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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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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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过去数月里,江宁府、平江府等地方官府为保证当地不受冲击,封锁江渡,使淹留在朝天荡以北的流民数以十万计。这些流民或为躲官府清匪、或逃饥荒,背井离乡、拖家带口而来,绝大多数人都是为挣一口活命的口粮能够在这糟践的世道活下去,然而淹留江宁府北部、石梁河两岸,做工不得、无田可种,最早就忍不住铤而走险流寇地方的那些流民又加剧了地方与流民的矛盾。

    江东郡诸府县的官老爷在官场跌爬滚打了十几、数十年,个个都是人精,都工于心计、长于谋算,然而都眼睛瞎了对朝天荡北岸的这只巨大而凶险异常的火药桶都视而不见,江东郡三司与江宁府诸衙门数次商议安置北岸流民之事,数次都因种种借口而隔置,坐看北岸流民饿殍盈野、积尸道旁,倒不知道这些官老爷对此时危急之情势能拿出什么决断来!

    船近野人渡。

    上回经过野人渡时是雨后夜间,渡口有酒家、客栈、税司、哨卡,周边都是流民聚居的窝棚,看上去破落,却是石梁县南部一座颇为繁荣的渡口,每日舟楫不断,也有车马往东面维扬府而去,无数流民淹留在此乞讨、做工。

    此时放眼望去,在四野渐深的暮色里,只见无数柱黑烟升起在野人渡的上空与天幕相接,不仅酒家、客栈以及税司哨卡的官署只剩下残墙断壁,便是周边的流民窝棚也都给一把火烧成灰烬,渡口码头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兵卒与穿着低级官吏袍服的尸体,此外还有一具白花花的女尸**的横在码头,是给奸/杀而死的,几艘渡船也给火烧过,给凿沉在近岸处。

    之前淹留野人渡的大批流民已不知去向,只有少数人在残垣断壁间翻找值钱的物件,看到东阳号诸船驶来,往河这边望了几眼,就朝东边的树林子逃去。

    东阳号午时从上林渡撤出后在途中没有耽搁,看到沿途中多处渡口、村寨都给流寇抢掠纵火烧毁,林缚推测是有人专程将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举事的消息迅的散播出来,心想这些水寨领行事还是真是缜密、环环相扣。

    原先还想在野人渡稍作停歇,看到野人渡如此情形,这个想法只能泡汤,林缚让大鳅爷葛存信给其他船打信号,借着皎洁的月色继续航行,总要回到朝天荡南岸能真正的稍松一口气。

    “再往南就是江宁府境了,秦二公子的旗号让人做好了,是不是这时候就挂上?”曹子昂问道。

    “挂上。”林缚说道。

    不知道江宁水营的战船有没有出动,避免猝然相遇生误会,林缚让人将“昭武校尉秦”的旗号升上主桅,压在他的“江东按察使司金川司狱林”的旗号之上。

    林梦得、周普、葛存信、赵虎等人抬头看了看主桅上迎风展开的“照武校尉秦”旗,都心照不宣的对视而笑。

    秦城伯长子早夭,次子秦世峥因门荫入了军门,一直在他老子秦城伯帐前任职,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五品的昭武校尉。秦城伯战死骆阳湖,东阳号撤出时,将秦世峥与其他百余秦家人一同救下,东阳号上秦家人应以秦世峥为主,只是这怕有两百斤好肉的秦二公子身上未受寸伤,却因受惊吓了高热,从清晨到现在都躺在船舱里昏迷不醒。林缚在船上多备跌打金创伤药,无法对秦世峥对症施药,只能尽快赶到江宁再延医救治,秦家人都慌作一团。

    “林大人,”一个穿着绿衣裳的丫鬟从船舱里出来,喊林缚,“林大人,我家夫人问你为何还不靠岸歇一歇,船舱里都快闷死人了。”

    算上顾盈袖,林庭训这个半死人有五个夫人都在这船上,林缚一时认不得这女孩子是哪位夫人的身边丫鬟,挥手说道:“还要等一会儿……”

