属于猛将型的类型,细心的思考和细致的指挥并非他与生俱来的素质。而卢炫则是天生智勇双全的良将,若没有他辅佐在左右为李成会弥补不足,李成会就不可能获得如此耀眼的武勋。
“大人,两位公子似乎很不满意现在的遭遇啊。”
“不光是他们,其实老夫也很不满意。可老夫自己心里清楚,与绢之国开战是极不明智的举动。”李成会沉着脸回应。
“下官也认为大人的考虑是正确的。只不过这次大人没有考虑到国王的私心作祟,也算是个失误吧。”
“你说的没错。哼!都是阿乙支这个缺乏远见的家伙!最初的战争我们可能会占些便宜,可是等到绢之国熬过最初的不利局面以后,战事将会异常的艰苦。”李成会仰起了头看着空中,回想着那些曾经生死与共,共同战斗过的僚友们。若是他们都还不曾逝去的话,像阿乙支这样的人是坐不到元帅的职位上的。高丽失去了这些宝贵的人才,将会走到什么样的道路上呢?
卢炫注意到了李成会的感伤表情,道:“大人,下官认为阿乙支是个很有头脑的人物,他应该不会看不到这一步的。”
“哦?那他为何还要坚持出兵呢?”李成会收回了思绪,盯着卢炫说道。
“这个只是下官私自的揣测罢了。下官认为阿乙支虽然已经拿到了身为武人的最高职位元帅一职,但他的声望还和这个地位不相匹配。因此他希望通过这次战争来提高自己的声望,届时他就将取代大人您成为高丽第一的武将了。”
李成会眉毛一扬:“就凭他?绢之国的那个将军常邈,从他奇袭信阳城的手法看来,绝非寻常将领。他难道不怕自己将会输掉这场战争吗?”
“他应该知道,但是他没有必要一直指挥这场战争啊。就如同大人预料的那样,这场战争一开始我国可能会占一些便宜,他就想利用这些胜利为自己积累声望。然后他可以卸任元帅一职,将战败的责任留给他的后任,再由他出面与绢之国媾和,只要和谈成立,那么他曾胜过绢之国的威名恐怕就会超越您的声望之上了。”
“你是说他置国家与百姓的利益于不顾,只为了一己私利而发动与绢之国的战争?”李成会瞪大了眼睛。
“下官也希望阿乙支不是这样的人,但愿下官的揣测都是错误的吧。”卢炫淡淡然的说道。但是说话的人和听的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阿乙支平日的行为让他们更倾向于相信这种揣测。
李成会沉思了片刻道:“不行,我一定要向丞相言明此事,向国王进言,让国王陛下看清这件事情。”
李成会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卢炫伸手想要阻止,却在半路上又停了下来。李成会的想法是正确的,现在还有阻止出兵的可能性,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做一下尝试才对。
李成会还没走出院子,李勇匆匆跑了进来,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出兵了!元帅已经下令出兵了!”
“什么?你说什么?”李成会停在了原地。
“父亲,元帅已经下令,命何东焕将军领三千精兵星夜驰援辽阳城帮助成云防御!其余各部择日出兵赶赴鸭绿江!”
李成会和卢炫相互交汇了一下眼神,心中浮现出同样的念头:这小子下手比我们快了一步!
卢炫不由得看了一眼天空,天上阴云密布,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这样一来,只要绢之国出兵辽阳城就会发现我国参与了此次叛乱,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是啊,战事已经无法避免了。”李成会低下了头。
李勇注意到自己的父亲紧握的拳头正微微发抖,不由得看了看父亲的脸色。那是一幅痛苦挣扎的画面,当这幅扭曲的画面重新回归于平静的时候,老将再次抬起了头。此时在他脸上呈现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忧国忧民的宿将,取而代之的是李勇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充满斗志和杀气的,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高丽第一武将李成会!
“既然战事已无可避免,我等身为武人,就应该竭尽全力去争取战胜敌人!取得无人能及的武勋!”切换了精神频道的李成会发出了属于他个人风格的战争宣言。
这真是武人无可救药的秉性啊。发出如此感叹的卢炫露出了一丝的笑容:其实他也一样,李成会的豪言壮语同时也点燃了他体内那部分属于武人的热血。
第六章 五 战端开启()
“禀报元帅,此地距离辽阳城还有一百里!我军先锋离辽阳已不足七十里!”
骑在马上的常邈微微点头。
时值暮春,辽东的夏天来得比中原晚,此时正是气候最为怡人的时节。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常邈所率领的十万讨伐大军的作战素质有了令他满意的效果,尤其是陈云海费尽心血选拔了一批有能的中低级军官,并且进行了强化训练,从中涌现出了一批值得期待的人才。老将何灵则利用这段时间完善了部队的编制,准备了大量军需物资和粮草。这些都让常邈感到满意,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接下来的实战中让这支军队经历必要的磨练,累积经验之后,就能够令这支军队成长为强大的虎狼之师。
“元帅,天色不早,是否可以扎寨安歇?”左手边的陈云海如此建议。
常邈颔首表示同意,同时也指出已经临近敌境,安营之后要增加警戒岗哨。陈云海领命而去,不多时,大军停下了脚步,士兵们忙忙碌碌地开始搭起帐篷。等各军扎好营盘,常邈仍不忘照例前往各营巡视了一番,查看有没有不足之处。等这些做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常邈踏入帅帐之中,众将官已经齐聚于此等候了。
何灵,陈云海,朱天顺,华猛,盖言晓,钟合,武元龙等等,幽冀并三州和辽东的精英武将们汇集一堂。一同商量如何进攻辽阳城。
常邈环视众将,开口说道:“成云也算是个老将了,对于我军的虚实知根知底,辽阳城又十分坚固,硬攻不是上策。诸位有何高见?”
询问换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何灵开了口:“元帅,据探马报告,这些日子里成云加强了辽阳城的防守,如今的辽阳城已经被要塞化了。以成云的老练,不会主动出城和我军决战,普通的计谋恐怕也难以奏效。为今之计莫过于困死辽阳城,用饥饿为我们夺下此城。”
常邈听了这话,低声道:“如此一来,战事将会旷日持久,我军的锐气也会被逐渐磨灭。而且本帅担心的是,成云如果知道最后必定会被我军围困致死的话,怎么会甘心坐以待毙呢?”
“元帅的意思是?”何灵睁开了他原本低垂的眼睛问道。
“我担心成云背后有高丽撑腰。辽阳城临近高丽边境,成云明知道不可能取胜却始终盘踞着辽阳城,其目的难保不是受了高丽的指使想要利用辽阳城城高壁厚来拖垮我军,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