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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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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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隔两处,实则三人同行……”

“你母亲从不在为父跟前提及她与王爷的日子,但她的心,为了我,为了王爷,生生剖成了两瓣……这二十年,她惦记你,实则也是惦记王爷。”

蕴月说不出话来,三人行……他的爹爹惦记母亲时,会妒忌成狂;但他父亲日日对着母亲,知道母亲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又是怎样的锥心刺骨?

“父亲……”

由之笑笑:“可为父还是甘之如饴不曾后悔。王爷想必亦然,否则,我们的小月怎会是今日这模样。”

由之目光融融,内有宠溺深深。蕴月那一刻明白,他的父母们,二十年来,在心头悬着一根刺,每日刺出心血一滴,养成今日的迎华和蕴月。酸与痛,何足挂齿?!这世间又有荡气回肠的悲歌流转,跌宕至此,他们从不以为悲,反以为喜。

原来,老一辈的事,咱们小的,真没有说话的地!

李青鹤的话,他终于懂了,头一回他觉得就算在他父亲面前,他也能坦然的说一说他小时候的糗事。诸如他如何与萧老头斗智斗勇,就为能吃一根冰糖葫芦;诸如绿衣阿姆如何一年四季的绿衣绿裳;诸如他老爹如何逼他学剑,他如何偷懒……

第二日,蕴月仍旧带着豆子瑛娘赴任。不过这一次,阿繁又似小尾巴似地倚在他身边。

来时匆忙就马,去时从容乘舟。蕴月辞过仍在养病的史氏,而后便在渡头与自己的父母辞行。

阿繁腻着由之清月:“阿爹阿娘,迎华哥哥接了生意,你们便是神仙眷侣,此后阿繁要找你们,也是云深不知处了!你们可要抽空想想我们、来看看我们!”

由之敲敲阿繁的头,清月则对阿繁细细吩咐:“小月任上事务繁杂,那些官员各有心思,只怕难办得很。阿繁,你要多多帮衬着小月。”

阿繁答应了,仍缠着清月,叽里咕噜的说话,由之便把蕴月携至一旁:“阿繁的话……你母亲素来体弱,这些年全凭惦记你与迎华,才撑过来,你好歹多给她写信,哪怕是些公务,让她操些心,也好。不然……”

蕴月大吃一惊,看着他父亲,却发现他父亲温淡如常……

蕴月转头看了看他母亲,隐下心事,点点头答应。那边清月又从燕语手中接过一个老旧的荷包,走过来:“母亲不善女红,这是你外祖母亲手的针黹,里面有枚兰佩,触手生温,安神定惊,留给你。”

说罢,清月把那小荷包放进了史氏给蕴月做的荷包内,轻轻抚摸,说的有些喟叹:“两位长辈的心意,必能庇佑你在江南一路顺风。”

蕴月正要开口说话,又见燕语双手捧着一个小笸箩走了过来。

清月轻轻笑着接过,道:“你凤元三年十月初六的生辰。凤元二十年,承熙而今五年,今年二十有一,母亲欠你二十一只红鸡蛋。待今年生辰,你便可以吃上新鲜做的。”

蕴月讶然,接过了那小笸箩,里面颗颗浑圆色鲜红……

登舟,岸上一行人挥手相送。

蕴月站在船头,看见他父亲挽着他母亲,她纤弱身姿,就风颤动。蕴月忽然想起他父亲临别的那一句嘱咐,眼睛一酸,便转身进了船舱。

未几,阿繁发现不见蕴月身影,又见船舱小门关着,便走过去,伸手推门道:“小贼!”

