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马踱到岸边,寻思在羌人弓箭she程之外的地方,悠闲地停住小黑,并招了招手,我不会说羌话,但这个手势意思应该非常明确。
还真有人在水那边she箭过来,不过渭水此处很宽,羌人多使短弓完全不能she到我面前。对此小黑都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甚至带着我还往前蹿了几步,态度相当嚣张,这令我稍有点紧张,赶紧勒住。
有几个人扶着皮帽子持弓跑上了冰面,我当即持弓搭箭,作势瞄着其中一人,却忽然抬手冲着那几个衣着异于众人的家伙拉满全弓she去。
他们身手倒不错,其中一个闪身过去,躲过了这一箭。我无视冰面上跑来的几个人,依然看着对岸渐渐乌压压的一片,招了招手。
那几个人小心前行,口中不时哼出几声话,我朝后招手,抽出箭朝前指了一下,众人会意,直觉耳边一阵风声,眼前几人立刻没了动静,只是一人污了雪面一滩红迹。
身边立了一群马,马上人和我一起朝对岸招手。还有人在擤鼻涕往前甩去,不过此举可能不完全在于挑衅,喷嚏和放屁声也不时响起,尤以“咕咕”之后还会引起一些笑声。
可有人愿与我竞she彼岸敌酋者?
耳边一阵弓弦露an响,对岸立时一片hun露an。虽强弩之末不能she遍彼岸之敌,但是我们汉人的强弓硬弩肯定让他们有所忌惮。看着他们狼狈躲避,甚至有人落马,猜想着他们正惊慌着,从何而来这帮彪悍的汉人?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他们也就这样看着我们。
我继续招手。
一阵东边的风忽然掠过冰面,掀起一阵雪雾,风过即至,只余几声犬吠不时传来,剩下,便只余死一般的寂静。天已经足够亮了,但日头仍未出现,东边的天边的云仍未散去。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和着盔甲上鳞片的清脆的撞击声丝丝入耳。
忽然开始想念广信连绵的雨。
佩儿听着外面不停地雨声和渐渐响起的ji鸣,说忽然涌起一阵困意,便要再睡去一会儿。当说到此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羞,说当年父亲对她很严,总是让她很早就起来读书。与我婚后,着实有些喜欢偷懒了,怀了孩子后就更甚了,总觉得有些愧疚于父亲。
最终,她就给自己编排了个充分的借口,说为了孩子,需得多睡,才终于安心。
还有一个理由,她说梦里说不定还能见到我。
我们就依然这样看着他们,他们也就照样这般看着我们。
这种对峙我并不打算拖多久,雪后清晨寒意让不少人不自觉打起了冷战,身后还不时传出了哈欠声。
低声传令,沿河往回走,不许说话,不要hun露an,不要留斥候后哨。便第一个拨马向东慢跑而去。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也许是今晚太顺利,让大家觉得我早就算计好了。
我们仿佛要去田猎般,在对面上万双的眼睛注视下做出了慢慢开拔的态势。
临走前,我还特意看了看上面的米贼营寨,很多人看着我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八十九,是我所知的凉州羌人所有部族数,据说以前一百多,本身内部仇怨就多,以往制羌,就常挑起羌人内斗,却不消朝廷专门调兵,便能平复。
二十,我的岁数,也是段大人平定西羌,之后朝廷命人来登录安置入籍种种之后到今天的时间。也是羌人安定后,羌人自己的增丁繁育的时间。之后出生的孩子,到今年,估计也该上战场了,而且就在我的对面。听银铃说过羌人生养很有一套,一个父亲常有十几个孩子,到孙子辈上百很普通,过不了多久,羌人人多了就基本上又会闹起来。二十年过去,多了这么多年轻人,对我们却还带着仇恨。黄巾之露an时,传闻羌人似乎被黄巾人说动,也要跟着一起闹,却被一个调动镇压了下去:韩遂兵败,董贼入凉。(正史非如此,前文中有交待)
我感到一切似乎都开始落入我的掌握,对方似乎已经无所适从,而我还有一支伏兵——虽然人少些,一座城——虽然我对他内部情况基本算是一无所知。
但是心中隐隐担忧着一件事情:那支不知所踪的羌人军队。一路隐约听到的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提醒了我这支军队的存在。和我并排的**总是不停地朝哭声传出的方向看去,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时间怀念母亲,我只想打完仗尽早回去见她和父亲还有银铃。
我希望羌人们追我们,但我也知道,他们很犹豫追还是不追。
虽然我整整齐齐就这么几百人。
我只需知道,外八军一支也就万把人,能在这里打一天,虽然输了,但最后残兵居然还能进了城,居然还能从陈仓送出信来,这原本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忽然觉得自己傻了,秦国总共多少人我是知道的,分封的时候又听了一遍。哪怎么容易就拉出来几十万人?要是真有几十万人作露an,秦国早易主了。
我怎么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晚?
为什么父亲,老师,孟德甚至银铃都相信?满朝诸侯没有一个想到的?
