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微微蹙蹙眉,半张着唇,半晌,道:“在这歇着吧,待会儿给你送饭来。”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出了门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直至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衡珂一个鲤鱼打挺自榻上蹦了起来,头上的伤还是有点痛的,一边龇牙咧嘴的,一边扫视着这间小屋子。
咧着嘴,笑弯了眼睛,唇边的口水闪着晶莹的光,似痴汉一般,缓缓的将头转成了极不自然的角度,看着那抽屉露出的衣角,飞快的挪着小短腿,轻轻扑在那衣角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它双翅抱着衣角,兴奋的在榻上滚来滚去,将脸深深的埋在扯出来的小衣裳上:“唔哇!哈哈!好香!好香!”
下晌,攸宁又弄了一小碗的鸡蛋面给衡珂送去,它依然可怜兮兮的,却是身子柔弱的起不来榻,见它实在可怜,损失硬撵出去,也就没人照顾它了,攸宁索性也就由着它赖在这儿。
夜幕逐渐降临,前厅又一次聚满了人,阿难在众人面前低垂眼眸,缓缓的道:“所谓诸行无常,就是说,世事万物,没有恒久不变的,一切都是由开始的原由走向后来的结果,这些因缘的变幻构成了无常变迁,这就是我们的宇宙洪荒。”
攸宁端着托盘,站在厅内的角落里,闻听这位尊者讲述佛理,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疑惑。凡是我们所爱,终将离我而去,凡是有生命的,终将死亡,佛祖告诉我们,不必为美好的事物不能长存而悲伤。
那世事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若是什么也不去爱,佛祖的慈悲又有什么意义?
维摩诘悄然来到她身后,笑着低声道:“你不相信阿难的话?”
攸宁转头看着他,摇摇头,低声道:“他这些禅理是从何处听来的?”
“阿难入灭前佛陀对他说的。”
“那佛陀又是听谁说的?”
维摩诘顿首想了想,一边摇头,一边道:“大概,是众生。”
攸宁微微扬起双唇,邪意乍现,轻飘飘的道:“既然是众生的智慧,那为何众生是众生,佛却成了佛?”她一翻白眼,嗤笑着端着托盘走开。
维摩诘望着她的背影,无声的摇了摇头。她还是没变,同,那时候一样。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看去,是撒旦带着随从从正门进来。
撒旦习惯性的摸摸头顶的角,看着攸宁尖着嗓子,刻意抬高了声调道:“小姑娘,你说的很对啊。”接着,阴翳的看向阿难道:“你传播那些佛法连一个小姑娘也说服不了,还有,你们清虚界的地藏王菩萨为什么度不尽地狱恶鬼?你倒是说说,人如何才能不苦,不再生出欲念?”
阿难从容不迫的道:“人心中总是充满了希望,所以想要让美好的,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能长久不变,当这些事物消失不见,所以生出了困苦,悲哀,愤怒,嫉妒。身、心、内、外,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所以,“诸行无常”是世上第一的真理。”
攸宁将准备的菜饭放在撒旦坐着的榻几上,微微蹙眉道:“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乐。”说着这话,她目光转向阿难:“阿难尊者是这个意思吧?”
阿难微笑着点点头:“你很有慧根。”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这个被佛国尊者称赞的小姑娘,艳羡不已。
“不。”攸宁笑着道:“只要有人,欲念就是永恒不灭的。只要有心,困苦就将无处不在。能抛弃所有欲念的人,大概也就称不上是个人了。人之所以丰富多彩,便是因为人,充满了感情。”
“哗!”
一片片的惊呼声骤然而起。
太白仙君怒目而视,恨不能拍案而起,大呼道:“魔女!休要混肴视听!我佛引人向善,你再诡辩,我要上报天帝惩罚你!”
信芳见状不好,赶紧打着圆场:“攸宁不过是个才一百多岁的小姑娘,心中有疑惑也是常有的事,太白仙君何必当真呢?”
“什么一百多岁小姑娘敢这样对阿难尊者不敬!”太白仙君接着道:“这目无尊法的魔女,该在诛仙台死个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厌恶,胡子一抖一抖的颤悠着。
第七十九章 思前想后
“什么一百多岁小姑娘敢这样对阿难尊者不敬!”太白仙君接着道:“这目无尊法的魔女,该在诛仙台死个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厌恶,胡子一抖一抖的颤悠着。
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不过几句话而已,就要将人压上诛仙台,还死个魂飞魄散。。。
正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黑令史抬眼看着太白仙君,微微颔首,客气的道:“多精彩的辩论,仙君不如静听意会,再来辩回去。”
太白仙君微微点点头,心间一凉,今日这场合,自己怎能说这样的话,心下有些后悔。脸上却是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攸宁略蹙眉心,看着太白仙君,想要破口大骂,却想起信芳曾告诉她,不能给老板添麻烦。而黑令史,无论是为了清虚界还是什么,自己都要感激她的出言相助。
她转眸看向阿难问道:“我佛慈悲,会因为有人存在异议而惩罚众生吗?”