门开,两人相对一愣。

蕴月怀中抱着小笸箩,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鸡蛋,鼓着腮帮微张着嘴,一脸的泪水,一地的红鸡蛋壳……

阿繁呆愣,身后忽然响起豆子的声音。她醒神,当机立断转身反手关上了门,笑嘻嘻的对豆子瑛娘说:“哥哥姐姐,你们快些把后面的棋子、吃食收拾出来,一会咱们一块消磨些时光。”

豆子嘟囔的声音渐远,蕴月回神,满嘴的鸡蛋才咽了些下去。只是蛋黄极干,蕴月噎的满喉咙,直翻白眼。

去而复返的阿繁拎着茶壶进来,淡笑着倒了一盏茶递给蕴月,又帮他顺着背。

缓过气来的蕴月红了脸,嗫嚅道:“鸡蛋……真好吃……”

阿繁点点头,伸手帮他剥鸡蛋,蕴月抿抿嘴接过。阿繁剥一只,他吃一只,直至小笸箩渐空,蕴月的泪又流下来,轻声道:“娘……”

……

三年后

……

承熙八年春,帝国沉寂中焕发生机。

皇帝有心革新却不改年号、不提革新。裴向秀、慕容冽入朝三年,不轻易掀起舆论风浪,只是实在在的做事。

景怡王、吴启元、李存戟、赵恺等配合裴向秀的想法,渐渐裁撤了旧禁军。禁军三衙渐渐由殿前司独大,赵恺领了殿前司指挥使,正式替代了来喜。

李存戟官职未变,三年间最大的收获,大约是终于娶得娇美娘殷露。但与此同时,殷露的父亲殷勇,由原来的永康军巡检入朝,仅仅任兵部郎中。

朝堂的军政缓而有序,可见裴向秀的老成。

慕容冽入户部后,户部尚书林澈渐渐放权,直至承熙七年末,林澈终于辞官归故里。

三年来,慕容冽就着江南六路转运使江蕴月在江南的清理户籍工作,开始积累国库。他国中徭役上大做文章,为皇帝赢得爱民如子的美名,也与江蕴月一左一右,切实的增加着帝国国库。

朝堂的民政活而有则,可见慕容冽的灵活。

裴向秀厚重,慕容冽机变,朝堂上双秀比翼。

朝堂之外,李青鹤与江迎华两人同在江南,开始将中州李家产业从庞大的支应西北军粮的商贸体系中剥离出来,希望将二十年来背负的重担转回皇帝手中,一偿由之清月赵怡的夙愿。

而众人之中,我们的小江相公或许变化最大。

三年间,江转运使在江南清理的户籍高达八万六千一百二十一户,共计人口三十六万五千余人。户籍的增加,为小皇帝的国库添了不少白花花的雪花银。自然而然,小江相公声望日隆。如今的江转运使越发老成,好容易留的两撇小胡子,添了不少官威。

但这些都不是他最满意的,最满意的……自然是洞房花烛夜!

承熙七年十月,外祖父二十七个月孝满,江小爷便在中亲人见证下,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把阿繁娶进家门。

他了无遗憾,更无怨恨,只是有些可惜他老爹、师傅始终没有出京来见证他小心小肝的那点小幸福。

但他心里还有隐隐的担忧。他娘自他成婚后,似大舒一口气,常年羸弱的身子更不见精神。他记着他父亲的嘱咐,使尽心思给他娘写信,既想她操心,又想她不会操心的过分。

他也每每写信给他老爹,希望老爹公务繁忙之余也能下江南游览一回,见见他的媳妇,也见见他连宗的兄长、父母。而他老爹一如既往,会嘱咐他好好吃饭睡觉注意身体,甚至会调侃他让他赶紧生个小娃娃出来玩玩,却从来不提及他认下的父母。

蕴月知道皇帝确实倚重赵怡,赵怡也确实公务繁忙。但蕴月不相信以他老爹的脾气,若真有心要做一件事情,会抽不出时间来做。隐约间,蕴月觉得他老爹在回避南下。

……

到了这年的三月初三,在扬州暂落脚跟的蕴月一家,突如其来的迎来了客人。

迎华一脸悲怆,看着涌出来的蕴月、阿繁,豆子和瑛娘。

蕴月看见迎华的表情,内心一恸,上前拉住迎华:“大哥!”

迎华勉强笑开,重重的点了点头。

蕴月嗫嚅,后面阿繁和瑛娘抱成一团,失声痛哭,豆子蹲在地上,揪着头发。

蕴月勉强平静下来,问道:“京城,爹爹知道了么?”