我心里安定了点,看来犯傻的不至我一个。
但是同时心中一紧,联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或许事情另有蹊跷?
我不愿意多想。赶紧转念想想这里的实际敌人总数。
十万人是可能有的,连米贼一起,老弱fu幼全算一起,怕真是有的。若说是几十万,怕只有加上牲口才凑得上数。
当然,他们就是只有几万壮丁,也比我们多得多。但是关键在于,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只有一千人。而且当他们在水边布下这万余人的时候,我几乎就能想到其他兵将在干吗——围城,不过陈仓地势较高,看不清其另外几面的情况。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后面出了什么事情,我的计划中原本不是最后发生的那样。
我的计划中是这样的:他们若是谨慎,应该派个最多几百人的斥候部队尾随,等我绕过前面山,慢条斯理过个十几里路就立刻回身吃他,半个时辰内结束,然后再去骂战,再走。哪怕这几百人属兔子的全逃掉也一样处置。
这时候情况与前一次迥然不同了,他们应该要么不会再追了;要追也绝不会是几百人,因为几百人以下我们就能随便吃,而且我似乎很有兴趣吃。如果他们考虑我们那个令人可疑的后援,派几千感觉又可能被我们连上外面援军一起随便吃;那么追击之众就只得上万,几乎就是我们看到的所有人才行。只要他追的人一多,一追过来,他几十个族的联军,往日便素有仇怨,临时调度起来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即便发现不对,也有极可能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追着我跑。此时,渭水甚至城下自然空虚,只要外八军和陈仓还有点实力,子龙再机灵一点,水北之羌营就够他们糟蹋的了。而我带着他们在此地寻个去处转圈兜风也算件轻生事。
而实在他们过于谨慎,甚而有些惧怕,就是固守不追,那我们就此消失。去邻近县休整,每晚出动,零敲碎打,让他每日不得安稳。他们现在就要出去抢掠粮食了,肯定是粮草支持不了多久了。我再闹腾他两天,他们就受不了。一旦断炊,最终便只能大肆宰牛羊充饥,这才刚过了冬,牛羊肯定都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宰杀量必然惊人,在秦国我就知道,游牧的羌人不得不要找我们汉人用他们的牲口换我们盐,粮食,布匹,而且是按牲口重量来算的(由于和汉人杂居,当时在甘肃等地已经有很多主要靠农耕或者半畜牧半农耕的羌人部族了)。他们这么做算是预支以后的俸禄,损失之大,够让他们很长时间恢复不了元气。况且若我真的不得速胜,父亲他们一定会再派军队前来的,所以拖下去,必然是我愈发有利。
就是不知道我拖得久了,皇上那边父亲他们怎么说。
这着实令人头痛。
不过现在顾不得了,还是先考虑现在。
如果羌人一开始就铤而走险,全力追我,自然是最好的,子龙兄和陈仓的机会会来得更早。在我小时候银铃给我讲的各种平露an的故事里,羌人似乎都是冒进冲动,有勇无谋的。
我的本身计划最希望出现的正解原本就是这个。就是不知道王国这个汉人会出什么坏主意,他能撺掇动起这么羌人部族加上米贼,这就是他的能力,若不是此人所为实在危害甚众,我都觉得此人可用。
自然,还需算着最倒霉的情况,就是他们横下心,赌我们没有后援,所有都是装模作样的。还不多不少分出个几千人来追我,剩下人继续死守。不说子龙兄毫无机会,我也只得退往武功,眉县,然后在路上还偏偏与对方回撤的那支羌人队伍狭路相逢。
那我基本就得交待了,还赔上了这一干精兵强将,那时只能希望子龙兄他们能安全撤出了。
我愈发感到心中那个隐忧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有些让我喘不出气。
可是,也许是一夜没有睡,虽然尚无困意,我却似乎忘了考虑当时场面上一个特殊的问题。就是这个特殊的问题,导致了事情朝着一个我完全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
走出去十几里地,命队伍停下,派几个人跑回去几里看看,片刻回报无人跟来。
想来可能是我装you饵可能有些过于“像”了,骗得他们确认我是“you饵”,以至于不上钩了。看见日还早,还能做点事情,而不用退到武功眉线了。正思索下面应对,如何能更好的“撩拨”,卓有成效地“挑衅”。众人屏息以待之时,忽然西边隐隐传来弥漫天边的击鼓喊杀之声!
翼德兄急得勒起了马:“子龙怎么就动手上了?”
乐进忽然惊道:“啊呀,莫不是陈仓出兵了?此时节如何使得,陈仓危矣!”
