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孽海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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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孽海佛光-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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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知道什么?

  ——你们为什么如此兴奋?

  ——她也是人,和你们一样是人,她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盼着她死?”

  他不愿再看那一张张兴奋的有些扭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开目光,看着法场上空蔚蓝的晴空。

  他忽然想起“运气”这个词。

  如果冥冥之中,果真有主宰“运气”的神,那他现在是否也正注视着正发生的一切呢?

  他会将手中的“运气”交给谁?

  上官仪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洪虓。

  洪虓凭窗而立,右手扶在窗框上。

  他很满意。对一切都满意。

  佟武没有骗他,法场的防卫正是按佟武所说的那样布置。所以他的人所占据的,是最有利的位置。

  现在,这些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只要他扶在窗框上的右手一落下,行动就会开始。

  他不着急。

  他还要再等一等。

  他很清楚这是一次绝不能失败的行动。

  另一座茶楼,另一扇长窗后。

  公孙璆捏着一杯茶,却久久没有送到嘴边。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茶水溅出,沾湿了他的袍襟。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芙蓉,一刻也没有移开。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另一道目光也一直盯着他,一刻也没有移开。

  这道目光里,有深深的疑惑。

  盯着公孙璆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也在一扇窗户后,窗户在对面街角处的一辆马车上。

  窗户上有厚厚的织锦窗帘,窗帘只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眼睛,几丝白发。

  车架上,斜靠着一名车夫打扮的壮汉,双臂抱在胸前,将长长的鞭杆斜依在怀中。

  车夫的眼睛并没有盯着法场。

  他在看洪虓。

  芙蓉茫然的目光茫然地在佟武脸上停留了片刻,木然地移开了。

  时将午正。

  佟武深深吸了口气,抽出大案角上签筒内的一支令箭。

  只要这支令箭一落地,刽子手的屠刀就会举起。

  午正。

  ——声炮响。

  佟武举起了令箭。

  洪虓的鼻翼急剧地抽动起来。

  他的右手动了动,却没有落下。

  ——他在等什么?

  躁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挤满了数万人的菜市口,竟连半点呼吸之声也听不见。

  杨威也屏住了呼吸。

  他右手斜插在怀中,手里捏着一匣“暴雨梨花针”,左手松松地垂在腿侧。

  手心里的冷汗已干透。

  一柄四寸长的小刀贴在他干燥稳定的掌心,就像是一只温驯的鸽子。

  只要他左腕轻科,这只温驯的鸽子刹那间就能刺穿刽子手的咽喉。

  杨威有十二分的把握。

  第二声炮响。

  佟武咬了咬牙,将手中的令箭抛出,哑声道:“斩!”

  洪虓的手仍未落下。

  刽子手手中雪亮的屠刀已平胸举起。

  杨威的飞刀已将出手。

  死寂!

  第三声炮响!

  刽子手右臂一伸,反把握刀,刀背贴着手肘,左脚忽地一跺地。

  刀光闪起。

  屠刀已平平推出。

  推向芙蓉的后颈!

  洪虓的手终于离开窗框,正要落下,又顿住。

  他整个人也怔住。

  又一道刀光闪起。

  杨威飞刀出手。

  公孙璆跳了起来。

  上官仪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佟武腰间长剑已出鞘三寸。

  一声惊叫。

  鲜血箭一般自刽子手肥厚的颌下标出。

  没有惊呼声。

  所有欲惊呼出声的人的喉咙都被一声炸雷似的嘶喊扼住了!

  “免死!”

  法场上,芙蓉身边,忽然间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黑裤、黑巾裹头、黑纱蒙面的黑色的人。

  这人右手高举着一方铁牌,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划,芙蓉身上的绳索顿时断裂,散落在地!

  佟武在一遍死寂之中跳了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左手扶起芙蓉,右手高举铁牌,嘶声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认不认识这块铁牌外

  佟武当然认识。

  黑衣人嘶吼道:“这是当今皇帝亲书的铁券丹书,免死铁牌!”

  佟武无言。

  黑衣人道:“你看清楚了!”

  佟武道:“是。看清楚了。”

  公孙璆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他明知不可能看清黑衣人的脸,却还是忍不住探出了身子。

  街角马车里射出的目光忽然颤抖了一下。

  窗帘放下。

  车夫跳上车座,扬鞭一挥,马车转眼间已消失。

  黑衣人扶着笑蓉,慢慢向法场外退去。一边退,一边挥动着铁牌,狂吼道:“免死!免死!免死!

  沉寂的人海忽然也齐声吼叫起来:

  “免死!”

  “免死!!