阿难笑着摇摇头:“我会为你答疑解惑,并不会因此而惩罚你。”说着目光转向太白仙君道:“仙君小题大做了,讲经论道,就是要有不同意见,相互辩驳,才能让人更加理解真理。”
撒旦眼珠子转了转,抚抚头上的犄角,笑着道:“我本以为我是这世上至邪的魔鬼,没想到与清虚界一个小小客栈伙计也比不上,我甘拜下风。”
不过一句话,又再一次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攸宁身上。
清虚界的神怪纷纷忍着怒气,外界的则是一脸的诡笑和讥讽。
攸宁刚要发怒,却是狡黠的笑了:“撒旦大神好算计,三言两语挑拨离间于无形之间,我不过是一时没忍住与阿难尊者聊两句,却让你说得仿佛我十恶不赦。”她转眸看向阿难道:“尊者,攸宁心直口快,得罪之处万望原谅。”
她表现的这么平和,目光清澈不含一丝祚伪,短短一句话,将撒旦的用心挑的明明白白,众人将目光转向了撒旦。
他强撑着笑容,咧咧嘴道:“既然是讲经论道互相辩驳,那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攸宁笑着道:“是众生借我的口,说出了疑问,此中真意,不可说,不可说。”
阿难笑着道:“求知亦是人的本性,你并没有错。”
攸宁再转眸看向撒旦,不怀好意的笑了。
傻子,随便往别人身上甩锅,得不偿失了吧?怎么说她也被玄清逼着念了百来年的佛经,说几句玄之又玄的话还是不难的。
这撒旦定是极少看清虚界凡人们写的话本,就他这副口条和脑子,在凡人的后宅活不过两天。
正在此时,一个翩翩少年自门外走了进来,笑着道:“好热闹啊,能否让我也来参与一下?”
攸宁几步上前道:“东岛界八百万神佛,秀明又是阴阳寮的阴阳师,却不知你对清虚界的佛法了解多少?”
紧随着上杉秀明进来的,是那美人葛叶,葛叶低眉顺眼在他身后,却忍不住抬眼瞟了攸宁一眼。
秀明点头道:“了解不敢说,倒是有些许心得,愿意与众位聊聊。”
阿难笑着点头,温柔的道:“一切因缘生。”
前厅再一次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只是这小小的插曲,无论如何也让众人记住了攸宁这个小姑娘,对她的印象太过复杂,此中感觉,只能意会。
攸宁心中轻舒一口气,对自己只有两个字可说:活该!
谁让你口快的,真是活该!
转眸却悄悄看向太白仙君,这个神仙她并没有见过,为什么自己觉得他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呢?
忽而想起初见西岳卿君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怔忪,然后便是厌恶,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再看向黑令史,真是个救星,自己又欠了她的。
黑令史低声道:“仙君,今日这样的场合,你不该这样冲动。”
“恩。”太白仙君抿了一口清茶,垂眸不言。
“诸位聊着,我去厨房看看茶水。”信芳笑意盈盈的巅着小翘屁股,一转身的功夫,脸色铁青。
他抬眼冲着若华使了个眼色,若华微微点头。
“攸宁!”信芳一撩帘幕进了厨房。
攸宁眼睛也没抬:“有话就说。”
听着她冷冰冰的语气,信芳竟瞬间冷静下来,一拉旁边的矮凳,坐在了她旁边:“你还想不想报仇?”
攸宁抬眸看向他:“干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信芳嗤笑一声,吐吐蛇信子道:“依我看,你并不像想要报仇的样子。”
攸宁轻哼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看攸宁并没有生气,信芳耐着性子,微微晃荡着蛇信子,眸光转了又转道:“你说,是偷损梵心经的罪名大,还是修炼它的罪名大?”
攸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你说什么。”说着拾起烧火棍子,将炉灶里的火苗串了串,又顺手捡了几块柴火扔进炉灶里。
信芳微微垂头想了想,接着道:“那我换个方式说,你说,是你报仇的罪名大,还是猎杀修士的罪名大?”
攸宁手指尖微微一动,没有回答他。
信芳接着道:“无论是你复仇,还是什么其他的事,聪明人都会将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偏偏你笨的很,总是将自己的底牌轻易亮给别人看,弄得自己每每陷入绝境,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不对吗?”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总是让人轻易就看透,像你这样的性子,还能留着一缕魂魄至今,我真是敬佩你运气好到极点。若是换个人,恐怕早死了千百遍了!”
是,是她痴傻吗?
是她每一次都将底牌亮给别人看,还是别人从一开始就抓住了她的底牌呢?