“小舅舅早让人传了话给存戟,想必是知道的。”

蕴月点头,没有多说,让阿繁等人简单收拾了、自己交代了公务,就随着迎华赶往翠雍山。

翠雍山……他们父辈结缘之地。

当日燕语姨说老爹在姑苏遇见他娘,但蕴月知道,老爹真正认识他娘的地方,是在翠雍山下的当阳镇。

而他父亲,认识他娘亲的地方,也在翠雍山。

可是如今……他娘亲不行了。走过了四十多年的风雨后,她精疲力竭。勉强撑着看到他成家,她便已然了无遗憾。恰似好容易熬过漫天风雪而冒头的绿意,却再也承受不住空气间仍然冰冷的气息,只得颓然而逝。

迎华、蕴月赶上翠雍山时,在草庐的院子里,他们看见他们的父亲抱着他们的娘,两人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四周,是欣欣向荣的菊花药圃。

此情此景,蕴月依稀见到,二十多年前,翠雍山上,一个病弱青年,一个修行少女,相对谈佛论药。时光那样静好,一切隽永到他们永生不忘。

他父亲扶着他娘,一把篦子,从头梳到尾,那缕青丝,便到了白头。

“由之……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婆母也为你梳头……”

“是……后来我在这儿为清月洗头……”

“我若走了……你别难过,回中州,迎华陪着你,婆母会明白你……”

“……”

蕴月与迎华流泪,待立在小院的栅栏外,不敢去打扰。

轻轻梳好了头,云鬓松松绾就,斜斜插根素玉簪,由之倚在清月身旁坐着:“孩子们来了。”

清月转眸,朦胧间见两道如玉身影,她细细看了一回,轻轻道:“我记得了。”,随后才说:“迎华,小月……”

两人跪到跟前,哭道:“娘……”

清月勉强伸出双手,任由儿子们握着,感受到两人的温暖才道:“迎华,不要恋栈财富,交割清楚,就回中州吧。中州华郡,你爹爹故里,你祖父祖母的坟茔荒草多年……你陪着你爹爹,给祖父祖母赔罪,然后着书立传。你的曾外祖父、你的外祖父、外叔祖,还有你爹爹的恩师方严大人,你爹爹的良朋方愍、你爹爹娘亲的恩师松风和尚……爹娘不能做的事,留给你……”

“娘……”

“小月……不要恋栈权势……凡事因果,都无挂碍,你当顺势而行……”

蕴月哭:“娘……”

“王爷……你等当事之如亲父……”

一句话出来,迎华蕴月嚎啕大哭,他们终于明白,娘亲这二十年的心该是怎样的披荆斩棘!蕴月爬上去抱着清月由之的腿,哭道:“娘……爹爹一定会来的!你等等他,让他见见娘!爹爹一定不会怪娘的……”

蕴月说完,突觉自己语无伦次,爹爹长爹爹短的,说的谁是谁也分不清,他颓然坐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由之笑笑,却是听明白了。

清月听了倚在由之怀中,一缕虚无缥缈的笑:“由之……我不该说对不起……真有、三生三世么……我再也不想……我……不想你们颠簸……我心疼你们、我也累了……”

由之听懂了,伏在清月耳边说:“我知道,我答应你,下一辈子,再也不会那么累了……你等等王爷,等他也这样答应你……”

“赵怡……”清月轻喃,眼前锦绣河山,远处战马银铠,却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

赵怡内心的仓皇,难以描述。

他知道她还活着,而他的掌心,还托着她托付的珍宝。只是当那鸿鹄高飞后,他的心有多空,他说不出。

蕴月常劝他南下,萧子轩也常说松风和尚的舍利子该回翠雍山安置。可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南下。

相见难,难就难在她会为难!如此,相见争如不见!

然而存戟匆忙上门的时候,从未后悔过的赵怡,后悔的生不如死。

匆忙请旨,匆忙南下,一路疾奔,心头始终是挥之不去的仓皇无措。

翠雍山下景物依旧,他记得。他更记得,他在这儿定乾坤,逼得由之亲自把清月背下山来,交到他手中。那时年轻,一心想要的,从不言败。后来,许许多多的丧失取舍,他才懂得,当初他那诛心言行是那样残酷。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后悔。

燕语素服如幡,静候在山边。她眸中的泪,没有击倒他。他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掠过燕语,直上翠雍山!