  “免死……”

  每个人的目光都比刚才更狂热。

  每个人的表情都比刚才更兴奋。

  上官仪已经有些糊涂了。

  这些声嘶力竭地猛呼着“免死”,自心底里为芙蓉的获救而欢呼的人,不正是刚才还在同声高呼“杀死妖女”的同一群人吗?”

  马指挥飞身冲了过来,吼道:“佟大人!快动手吧!不能让她走了!”

  佟武道:“铁券丹书,你没看见他有铁券丹书吗?”

  马指挥嘶声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佟武厉声道:“是真的!”

  马指挥一呆,又转向九峰禅师,道;“大师··”

  九峰合什道:“阿弥陀佛。”

  他的嘴角,已闪出一丝微笑。

  马指挥怔了怔,抽出长刀,吼道:“弟兄们,上!”

  洪虓终于回过神来,右手重重向下一挥。

  人群中突然腾起数十条人影,迅雷一般扑向黑衣人。

  近百名锦衣卫长刀出手,向法场猛冲过来。

  空中闪起数十道夺目的银光。

  眨眼间,法场中又多了十几个死人。

  人群惊呼,散开,四下奔逃。

  上官仪对孙游击吼道:“那边交给你!”一夹马腹,策马冲向黑衣人。

  洪虓目瞪口呆。

  他的人已经被一群杀气腾腾的禁军骑兵阻任了。

  上官仪策马冲出时,冲杨威点了点头。

  杨威立刻松了口气。

  ——黑衣人是自己人!

  黑衣人左臂挟着芙蓉,右手挥舞着铁牌,发足疾奔。

  奔出不过二十步,他已不得不停下!

  在他面前,闪出了一排白色的靴筒。

  锦衣卫!

  长刀已出鞘!

  数十柄长刀挟着慑人的怪啸,怒涛一般向他卷来。

  他回身。

  身后也是一片刀林。

  又一阵银光闪起。

  惨厉的嘶叫声中,已冲到他身边的十数名锦衣卫齐刷刷地躺倒在地。

  黑衣人怔住。

  然后,他看见了上官仪。

  上官仪策马挥刀,向他狂冲过来。

  刀风飒然。

  黑衣人左手一伸,已捏住上官仪右膀,用力一拉,上官仪已落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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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飞身上马时,清楚地看见上官仪嘴唇的动作。

  “向西!”

  上官仪要说的,是这两个字!

  黑衣人将芙蓉横搁在身前,两脚猛踢马腹,挥动着上官仪的长刀,向西猛冲。

  洪虓失望地叹了口气,“呼”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是一个信号——行动结束了。

  现在,他只希望派出去参加这次行动的三十个人,能尽量多地活着回来。

  因为他需要人手,需要实力。

  他绝不会就此罢手,也不能就此罢手。

  “铁券丹书!”

  洪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四个字。

  他的确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块免死铁牌来。

  但这块“铁券丹书”的出现,却给了他一丝灵感。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离目标已越来越近了。

  皇帝“靖难”成功,登上帝位后,到底赐用过多少面“铁券丹书”?都赐给了谁?

  洪虓并不十分清楚。

  但他知道,数量一定很少。

  他还知道,用不了一天时间,佟武就能查出出现在法场的这块“铁券丹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公孙璆轻倒在椅背上,不住地拭着额上的冷汗。

  ——黑衣人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看不出,也想不起。

  但他知道,上官仪认识黑衣人。

  上官仪自马上落下的一瞬间,公孙璆数天来一直崩得铁紧的神经顿时完全松弛。

  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对身后两名大汉道:“我们走。”

  ***   ***   ***

  太子显然很震惊,很愤怒。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本该勃然大怒。

  但他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木然。

  马指挥跪在地上,双膝已经被硌得隐隐作痛,却只是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能想像出,在那木然平静的背后,正燃烧着怎样的怒火。

  他可不想因为言语不当或举止有失,而将这股熊熊的怒火招引到自己头上来。

  “人呢?”

  一听就知道,太子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马指挥道;“臣和佟大人率领禁卫骑兵出城追了三十余里,没有追到。”

  太子冷冷道:“我是问劫法场的那些贼党!”

  马指挥忙磕了几个头,道;“臣和佟大人,还有东厂和大内的高手侍卫合力围杀,当场格毙三十余人,其余的··其余的……”

  太子的声音更冷;“其余的怎么样了?”

  马指挥道:“逃走了”。”

  佟武心中不禁暗笑。

  的确,在法场一带被杀的“贼党”是有三十余人,可十之七八并不是死于锦衣卫、东厂和大内侍卫之手。

  洪虓手下的近二十名高手,全部死在丐帮的“暴雨梨花针”之下。

  太子道:“我们的损失有多大?”