    东阳号只有船尾甲板上的两层舱室可以住人,有明窗,甲板下的十三座舱室都是装货的水密隔舱,通风条件差,昏暗无光又禁火,人住在里面是不好受。

    只是尾部客舱房间有限,当初就按照十六名船员设计的,挤一挤也只能挤进三四十人,林缚将客舱都清出来安置伤员以及照顾伤员的人,他与曹子昂、周普、林梦得、赵虎等人以及诸披甲武卒及乡勇疲乏了也只是凑合着在甲板上休息,无论是秦家人还是林家人,都给他统统赶下货舱里坐着。

    这些人刚开始还跑到甲板上来透气,但是一路上连续遇到五次流寇劫船,不用林缚驱赶都死活不肯出来,长时间闷在货舱里当然不好受。

    那丫鬟有些畏惧林缚,看着他的脸阴沉着煞是难看,犹犹豫豫的说道:“我家夫人说……”

    “紫菱,三夫人她说什么?”顾盈袖从船舱里钻出来,她无法在外人面前跟林缚表现得太亲密,大多时间也随其他女眷闷在一座下舱室里,这时候到甲板上来透透气。

    “夫人问能不能清出一间尾舱来?哪些个受伤的摆下舱里就可以了,天下总没有仆役享福、主家吃苦的道理。”紫菱丫鬟看着七夫人过来,胆子壮了一些,伶牙俐齿的将一番话说完。

    “哪来这些废话,要是嫌下舱室里住不舒服,滚上岸走去江宁,”林缚毫不留情面骂道,见那丫鬟瘪着脸要哭,眼看着心烦,又骂道,“滚下去。”

    紫菱丫鬟哪里想到仪表堂堂的林秀才如此不顾仪态的口出恶语,小脸给吓得煞白,没敢喘一口气,想哭又不敢哭,灰溜溜的下了舱室。

    “三夫人是享福惯了的人,未吃过这样的苦,你不要为这事生气,”顾盈袖见林缚为这事动了气,过来劝他道,“她平时待下人却是不差的。”

    “我看她是脑袋进水了,没有我们这些下贱仆役在前面拼命抵挡,她们能毫无伤的逃出上林里?”林缚蹙着眉头厉声反问道。

    林梦得虽然心里也有主贵仆贱的观点,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这时候也觉得三夫人提出这个要求当真有些过分,不过林缚的训斥也太不留情面了,他心里想:不管林缚这番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周围乡勇与诸武卫听了心里肯定都是暖堂堂的。他也看到周边的乡勇与武卫这时都更拿紧武器、挺起了胸膛。

    林梦得心想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能够令别人折服的,就如林缚刚才这几句话,很简单,谁都会学着说,但是又有几人能像林缚这么态姿强势又自然任性的说出来,叫旁人听了这时候觉得这时候给他卖命都值?

    关键林缚并不是口头说说而已,撤出上林里后,林缚不去敷衍秦家人或林家人,对乡勇、武卫以及上船往江宁避难的普通民众都是用心的嘘寒问暖;行船时,也不顾落水危险,亲自跑到快桨船去上查看戒备,将食物与水给船上乡勇亲自送过去。

    船上救治金创外伤无人比林缚更擅长,待局势稍缓,林缚让其他人轮换休息,他则不辞辛劳为受伤乡勇止血敷药裹伤。

    林缚累了疲了也只是和衣坐在甲板上靠船舷眯眼歇一会儿。

    林梦得心想此行他们算是仓皇南逃,一路上还不断受流寇扰袭,但是所有人的士气都不差,与林缚如此用心不无关系。特别是在上林渡时水寨敌船如蚁群附来,林缚愣着有胆子率领六船在河汊子口跟诸敌船对峙了半天,使西河会漕船在石梁河沿岸接收逃难民众,其中很多就是乡勇的家属,最后林缚还能带着大家全身而退,这给众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从去年冬林缚到江宁来,林梦得就跟他接触,从大闹藩楼到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从流民惨案到东市事件,再到这些的骆阳湖水战、撤出上林里,林缚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才干,林梦得自觉是远远不及的。