她的每一个决定,她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不得已,并且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做的。
从山上逃下凡人界游玩,是因为看到了彩鸾真人和清风真人偷练损梵心经。
好好的在凡人界游玩,哪里来的血衣魔修上来就要人性命的?那样人间地狱般的情景,会让任何一个智谋双全的人发疯。
那么,报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么,修炼损梵心经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它既然是明令禁止修炼的,她除了偷,还有什么办法?
接下来,她去了人迹罕至的迷雾森林修炼,遇上了那个人,在毫无反抗余地的境遇下,在自己心思摇摆已经堕入魔道的境遇下,事情逾发的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挽回了。
攸宁细细思量着,她是否,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走入了谁的圈套呢?
第八十章 察觉异情
害的她落到如此田地之人,会是谁呢?
不对,不对。
这样的思路不对,应该是,她现在这个模样,对谁最有利?
耳边是信芳半嘲讽半真心的絮叨着,她转眸看着他。
是谁呢?
信芳见她失神,以为她都听进去了,有些欣慰的点点头,蛇信子荡在唇边,接着道:“你若想活到报仇那日,就要保护好自己,惹怒那些神仙佛陀,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复仇有什么好处?
你啊你,除了口舌厉害,个性让人一眼看个通透,一根筋的让人惊叹。听我的话,往后别再给自己惹麻烦,你又不是没死过,人死灯灭何其容易,你懂吗?”
她真的是一根筋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什么以前她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些问题?
哦,对了。因为每一次,每一次,这些事情都那么顺其自然,毫无破绽,并且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力量”把她逼到了这步田地的。
而信芳这段话说的字字恳切,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真诚的对她了?
是啊,多久了?
乔木啊乔木,他说:君子攸宁。
是凡人界的话语,意思是君王住在这里很安稳,很安详的意思。
他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她抬眼看着那双蛇类特有的晶莹透光的眸子,唇边不自觉的扬起了舒心的微笑,点点头道:“要你多管闲事?”
信芳却毫不在意的笑了:“你听进去就是了,其他的不重要,记着,要护好自己!”
“恩。”攸宁发出一声蚊子般的应和,站起身来转到水壶边:“你先出去招呼着,我煎好茶汤就出去。”
“行,那你好好想想。”
耳听得信芳扭着极慢的脚步走了出去,黑暗中的攸宁眸光闪烁,借光一看,却是一双闪着阴寒之气的眼睛,虽脸色微微泛红,唇角却隐隐向下抿着。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攸宁,有客到,备茶来。”
传音入耳的,自然是那素日喜白的人。
她赶紧端了茶汤转出厨房,未经过大厅,直接上了二楼。
行过逼仄窄小的楼梯,视野豁然开朗,门廊尽头那间房的门向外开着,她压着步子,以免茶汤溅出杯外。
走进房间,转过屏风,耳边传来一阵老者的哭泣声。
抬眼看去,一个头上长着龙角的老人,坐在陆离对面,正压抑着哭声。
因为是老人,所以让人不自觉的放下戒备之心。因为这哭声压抑并且无比伤痛,让人听了更加心痛。
她微微颔首上前,将茶盏给两人放在榻几上,又心念一动,自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素帕递给他。
收起茶盘立在一边。
鼻尖闻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老者终于擦擦眼泪,拿起了榻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陆老板,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了!”
三百年,最近很多事情都与三百年前有关。
她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陆离轻叹一口气,用极其平和的语气道:“阿鱼帝姬又怎么了?”
老者脊背有些佝偻,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一次,给我下了迷药,让我整整昏睡了半日,现在,不知踪影,哎。。。”
陆离抬眸看向窗外,转而微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说着转头对攸宁道:“安排钱塘龙王住下。”
“是。”她微微颔首,道:“龙王请。”
钱塘龙王还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很是信任陆离,微微点点头,随着攸宁走出去。
“阿鱼帝姬是你的孩子?”
龙王点点头,轻叹一口气道:“我最小的女儿。”然后唇角露出了不可抑制的,自然而然的笑容:“她是水族中最美的帝姬。”
说起水族,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了刚来客栈时遇到的那个净山鲤鱼仙子,最美的啊。。。
那时候那个鱼头仙子对她的冲击性可不小,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他们的眼光了。信芳说了,妖族看人美丑看的是心,那么仙族呢?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也就敷衍的回道:“最美的,那一定很漂亮了。”
“只是,她太让我失望了,太,太让我失望了。”
听着他说这话,攸宁心里不自觉的跟着一揪。
让人失望,真的是一件坏事。只是她常常让人失望,形成自然,也就不在乎了。但是,天生仙族的钱塘龙王之女,水族最美的帝姬,那样高贵的人,该是聚集了世间一切美好的存在,她究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