  冷汗已经迷住了马指挥的双眼,他也不敢擦一擦,磕头道:“大内侍卫无一伤亡,东厂三死四伤,锦衣卫伤四死十一,虎贲左卫骁骑营伤亡总数在六十以上。”

  太子紧紧地闭上嘴,两颊边显出两条冷酷而严厉的皱纹。

  一直坐在一旁捻动着念珠的九峰禅师忽然开口了:“阿弥陀佛,佟大人,马指挥皆已尽力,望殿下不要怪罪他们。”

  太子看着他,嘴角勉强松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佟武,道:“佟大人,你能肯定那个黑衣人手中的,果真是铁券丹书?”

  佟武道:“臣看得很清楚,的确是皇上亲书的‘铁券丹书’。”

  太子沉沉地凝视着他。

  九峰禅师道:“殿下,老衲也看清楚了。佟大人没有看错。”

  不待太子有所表示,佟武朗声道:“殿下,臣以为,就算黑衣人手里的‘铁券丹书’是假,臣等也只能当他是真!”

  太子道:“胡说!”

  九峰禅师道:“殿下,修大人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当时围观民众达数万人之多,黑衣人亮出铁牌后,所有围观的人都山呼万岁,齐声高呼‘免死’,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指出他手中铁牌是假,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子点点头,沉默了。

  佟武不禁有些奇怪。

  这已是九峰第二次替他说话,解围了。

  他微侧过头,飞快地瞄了九峰一眼。

  九峰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张脸就像泥塑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太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佟武、马指挥一齐叩首,道:“谢殿下。”

  太子淡淡道:“坐。”

  二人一齐躬身,恭声道:“臣不敢。”

  太子道:“你们看,现在又该如何?”

  马指挥道:“臣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出动锦衣卫和羽林卫严加搜捕……”

  太子看了看他,又看看佟武,道;“佟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佟武道:“臣在想一个问题。”

  太子道:“什么问题?”

  佟武道:“那黑衣人手中的‘铁券丹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矍然道:“不错,不错!只要查出他手中所持的是皇上所赐出的哪一块铁券丹书,总能顺藤摸瓜,找出一些线索来。”

  他赞许地冲佟武点点头,道:“佟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佟武为难地道:“臣不敢。”

  太子道;“为什么?”

  佟武道:“持铁券丹书者,都是有功于朝廷的王公重臣,臣区区一介指挥,只怕…··”

  太子淡淡道:“你不是有皇上的密旨吗?”

  佟武道:“是。只是皇上下旨,是让臣清查白莲余党,臣要是凭这道密旨去调查那些王公重臣,似乎有些不妥。”

  太子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佟武道:“是。

  太子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佟大人,我明天就要看到结果!”

  佟武道:“臣敢不尽心。”

  佟、马二人刚退出,太子就呻吟一声,皱紧了眉头。

  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比一张新糊的窗纸还要白。

  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一粒粒清晰可见的汗珠。

  九峰道:“殿下近来太过劳神,还应多保重身体才是。”

  太子虚弱地笑了笑,道:“父皇出征前,教我代为监国,可现在,京城里竟然出了这种事,唉!

  九峰道:“老衲以为,殿下最好是去潭柘寺里小住几天,一来休养,二来今后几天,京城里必定会有些纷乱,容易让人心烦。”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九峰的话中之意,他又怎会听不出!

  今日法场一役,“贼党”所显示出的实力让他不能不为之心惊。更让他心惊的,是”贼党”真敢在禁卫森严的京城里劫法场的勇气和过人的胆识。

  一旦这些人挺而走险……。

  他简直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到潭柘寺暂避一时,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有潭柘寺中武功高强的数百僧兵和九峰这样的绝顶高手的保护,他应该会很安全。

  至于京城里,就由着佟武和马指挥去放手施为吧。

  再说,在潭柘寺里,他正好可以请卜凡给他好好诊一诊病,开几服药。

  他的老毛病自昨天起就已经开始发作了。

  ***   ***   ***

  卜凡已经睡下了。

  近来。他睡得比往常早。

  正所谓“闷上心来瞌睡多”,自上次在潭柘寺见过太子后,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大白天里捏着一卷书,也会昏昏欲睡。

  他刚要入梦,却被惊醒。

  惊醒他的是响鼓般的打门声。

  ——会是谁呢?

  他已在石花村住了十几二十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人在夜里打过他的门。

  ——是不是阿丑?

  三天前,阿丑走后,卜凡一直放心不下。

  他实在很担心自小一直生活在潭柘寺里,根本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阿丑会出什么意外。

  ——不,绝不会是阿丑。

  以前阿丑每次来他家拿药,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他书房门外,从未走过大门,更不会将院门捶得山响。

  卜凡匆匆披上件长衫,快步走到前厅时,老家人已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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