    特别是流民惨案,换作别人,第一批招募的流民多半会在惨案生的人心惶惶,偏偏林缚能使惨案变成河口流民凝聚力骤然增强的关键契机。

    这似乎已经出才干或者才能的范畴,要让林梦得准确的去评判,或者说林缚是天生的将帅之才更恰当些。

    顾盈袖心想三夫人此时提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分,她又劝林缚道:“我去跟她说说,老爷生死不明,二老爷、大公子都不在这边,二公子又死于斯难,这个家还是要三夫人来主持,要是让她们心里生怨,怕是会疑惧你来夺族产。”

    林缚微微一叹,这船上装有林家金银财富折现银约十六万两,但是林庭立可能会补东阳知府缺、大公子林续文在燕京担任正五品工部郎中,他就不能将这笔巨款没到集云社名下。

    林缚轻吐了一口气,语气缓下来跟盈袖说道:“你去唱红脸吧。还有到江宁后,她们想要在哪里安身,你们也先商量商量,这一路上不停歇,明天黄昏前就能赶到江宁了。”

    顾盈袖点点头,将死不死的林庭训与诸位夫人都去江宁逃难,她也无法单独住到顾家或别处,再说林家拖家带口百十人,江宁这边也没有其他人来主事,这个家就要她与林梦得来主事,却更要跟林缚避嫌,诸多情思都要先埋在心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驱直入

    从野人渡往南再行二十余里就是江宁府古棠县。

    林缚解了衣甲、换上便袍,还特意将他右胳膊的伤口包扎得夸张一些;东阳号上的穿甲武卫也只留下十人,其他人要么去接管帆棹,要么钻进下舱室里休息。尾舱甲板上的蝎子弩也早就拆掉,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东阳号就是一艘私人武装船只,但是表面的工夫也要做好。

    近黄昏时东阳号与五艘快桨船以及西河会六艘乌蓬漕船以及其他石梁河沿岸跟着东阳号船队往江宁避难的船只数十艘浩浩荡荡的进入江宁府古棠县境内。

    比起石梁县境内的混乱与无序,江宁府境戒备森严,才黄昏时分,前方两岸就有数十处营火烧起来。

    在古棠县境稍进去一里许,石梁河道稍窄,约有四十丈,此时河面上已用舟船、缆绳、链锁搭了一座浮桥将两岸连接在一起。

    浮桥相接的两岸空地上,营帐相接,一排排碗口粗细的树木给伐掉建成寨墙、拒马,赫然已经建成一座营城,也不知道有多少营将卒开拔过来。

    河道给浮桥封锁住,浮桥后战船高桅如林,浮桥这边有轻舟桨船以及岸上有骑卒高声通报要从北面逃来舟船都近西岸依次序落锚,待前方依次盘查过后放行。

    “李卓当真是不简单啊。”曹子昂微微叹道。

    “嗯……”林缚点点头,古棠县境就是江宁守备军的防区,李卓接任江宁守备将军不过十数日,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劫杀秦城伯举旗起事的消息最快也要迟于昨夜午前才会传到江宁,才十四五个时辰,江宁守备军在古棠县境就已经严阵以待,李卓当然是名不虚传。

    前方堵了上百艘到江宁逃难的船只,石梁河西半片的河道都给塞满,约束得当,东半片的河道保持着通畅。

    这时候这种次序是最紧要的,才能避免给水寨敌船趁乱掩袭。

    林缚不知道江宁守备军是谁在这里主事,他安下心等待过境,他已经将秦城伯次子秦世峥的旗号竖了起来,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他们。

    果然,十数骑快马在夕阳余晖下扬鞭奔来,当前两名骑卒高喊:“昭武校尉秦将军、金川司狱林大人,人在哪里?军帐有令相传,请出来相见。”

    四五骑后,杨朴与高宗庭骑兵赶来,另外还有一名高级武官相随,林缚隔岸朗声喊道:“高先生、杨典尉,我在这里,督帅与顾大人都在营中吗?”

    “果然是你,吓了大家一身冷汗,安全回来就好,”杨朴大声说道,“秦二公子在你船上吗?”

    林缚已经让人将秦世峥接上甲板来,这时候扬声说道:“二公子在骆阳湖与敌英勇奋斗,又率我等从上林里渡脱险,他虽未受伤,但是激战后受寒,此时高热不降,营中可备有医药?”