园林古朴静雅,是她的气息,赵怡弃马,走得有些踉跄。

门边蕴月阿繁跪着,还有另一对男女。

蕴月见他,嗫嚅:“爹爹……爹爹……”,却是泪痕满布。

赵怡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也在颤抖。

进得门来,当堂坐着崔由之。

他鬓边花白,他亦然,但他仍是他!他与他隔了二十年,今日重逢,却像是只有几日不见。

由之淡淡笑着,不发一言,伸出手指了指一侧的纱幔:“清月……”

赵怡一滞,有些僵硬的转过去。他有些站不稳,只得左手扶在门框上,便看见轻纱拂动,后有素白斑驳……

他依稀回到二十年前的蕴月园,有时他晚归,她耐不住,也是如此静谧的躺于纱幔之后。每每,他掀开纱幔,便能见白皙恬静的睡颜……有时她被惊醒,睡眼惺忪的起来,替他更衣,垂首下眉目温柔,伸手间玉指玲珑,却常常一言不发……

暌违二十年的如烟岁月,就在今日的帐后……赵怡想伸手去拨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左手已深深嵌入门框。

“清月说三生三世太苦,她心疼,要我们再也不要颠簸。我答应她,下一辈子再也不会那么累了。只是可惜,她等不到王爷这句话。”

“你还是那么迁就她。”

“由之把一根素玉簪插在她发间,下一辈子她的苦,由之还帮她担着。”

赵怡冷哼,“蕴月!你来!”

蕴月一愣,却还是站起来走到赵怡身边。

赵怡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盒,打开了,一支华丽又雅致的梅花步摇微微颤动。赵怡将步摇交给蕴月:“去!替爹爹插到你娘发间,告诉你娘,下辈子再苦,我也会找着她,她也得跟着我!”

蕴月潸然,看了看由之,便低着头进去,照着赵怡吩咐行事。

听闻蕴月语毕,赵怡突然觉得胸口一滞眼前一黑,便一口血喷在纱幔上,不省人事。

上天入地的生死两茫茫,梦里体会着,体会足够了!当赵怡醒来时,由之长身站在窗前。那一刻,赵怡不觉得太绝望。

他与由之,或许因为清月而纠结,但若没有清月,他们彼此也会相惜。

由之知他醒了,回头对他笑笑,从容走到桌前,缓缓取了桌上的茶盏,饮了两口,说道:“王爷,别来无恙,到底风采不减当年。”

赵怡动容,坐起:“彼此、彼此。”

“清月……走了,孩子们,也都各自翱翔,由之再无牵挂……”

赵怡一听,霍的一声站起来,可惜,还是晚了……

由之口鼻流血如注,颓然瘫倒。

赵怡抢上前去扶着,大惊道:“由之!”

迎华、蕴月等人闻声冲进来,迎华见了大恸,失声问道:“爹爹,你吃了什么!”

由之在赵怡怀中,满襟鲜血,却浅笑着,断续道:“附子剧毒,清月时日无多,我早已有所准备……清月弃世,由之罪孽深重,了无生趣,不愿独活……”

“由之!怡必会为你正名!你又何必……”

由之缓缓摇头:“母亲因由之而亡,正了名……又如何?西北改革,旷日持久……迎华要将营生剥离,谈何容易……王爷不必冒险……由之和清月早说过,不必复姓,只要让迎华有个正当的户籍庇护,于愿足矣……故园里,母亲的坟茔已然修整,由之心事已了,该去向父亲、母亲言明、赔罪……”

“由之!”,赵怡颤抖。

“王爷不必愧疚……你我心知,不止为清月故,还有你我一片赤子之心,由之……愧疚……但无悔……也不过与清月先行一步……”

“爹爹!”,蕴月迎华两人同哭……

由之伸出手来,拉着两人:“记着你们母亲的话……”

迎华蕴月哭着答应:“孩儿遵命……”

由之安慰,笑开:“王爷……孩子们懂事……只是,阿繁探得先帝暴毙辛密……日后……蕴月、迎华有劳你庇护……求、求王爷……”

赵怡紧紧捏着由之肩膀,蹦出话来:“不劳你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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