我没有给子龙兄通风报信,唯恐泄漏他们的行踪。
我不留后面的巡行哨位,就是要把you饵装得明显一些。也避免对方为了躲我们的哨卫斥候,绕个大圈子而“不慎”发现子龙那支队伍。
他们不追我们不甘心,追我们又怕中埋伏。如此心浮气躁起来,我以后机会便多得是。
可后面的喊杀声让我一下子懵了,这绝不在我的计划之中。细听之下,这不是两百人冲向上万人能发出的声音,如果说陈仓城选择这个时候出兵,那个右扶风什么钟大人就该出生时就被弃市——我感到自己有些气急败坏了。
回身杀入,无异以薪事火,于事无补,反搭上自己。
现在就权当子龙和那个钟大人都忽然傻掉。那么此时的ji战中心必在两岸水边,城外,钟大人至少会接应子龙,就如接应那个外八军张校尉。那么羌人也自然会围拢过去。
于是我决定攻击羌人水北营正门——如果有这个所谓正门的话。
我那天很少说话,大家也不怎么问我。一路太顺利,原本很多计划他们在上林苑也都知道了,看见我一直在毫不犹豫面无表情地一次次发号施令,可能还以为一切一直在我的掌握中。
我却感觉现在的手中只是香炉上腾起的烟柱,看得见,闻得着,却把握不住。而偷偷注意别人的表情眼光,又感觉似乎我一直攥的就是那个香炉。
必须承认,通常别人对我的信心都比我的自信心强大很多。
所幸,现在脚下的渭水就如平乐馆的门槛,随我怎么过。
这一段路有些难走,有些坡上的雪没过了膝盖,有些看着平整,下面却是碎石,不过间或循着羌人留下的残留足迹,我们还是很快全军爬上了北岸平地。
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林间足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天越来越亮,林间渐渐闪烁起金se的光芒。
我很感ji后面这些英雄,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有过异议,只是跟着我。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着我。但我却知道,我的力量来自他们。
后数曾与人言:虽将才有优劣,善则虽寡尤强,不善则虽众亦弱。然将之力者,终系于所帅之兵也。所能为者,亦系于其所将者。
惜言者用心,听者非皆受也。
我当时很想和后面的英雄大声说些话,虽然知道我不能。但是,我真的想说。若他们见不到妻儿,我不知道会如何愧疚。而若我再见不到自己的妻,连我自己都感到歉疚了,不过是对她们的。
太阳出来了,她在和我一起看么,她也在和我一起看么?可惜,我只能在森林中稍微往东边瞥了两眼,便必须转向东面,找寻这片森林的出处。
当我找到出路,那里便可能是我与羌人的决死之地。
佩儿又惊醒了,她说是纳兰帮她打开了窗户,拉开榻上的幔帐,看着外面雨过天晴了。
银铃说她这时也起身了,她说是看着窗格上有一道道黄红相间的光,知道终于云开雾散了。
佩儿径直出屋门,不顾身后纳兰的劝阻,直走到中庭湿漉漉的石板上站住。
天很蓝,东边的山上仍然烟雾缭绕。
霍兰说,她赶到时,夫人依然披发跣足,双手抱于xiong前,不顾他人之唤,遥望北方。
银铃打开了门,走到中庭积雪之中,到处都泛着红se的光,东边升起一轮金灿灿朝阳。
秋鸾说,夫人一直看着西方,手在空中慢慢捋过,仿佛要攫取什么,唤了许久夫人才发现自己赤着脚,未着厚裳。
似乎走到了林子边上,听到了很多牲畜和人的声音。人的声音有些hun露an,而且大多是羌话,奉先兄能听懂些,告诉我,他们似乎对南边露an作一团的事由也门g在鼓里。
我挥止了队伍,挂枪于马,将马缰丢给翼德兄,独自往前悄悄走去。树上不时落下一团团雪,有一团正落入了我的后脖的领口,虽然很不舒服,却正好让我清醒冷静一下。
闪身到一棵足以两人环抱的柏树的后面,躲进去之前我已经分辨出雪地中有一条人影就在大片营寨和密林之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我,藏在后面,屏住呼吸,探头朝两边远处瞟了瞟,隐约可见林地到营寨之间大约只有五十步,营寨边缘竖着一人多高的木栅栏,有些出入口堆上了拒马,里面不时有来往巡逻的羌人骑兵,气氛却没有水边上那些人那样紧张。营地和林地中间有一些可疑的突起,不是陷阱,就是被他们砍了剩下的树桩。
雪地中那个人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时咳两声,他好像确实感到了周围有人存在,原本在干着什么,这时停下了手。风中传来他喘息的声音,我依然缩在树里,用披风捂住口鼻,怕他发现了人呵出的热气,心中同时一阵盘算:对方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绕了过来,但是需要找到突进营地的口子。那边似乎也没有走过来查问,停止片刻后又开始用什么东西开始砸着冰面。
一阵风起,老人一阵咳嗽声,霎时也把营地浓重的炊烟吹到我的周围,忽然感到喉头一痒便要出声,竭力止住,却终究在披风中发出闷闷的呛声。
砸冰的声音停止了,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冰面上,旋即一阵吱嘎嘎踩雪的声音传来。
我很喜欢踩雪,尤其喜欢那种吱嘎嘎声音,但这只限于我自己si下一个人踩。
不得不考虑如何结果了他,至少不能让他来得及报警。或许他只是个无辜的被胁迫的老人,心中对这个老人说着:可是后面还有几百兄弟,为了他们,不能不杀你!
忽然侥幸想着,或许他不会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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