    秦世峥给人搀扶着勉强能站住,他很感激林缚替他替这么说话,却没有想到林缚这是给堵他的嘴。

    “营中有医药,”高宗庭喊道,“你们快带上岸来,督帅与诸位大人要问洪泽浦军情……”

    林缚不敢耽搁,东阳号无法靠岸,他先与秦世峥下到一艘轻舟上,再行上岸。

    秦世峥有两百斤肥肉,高宗庭、杨朴都不信他能与敌激战未受寸伤,但是辅国将军秦城伯身死骆阳湖,也不便对秦家子弟苛求。

    高宗庭、杨朴还有一人是提督府的昭武校尉,他三人联袂而来,一是验明林缚与秦世峥的正身,二是要确认林缚与秦世峥不是被敌人挟迫而来。

    东阳号诸船前来,沿途收拢了持械乡勇有四百余人,加上其他随行到江宁逃难的船只与民众,总共有三四千人。

    这边放出来的游哨侦得东阳号竖起秦世峥与林缚的旗号,就迅禀报李卓与江东提督左尚荣、顾悟尘等人,他们便立即派人召林缚与秦世峥上岸相见,毕竟他们经历了洪泽浦巨变,更清楚刘安儿等逆贼的详细情况。

    待林缚与秦世峥上岸来,杨朴看林缚胳膊裹着伤,关心的问道:“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骆阳湖遇袭时,有人及时将甲衣让我穿,就胳膊露在外面,给一箭射了个对穿,所幸没有伤到筋骨,”林缚说道,又低声问杨朴,“东阳、濠州局势如何了?我们一路都在逃命,也无从打探消息。”

    林缚在途中已知刘安儿以顺天将军聚众起义之事,但是此时东阳更多的情况也不清楚。

    “情势不容乐观,长淮镇驻守泗州一营兵卒哗变,泗州城昨日午前就告失守,昨日入夜,石梁县城也告失守……”

    “啊!石梁县怎么可能失守?”林缚大吃一惊。

    昨日清晨回上林里,林缚将林庭立诸人与东阳府马步兵一百五十人在石梁西岸放下,此时石梁县里应该还有东阳府马步兵七百余人,合兵力一处再加上石梁县刀弓手与长淮镇在石梁县的驻营军差不多一千二三百人,凭城固守,怎么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就给刘安儿攻克。

    “具体情况这时也没有探清楚,东阳府来的信报也语焉不详,”杨朴说道,“我们先回大营跟大人他们复令吧。”让护骑让出两匹马来给林缚与秦世峥。

    秦世峥即使不高热也骑不了快马,更何况此时。但是从这里到营里要三四里路,诸位大人等急着要见,这时也找不到马车,高宗庭朝秦世峥作揖说道:“得罪二公子了……”让人拿来绳子将秦世峥绑在马背上防止掉下来,快马往营帐驰去。

    秦世峥在马背上给颠得吐了两回,到营帐人反而更清醒了,进去后朝着李卓、左尚荣等人哭诉:“我爹爹死得好惨,诸位叔叔要替我爹爹报仇啊……”

    “贤侄且安心,辅国将军仍国之柱梁,我等都痛恨辅国将军星殒洪泽浦,当是要将洪泽浦巨寇剿杀干净……”江东宣抚使王添与秦城伯生前关系最近,诸人中他年龄也最大,他出言安慰秦世峥。

    这座广如殿堂的大帐里,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李卓、江东提督左尚荣、江东宣抚使王添、江宁府尹王学善、江东按察使贾鹏羽、江东按察副使顾悟尘等大员以及江宁守备军府与江东提督府主要将领济济一堂按位序而坐。

    林缚也是次看到左尚荣、王添二人。

    虽然此处是江宁守备军的营盘,巨头都齐聚在这里,但是在朝廷有新的旨意传来,刘安儿举旗造反之事归江东三司处置,李卓位阶最高,但是他与王学善眼下的职责是守住江宁府地面不生乱子。

    林缚进帐来给李卓诸人行过礼后,没人关心他胳膊上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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